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阙想起秦夏曾经说过,他没有来到大雍时,曾经去很多地方游历过,或许那一边也有类似乌纥的地方。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和秦夏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秦夏不知道小哥儿已经在畅想和自己周游四海,没过一会儿就陪着他坐去一旁的屋子里,抓了一把洗干净的葡萄干吃。
“这个太甜了,你要少吃。”
秦夏数着数,往虞九阙的掌心里放了几粒。
虞九阙看着那不够塞牙缝的数量,却也知道秦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只好有些哀怨地慢慢吃起来。
吃了两三个,自己也觉得实在太甜,咳了两嗓后,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水。
秦夏见此,转而给他拿了一颗大枣。
“乌纥大枣实在是很好,个头大,肉也紧实,我得了空给你做点奶枣尝尝。”
做奶枣需要用黄油,可以用酥油代替,雅勒他们那里也有黄油,不过是从家乡带来路上吃的,秦夏没有买来,毕竟他自己可以做。
到时候不必额外放糖,里面还可以加一些核桃碎或者杏仁碎,每天吃几个,也算补补营养。
大枣一口吃不完,虞九阙慢慢转着圈咬。
怀孕后秦夏注重给他补气血,但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闲不下来的缘故,脸色始终称不上多么好。
馕坑里的香味飘出来时,虞九阙鼻尖动了动。
“是不是肉熟了?”
虞九阙看他那小表情,忍不住握了握对方衣袖下的手,两人的指间缠了一下才松开。
“我去看看,希望这次能成功。”
秦夏起身去了馕坑旁,掀开盖子,肉香满溢。
但单有味道是不够的,他拿了一个长木铲探进去,戳了戳最外层的羊肉。
羊肉已经烤出了油,滴滴答答地落下去,激得下方炭火时不时发出“刺啦”的响动。
要说烤肉的吸引力,往往就在这一刻。
他示意帮厨合力,把羊往上拽了一截,提了一把小刀上手,利落地切下一片肉品尝。
“还差点火候。”
复刷一次调料和油后,帮厨把羊再度降下去。
一刻钟后,秦夏抬手,“提出来吧,送进灶房。”
虞九阙进去时,整只羊已经被安放在长条桌的正中间,外皮呈现蜜色,流淌下来的油水聚集在下方的托盘内,热气腾腾,香气醉人。
“外层的羊肉味道很不错,就是不知道里面怎么样。”
秦夏见虞九阙来了,就拿起了手里的刀,开始一层层向内剖。
书中记载的浑羊殁忽,是一道很奢侈的菜,外面的一层羊肉只是“盛器”,真正食用的只有里面的鹅肉。
秦夏做的这道浑羊殁忽,却是每一层都能吃出不同的味道。
剖开羊腹,依次取出里面的整鹅、整鸡和鸽子,最后的一枚鸡蛋形如玉卵,外表颜色接近卤蛋,真真正正地吸收了全部精华。
羊、鹅、鸡、鸽分别拆出肉,不见先前的焦糊、老柴或是没有熟透的血丝。
一直给秦夏打下手的府上帮厨面露喜色。
“老爷,这是不是成了?”
秦夏也挂上笑容。
“味道不算尽善尽美,还有改进的余地,但说明建馕坑这一步是走对了。”
他示意大家都尝一尝味道,随后端着一碟四样肉食拼成的拼盘,和独一无二的鸡蛋,来到虞九阙身边。
鸡蛋一分为二,他们分而食之,唇齿间余味绵绵不绝,那是丰富的香料,层层的油脂浸染出的滋味。
四层的烤肉,秦夏配了不同的蘸料。
烤羊肉蘸孜然干料,烤鸡肉蘸蒜蓉酱,烤鹅肉和鸽子肉蘸的是两种果子酱,一种是林檎果做的,偏甜,佐以肥腴的鹅肉,满足更甚,一种是酸梅做的,酸头明显,比较解腻。
这么一来,四层肉各有风味,都不会浪费。
全都吃了一遍,再想到秦夏那句“不算尽善尽美”,虞九阙都觉得是相公对吃食的要求太高了。
“我觉得这个水准,已经可以送到御前了。”
秦夏却道:“其实我有意准备另一道菜,到时和浑羊殁忽一起送进宫,好事成双。”
奉旨做菜,当然要做得漂亮。
如若还有意外之喜,那就算是锦上添花。
自己不求封赏,只愿多给皇上留些好印象。
虞九阙是常伴御前的,这份好印象是落在虞九阙的身上还是他的身上,都不重要。
“相公打算做什么?”
