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近些日子,府上人都不许大福往后厨周围去了, 说是怕它不小心见了宰鹅的, 物伤其类。
因自从大福来此, 府上也久不食鹅。
但鹅毕竟是鹅, 有着对同类天生的敏觉,隔着老远,也能听见嘎嘎鹅叫。
它一连躁动数日,秦夏只得叫来那庄子上遣来,专管饲养禽畜的管事, 听闻他是极擅此道,还略通兽医,索性让他瞧瞧大福这是什么毛病。
管事一看就明白了, 朝秦夏道:“回老爷的话, 不知这鹅是哪一年破的壳, 此前可曾给它配过对儿?”
秦夏被问得一愣,想想道:“那就远了, 得追溯到前年去,算来到现在, 也快两年光景了,它一直养在城里,期间不曾配过对。”
虽说当初大福因为抓贼一战成名,芙蓉胡同曾掀起一波“养鹅风潮”,可养鹅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是每只鹅都像大福这般通人性,最要紧的是不会胡乱排泄。
好几个人家养了段时日,都还是送去了乡下,或是直接吃肉了也未可知。
就连韦家也早早说过,想养只鹅看家护院,后来没寻到合适的,也就作罢。
一来二去,他和虞九阙也没想过要给大福配只母鹅。
思及此,秦夏恍然大悟。
“大福莫不是思春了?”
管事笑了笑,心道怪不得是把鹅当爱宠养的,连禽畜的本能也说得这般风雅,到底是做掌柜的人!
“老爷有所不知,每年的秋日起,春日终,正是家鹅求偶的时候。”
又说鹅寿命长,相较于其他禽畜,长得也慢,现在想来去年这个时候表现不明显,也在情理之中。
秦夏心知肚明,去年这段时间,正是自己未和虞九阙团聚,心烦意乱的时候,对大福怕是也多有疏忽。
他看着昂昂然满地走,时不时仰脖打鸣的大福,脖子上挂的金鱼还是东宫赏赐,真可谓是再没有比这更神气的鹅了。
“那依你看,可是要给它配上一只?”
管事想想道:“现在配上,来年开春八成就有好消息了。”
秦夏失笑,倒仿佛是他盼望大福开枝散叶,自己和虞九阙等着抱孙似的。
“想来它自己孤零零一个鹅,也没个玩伴,确实寂寞了些。”
好歹过去在齐南县,院子里还有一群狸奴相伴,来了督公府,秦夏也见它追过野狸奴,不过这里的狸奴不比家里的,玩不到一起去。
“我对这些知之甚少,此事你看着安排。”
大福很快被领着“相亲”去了,秦夏则换了身简便衣裳,去了灶房。
他日前已想出了一版食方,今天正打算试做一回,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
浑羊殁忽这道菜,有些肖似秦夏会做的另一道名菜,名唤套四宝的,他先前那个鹅里套鸡,鸡里放鸽子的想法,也是从这道菜得的灵感。
不过套四宝最外一层也不过是肥嫩填鸭,四宝分别为鸭、鸡、鸽子、鹌鹑,上锅蒸后即熟,相较浑羊殁忽,难点其实在于去骨,以及如何严丝合缝的嵌套。
不上手做,总归是纸上谈兵,秦夏一进灶房,就闻到浓烈的香料气,其中胡椒、孜然、丁香、桂皮、香叶、陈皮等不一而足,驳杂浓郁,引人熏熏然。
这里的管事婆子迅速迎上来,掖手回话。
“按照老爷您说的,羊、鹅、鸡、鸽子都各自褪毛剖肚处理停当,用您配好的香料里外抹匀腌了一夜,这会儿还在冰窖里镇着,请您示下,可是要取来?”
