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村民朝陈争的方向看了过来,顿时不动,抬手召集其他人。工棚、仓库里又冒出十多个村民,手上全都有武器,逐渐向陈争和机动队员们围了过来。陈争看清为首村民的相貌,黝黑,粗犷,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人。
黑暗中,周决的子弹上膛,发出咔嚓脆响,村民恶狠狠地看向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下一刻就将一拥而上。
情况变得棘手起来,机动小组的目标是梁岳泽,面前这些人如果是真的村民,那就不能轻易开枪。就算他们是假扮的村民,这一时半刻也无法判断。最可能的是,梁岳泽来到四山村之后,已经将加工厂作为据点,而厂里的工人、附近的居民已经被梁岳泽用钱收买,成为他的盾牌。
陈争上前一步,索性直接亮出梁岳泽和“杀手A”的照片,“见过这两人吗?”
为首的扫了一眼,“你们是谁?”
陈争握着枪,“警察。他们就在这里,对不对?”
村民们彼此看了一眼,并未因为警察上门而退缩,为首的更是冷笑起来,“什么警察,警察从来不管我们,滚!”
周决的枪口对准为首的,陈争抬手挡住,“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为首的神情微变,假装听不懂。这时,越来越多村民涌了过来,工棚后方的一扇门打开,顿时烟尘散开,竟有一群羊羔冲了过来。
村民在后面赶着羊,羊像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一些村民发出猖狂的笑声,嚣张地举起长杆叉子耀武扬威。
陈争被羊撞到墙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周决直接被拱到地上,踩了好几脚,一嘴的羊毛和泥土。他挣扎着站起来,低声对陈争道:“这下麻烦了,群众攻击。”
陈争紧皱着眉,这些羊是群众的财产,挡在他们面前的是群众,梁岳泽很清楚警察不能随意对群众动手,所以才想出这等低劣的手段。
但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让梁岳泽如愿。
陈争据枪,朝着夜空连开两枪,弹壳迸溅,被赶过来的羊顿时被吓疯,毫无章法地向四周溃散,冲向村民。村民躲避不及,很多被撞翻在地,院子里烟尘滚滚,刹那间一片混乱。
陈争趁机摆脱村民的纠缠,但很快发现,村民数量众多,根本不是一群羊能够解决。为首的显然被刚才那一出激怒,带着一群人,抄着长杆叉子就朝他刺了过来。
近距离搏斗时,枪的作用有时还不如粗糙的冷兵器,更何况陈争无法朝他们开枪。这些村民平时用惯了长杆叉子,整理牧草、躯干羊群,甚至和歹徒、非法越境者搏斗,用的都是长杆叉子。
叉子在浓夜中闪烁着夺命的冷光,疯狂朝陈争刺来。陈争迅速左躲右挡,避闪得越快,叉子就来得越快,这些野蛮的村民仿佛在捅刺他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那叉子就像钢雨般从天而降。
陈争从地上滚过,为首的看准时机,一叉戳向他的胸口,他虽然躲过,但手臂被撕开一道血口,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
村民们嗅到血腥,像野兽般兴奋,举起长杆叉子高声叫起来,为首的更是洋洋得意。陈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顾不得疼痛,忽然跃起,速度快得没有一个村民反应过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陈争——以及他手上寒芒闪烁的侦察兵匕首。
匕首此时正横在为首的脖子上,他满脸惊惧,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
陈争虽然比此人矮了一头,身形也小了一圈,但速度惊人,锁住他脖子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周决和另一名队员在叉子攻击中得以喘息,也控制住了两名村民。
陈争的伤口正在流血,他牢牢扣着为首的身体,目光扫向四周,“他们是不是对你们说过,警察不能对你们这些村民动手?但你们却可以对警察肆意妄为?”
陈争眼神如炬,脸上早就没了温和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不亚于村民的凶悍冷漠。
“滴答——”手臂上的血落入沙土中,他冷笑了声,“但警察遇到致命袭击时,可以采取一切形式的自保,包括反杀。”说着,他握着匕首的手一用力,刀刃在为首的脖子上撕出血痕。
村民惊恐退后,为首的吓得大气不敢出,费力地用余光瞄着陈争。
“不想死就带上你们的装备,你们的羊,离开这里,没你们的事!”陈争说。
外围的村民听到这里,赶紧跑路,靠得近的村民显然是为首的心腹,犹豫不决,有人甚至想袭击陈争。周决冲了过来,将企图从斜后方捅陈争一刀的人制服在地。那人脱臼,吱哇乱叫。
又一部分村民见状逃离,厂里只剩下十多个村民。
陈争控制着为首的向前走,虎视眈眈的村民向两边散开。陈争贴在为首的耳边道:“那些人藏在哪里?”
