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哲低头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他有些焦躁,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子,最后在时间推进到五十五分钟的时候,起身吩咐:“我们先撤……”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系统自带的铃声枯燥的像是一幅只有黑白线条的画,铃声带动手机微微的震颤,一个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清水悠真。
清水哲顿住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感觉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迅速拿起手机,但在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却有片刻的犹豫——他当然希望这是好消息,但也有可能是任务失败的汇报。
最终清水哲接通了电话,他快走几步来到窗边,遥遥看着远处那栋咒灵环绕的建筑,即便看不见房间里的具体情报,但似乎只要这样远远看着,忐忑的心就能安定一点。
“悠真,情况怎么样?”
清水哲难掩心中的急迫。
但是对面没有声响,只有粗重的喘息,以及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清水哲看到建筑周围的咒灵有进无出,猜测对方正在与咒灵缠斗,忍不住出声问道:“悠真,需要支援吗?”
“不用。”
似乎是因为战斗时不方便接电话,手机被放在一旁开了免提,忽远忽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但是对面传来的消息却让清水哲顿时升起一股狂喜。
“人已经控制住了,但是没了封印,宿傩手指引来的咒灵有些麻烦。”
“我马上过来!”
清水哲立刻转身拿起外套离去,皮鞋踏在地面上传来一声声急促犹如鼓点的响动。
他听见对面似乎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好的,我等你。”
“好的,我等你。”
客厅之中,户川彻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回了清水悠真的衣袋中。
他此刻坐在客厅茶几上,三具尸体倒在脚边,周遭一片狼藉。
咒灵已经被他用清水悠真的咒具清理的差不多了。
户川彻用毛巾沾湿了水,一点一点的擦拭着身上的血迹,又用从房间里翻出来的绷带把伤口包扎好。
发现清水哲是背后谋划的人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户川彻轻易就看出了清水悠真在三人中的主导地位。
解决完他们之后,他拿出清水悠真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不过几十秒,就发现了清水悠真最后的联系人是清水哲,通话记录显示是在五十分钟之前。
如果是暗网的人,绝不会如此大意,他们往往会用符号或者昵称来指代各个联系人,记忆好的干脆就只记手机号码,绝不会用真名备注——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这或许就是常人与亡命徒的不同吧。
清水哲自以为缜密的计划,在户川彻眼中几乎错漏百出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地步。
但有一点户川彻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就是清水悠真同他一样是男性,即便他并不擅长模仿,但也能勉强装一装清水悠真说话的声音。
减少说话的字数,拉远说话的距离,再加上解决咒灵时有打斗的声音干扰,确实有蒙混过去的可能。
清水悠真清除这栋建筑的咒灵花了不少时间,户川彻据此推断,清水哲的据点距离这里路程在十分钟左右,考虑到咒术界会派人过来支援,为了不让这儿发生的事暴露,清水哲的动作可能会更快。
这样看来,他的时间似乎也很紧张。
户川彻将清水家的人带来三把咒具收好,两把长刀一把短匕——这简直是他最大的收获,直接给他省去了大量的时间精力。
做完这一切后,户川彻拨通了森鸥外的电话。
——就在刚刚,他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如果计划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的话,今天的这场事故,极有可能是咒术上层崩坏的开始。
就像是破坏承重结构的最为薄弱的一点。
引燃巨量火药的引线。
一切的一切,咒术界沉淀千年的腐朽、堕落、愚昧、傲慢,均会在今天这颗不起眼的火星所引燃的大火下,燃烧成一片灰烬。
森鸥外接电话的动作很快。
“森先生,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户川彻蹲下开始解其中一具尸体的上衣。
“……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打算对港/黑效忠,类似效忠的誓言我已经对另一个人说了。”
“您可以把这个请求理解为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您应该会喜欢的。”
清水哲距离事发地只有两分钟路程的时候,接到了下属的电话。
“夜蛾正道已经成功联系上了夏油杰和五条悟,他们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正强行了结任务往这儿赶。”
“‘窗’也已经发现了这儿的动静,开始清点人手选择合适的人员派来支援。”
清水哲:“窗那边你们尽量拖延,五条悟和夏油杰什么时候会到?”