“点几个人随我一起去看看,若是差不多了就直接取来,再把棚子里的炭火烧上。”
“是。”
秦夏领着几个小厮去了冰窖,这些东西只需保鲜,都在靠外间放着,四下冰寒。
他一一看过几样食材,确定无误,就让下面的人各自搬起,往烧烤棚子那边运去。
接连几天,秦夏都在和这道菜较劲。
实际制作起来,和他设想地差不多,羊的骨架偌大,炭火烤制,又套了四层,滋味很难尽如人意。
要么是外皮的羊肉过了火,已经老柴,要么是内里的鸽肉还带血水,压根没熟。
秦夏反复尝试,譬如先单独烤制,再行嵌套,但烤熟后的肉皮难免蜷缩,嵌套更难,外形也不美。
况且他是在厨艺上精益求精的人,单单只是烤熟,也是全然不符合预期的。
为了解决一番折腾后,算不上成功的肉食,督公府上下实打实地吃了好几天各色烤肉,带肉的骨头丢给几条看门犬,啃都啃不完,吃得是油光水滑。
眼看羊圈里的羊一天少一只,秦夏头一回在做菜上犯了难。
是夜,虞九阙啃着刷了一点点甜椒酱的烤鸡翅膀,安慰他道:“相公不如也别闷在府里了,出去转转,四下散散心,说不定就有新想法。”
秦夏很想说,做菜又不是作诗,大约不是散散心就能有思路的事,可夫郎都这么说了,他想到自己这几日都没怎么关照和光楼的生意,就也点了头。
虞九阙见他眉心微松,赶紧夹过去一个鸡腿,又盛一碗酸笋鸡皮汤,好让他多吃些。
“过去不知这两道食材还能混在一起做汤。”
虞九阙见秦夏喝汤,忍不住道。
“说是鸡皮,也不全然是鸡皮,而是鸡胸脯连着皮的肉,酸笋解腻,配些芥菜丁去油,若真的只用鸡皮,无论怎么解腻,都会觉得油腥过剩。”
听秦夏这么一说,虞九阙再去喝汤,果然尝出不止是鸡皮,下面还连着鸡肉。
额外有一道豆腐皮包子,是用油豆皮做包子皮,里面裹了香蕈肉馅,出锅后形如烧麦,个头不大,外皮单薄,可透见内里,堪称美味。
转过一夜。
秦夏早起,送了虞九阙出府,自己也没要府内抬轿相送,只带了贴身小厮阿升,慢慢悠悠地从三合巷走上了大道。
有些光景,坐轿子是看不到的。
比如北城多是高门,门风严谨,姐儿、哥儿养在深闺,后宅之人鲜少抛头露面,只有家中男儿在外谋事,加之一概奴仆训练有素,来去匆匆,所以无论何时,都远比南城安静。
哪怕街道两侧也有不少铺面,可也都是做富贵生意的,连叫卖、招徕声都罕有。
仰头望去,正是树木凋零的落叶季节,再看地面,却被邻近的各家奴仆扫得颇为干净。
他不赶时间,过了三架石桥,走了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快到南城地界了,眼前才喧嚷起来。
来往的车马人流忽地增多,街两旁的商贩早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已到了,摆开架势,已赚完了第一波早食的银子。
秦夏看见有卖油旋的,起意买了一兜子,分给身后的阿升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边走边吃,葱香酥脆,做得很不错。
没多久,就到了自家的和光楼,邱川和阿坚正在往下卸门板,见了秦夏,都朗声道:“问大掌柜好。”
秦夏指了指阿升拎着的油纸包。
“想来你们还没吃早食,路上买了些油旋,我尝着不错,你拿去给大家分了。”
邱川接过,一路跑去后院,没一会儿高阳系着围裙来问:“大掌柜,您和阿升可都吃了?小的打了一锅卤子,打算浇豆花,给您也来一碗?”