为首的骂了句当地的脏话,陈争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继续和对方交流,“他们给了你多少,值得你们这样为他们卖命?到时候他们逃掉了,你们替他们坐牢,值得吗?”
为首的继续骂骂咧咧。
陈争动了动匕首,为首的顿时僵得像木头。
“现在不是坐不坐牢的事了。”陈争说:“你活不活得过今晚都成问题。”
为首的惊恐地看向他,他嗤笑,“谁跟你说警察不敢跟你们动手,你死了就找他去。”
为首的紧张得吞咽唾沫,这个动作让匕首在他脖子上切得更深,他冷汗直下,口音浓重,“在,在地,地下!”
陈争知道这些村子一般都有地窖,地下这个概念太宽泛了,“哪个地下?带我过去。”
为首的指着西边,朝村民们瞪了一眼,那几人赶紧朝西边跑去,周决紧随其后,另一名队员则和陈争一起押着为首的,落在后面。
另一路队员也已经赶了过来,陈争让他们守在外面,防止意外。
加工厂的西边是主要厂房,机器全部没有开工,灯也没有打开。为首的说,给钱的人就在厂房的地下室。
地下室入口在厂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仓库里,相当隐蔽,周决揭开挡板,微弱的灯光透了上来。
陈争问:“地下室有其他出口吗?”
为首的很确定地说:“没有,只有这一个。”
陈争蹙眉想了想,梁岳泽不是那种不留后手的人,就这么下去大概率会遇上危险。但现在的情况,不下去也不行,村民的话不能全信,如果地下室还有别的出口,当他们守株待兔时,梁岳泽早就逃之夭夭——说不定现在已经逃之夭夭。
“陈哥,我下去。”周决说:“我在我们队就是干这个的,你和秃子在上面给我盯着。”
“我跟你一起,顺便让这人带路。”陈争松开为首的,对方诧异得瞪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自己这就得救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随时可以再锁住你的脖子,下次就不是破皮这么简单了。”陈争转了转沾血的匕首,眼神全然不像为首的见过的那些民警,他本能地抖了一下,“我,我不敢。”
三人下到地下室中,有一名队员赶过来支援。
地下室下去之后显得很空旷,灯光倒是比上面还足。为首的忐忑地走在最前面,周决的枪就在他身后,陈争在最后细致地观察周围。忽然,前方的右侧拐角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走动。
第175章 争鸣(27)
陈争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会儿,抓住为首的,用眼神询问,为首的满脸汗水,抿着唇点头。
陈争绕到周决前方,据枪,无声地走向拐角。视角一转,两道人影闪过,陈争立即追了过去。这一侧的地下室相对较大,放着一些看不出做什么用的器械。陈争枪口对准最近一人,“你已经没路了。”
那人穿的正是监控中的装卸工人制服,背对着陈争,戴着帽子,从体型上看,就是梁岳泽。
但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陈争就感到不好,不久前在云泉集团,他被伪装成梁岳泽的谢亦梁骗过,而真人的视觉冲击和监控不同,这人……他们跨越多个省市,远道而来追踪的人,根本不是梁岳泽!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已经认命了。陈争逐步靠近,枪依旧举着,周决则控制住了地下室里的另一人,正在继续搜索。
陈争停在“梁岳泽”身后,心已经沉了下去,“转过来,举起手。”
闻言,那人缓缓抬起手,但没有立即转身。
“梁岳泽,是你?”陈争说。
那人身子僵了僵,吐出一口气来。
“转过来!”陈争厉声道。
那人终于动了,转得很慢,露出侧脸的一刻,陈争说:“凛冬?”
周决震惊不已,“什么?”
凛冬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剪得和梁岳泽一模一样的发型,他望着陈争,眼神空洞,笑容苦涩,“陈,陈警官。”
陈争注视着凛冬那张早已没有明星光芒的脸,忽然意识到这次也许不止这一个圈套。梁岳泽根本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杀手A”会出现在监控中,“杀手A”现在又到哪里去了?龙周市拍到梁岳泽一行至少七人,地下室里却只有两人!
“遂子在哪里?”陈争来不及问凛冬为什么冒充梁岳泽,肃然喝道。
凛冬一个激灵,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只有我和阿和下来……”
陈争猛然转身,朝地面跑去。周决还没反应过来,“陈哥!陈哥!”
“鸣寒有危险!”陈争果断道:“你看好这些人!”
