西江书院六日一休,第一个休息日正好碰上了七月七。
水鹊跟着书院的作息跑了六日,休息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齐朝槿本来想和他到县里走一走,见他没睡醒,就自己上了长州县,在油粮铺买了糖和面回来,制糖浆、和面,缠绕成麻绳结的形状,放在油锅里煎炸,直到酥脆捞出,就做成了七夕巧果。
中途给水鹊做了碗鸡丝面作午餐。
天色已晚,齐朝槿在院中布置祭拜的供桌,便让水鹊送一食盒巧果到刘大娘子家去。
他从长州县回来的时候,刘大娘子遇见他,送了几个梨子。
邻里两家时常相互往来,逢节日送些瓜果点心是常有的事。
“嗯嗯。”水鹊提着竹篾藤编的食盒出门去了,刘大娘子家就在屋后没多远,只隔了条小溪和一丛芭蕉的。
虎子在竹门外踢毽子,见他来了可兴奋,一边喊院子里的娘亲,一边往他这里来。
水鹊摸了摸他扎着一头小辫的脑袋。
刘大娘子适时迎出来,掩着嘴巴笑道:“哎呦,小水郎君,来就来了,怎么还提东西过来呢?”
水鹊揭开食盒的盖子,“是齐郎做的巧果,你们尝尝。”
刘大娘子接过去,连声谢了谢,到灶房里把巧果装在碗盆里,提着空的食盒出来还给水鹊。
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刘大娘子的手指甲,“这是……?”
指甲盖红红的。
“噢噢,这不是七月七到了,我正捣凤仙花染红指甲呢。”刘大娘子笑,“一会儿给虎子也染,小孩子染无名指和小拇指,相传染红的颜色留到了春节,使老人家看了就能目明,不老眼昏花。”
大融江南一带的习俗,七夕染红指甲,比之前朝风气开放,男女皆有染指甲的,不过还是女子居多一些。
小孩子就没什么讲究了。
刘大娘子看水鹊好奇地盯着,便哄道:“小水郎君是不是也想试试?来吧来吧,大娘家捣的凤仙花汁多了,正愁浪费。”
水鹊只想玩一下,于是刘大娘子就给他染了无名指和小拇指。
凤仙花汁是混入了零星明矾的,染了指甲再用布帛缠好。
“好了,过一夜就固定颜色了。”刘大娘子松开他的手,“如果想颜色再深红一些,固定得再久一些,就得再来三四次。”
水鹊点点头。
但他就是贪玩试一试,还是不多染了,方便之后洗涤的好。
齐朝槿小时候齐母也给他玩过,所以见水鹊回来手指缠了四指布帛,并没有觉得奇怪,就没问起。
两人在院落里用瓜果祭拜了牛郎织女星,夜色深了吃完晚饭,在院里半躺在榻上,看看天河,齐朝槿还得给水鹊拍拍扇子,即便这样,还有些秋天的蚊子,水鹊被咬了一口,手背上一个红色的小包,不愿意再待,就要回屋子睡觉了。
新的七日,还得跟着齐朝槿去书院。
水鹊坐不住了。
书院没有规矩要求旁听生一定不能逃课。
对于社会旁听者,书院没有食宿补贴,因此管理说得上是宽松。
早上第一堂课下了,聂修远刚刚出去没多久,水鹊就要偷偷溜走。
齐朝槿见他清晨吃的少,知道他要逃课,于是便给了水鹊三十文钱让他到外头买东西吃。
他揣着袖中的三十文,高高兴兴往书院外去了。
穿过重重叠叠的假山、小桥,从二门跨出去。
走至前门,一匹雨鬣霜蹄的高头骏马,始料不及地迎面冲进来!