秦夏出门前在府里和虞九阙一起吃了早食,可一听是豆花,他还真有点馋。
“少来上些。”
又问阿升要不要吃,阿升一个半大小子,正是吃穷老子的年龄,也说可以来一碗。
秦夏在和光楼,吃饭时素来不和大家分主仆,没过一会儿,桌边坐满了人,他居首座,端着一碗咸豆花慢慢尝。
其余所有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油旋,咬得咔嚓作响。
黄家兄弟擅长白案,少有他们不会做的面食,这油旋一吃,就知道是怎么做的了,三两口一个下肚后,年纪小的黄光顺着话头说起道:“这面食真是一地有一地的特色,前个儿街上有几个乌纥商人,卖一种硬邦邦、金黄色的面饼,说是叫馕的,千里迢迢从他们的国家带来的,应当是一种耐放的干粮。”
“当时我和我哥看见了,说了句这饼中间凹四面鼓,也不知是用什么样的锅烙出来的,被他们里面懂大雍官话的听见了,说他们那不用锅烙饼,而是用一种坑来做馕,哦对,还不能叫做馕,得叫打馕,特地做成了四面鼓的样子,是为了方便从馕坑里取出来。”
“挖坑烙饼?这乌纥人真有些想法。”
“说起来乌纥在哪里?离沙戎远么?”
伙计们就着这事聊起来,邱川喝了一大口咸豆花,抹抹嘴道:“这个挖坑烙饼,让我想到大掌柜做过的叫花鸡,也是挖个坑点火,然后把鸡肉扔进去焖熟,兴许这个馕坑,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无论是黄光提起馕饼,还是邱川想起叫花鸡,本都是无心之语,在一旁听着的秦夏,脑内却冷不丁地,因此闪过一抹灵光。
是了,一提起浑羊殁忽,自己就被它形似“烤全羊”的外表限制了思维,一心只想着如何架在火上顺利烤成,忘了这世上尚有其它能将肉食烤熟的法子!
馕坑这东西他是知晓的,不仅能够烤馕,同样也可以烤肉。
再者乌纥和沙戎,在舆图上似乎也称得上是邻居,都是游牧民,说不准祖上同出一脉,吃食做法也有互相效仿之处。
焉知失传的浑羊殁忽,是不是在馕坑里炙成的?
一票伙计说得兴起,猛然见大掌柜把碗放回桌上,发出一声响,都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肚,疑心是不是他们太聒噪,扰了大掌柜盘算正事。
不成想秦夏只是看向黄家兄弟,问道:“你们是在城内何处见到的乌纥人?”
他打定主意,要出钱去请两个懂行的乌纥人来,建一个馕坑试试看。
乌纥人的行踪不难寻, 在南城稍微打听一下便可知。
他们现还未离京,宿在城内云间客栈,云间客栈的女掌柜深目浓颜, 样貌与京城女子迥异, 据说是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统。
她通晓多族语言, 胡商入京, 许多都会前往云间客栈投宿。
秦夏差了督公府一个管事带着黄家兄弟去请, 隐去主家身份,许以不错的酬金。
对外的说法只是,家中老爷上回吃了黄家兄弟带回去的馕饼, 深觉美味, 又虑及乌纥商队总有离开的一天, 故而派了府中灶房的仆从来, 想学习这打馕饼的技巧。
乌纥商队中很快有几人站出来,表示自己懂得如何建造馕坑、打馕饼,可见这在乌纥是家家都有人会的本事,算不上什么不传之秘,就和大雍人蒸馒头一样, 是个灶头技术活罢了。
但其中只一人认出了黄星和黄光,还说了几句生硬的官话,恰好是当日卖馕饼的人中, 懂得翻译的那个。
要选领头的, 当然要选交流无碍的。
此人言语粗通, 后面的事也就好办了。
管事当场掏了银子算是定钱,免得对方反悔, 继而问了他建造馕坑需要用的原料,着人去采买, 又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明天一早带一两个手脚麻利的帮手,去那边候着。
乌纥商人收了银子,深感京中富贵人家的大方,笑嘻嘻地揣进兜里,行了个还算标准的拱手礼,表示第二日一定准时前去。