就在陈争回到地面的一瞬间,枪声撕开夜空,是狙击枪的轰鸣!陈争心头一震,瞳孔紧缩,立即判断枪声的来处。鸣寒带着的也是狙击枪,但枪声不同,开枪的不是鸣寒,是“杀手A”!
守在地面的机动队员几分钟前控制了埋伏在厂房顶的狙击手,他被绑得无法动弹,枪械已经被收缴。听到枪声,他露出干涩的笑容,队员却大惊失色,“还有别的狙击手!鸟哥出事了!”
陈争尝试联系鸣寒,但鸣寒的通讯已经中断。陈争骂了声,尽量冷静下来,对队员交待:“我大概猜到遂子在哪里,我来对付他,你们留一个人下去协助周决,其余去支援鸣寒。”
谁都明白狙击枪响意味着什么,但此时谁都不愿接受,队员立即出发。陈争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充满血腥气,那是他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鲜血正随着他的动作,从伤口里涌出来。
无暇顾及那么多,他朝枪声响起的地方赶去。遂子是狙击手,和鸣寒一样需要找制高点,枪声来自东南方向,那里有一座并不高的夯土台。
时间回到鸣寒潜入四山村之后,这个村子的核心就是牧草加工厂,围着加工厂有一圈较为密集的平房,再往四周,房屋稀稀落落。鸣寒以围墙和树木来隐蔽自己,寻找遂子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加工厂的三层办公楼是最佳地点,看得远,也容易布置射击。鸣寒每次走动都小心地藏在办公楼视野的死角,并用石头试探办公楼的反应。果然,办公楼顶楼有动静,镜片反射出一道光,遂子在那里。
确定这一点,鸣寒绕到加工厂的另一侧,他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位置,干掉遂子,否则遂子随时可能阻止警方的行动。
但寻找制高点却成了关键问题,村里根本没有能够狙击遂子的位置,倒是可以爬树,但鸣寒找了几棵,都不理想,有的是位置还行,但上去之后没有隐蔽点,有的是虽有隐蔽点,但角度不好。
就在鸣寒发现一个勉强能用的夯土堆时,加工厂里突发骚乱,枪声响起。他暗道不好,飞快跃上树干,看到陈争控制村民的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狙击手没有任何动作。鸣寒不敢再耽误,再次来到夯土堆,但视野里,原本应该在屋顶的狙击手不见了。他冷静地搜寻,光学瞄准具里没有人影。他将搜索范围扩大,几乎看到了加工厂的全境。
奇怪,狙击手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机动小组已经控制加工厂,狙击手为什么还不行动?束手就擒吗?
鸣寒额间滑落汗水,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金孝全在他面前被击中心脏的一幕。
不对,遂子不可能如此保守,刚才出现在楼顶的可能根本不是遂子!
鸣寒屏住呼吸,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动,他立即转身,捕捉到三个热源。有人正在靠近他。他调换姿势,瞄准,裹挟沙尘的风刮过,带来一丝危险气息。
他的视野向加工厂的东南侧转移,此前他不曾注意到那个被黑暗笼罩的位置,那里无法给加工厂提供任何火力掩护,却能够瞄准他!
鸣寒心脏狂跳,在发现遂子的一刻,枪声已然响起,他闪电般从夯土堆翻下,子弹打在他原本的位置,尘土飞扬。他在地上滚过,又是一连串枪声响起,子弹在他身边处处开花。他以翻滚躲避,却又被逼回靠近夯土堆的位置。
这次的火力来自手枪,威力不大,但弹雨密集,仿佛一张夺命的大网。他想要躲开这张网,就会被逼到直面狙击手的位置,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障碍。而此时他完全被火力压制,只能徒劳地躲避,连据枪瞄准的空隙都没有。
他必须先将那三个碍事的解决掉,不然迟早要被打成筛子!他迅速给手枪上膛,一边翻滚一边开枪,虽然无法瞄准,但反击果然让对方退缩。他趁着这拼出来的空档,闪到一棵树后,毫不犹豫开枪。
一声闷哼响起,有人中弹了。
但鸣寒后颈忽然感觉到极其冰凉的杀意,这棵树只能护住他一侧,而在遂子的视野里,他又暴露了!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耳边高速擦过,如果不是他靠着经验正移动身体,狙击手的致命一击就将洞穿他的头颅!
这边逃过一劫,另一边的子弹又在猝然狂暴起来的夜风中摧枯拉朽而至,弹片割开了他的额角,一时间血流如注,他的视野顿时被浓稠的血液覆盖,他紧咬着牙,朝子弹的来处射击。
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盲射的子弹没有压制住对方疯狂的攻击。他闪到树后躲避枪林弹雨,却再次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中,他大口喘息,汗流如注,虽然仍冷静换着弹匣,但心中非常清楚,一旦狙击手开枪,他很可能无法躲过。
但,枪声响起,子弹却不知射向何方!