骏马上的男子没想到这时辰有人出书院来,猛然地一扯缰绳,马嘶声阵阵。
马高扬蹄子的阴影罩在水鹊前方,吓得他后坐到地上。
好在安然无恙,马匹守势及时,蹄子稳稳落地。
玄衣男子动作利落,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
水鹊见到他眼角有一道疤。
魏琰伸出手去。
水鹊惊魂未定,搭上他的手要起来。
结果对方眉峰一挑,脸色骤然变了,“怎么是个姑娘家?”
魏琰下马时匆匆一瞥,只觉得这个郎君怪白嫩的,手这么一搭,比他小了一截不说,无名指和小尾指染得红红。
男女授受不亲,魏琰是个头脑固执的,行动也冲动,念头一冒就收回了手。
水鹊刚搭着他手起身到一半。
他这下一松手,就害人又摔了个屁股墩儿。
第60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9)
好在两次坐下去的地方都是草地,而非河卵石小径,但即便如此,到底还是地面,水鹊屁股摔得钝钝的痛,他体肤生来就嫩,这么几个世界都给人好好哄着护着,养得本来就有的三分娇气都成了七分。
当即嘴角好似挂得住油瓶,怏怏不乐,眼眶硬是疼出了一圈红。
魏琰脑子才转过弯来,大融虽说女子也可以上学,但都是学在女子学堂、女子书院,不与男子在一处上课。
西江书院招收的分明都是男子。
他再仔细去瞧地上的小郎君,茶眸似一泓秋水,眉细细如弦月,抬眼愠怒地盯着他时,眼睛蒙着层层叠叠的水汽,雾蒙蒙的,就好像魏琰给了他天大的气受。
水鹊生气了,“你才是姑娘!书院附近不可纵马,你不知道吗?”
他就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不守规矩,吓着他不说,还害他摔了两次屁股墩儿。
魏琰一时间没答话。
连发脾气时尾音语调还是轻软的,半点气势都无,不像他爹骂人仿佛能把房梁震下来。
而且,怎么、怎么这么白?
长得这般漂亮,真不是个姑娘家?
魏琰的视线狐疑地往水鹊的胸口看,停顿了两秒。
平平的。
他松了一口气。
魏琰浑如刷漆的两弯眉压着双朗目,动作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年壮气锐的长相透现在露出两分傻气来。
一身玄色斗牛补青蟒袍,改了类似骑装的窄袖束口,再伸出手来去牵水鹊。
他解释道:“对不住啊小兄弟,我看你手指染了凤仙花汁,还以为你是姑娘呢,方才松手真不是有心害你摔的。”
骂人都轻轻软软的小郎君,气急了就一口咬到魏琰的左手上。
恰恰是虎口。
魏琰平日挽弓搭箭,百步穿杨是自小在军中练出来的,因此持弓手的虎口结了厚厚的老茧。
咬也咬不破,还给水鹊硌着牙了。
魏琰诧异,只好用另一只手扯着人的小臂起来,对他来说,水鹊的重量就轻得像羽毛,轻易就带起来了,他纳闷道:“不是姑娘,但你莫不是兔儿变得?怎么气急咬人呢?”
虽然咬得没多少力道,他皮糙肉厚的不疼,但是糊了他一虎口的口水。
水鹊气闷地松开口。
魏琰去看一眼自己湿淋淋的左手虎口,又瞥了眼人红洇洇的唇。
奇了怪了,怎的嘴巴滋滋出水似的。
这么多水?
说到底还是他不对,魏琰只好老老实实地再向人道歉:“真是对不住,摔伤没有?有没有哪疼?”
他看水鹊腰身底下摔了的地方,衣服沾了几根草茎和零星几点泥巴。
魏琰没多想,直接给他拍了拍,把草茎泥巴块都拍掉了,念及这个人摔个屁股墩儿也能红眼睛的娇贵程度,他特意放轻了力气。
罗衫腰身之下的一段弧度因着他手掌起落,竟然有肉眼可察的起伏。
软弹得和嫩豆腐似的。
魏琰心道不对,他关注人家屁股做什么?