管事给的地址是虞九阙安排的,乌纥商人不能带进府,但要另寻地方也不难。
地方也在南城,离和光楼不远,是个二进的宅子,十分稳妥。
第二天,秦夏在宅子后院见到了一行三个乌纥商人,还有来当帮手的府上小厮。
乌纥商人一见锦袍加身,面如冠玉的秦夏,就知这才是说了算的,很快上前见礼,还奉上了礼物,是一套精美的手工白铜酒器,花纹繁复。
外族人的名字都绕嘴,秦夏也难记住,面上照旧客客气气地回了礼。
“在下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唯爱美食一道,那日尝了贵地特色的馕饼,十分难忘,所以派了人前去请几位上门,传授技艺,说来还要多谢几位愿意赏光。”
乌纥是小国,地位比不得羟国或者沙戎,就算是来往贩售货物,也只是捡点别人指头缝里漏下来的罢了,难得被京城贵人这般礼遇,一个个都做事积极。
秦夏打完招呼,就到一旁葡萄架下的躺椅坐了,一副只是来看热闹,当监工的富贵闲人派头。
那几个乌纥人中,懂官话的人立在一旁,看起来不打算动手,余下的令人则已经不顾天寒,挽起了袖子,府上小厮也上前一起。
依他们之前所说的,建造馕坑的原料已经备齐,堆放在院落之中,总共是一大车现成的黏土砖、两大口袋筛去石子砂砾的细黏土、一大坛子盐,还有许多的羊毛,添满的一缸井水。
听他们的意思,在乌纥,黏土砖都要挖土自制,做起来要耗费数日,现下能买到现成的,可就快多了。
但是,按理说黏土还应在水里泡发两天,现在主家要赶时间,他们也只能怎么快怎么来,成品或许会不太耐用。
秦夏不在意这一点,就算不耐用,能熬过这半个月就行,以后时间充裕,他慢慢建一个新的就是。
乌纥人解释清楚后放下心,分出一人,先用砖石在平地上垛出一个方形的底来,又用炭块在上面画圆标记。
另外两人则和督公府的人一起,将羊毛浸入盐水,与黏土混合,还要脱了鞋反复踩踏,待到三者完全融为一体,才可以使用。
这么一个活,四个汉子干,进展很快,接下来也用不上翻译了,只靠比划,两个小厮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懂官话的乌纥人又看顾了一会儿,便恭敬地走去了秦夏的面前,再度行礼,看起来有攀谈之意。
秦夏命人在旁边添了个座位,顺手烹了茶,就这么相对而坐,聊了起来。
此人的名字用大雍文字书写,大约可以写作雅勒,商人总是善钻营的,秦夏知道对方是想和自己套套近乎,拉拢些生意,否则何必拿了工钱,反倒还要带着见面礼来。
胡商远行,往来贩卖的多是地毯、铜器、皮草、珠玉,以及大雍罕见的种种香料、药材……
这些货物入关后售价不菲,来回走一趟,把货物换成茶叶、瓷器、漆器、丝绸、绣品、盐、糖等再回去,称得上“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秦夏言谈间透露,自己名下有糖坊,而且制糖工艺与别家不同,进价更低,雅勒果然表露出万分的兴趣,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了,捋了半天舌头,总结一下就是,想和秦夏合作,买一批红糖、一批砂糖,现银足额交易。
秦夏就淡定多了,上赶着不是买卖,现在制糖坊的产量还没跟上来,光供品饴坊尚且勉强,今日只是话赶话,顺便铺个路。
当然,给他们不多的货,尝尝甜头也无妨。
这也是因为来的是乌纥人,人少、低调,早就臣属大雍,放在盛京城里不算起眼,是个试水的好选择。
得了秦夏可以少许供货的首肯,雅勒的态度比之前更加热切。
在秦夏提出想要一些香料,几张漂亮的地毯,最好还能来点葡萄干时,他给了很优惠的香料价格,且说葡萄干和其余果干,直接白送。
秦夏占了便宜,给出的笑容同样多了几分真诚,不忘询问:“在下还想要一些贵国的葡萄种子,不拘品种,最好是适合酿酒的,不知阁下方不方便?”