对面沉思了一会儿,“两个人执行任务的地点不一样,五条悟预计四十分钟,夏油杰预计一个小时。”
清水哲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足够了。”
此次的计划只是为了验证户川彻是否不死的猜想,而在验证成功之后,对于如何控制户川彻,清水家的长老们做了很多预案。
不死并不意味着无敌。
以这种思路去想的话,任何不利于生命存在的环境对于户川彻来说都是一个天然的牢笼。
缺氧、缺水,在这种极端条件下,正常人会死去,但是户川彻会不断的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永远保持一个求死不能、逃脱无望的状态,而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则会成为治愈族人的最佳养料。
咒术师是个很危险的职业,每年都有不少术师在咒灵手中丧命,这一点即便是御三家也不能例外。
但是想想吧,会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只有一个,当其他家族的咒术师因为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而丧命的时候,清水家的术师因为有户川彻的存在,可以利用改良版的[苇芦化生]从户川彻身上源源不断的汲取生命力治愈自身,最大限度的保持家族的有生力量。
诚然,[苇芦化生]目前的实力与御三家的术式没有可比性,但是当其他家族因为咒灵人才凋零的时候,清水家反倒拥有几倍于他们的族人数目——到时候,差距就会显现出来。
清水哲几乎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辉煌盛大的未来。
在到达目的地的刹那,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下车,点了一个人放风,剩下两个人跟他一起,步履不停、几乎称得上是跑的向楼道里赶去。
户川彻站在阳台中,他身后联通阳台和客厅的门被牢牢关上,此外,其他的门窗也全部关紧。
他指尖燃着一根烟。
不抽,仅仅只是这么燃着。
当看到清水哲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时候,户川彻弹了弹烟灰。
长长的一截烟灰顷刻断裂,带着点点猩红的火星,如一具灰败的尸体般向楼下坠去。
楼道中只有清水哲和他下属的脚步声。
其中以清水哲的脚步声最为急促,踢踢踏踏几乎没有间隔。
年久失修的楼道昏暗简陋,螺旋上升的楼梯像是某种通向未知黑暗的隧道。
但是清水哲抬头看去,却感觉像是看到了光辉灿灿。
【只要站在大地之上,便能身处不败之地。】
假以时日,整个清水家必将踩在户川彻不朽的尸骸之上,重回千年前鼎盛的过去!
他按下了门把手。
咔哒一声。
却是清水哲此生听过最悦耳的声音。
空气中传来一股略显刺鼻的气味,清水哲捂鼻,迫不及待的向客厅走去。
越过一个转角,看到的便是一截无力的小腿。
紧跟着是腰腹、手臂、肩膀。
下一刻,清水哲脸上雀跃的神情凝固了。
他近乎静止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凌乱的客厅中只有三具尸体。
户川彻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的烟即将燃尽,细细的烟雾被风吹散,就这么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着他们。
清水哲抬眸,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户川彻,仇恨与不甘犹如风暴凝聚在眼中。
与之相比,户川彻反倒要冷静的多。
他只是弯腰靠近,指尖的烟在玻璃窗上捻了一下,最后一点烟灰被抖掉,露出其后明亮的火星。
他定定看了清水哲片刻,开口说话。
隔着一扇门,清水哲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看着户川彻的口型,依稀辨认出其中的意思。
【我曾想过你为什么会将两个同为咒术师的新生牵扯进来,这么做没有丝毫好处。】
【但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与你沟通的必要。】
户川彻忽然动了。
清水哲下意识以为他想跑,立刻大喝:“快追!”