枪响的一刻,鸣寒下意识躲避,精神紧绷到极致,但下一瞬,他立即明白过来,那枚打飞的子弹代表的并不是狙击手突然失常,而是有人干扰了狙击手!
“哥……”鸣寒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任何人庇护的后背仿佛突然贴上了另一个后背,坚实、温暖,放得听得见彼此心脏的跳动!
腹背受敌的劣势刹那间荡然无存,风从身后刮来,仿佛是那个人沉稳的低语。鸣寒眼神一定,夜视极佳的双眼在这场围剿中第一次瞄准不远处的偷袭者,子弹还在朝他扑来,被他身前的大树阻挡,他沉静到极致,五枚子弹接连射出,弹无虚发,以砖墙和草丛为掩护的袭击者虽未气绝,但已经丧失作战能力。
鸣寒火速看向狙击手所在的夯土堆,那里陡然发出又一声枪响!
离开加工厂之后,陈争直奔夯土堆而去,恐惧和急切化作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梁岳泽给他留了个“好大”的后手,不仅人根本不在这里,还要利用机动小组注意力在假梁岳泽身上时,杀死鸣寒!
上次在云乡剧院,“量天尺”利用的詹富海失手了,这次是梁岳泽最信赖的手下亲自行动!
这个陷阱堪称恶毒,四山村能做狙击手制高点的地方就只有加工厂,鸣寒必然独自行动,寻找能够解决狙击手的地方,只要能够预判到这一点,遂子就能在真正的狙击点守株待兔,那埋伏在加工厂楼顶的根本就只是个幌子!
陈争赶到遂子所在的夯土堆时,听见狙击声再次响起,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跃出来。第二声枪响,说明第一次没有打中,那这一次呢?
陈争用力闭了下眼,不管鸣寒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都必须上去,擒住遂子。
夯土堆上只有一人,陈争小心地爬上去,遂子趴在地上,枪口所指的方向枪声不断。战斗没有结束,狙击手没有转移的迹象,那么至少此刻,鸣寒还是有生力量!
陈争心中稍定,握着枪向遂子靠近。狙击手的视野里,鸣寒已经被逼到射程中,但不断移动,他难以瞄准,已经两次射击失败,如果这一枪再不中,他就必须转移了,机动小组的人随时可能赶到,而一旦转移,要想再找到狙击鸣寒的地方就不容易了。
狙击手唾了一口,再次瞄准,整个注意力都在鸣寒身上。但就在他瞄准的一瞬,陈争扣下扳机,子弹洞穿他的手肘!
“砰——”狙击枪的扳机也被扣下,但随着他中枪,枪口已经不再对准鸣寒,子弹照着夜空飞去。
遂子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肘,飞快掏出手枪,开枪的瞬间,陈争已经飞奔上前,凌空一脚将手枪踹飞。
遂子瞠目结舌地望着陈争,陈争再次扣下扳机,利落地打穿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在他的痛叫中绞住他的双臂,动作凌厉凶悍,只听他龇牙咧嘴叫喊。
“陈——争——”
“我让你逃过一次。”陈争眼中燃烧着漆黑的火焰,声音比这边境上料峭的春寒更冷,“你以为还能有第二次?”
“鸟!”机动小组的队员赶到,鸣寒大半张脸被鲜血覆盖,浑身沾满沙土和碎草,看上去极其狼狈。队员大惊,赶紧查看他的伤势,他抬手一挡,吐出一口血沫,焦急道:“谁跟陈争在一起?”
队员面面相觑,一人道:“陈,陈哥一个人找狙击手去了,让我们来支援你。”
鸣寒那张罗刹般的脸阴沉得可怕,拔腿就跑,但两步之后,他陡然停下,回头指着不远处的矮墙说:“把那三个人带回去!”
“是!”
鸣寒快速向夯土堆跑去,西北粗粝的风迎面而来,沙尘混进温热的血中,将血变得更加粘稠,从眼皮上滑过,刺进眼中,刺痛难忍。鸣寒迅速甩了甩头,将血抹开,但根本抹不完,血继续从伤口流出来,滴在胸膛、脖颈,他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越是靠近夯土堆,鸣寒的心口就越紧,队友的话在耳边响起,陈争只有一个人!