这件事虞九阙也是头一回听说,他只知秦夏要做的,肯定也是能上得了国宴的菜色。
秦夏卖了个关子。
“只是个想法,还没有尝试,等食材到齐再说。”
一日的休沐后,就是连续三日的忙碌。
往往每过一个时辰,虞九阙就要去后面的榻上躺一会儿,不然只觉疲惫不堪。
赶上御前奏对,或是接见官员,水都不敢多喝一口,这是为了提防着要常常“更衣”,从而失仪。
司礼监上下被他管得铁桶一般,没有人敢生二心,饶是如此,看虞九阙的月份越来越大,显然已有些支应不住繁重的事务,也开始在心里盼着,如果督公回府安胎,那么会令手下的哪个人暂时接班。
或许真的是即将当孩子小爹,他做事的风格变了不少,愈发静水流深,教人捉摸不透。
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虞九阙一看就透,面子上只做不知,休息时还给大家分奶枣吃。
一众同僚收到这奶味浓厚的香甜小食,虽然口味上佳,却都觉得怪怪的,感觉这东西更适合哄孩子。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虞九阙,他去东宫时,也给小太子送了一盒奶枣。
一口咬下,外层是香甜糯软的牛乳糖,中层是大红枣,里面还夹着核桃或是杏仁等干果,
这东西很快成为了小太子最喜欢的加餐,每天都要吃上几个。
明眼人都看得出,现在小太子和虞九阙多亲近。
这不仅是太子的一腔孺慕之情,更是暗含了当今圣上对虞九阙的倚重。
等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恐怕那才是掌印大人真正风光的时候。
沙戎使团千里而来,路上行进了两个多月,总算即将进京。
秦夏赶在这之前,做好了两道大菜,告知虞九阙后,宫里很快传出旨意,命秦夏进宫面圣,亲自献菜。
秦夏得知这个消息时颇为意外。
虞九阙放下手中茶盏, 嘴唇被水润泽,不再如片刻前刚进门时那般干燥起皮。
茶水是润燥的花茶,除了桂花外还添了沙参、玉竹、雪梨和甘草, 顺喉而下, 抚平了忙碌一日的干渴与火气。
“皇上也是想借此机会见一见你,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
秦夏有些苦恼地抬手搔了搔额角, 虞九阙看他这副模样, 只觉新鲜。
“相公不想进宫面圣?”
秦夏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不能乱说。”
皇上已下了口谕,不去岂不是抗旨不尊?
虞九阙却一派放松。
“自家说话罢了。”
别的朝臣在床头讲私房都要担心,房顶上会不会有东厂厂卫偷听, 好借机抓他们的小辫子, 他却是不用怕的。
秦夏叹口气。
“我只是……不太适应。”
他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想到面圣的时候要三跪九叩行大礼, 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上次虽也见了太子,可那时候太子是微服出巡,一应礼节都是从简的,若是进宫,可就不一样了。
“皇上是极仁善的, 待下宽和,届时进宫有我在一旁,相公不必担忧。”
虞九阙说着话, 往他旁边坐了坐, 现在两人挨在一起, 自己反倒成了体温偏高的那一个。
深秋时节,秦夏只觉得身边多了个小暖炉。
他顺势把人搂进怀里, 替虞九阙理了理被丫鬟拆掉一半的头发,又把手掌贴在隆起的肚子上。
结果手刚贴上去, 里面的小人儿就动了,倒令秦夏吃了一惊。
“这皮猴儿怎么这么能折腾。”
虞九阙往后塌了塌腰,有秦夏撑着,他也有借力的地方,一脸疲色。
“不然我也不会成日里腰酸背痛。”
过去还说多生几个,家里热闹,现在只这一个就把他折腾地够呛了。
秦夏替他揉着后腰,过了一会儿,又下榻替虞九阙脱了居家的软底鞋,让他靠另一侧躺下,把两条腿架在自己的腿上,慢慢按着几个早就熟记于心的消水肿的穴位。
“既然这么皮,我倒宁愿是个小子了。”
这是秦夏第一次谈论孩子的性别。
“因为若是个哥儿,就算上房揭瓦,咱俩怕是也不舍得下手教训。”
但换成个小子,就会觉得皮实多了。
秦夏说罢,又补充道:“当然,打孩子是不对的。”
虞九阙笑起来。
“相公这样的人,当不成严父。”
秦夏心软,远比自己要软得多。
穴位按着酸胀,他起初不适应,可因为消肿的效果不错,每每都忍着,忍到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连带眼皮也越来越沉。
等秦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就沉沉地睡着了。
秦夏无奈,只好拿过毯子替他小心盖好,心下算着时辰,只等半个时辰过后叫人起来吃晚食,不然吃得晚了又要肠胃不舒。
很快到了进宫当日。
两道菜在督公府做好,装入特制的保温食盒,一路送往禁中。
装浑羊殁忽的食盒当然小不了,由两个内侍一前一后小心抬起,后面另有两人,捧着两个数层的大号红漆食盒。
香味顺着食盒的缝隙徐徐飘散开来,有过路人被勾去了魂儿,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他四下打量,也没瞧见附近有什么新开的酒楼。
“小声点!没看到打头的轿子是宫里内侍的么?”