他粗糙惯了,平日里和军中的兄弟勾肩搭背,时不时给其他人背上来一拳一掌,虽然帮人拍屁股是头一回,但是光想到都是男子,应当无事。
这么想着,草茎泥巴块全两三下拍干净了,魏琰神使鬼差地再轻轻拍了一下。
眼见着微妙的起伏弧度,他莫名耳根子一烫。
水鹊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你还打我……?你打我四下了!”
魏琰举起手来做投降状,无辜道:“是刚刚摔了,你后边衣服沾了泥,我给你拍拍干净。”
水鹊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剑眉朗目,但左眼眼角附近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锐物划过的。
破了相,疤痕在脸上而显多了几分匪气。
……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水鹊犹犹豫豫地往后瞥了瞥,细细的腰身极力舒展回转,还是瞧不见身后的衣衫。
怎么没和他这般佩腰封,那把腰也这么细?
魏琰心道。
稀奇,就是用腰封扎得束得把他勒死,他也扎不出来眼前人这么细的腰身。
不对,他做什么留心人家的腰?
魏琰端正神色:“我真的帮你拍干净了!”
说得笃定,像是发誓一般。
水鹊将信将疑地抬眼看他。
【宿主……】77号弱弱地说,【这个坏人是剧情里你后来傍上的小侯爷,但是怎么这么早就遇见了?现在剧情进度才30%,应当是还在和男主同窗老师勾勾搭搭的阶段,没道理轮到他啊?】
水鹊不想管这个先,他不明白,剧情里他这个角色到底看上了眼前这什么侯爷的哪里,他看起来这么凶,感觉像是会打人的样子。
他再去看魏琰宽大粗糙的手掌,好像攥起拳头来能打十个他。
77号仿佛和水鹊一瞬间心意相通了,说:【肯定是看上他的钱啦,这大坏蛋害宿主摔倒了,一看就不是好人,还破相了长这么难看,除了有钱有爵位继承,什么也不是!】
水鹊看魏琰的身形和拳头,有点发怵,但思及软饭值,还是端起手来抱臂,磕磕绊绊地兴师问罪:“你害我摔了,还打我屁股,我现在走不动道了,一牵扯就发疼,你说怎么办?”
魏琰神色一紧,“真的?这么严重,这、我背你到医馆看看去!”
他本是有要事来找聂修远,现在纵马肇事出了这种意外,怎么说都不能抛下伤患不管。
水鹊说得夸张了,也没那么疼,就刚刚钝钝的现在差不多要没什么感觉了,等到医馆不还得痊愈了,他不就穿帮了吗!
“不要。”他赶紧摇摇头,“你肯定还有别的事来书院办吧?我很大方的,你给我赔钱,我就不同你计较了,我会自己买药吃。”
唉,他讹目标人物的钱财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除了脸颊还有点发烫,外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真不需要我背你去医馆?”魏琰剑眉一挑,但是他现在身上也没带钱,随之取下腰上蹀躞带穿的一片金叶子,“你先拿着这个,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如果后头还有什么问题,你就到县衙找崔大人,他会带你找我。”
水鹊眨了眨眼,看着他塞到手心里的金叶子,书页状,折了十页。
至少得黄金三两才能打成,水鹊不太懂,77号和他说这是紫磨黄金,上等金,一两就十八贯钱了。
他有点晕晕的了。
三两,三两就是五十四贯?随手给出去五十四贯,就是五万四千钱。
水鹊明白为什么剧情中他这角色看上侯爷了。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圆木轮子滚动在廊道上青砖的声音。
魏琰抱拳道:“先生。”
聂修远将两人的情状尽收入眼底,水鹊还捧着金叶子细看。
“安远侯世子。”聂修远颔首,转头对水鹊道,“现在是讲课的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
逃课还没出书院门,就给山长抓包了。
水鹊咽了咽口水。
即使书院没有明令禁止旁听生逃课,可给山长发现了怎么样也会留下不务正业的印象。
水鹊小声道:“我正要回去上课呢……”
他小步子不太情愿地踱着往教学斋回去。
魏琰盯着他的背影,纳闷了:“奇怪,这不是能走吗?”