“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雅勒用力地拍拍胸脯,心道别说是葡萄种子了,若是能从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身上得到低价的贩糖货源,他就是想吃新鲜葡萄,自己也会想法子用骆驼运来!
而今不过带些适合酿酒的葡萄种子来而已,简直是举手之劳,两地通商至今,各类作物早就互通有无,原本中原大地,最早也是没有葡萄的。
这边相谈甚欢,另一边建馕坑的动作也没停下。
到秦夏和雅勒聊得差不多时,俨然初见雏形。
平地上多了个里外糊满黄泥,用泥砖垒成的圆坑,下宽上窄,因秦夏说过还想烤羊,所以建得颇高。
雅勒表示,只需最后加固一遍,再等黏土干透,就可以用了。
“在我们家乡,馕坑都是在夏日制作,一夜就可以干透,现在可能需要两到三天。”
事实如此,秦夏再心急也只能等了,遂又约定,等馕坑干透,雅勒再带人来教如何打馕和用馕坑烤肉。
盛京冷是冷,却也干燥。
两天的时间过去,馕坑已经能用,雅勒再次到来,不仅带了人,还带了秦夏上次点名买的香料、地毯,作为赠品的数种葡萄干、杏干、蜜瓜干、大枣、核桃等。
大枣都是精心挑选的,最大的堪比鸡蛋,和大雍常见的土产金丝小枣相差甚多,令人称奇。
秦夏带来的是黄家兄弟,他们本就擅长做面食,来学打馕饼刚刚好,秦夏本人实则更注重烤肉的技巧。
宅子的后厨备好了面粉、羊乳、洋葱等,雅勒一行带来了一罐酥油,接下来就是示范如何做馕。
除了黄家兄弟,秦夏也跟着学了。
从揉面、发面开始,揪成面团,里面加盐、糖、胡椒粉等几样香料,靠手掌旋转的惯性一点点抻大,抹上用洋葱炸的葱油。
又做了一种加酥油、里面卷洋葱碎的,许多大雍人吃不惯酥油,做得不多,雅勒的意思是请秦夏等人尝尝。
“馕有许多种,大的小的,甜的咸的……”
雅勒跟秦夏介绍的同时,亲自去院里加热馕坑,除了下面点的炭火,还要往里面塞柴火。
差不多后,另外两个同行的乌纥人,和黄家兄弟一起把馕饼胚端出来,示范如何把馕饼贴在馕坑内壁上。
第一坑馕全部贴进去后,在馕坑口加木板,大约等了一刻钟多一些时候,掀开木板,烤馕就已经熟了。
“真香,比那天在街上买的已经凉透的好吃多了!”
刚出炉的烤馕麦香味十足,金黄有嚼头,带着淡淡的咸味,不用配菜,空口吃也能吃掉足足一大张。
添了酥油的那种,也没有预想中的膻味,反而更多了一种可以接受的油酥香。
眼看在场的大雍人都对馕饼赞不绝口,雅勒三人亦是满脸喜色,与有荣焉。
烤完第一坑馕,第二坑馕里多了加葡萄干的甜馕,随后接着烤肉。
用馕坑烤肉,要在坑口稍下的部位加铁架,再把肉悬挂进去,馕坑烤出来的肉,果然更加外酥里嫩,肉质多汁。
秦夏学到技巧后,对用馕坑烤制浑羊殁忽,更多几分信心。
和雅勒议好交易甜菜糖的日子,送走帮了大忙的乌纥商人,秦夏选走了三个口味各几张的馕饼,外加不少烤肉,打算回府给虞九阙尝尝,剩下的都让黄家兄弟带回和光楼,给那边的伙计们分了。
虞九阙这日休沐,昨晚被肚子里的孩子闹得没睡好,睡到中午还没起,秦夏回来时,他还在床上。
秦夏到床榻边见了他,拿过外衣替他披上,看到小哥儿脸颊上还有枕头印,只觉可爱。
“睡这么久也该饿了,看来我回来的是时候,正好,一会儿尝尝这乌纥的吃食滋味如何。”
虞九阙洗漱完,穿戴齐整,馕饼和烤肉已换了盘碟送上来,数量不多,倒不见秦夏人影。
“你们老爷呢?”