与他同行的人小心提醒,前者愈发不解。
“这是要往宫里送吃食?架势还不小。宫里自有御膳房,外头什么样的吃食,能上宫里贵人的桌?”
后面还有一句他没敢说出口——就不怕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说你蠢你还不信,也不看看这些个内侍是从哪里出来的!”
男子顺势仔细看去,当即打了个激灵。
北城谁不知晓,督公虞九阙的府邸就在城中三合巷。
权势滔天的御前红人,还有个擅厨的相公,君不见一道看似寻常的菊花锅子,都因此从市井走到了宫宴的席上?
和光楼现在生意好到烈火烹油,不知一天要挣几百两银子!
涉及这位的事情,谁又敢多说一句。
两人抬手捂了嘴,匆匆离了原地,好似多待一会儿,都会被人盯上一般。
宫中,一群内侍正在前后忙碌着布置膳桌。
今日皇上有旨,要携礼部、鸿胪寺的几位大人一起前来品膳,据闻是督公举荐的宫外庖厨,要为即将到来的,接待沙戎使团的宫宴献上两道新菜。
其中一道,还是万岁爷特别要求其复原的古菜。
内侍们嘴上不说,心里也盼着借此见见世面。
此时派往宫外的一行人已入了宫,绕过御膳房,直接在虞九阙的授意下送去偏殿摆盘。
“见过督公!”
为首的太监一踏进偏殿,就赶忙行礼,秦夏跟随其后,就这样见到了虞九阙。
“相公。”
虞九阙迎上来,即使在宫中,他也没有更换称呼,秦夏觉得这样多半不太妥当,可看自家夫郎坦然的神色,也跟着心头一松。
“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说来还要多谢成公公。”
被称作成公公的太监心头一喜,得秦夏这么一句话,以后在虞九阙跟前,他也算挂了名。
虞九阙没让他失望,开口两句话,便引得成公公恭维话说个不停,笑成一朵菊花。
秦夏在前,虞九阙懒怠花费太多时间应付旁人,成公公也识趣,很快退了下去。
留在原地的虞九阙,伸手替秦夏理起衣襟。
今天秦夏入宫穿的这身衣裳,还是他特地选出来搭在一处的,不失礼,也不显眼。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商贾行事,总还是要尽可能地低调,毕竟本朝太祖那会儿,商贾连绫罗都穿不得。
“皇上这会儿还在御书房,眼看也快过来了,还有几位大人一道前来,例行公事罢了。”
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他无法说得太明白,秦夏却清楚虞九阙这是在安抚自己别太紧张。
宫里到底和宫外不同,规矩多如牛毛,虞九阙知晓秦夏最不喜欢规矩多的地方,奈何自己的身份在此,总令秦夏避无可避。
在这一点上,他始终觉得愧对秦夏。
两人挨在一起絮絮说着小话,虞九阙时不时轻轻一笑,看起来格外和煦。
殊不知旁边其余人看见这一幕,都暗暗惊奇不已。
众人素来知道虞九阙在宫外有家室,以掌印之尊得了皇上破例的恩典,却都是头一回见督公如何和家中夫君相处。
这么一看……
其实和寻常人家也无甚分别,温馨、平淡,令人向往。
“皇上驾到!”