转首对聂修远正色道:“先生,多年未见,圣上叫我代他向你问好。”
当今圣上是曾经的九皇子,也算是魏琰的表哥,安远侯的外甥,聂修远任文渊阁大学士时,曾奉命兼任当时九皇子的老师。
魏琰十几岁时随父亲在北疆戍边军营长大,从前年节返回京城时进皇宫见表哥,也充当半个皇子伴读听过聂修远几堂课,对聂修远他也得称上一声先生。
聂修远神色淡漠,道:“有要事的话,世子请随我到斋舍谈吧。”
供书院师生生活起居的斋舍在书院最里的西南角。
魏琰颔首。
被山长发现逃课,水鹊中午没了和崔时信他们出去酒楼吃饭的心情。
齐朝槿还是照常给了他一百文。
但是水鹊也不想去坊市吃小吃。
齐朝槿前脚去了食斋,水鹊左看右看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吃,纠结了一会儿,跟着去了食斋。
食斋提供的是统一的满满一瓷碗的饭菜。
雪豆炒肉配大米饭。
肉是猪肉,切成了又薄又小的片状。
他捧着瓷碗在食斋外,池塘前的亭子里找到齐朝槿,并排坐下。
齐朝槿没想到他留在书院吃饭,眉头蹙起来,“怎么不到外面吃?”
他知道崔时信他们时常请水鹊到酒楼用饭。
书院里的和外面的一比,怎么样都是粗茶淡饭。
水鹊哼哼两声,说话时带着鼻音,“我想和你一起吃。”
语气黏黏糊糊的。
甜言蜜语得叫人晕头转向了。
齐朝槿眼帘垂下来,沉默不语,将碗里的肉片通通夹到水鹊碗里。
“你真不吃啊?”水鹊疑惑。
齐朝槿轻声应他,“嗯。”
水鹊咬了两片,又给齐朝槿夹回去几片,“我不爱吃,难吃,没齐郎做的好吃。”
其实倒也算不上难吃,确实比不上齐朝槿做的就是了。
水鹊就是怕男主不吃肉,下午高强度学习饿昏了。
齐朝槿定定看着水鹊,看得人不好意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启唇说道:“好,回去给你做。”
水鹊小鸡啄米状地点头:“嗯嗯。”
书院有一栋四层高的藏书楼,砖木结构,硬山顶式楼顶,覆着青瓦,拙朴无华,和西山书院整体的风格一致。
孤本都在顶层,齐朝槿借出来,得到书斋去抄,藏书楼没有桌椅,只供借书回去观阅。
书斋是回廊式的,中间包围着假山竹子的院子,回廊格栅红木门隔开厢房。
水鹊跟着齐朝槿一路走,进了一间无人的厢房,正好能够抄书。
推开两页窗牖,桌案前就对着了外面的几丛竹枝。
水鹊随手在藏书楼里也借了本游记出来,齐朝槿在一旁抄书,他就在那里翻游记。
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阅读顺序,又都是古体字,水鹊得一个个辨认,经过多日学习,就是硬塞的知识,他起码能多认得几个复杂的古体字了。
但是还不会写,因为不熟悉笔画顺序,也不会毛笔控笔,所以他写出来的一手书法字就像小狗在爬。
还是现代简体好用。
水鹊瘪嘴。
他偏过头去看。
唉,男主的字比他的好看多了。
不过也是人家从开蒙就练起来的一手书法。
齐朝槿的坐姿很板正,背挺直得如松竹,握笔姿势也是极为标准的。
他正心无旁骛地将孤本内容誊抄到纸上。
怀里突然拱进来一个小郎君。
竹椅就那么点大,供一人坐的位子。
水鹊低估了位置大小,只好不尴不尬地坐到他腿上。
齐朝槿身形一僵,悬笔停在半空,纸上转瞬就出现豆大的墨点。
呼吸滞住,乱了方寸。
滴了墨点的纸就不能要了。
“齐郎,教我写字可以吗?”