然而户川彻只是打开了玻璃门,将手中的烟蒂弹了进来。
橙红的火星在空中划过一抹明亮的弧度。
这次清水哲听清户川彻说什么了。
他说——
“再见。”
下一刻,火光带着剧烈的爆破声席卷了整个房间。
所有紧闭的门窗顷刻间被震裂成千万片锐利的碎片,像流星般四散而去。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户川彻一撑栏杆,火舌汹涌而来,然而尚未来得及舔舐到他的衣摆,他便如敏捷的猎豹般干脆利落的一跃而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吸引了各方的目光。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怔怔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不觉红了眼,七海建人还好一点,但是灰原雄已经泣不成声。
然而一刻钟之后,在某个隐蔽处,户川彻撸起袖子,和中原中也一起,把那些原本藏在他辅助监督那辆车上的军火挨个搬下来。
太宰治站在一旁抱臂感叹,“难以置信小小一辆车上居然能藏这么多军火,不会超重吗?”
户川彻回答:“不会的,我计算过。”
中原中也用重力把军火堆在一起,没忍住叹了口气,他是带着□□的人一路用重力飞过来的,这才勉强赶上,“你动手也太快了,煤气爆炸,亏你想得出来,还好这次带了福田过来。”
福田就是户川彻之前在涩泽龙彦事件中,救下的那个拥有操控火焰异能的港/黑成员,此刻正独自一人深入火焰之中,按户川彻的要求伪造他死亡的证据。
这便是户川彻忽然想出来的计划。
他打算抛弃名为户川彻的辅助监督的身份。
这次事件绝对称得上恶性,明明只是两个新生的实践课,却造成了一位辅助监督的死亡、两位新生险些丧命。
当然这一切都是清水家搞得鬼。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件事可以被糊弄过去,比如像以往的那样借口“窗”观测失误之类,反正“窗”也不是第一次失误了。
但很不巧户川彻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一切。
将清水家做下的事捅出去就好像扯下了咒术界的遮羞布,无论是为了安抚尚在高专的学生,还是保持高层的正确性与权威性,高层必定会做出表态。
倘若这个时候将清水家先前盗窃诺迦跋哩陀的事情披露出去,清水家必定会遭到前所未有的针对。
而清水家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们视恢复家族往日荣光为毕生追求,怎会在面对亡族的危机时还按兵不动?
因此他们必定会做出反击,而户川彻经过长时间的窃听手中恰好握有不少的其他家族的秘辛。
这些秘密有些已经确定了,有些只是似是而非的流言,但是无所谓,只要将这些东西漏一点出去,被逼到绝境的清水家必定会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去查清这些事,有时候甚至事件真假都不重要,只要能做出反击保住家族,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如果操作得当的话,按照咒术上层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些原本局限于少数家族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就像历史上多方混战的战争一样,一带二,二带三,直至最终无人避免,矛盾与冲突会如火焰一般席卷。
这便完成了第一步计划——挑拨上层,通过让他们内讧来削弱上层的势力。
当然这是户川彻最初的想法。
森鸥外想的显然要比他更加深远。
“户川君,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适合浑水摸鱼的。”
即便隔着电话,户川彻都能从这句话里想象出森鸥外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笑眯眯的样子。
“怎么做?”户川彻虚心求教。
森鸥外打了个比方,“你那儿的情况可以类比为互相掣肘的官僚集团,当他们敌对时,一般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削弱对方的有生力量。”
简单理解就是直接对付敌对家族有能力的术师,只要对方的术师没了,那么这个家族约等于废了。