正在不少人瞧着这一幕,难免心思悸动时,听得不远处这一嗓子响起,又皆是精神一振。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下令,说是开始上菜,同时传虞九阙和秦夏觐见。
半晌后,大礼行毕,秦夏起身,立于虞九阙身旁。
他着靛蓝圆领袍,虞九阙着红色玉带蟒袍,一蓝一红,相得益彰。
居于上首的皇上默了两瞬,大约是在打量秦夏,旋即朗声而笑。
“和九阙站在一处,果然是璧人一双,想也可知,你们两个的孩儿必定是天生一副好样貌。”
秦夏浅笑着垂首接话,“陛下谬赞,能得督公为夫郎,是草民之幸。”
虞九阙闻言,唇角轻扬,显出两侧梨涡。
实际更直白的话语,秦夏都说过不少,然而这句看似四平八稳的应对之词,在圣上和朝臣面前,仍旧惹得他心跳快了几拍。
皇上将两人,尤其是虞九阙的情态看在眼里,啧啧称奇。
可惜还有别的臣子在此,不然以他和虞九阙的关系,他少不得还要调侃两句。
“时辰不早了,把菜端上来吧,朕可是期盼已久。”
他说罢,又问身边的近侍。
“太子呢,怎的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听闻太子在外求见。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小太子入内,恭恭敬敬行了礼,得知他是听完太傅授课,方匆匆赶来时,皇上又哪里会怪罪,反而还说了两句,让他不要光顾着用功,误了三餐的时辰。
小太子认真听完,走到父皇身旁落座,然后朝下面的虞九阙和秦夏乖巧一笑。
他现在看到秦夏,就仿佛看到了吃不完的糖果子和小点心,难免升起不比虞九阙少多少的亲切之情。
人已到齐,两道菜肴同样就位。
除了秦夏和虞九阙外,在场的皇家父子和三个大臣,看清桌上之物候,都难免现出惊诧之色。
原因无他,着实是有些壮观。
只见殿中两张大桌,分列着两道佳肴。
一道是偌大、完整,比成年人臂展还要略长的炙羊,出于摆盘的需要,就连羊头都完好保留在一侧,周围簇拥着一圈绿色的装饰,近看原来是用新鲜的叶芽菜拼就的“草原”,而炙羊本身色泽诱人,荤香阵阵。
比起过往宫宴上精巧的菜色,这道菜给人的感觉,是与那些关外的马上民族更接近的粗犷之风。
相对而言,另一道菜看起来就复杂多了。
那是簇拥在一起的九个形状不规则的瓷盘,拼在一处,恰好拼成一个正圆。
圆心正中,簇拥着一尊飞龙戏珠状的“雕塑”,龙首昂扬,惟妙惟肖,从龙须到鳞片,一概纤毫毕现,饰以彩色,鳞片隐隐浮光,让人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做。
飞龙的四周,则分散着一圈“龙舟”,直觉告诉他们,这些“龙舟”好像也是可以吃的,但碍于距离的原因,暂时看不真切。
瓷盘中的食材各不相同,做法不一,煎炒烹炸皆有,教人眼花缭乱。
皇上的兴趣全然被勾起,牵着太子一起下了阶,来到桌子旁边,饶有兴味地端详起来。
“原来这就是浑羊殁忽。”
父子二人绕着烤全羊转了一圈,小太子被羊肉的香味熏得飘飘然,恨不得父皇赶紧下令开始用膳。
“这一道呢,又叫什么名字?”
秦夏见皇上指向那尊飞龙戏珠,躬身回话。
“这一道菜尚未命名,若合陛下心意,草民斗胆请陛下赐名。”
皇上挑了挑眉。
“那朕先要问你,中间这尊飞龙,是用什么做的?”
“回禀陛下,这尊飞龙,乃是面塑。”
“面塑?”
小太子的眼睛登时睁得溜圆,他踮起脚尖,恨不得再看得仔细一点。
“秦夏,你说这是面做的,是做包子的面么?”
他仰起小脸发问,秦夏含笑应是。
几步开外的大臣们也在皇上的授意下,凑近观赏,感慨不已。
“真是巧夺天工!”
“宫中都未曾见过这等技艺。”
“泱泱大雍,果然能人无数!”