水鹊后靠着仰头,乌发蹭上了齐朝槿的下颌。
两人的骨架相差大,从后面看水鹊将近整个拢在齐朝槿怀里了,只在齐朝槿肩头边看得到他冒出来的脑袋。
齐朝槿偏过头,低声:“嗯。”
他把孤本和抄好的纸张挪到一边。
摊开一页干干净净的纸。
纸是书院提供的竹纸,不易褪墨,也防蛀,宜书写。
齐朝槿将笔递给水鹊,他躯干一动不敢动地让对方安稳坐在腿上。
水鹊握着笔,调整了一下坐姿。
齐朝槿咬牙,压抑得极痛苦似的,闷声问:“坐好了吗?”
“嗯嗯。”水鹊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忧心道,“我是不是太重了?压着你了吗?”
齐朝槿耳后根滚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不重,没事。”
水鹊是对着游记抄的字,他提笔写下一个礙字,左看右看,还是像小狗爬一样,结构凌乱松散。
“石写宽了。”齐朝槿耐心道,指着他写的字,“右部则高了,不够紧凑。但是中间写的好,上下舒展。”
一个字,男主还得拆开三部分来好歹找到中间的一部分来夸他。
水鹊听得都脸红。
齐朝槿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嘴唇微抿,最终轻轻搭上水鹊的手背,合起,拢住。
“我……教你写。”
向下起笔,从右偏上,行笔的力气由重到轻,接着再由轻到重……
末笔是按着齐朝槿的习惯,反捺。
水鹊自信道:“会了。”
齐朝槿松开手,水鹊学着方才的行笔再写一个,果然整体结构好多了,三部紧凑。
他满意地让齐朝槿看。
“真厉害。”
齐朝槿的语气认真,不像是糊弄他的。
他原猜想水鹊出身高门大户,但按理来说,高门大户都注重教育,应当不至于像水鹊这般稍显稚嫩的习字水平。
不过小郎君经常也表现得没什么生活常识似的,齐朝槿只能是做猜测,他是摔到脑袋全盘失忆了。
齐朝槿陪他一个一个字地纠正。
到后面水鹊的字写起来都沾染了齐朝槿的用笔习惯。
好像独独留下了他的印记一般。
这样的念头一起,齐朝槿的心跳都漏了节拍。
后面跳得更快更重了。
齐朝槿不太确定水鹊是否听到了他胸膛鼓动的鲜活声音。
他极力想压制,但盯着那些字迹。
质问自己,明明知道标准的笔法,却还偏偏要让人跟着自己的用笔习惯走了。
你当真没有私心吗?
他的牙关绷着,怀里的小郎君却侧过身来,温热的掌心按住他胸口。
水鹊垂着眸子,低语道:“你心跳声太吵了。”
剧情进度还一点一点的涨。
让人想忽视都难。
齐朝槿:“我……”
后面有人冷声:“书斋肃静,你们在做什么。”
水鹊躲在齐朝槿怀里,从肩膀上冒出对澄澈的眼睛往门口看。
大手按着木圆轮,聂修远背着光,阴影中眼若寒星,淡漠地盯着他们。
第61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0)
水鹊双手攀在齐朝槿肩上,老实巴交地说:“先生,我叫齐郎教我写字呢……”
他那双眸子如一泓秋水,认认真真地看着聂修远,满脸无辜。
但分明一整个都赖在男人怀里了。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离了男人连坐都坐不直。
聂修远眉目冷肃,声音沉沉低缓:“写字需要两个人连体似的黏在一起吗?书斋可是缺了你的椅子?”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是能滴出墨水来,“有碍观瞻。”
聂修远从书斋的回廊过来,两人亲亲昵昵,身影交叠,却连窗页都不关好。
这个时辰,虽说大部分学子都在斋舍厢房休息了,但又不能保证无人经过,这成什么样子?