满是鲜血的手抓住泥土,鸣寒费力地往上爬,风从高处往下刮,卷起的砂砾毫不留情砸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不停流泪,只剩一条缝的猩红视野里,一个人影出现在夯土堆上。
不,不止一个人影,下面还拖着一个。
他用力闭眼,忍着疼痛睁大,看清站立的是陈争,被陈争拖在地上的是……
“鸣寒?”陈争的声音被风沙传递过来,带着一丝颤抖,稳稳降落在鸣寒的听觉里。
接着,陈争声音大了些,“你……你受伤了!”
鸣寒摇头,手脚并用往上爬。训练时,他爬过无数个类似的夯土堆,这个为什么这样难对付?他听见自己的肺发出难以负荷的“嚯嚯”声响,他耳边充斥着破鼓一般急促的呼吸。血又遮住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陈争了。他骂了一声,仓促地将血抹去,却将整张脸涂抹得更加骇人。
陈争迅速拖着遂子下来,走得太急,快到鸣寒身边时脚步一滑,狼狈摔倒。鸣寒下意识扑过去,将陈争接在臂弯里。
风沙、鲜血、子弹、撕裂的皮肉……
陈争被卡在鸣寒和泥土之间,暴烈的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如这西北随处可见的荒草,他浑身泥土,呼吸里是浓郁的血腥。鸣寒那张连眼珠都覆盖着血的脸近在咫尺,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他不久前还以极稳的姿势扣动扳机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哆嗦地摸向鸣寒的脸。
温湿的血顷刻覆盖上手掌,制服遂子之前的冷静和克制顿时烟消云散,后怕如有实质般勒紧了他的脖子。如果他再晚一点找到遂子,鸣寒或许就不止是流这点血!
手腕忽然被抓住,陈争轻轻一颤,看向鸣寒红色的双眼。
“谢谢。”鸣寒嗓音沙哑,低下头,亲吻他颤抖的手指,在他指尖低语,“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理智在这一刻被激烈的情绪击溃,陈争抽回手,强横地扣住鸣寒的后颈,不顾彼此满脸的血和尘土,用力吻了上去。
埋伏在四山村的犯罪分子已尽数被控制,而藏匿在三山村,准备在必要时刻发动偷袭的犯罪分子则被文悟等人找到。卫山市的警察、边防警察赶来,将参与闹事的村民也一并控制起来。
遂子伤得最重,两条手臂的关节均中枪,严重出血,为了避免他反击,陈争在最后关头打晕了他,目前遂子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其余犯罪分子均有受伤,也已被救治。
机动小组这边,鸣寒那一脸的血着实惊人,但伤不算重,有点脑震荡,止血后留在医院接受观察。
卫山市的市局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整夜灯火通明,连边防部队都来过问情况。陈争确定鸣寒没有大碍之后,向卢贺鲸和唐孝理汇报情况,得知梁岳泽是凛冬假扮的,本人早已不知去向,两位机动小组的领导沉默了半晌。
“我们尽力了。”陈争说:“凛冬现在受惊过度,天亮后我再去审问他。”
唐孝理听出陈争的言外之意,“现在该轮到我们去尽力了。”
陈争问:“能申请下来吗?”
卢贺鲸说:“留给你们休整的时间可能不多。”
陈争点头,“我有数。”
卫山市的医院条件有限,没有把握能够将重伤的遂子救过来。陈争凌晨3点赶到医院,鸣寒脸已经洗干净了,正头缠绷带,在手术室外面走来走去。
陈争捧住他的脸,仔细瞧了瞧,目光落在纱布上,“你看看你,又伤在脸上。”
鸣寒眉毛一抬,“那怎么办?”
“丢了吧。”陈争说:“找个年轻的,没疤的。”
“……”鸣寒贴上去,在陈争耳边说:“哥,你好肤浅。”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建议转院。鸣寒立即看陈争,遂子是这群人里最重要的人证,他必须活下来。
陈争沉稳地说,已经联系好了医院,马上可以接病人离开。
鸣寒正要说话,陈争转过来,“你跟遂子一起回去,我晚一步。让医生再给你检查检查。”
鸣寒不由分说被塞进救护车,陈争站在浓夜中的医院,手都没挥一下。救护车直达军用机场,三小时后航班降落在洛城的军用机场。这时这座繁华的城市刚刚苏醒,无人知道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在西北边境发生了一场命悬一线的战斗。
遂子被送进手术室,鸣寒也被唐孝理按着又检查了一遍。细节唐孝理已经在电话里得知,感叹道:“小陈简直是肩负着救你的使命。遂子撞到他枪口上了。”
鸣寒赶紧为他哥辩驳,“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不重伤遂子,后果难料!再说,我哥有分寸的,这伤只不过是在卫山市没法治,回来这不就有得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