他问房里的丫鬟,后者笑言,“老爷说出门前就嘱咐灶房的人备下了食材,想着只有这一饼一肉,还是菜色太少了,让您饿了先吃些垫肚子,再等等还有好菜上来。”
秦夏在灶房做大盘鸡。
整鸡去掉头尾剁块, 下锅炒出糖色,放入拍碎的蒜瓣、生姜、花椒,以及香叶等香料翻炒出味, 加酱油, 倒入足以没过鸡肉的开水炖煮。
作为配菜的土豆切滚刀块, 青椒、洋葱切片, 分批下锅, 这样才能保证土豆粉糯入味的同时,青椒和洋葱不会火候过头。
在等鸡肉炖熟的时候,秦夏用现成的面团扯了一大份裤带面。
这种面条宽如两指并拢, 煮熟后过一下凉水, 筋道爽弹, 是拌进大盘鸡里, 蘸着汤汁吃的,一定要手工来做,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
为了配合大盘鸡这个名字,灶房特地找出了一个极大的瓷盘,用来盛放这道菜, 再加上一大盆裤带面,端到桌上时可谓有些壮观。
别忘了旁边还有摞在一起,比脸还大的烤馕, 即使切了快也显得份量不少的烤肉。
乌纥人做烤肉本就十分豪放, 恨不得一块肉和拳头一般大。
虞九阙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咽下口水。
“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吃起了。”
秦夏问他刚刚有没有先吃烤馕配烤肉。
“一样吃了几口,不过吃得不多, 等着你的好菜呢。”
他拿过自己掰了三分之一的烤馕,从剩下的部分上又掰下两块和秦夏分, “这个饼确实和咱们这里的味道不一样,里面放的油应该也不是咱们这里的菜油?荤油就不可能了,我听说乌纥人是不吃荤油的。”
秦夏探头,咬掉尚被虞九阙拿着的,烤馕上的一个尖儿,之后才接过来。
“放的是酥油,用牛乳或者羊乳做的,一共两种,有一种是没有加酥油的,我还担心你吃不惯。”
孕期的人总是对气味、口味更敏感,但虞九阙的好处就是胃口一直不错。
“我还觉得挺香的。”
两人吃完手里的烤馕,对大盘鸡下了筷。
“放了一点干辣椒提味,这个菜一点不辣就不好吃了,青椒和洋葱也不能少,都是增香的,不然不正宗。”
虞九阙边吃边点头,“里面的土豆也好吃。”
秦夏看他今天吃饭的速度比之前都快,知道是睡了一上午饿到了。
“用那个馕坑来做浑羊殁忽,可靠么?”
秦夏挑了一些裤带面到大盘鸡里蘸汤,见差不多了就夹出来放到小碗里,推到虞九阙的面前。
裤带面又宽又长,恨不得一根就占满了一碗,吃起来很痛快。
“我觉得一定比明火炭烤更接近古方,肉都腌上了,下午我就试试看。”
虞九阙之前就已经听秦夏讲过馕坑是怎么搭成的,但还没有去看过,于是跃跃欲试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实在算不得多长,原本只要虞九阙休沐,秦夏一定尽量从早到晚都陪他在家,但现在有皇命在身,又要赶时间,少不得忙碌许多。
饭后有些变天,北风呼啸,徐妈妈不放心虞九阙的身子,给他添了件披风。
因多了人,换了大轿,轿夫很稳当,几乎感觉不出什么颠簸。
到了有馕坑的宅子,秦夏盯着几个帮厨加热了馕坑,把在府上已经套好的浑羊殁忽挂在铁钩上,缓缓降了下去,盖上了盖子。
转过身,就见虞九阙好奇地看过来。
“原来这就是馕坑。”
他把自家夫郎扶着接过来,好离得近些看。
“各地风土不同,每个地方的吃食各有特色,乌纥人想出来的这种方法还是很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