但这是非常简单粗暴的一种想法,哪怕是户川彻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一是代价太大,高等级的咒术师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二是这属于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行为,毕竟还有咒灵虎视眈眈,高层再勾心斗角也不会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于是森鸥外说出了第二种方法:“二就是争权夺利,尽可能的把对方的成员从有实权的决策层里挤出去。”
比方说一个董事会,十个家族各自占据一个席位,当家族间起摩擦的时候,A家族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家族的成员占据其他席位,或者选择其他家族好掌控、有把柄在手的成员进入董事会,以扩大自身权利。
由于是决策层,下达的指令会自上而下的被咒术界的咒术师执行,这是一种不用削弱咒术界总体力量,兵不血刃扩大权利的一种方式。
“但是这样的话就会出现一种情况,”森鸥外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有两方势力彼此敌对,相互阻挠又僵持不下,就会导致某个决策位空悬,他们当然不会让彼此坐上这个位置,权衡之下这个位置多半会落到第三方手里。”
“这个第三方一般会满足两个条件。”
户川彻反应过来,“与其他人没有利益瓜葛,这样的话那两个敌对势力才会同意;要足够弱小,给人一种好掌控的感觉,由于没有威胁性,其他家族反倒不会在意,甚至会产生一种可以私下拉拢的想法。”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做这个位置的人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人畜无害的外表以及九曲十八弯的心眼,但却是最快扩大己方实力的一个方法。
于是户川彻明白了,“这次在上层挑起的争端中决不能出现东风压倒西风的情况,最好是放大矛盾,彼此掣肘,这样才会有更多的‘第三方’出现。”
“户川君,私心来说,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森鸥外突然就很欣慰,某种程度来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多少都算他的学生,但是前者心思太鬼,后者心思太实,说实话教起来都没什么成就感。
户川彻就不一样了。
森鸥外习惯性的又招揽了一遍,再次被户川彻婉拒。
以上就是之前户川彻和森鸥外那通电话的全部内容。
森鸥外答应了户川彻的请求,派出港/黑的人来帮他假死脱身——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森鸥外根据目前的形式,所做出来的一种具有倾向性的选择。
咒术界目前的形式还不明朗,但是从户川彻透露的信息来看,上层颓势初显。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是要有落叶知秋的能力的。
森鸥外清楚的知道在咒术上层把控决策权的当下,和户川彻所代表的“反贼”势力合作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森鸥外也知道,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森鸥外权衡之下,打算浅浅当一回雪中送炭的人,当然,他也据此隐晦的向户川彻提出往后可能需要五条家的帮助就是了。
——上了森先生两次课,户川彻发现自己居然多少能猜中对方的心思了。
但是户川彻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对此小四一针见血的指出:“户川彻,你善良单纯不再了,但是你的智慧增加了。”
户川彻:“……闭嘴吧。”
此时中原中也成功的把所有军火都搬了下来。
距离福田伪造死亡还有一段时间,户川彻拿出手机打算先给五条悟打个电话通通气,以免他因为自己的假死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结果刚摁下一个键,福田忽然急匆匆的出来了。
他浑身裹着火焰,犹如一个火球般砰的砸在地上。
“有人来了!”
他有些惊慌的说道。
户川彻闻言神色一凛,“上层派来支援的咒术师到了?”
“呃……不是,”福田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他瞥了眼身后仍旧燃烧的楼层,认真道:“是消防队。”
“有人报了火警,消防队来了。”
户川彻:“……”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爆炸二十分钟不到。
多离奇啊,被宿傩手指吸引的咒灵乌泱泱的汇集了一个小时以上,结果最先到这儿的居然是隶属于政府的消防队?