他看起来心情糟糕极了,水鹊赶紧从齐朝槿的怀里跳出来,老老实实坐到旁边的竹椅上,双手搭着大腿,轻声细语道:“先生,这样可满意了?”
聂修远冷眼看他,满脸厉色,语气森寒地警告:“莫要再做伤风败俗之事。”
他扶着圆木轮退出去,背影看起来还隐隐透露着愠怒。
说得这么过分。
好像他和齐朝槿不是在读书写字,而是在做什么巫山云雨的事。
水鹊惴惴不安地和齐朝槿对视一眼,“先生他生气了,这怎么办?”
齐朝槿摇头,缓声安慰他,“无碍,先生固执严厉,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不是小心眼的人。”
因为担心聂修远杀个回马枪,水鹊也不敢坐到齐朝槿腿上写字了,齐朝槿把他椅子挪过来一些,从侧方带着他写。
事实证明,聂修远的心眼真的很小。
水鹊忿忿不平地在心底想。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眉骨轮廓峻深,聂修远的表情冷漠严峻,盯着第四排靠窗案几的位置,“作何解释?”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下面坐的学子都知道他要点的是谁。
众人的视线暗含担忧地看向靠窗的小郎君。
七日内,两堂课,已经是第六次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水鹊绷着张雪白的脸,看上去不大高兴了,出于尊师重道,还是起来磕磕绊绊地回答聂修远的问题。
回答得半吞半吐,道三不着两的,不能令聂修远满意。
他沉声道:“中庸第十章,抄十遍。”
又来了!
又罚他抄书!
水鹊鼓着脸,不能对着老师发脾气,只能闷声道:“是。”
圆圆钝钝的眼角气得染红了,唇肉给咬着些微变形,瞧起来特别可怜。
下了堂,崔时信从后面走上前来,疑惑地问他,“你哪里惹到聂山长了?”
就是弟子当中有实在愚钝不堪的,严厉如聂修远,平日里也不会揪着不放。
水鹊展平竹纸,嘀嘀咕咕,抱怨:“我怎么知道……先生说不定是更年期了。”
但聂修远也才刚过而立,水鹊就要生气地诋毁他。
崔时信没听过更年期的说法,但好歹能从字面上隐约猜到一些,他折扇骨轻敲案桌,“你小心些,一会儿说的坏话传到聂山长耳朵里了。”
他好事地挑眉,凤眼盯着水鹊,打趣道:“叫声好哥哥,我帮你抄了,如何?”
好哥哥是对情郎的称呼,带了点调戏挑逗意味的俚语。
在场的同窗听了眼皮一跳。
“不如何。”水鹊闷声闷气,“齐郎前几日帮我抄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叫我抄双倍。”
明明齐朝槿模仿他的字迹几乎以假乱真,水鹊自己看了都差点分不清楚。
他抬眼瞥了崔时信一下,俏生生的。
说话却不太中听。
“你写字还没齐郎好,你又不顶用……”
崔时信听得太阳穴突突的,恶形恶状地道:“我好心要帮你,半点也不领情。”
“还吃了我这么多顿饭,真是无情。”
他气得去掐水鹊的脸。
那点脸颊肉轻轻一掐就捻在指腹中了,面如凝脂的小郎君,嫩生生的。
崔时信也没用力,水鹊不满地斜睨他一眼,眉目传情似的,崔三给他一眼瞥得五迷三道。
瞪了人一下,剧情进度还莫名其妙涨了。
水鹊实在是大为不解。
拂开崔时信的手,慢吞吞地嘟囔着:“我要抄书了,你别招惹我,不然告诉先生说你干扰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