皇上看够了,欣然揣手。
“卖相的确上佳,那么接下来朕就再与太子和众爱卿,一同尝尝味道。”
第119章 四海九州(修,增加字数)
侍膳太监奉上剔肉的银刀, 秦夏挽袖净手,上前一点点挑开羊肚子上的缝线。
顺着线头抽出,一刀劈开羊腹, 露出里面的鹅肉。
热油滴落, 香气腾腾。
“此乃第一层。”
他片肉的同时不忘讲解, 大雍版的浑羊殁忽, 比书中记载的“羊套鹅”要复杂多了。
鹅肉取出, 放于小一号的盘中,重复上面的一步,这次拆出来的是烤鸡, 接着是鸽子, 最后是蛋。
四层嵌套, 从鹅到鸽子, 全都是头尾皆全,但骨头尽去,任谁都明了,不说别的,光是去骨就很见功夫。
更别提每一层取出后, 都是色香俱全的形态,惹人赞叹。
秦夏手起刀落,顺着肉的纹理, 依次片下四种不同的肉, 大小、厚薄都近乎一致, 随后装入盘中,配上不同的蘸料, 呈给皇上太子,还有几位大臣。
“羊肉味膻, 性温,宜配孜然,去膻、驱寒。”
“鸡肉单吃味寡,宜配蒜蓉,增香提味。”
“鹅肉内里肥腴,鸽肉外皮焦脆,配果子酱中和解腻。四样凑在一起,咸甜交错,更添回味。”
秦夏侃侃而谈,显然深谙此道,且每一样食材的搭配都有其缘由,在场几人听得入神,吃得也入神。
至于集精华之大成的那枚蛋,自然是要由皇上亲自品尝。
皇上体弱,平日里多用清淡养生的膳食,像炙肉这种吃食久不入口了,平日里这些大荤的肥腻之物,他多吃一点就会觉得反胃,尤其是偏肥的鹅肉。
不过今天蘸着果子酱,却是吃出了与过去都不同的味道。
但他也没有多吃,而是一样尝了一块,就放下了筷子,不禁有些怀念过去的好胃口。
而太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发现这小子已经开始用筷子单独蘸果子酱吃了。
皇上哭笑不得,到底没戳穿他的小动作,还把分开来的另一半鸡蛋赏给他。
小太子谢了父皇恩典,用勺子舀起,小小地咬了一口,眼睛亮起。
“好吃。”
皇上含笑,摸了摸他的发顶,如同一位寻常的慈父,再张口时,笑意未敛。
“这道浑羊殁忽,朕便算你过关了。”
在下旨令秦夏复原这道古菜之前,他也打发御膳房研究过,但那些人明显没有钻研透彻,做出来的菜品相较于秦夏的,有形而无神,色满而味不足。
两层肉尚且烤不明白,又哪里会有秦夏这等自行添入其中的巧思。
人在高位,最喜欢聪明人。
他就此多问了几句,方得知秦夏舍了炭烤,挪来了乌纥人的 “馕坑”炙肉法,对秦夏的头脑更多几分肯定,下令道:“宫宴之前,在宫里也建个馕坑来。”
皇上的目光转回到飞龙面塑上,既知这东西是面捏的,再看就能看出些端倪。
“草民的酒楼中有两名伙计,出身晋省,擅面艺,这尊面塑,乃是我等三人合力完成。”
又讲面塑如何制成,面团如何加彩云云。
他虽是掌柜,却也不能揽功。
小太子听得津津有味,话题翻篇后,看神情还有些恋恋不舍。
“再来说说这道没有名字的菜。”
皇上点了点那一圈瓷碟。
“朕有一问,为何是九?”
“九”乃阳数之极,意义不凡,应当不是随便出现的。
秦夏唇角抬起,“皇上圣明,这九样配菜,实则是取九州之意,且这九样食材,也的的确确,分别来自天下九州。”
所谓九州,其实已经是古籍中的旧说法了,到了大雍,举国州府,何止共九,但不妨碍借这个意头一用。
“哦?”
皇上兴致愈浓,一国之君,富有九州。
这等寓意,实在最适合宫宴不过。
他却示意秦夏不必急着说,而是点了点另一头的几个大臣。
“既如此,朕就考考几位爱卿,这几样食材,都来自于九州何处?”
秦夏没想到皇上神来一笔,还来个“随堂小考”。
他顺势退回虞九阙的身旁,只等着一会儿揭晓正确答案。
朝臣们却犯了难,他们熟读经史子集,出口成章,可这灶房之地,当真是一年都进不去一回。
但皇上都开了尊口,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仔细辨别。
“这个好似是山药。”
“这个绿的,是否是萝卜?”
“这道肉糜,看颜色……或许是鱼肉?”
“这个必定是菌子!”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秦夏是越听越摇头,分明是能认得出就不错了,遑论辨别出自何处。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满头大汗地开始请罪了。
“陛下恕臣等愚钝,实在是推断不出。”
皇上抬眼,将他们一一扫过。
那股压迫感连秦夏都有所察觉,看来再是仁君,也有喜怒难辨的时候。
片刻过去,皇上终于收了视线,声线淡淡。
“再耽搁下去,菜便冷了。”
他紧接着看向秦夏。
“你来说说,这道菜要怎么吃?”
接下来秦夏的所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九个盘子中,原本就各放了一个小勺,勺子很小,舀不起几粒米的样子。
秦夏的手就像那点水的蜻蜓,执起勺子,每样挑起一点,放入“龙舟”,随后用筷子提起龙舟两角合拢、卷起,抽掉定型的竹签,九样食材皆被包在其中。
这居然是一道卷着吃的菜。
不过此时此刻,大家的心里都生出同一个问题——这样一道菜,真的会好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