以户川彻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消防员架起云梯登高灭火。
水柱如一条匹练般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浇下。
甚至有几滴水在冲击力的作用下溅到了户川彻的脸上,烫的。
“另外,户川先生,”福田正色,“那间房里的人还没死。”
清水家的术式就是能治愈自身的,如果不是一击毙命,本就不容易死。
因此户川彻对此倒是毫不意外,考虑到要让上层相互掣肘的打算,户川彻暂时还不打算太过削弱清水家的力量。
而且以清水哲那几人目前的伤势,足够他们毫无意识的在医院躺上十天半月了,大面积烧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他们醒来后连使用术式的力气也没有,大概率要痛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先走吧。”
户川彻说道,趁着清水家之后混乱的这段时间,他打算摸进去把可能记载了他“复生”的那段来自Elysee的监控给删了。
临走前,户川彻回头看了眼,发现在消防员的配合下,火势已经有了些减小的趋势。
嗯,这效率很高。
他又瞥了眼路口。
嗯,依旧没有任何咒术师赶来的迹象。
五条悟的辅助监督已经把车开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
五条悟坐在后座,一反常态的沉默。
在得知户川彻他们出事的时候,辅助监督怀疑如果五条悟有驾照的话,有极大可能会直接一脚油门不放松。
但是此刻车开到半途,五条悟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然而那种无言的、近乎冷凝的沉默却令车内的气氛沉重的几乎凝固不动。
辅助监督几步要被这种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只能没话找话的安慰道:“您放心,很快就到了,不会出事的。”
五条悟没有反应,他只是眼睫微垂,像是一座塑像。
他当然知道户川彻不会出事。
毕竟户川彻曾向他坦言过死而复生的能力。
但是不死并不意味着与痛苦绝缘。
他只是担心户川彻死去又活来,在咒灵包围下、在火焰中死亡一次、两次、三次……
皮肉反复开裂又愈合。
血液迸溅又倒流回去。
——他在担心这件事。
不,他也无需担心一个像游戏人物那般能反复重生的人。
五条悟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灿烂到像是火焰的红梅。
——他是强烈、狠绝又悲哀的在憎恶这件事。
怀抱着这种心情,当户川彻打电话过来时,五条悟没有接。
他发觉自己并不是很愿意去听对面若无其事的声音。
无论是因为强行将一切压抑下来,所以表现的若无其事,还是单纯因为浑不在意,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五条悟都不是很开心。
户川彻似乎一直都表现的成熟又强大的样子。
就像是他常用枪械上的保险栓一般,牢牢的将一切危险阻隔开来,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安心信赖。
但是没有规定表明一个人必须要永远成熟且强大,就像是一柄剑一样无坚不摧。
五条悟曾见过那些写字楼的白领,哪怕是企业高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依旧会显出一种疲惫又烦躁的样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天气、抱怨领导、抱怨项目,累积的负面情绪每年都可以生成几个小咒灵。
户川彻说“迷茫是年轻人的特权”,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太阳光一样能包容万物。
但是对于自身,他似乎从未赋予过类似的权力。
五条悟靠在椅背上,盯着车顶装饰用皮革的纹路,想起了咒灵制造的梦境中,户川彻因为情绪崩溃的那个拥抱。
那是五条悟第一次见户川彻那个样子。
简直像是一把锋锐的长剑突然断裂,绝望、憎恨、悲怆,种种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几乎如同烟花一般炸裂开来。
剑刃的断裂面锋锐无匹,伤人且伤己。
但是五条悟其实并不介意握在手中。
车开下高架,着火的楼层在地平线上显露出来,像是天幕上突然落下了一颗火星。
铃声依旧坚持不懈的响个不停,屏幕上显示的响铃时间以一秒为间隔,逐次递加,很快加到了一分钟。
五条悟突然感觉一股无来由的烦躁,他皱眉盯着手机,仿佛手中是什么仇人,而非只是一个无机质的物体。
夏油杰会在响铃四十秒左右挂断。
五条悟顶多坚持二十秒。
唯有户川彻坚持不懈,温和又耐心——但五条悟觉得他其实偶尔发个火也没有关系。
五条悟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悟。”
对面传来了户川彻的声音,是意料之中的温和平静。
他跟五条悟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简述了自己的计划,顺带报了个平安。
说到一半的时候,五条悟突然打断了他,“你不生气吗?”
“什么?”户川彻一愣,“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晾了你一分钟?
五条悟说不出来,他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像在无理取闹,那些如绵密的春雨般交缠复杂的心思此刻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存在。
五条悟也想问些别的问题。
比如受伤了没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如果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大概会毫无顾忌的问出,顺带嚷嚷着帮户川彻报仇。
但是此刻五条悟却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他太了解户川彻。
知道此刻户川彻的答案必定是——受伤了,但是没有关系,不必担心。
而这恰恰是此刻五条悟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于是他沉默着,最后突然问道:“你今天晚上能来我家吗?”
这个“家”指的是五条家威五条悟准备的公寓,五条悟在接过钥匙的第二天就收拾收拾般了进去,顺便把备用钥匙给了户川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