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头上,虞九阙给他讲着过去自己与秦夏在齐南县的故事,讲着讲着,孩子就睡熟了。
又等了片刻,确定自己离开,孩子也不会醒来后,虞九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把路氏换进去陪着。
趁孩子睡下,他和秦夏提了几样东西,去对门韦家站了站。
曹阿双也当娘了,她和韦朝生了个闺女,眼下不足一岁,还不会说话,取名连意,是个很清秀的姐儿。
与虞九阙久未相见,又都是有了孩子的人,见了面也没有半点隔阂,话头一起就收不住。
韦夕又出门走商了,到现在也一直未曾婚配,但韦老爹和葛秀红提起这事已经一脸平静,多半是管不了,也懒得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些时候,韦朝回来了,见到秦夏一家子惊喜万分,彼此约好改日聚在一起吃顿饭,这才舍得把人放走。
华灯初上时,秦夏携夫郎抱孩子,大包小包地去了柳家。
“可惜时节不对,暂且还看不见紫藤胡同的紫藤花。”
路过那几棵老树,虞九阙把那有点薄绿的枝桠指给秦曦看。
其实盛京府中也种了紫藤,可到底和齐南县的不一样。
他们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有着别样的特殊感情。
久违地来到了熟悉的门前,秦夏让秦曦伸手敲门。
小肉手对着门板砸了两下,动静小的大福都听不见,秦夏刚想再敲两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小夏哥,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耳朵都要被我娘念叨出茧子了。”
他笑呵呵地请他们进屋,为了带来的礼物又拉扯了半天。
秦夏把孩子放下,直接丢给他,“什么时候咱们两家也需要客套了?”
他们来柳家,也从来不带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是一些吃的用的,浪费不了。
柳豆子抓抓后脑勺,把东西全都换到了自己手上。
“走,带你们进屋看看我儿子。”
又逗秦曦道:“曦哥儿,屋里有个你的小弟弟。”
秦曦眨眨眼,长睫毛一扇一扇。
路过灶房时,他们跟方蓉打招呼,方蓉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们进屋坐,一会儿就吃饭。”
说完又钻回灶房忙活。
快到堂屋时,孟哥儿抱着小阿胜出来迎。
“小夏哥,嫂夫郎。”
他叫了人,又拉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
虞九阙含笑伸手,握了握阿胜的小手。
只是因为年纪小,话还说不利索,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不懂。
进了屋,几人坐在炕上,把两个孩子放到一边,任由他们爬来爬去。
“胜小子长得俊,看看这耳垂,肉乎乎的,以后肯定有福气。”
笑着说了几句话后,虞九阙和秦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金镯,一把塞进阿胜的怀里。
小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张嘴就要咬,孟哥儿赶紧一把拿过来。
“这是做什么,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们都托人送过礼了。”
现在见面又给东西,他哪里好意思要。
秦夏果断道:“这是两码事,见面礼还是要补的,不能坏规矩。”
说完他就回头瞥了一眼柳豆子,后者有些心虚地把手从衣襟里抽出来,欲盖弥彰地拽了拽那块布。
秦夏不禁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也备了给我家曦哥儿的见面礼。”
只是柳豆子手慢了,让他们抢了先。
两家人确实不需要客气太过,柳豆子也就不装了,果然很快也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对戴在耳朵上的金色耳圈,是小孩子的尺寸。
秦曦是哥儿,一般五六岁上就会由家中长辈刺耳洞,戴上耳圈养着。
虞九阙代替孩子接了过来,看得出这对耳圈做工很精巧。
“安安,快谢谢小叔和小伯。”
秦曦这回很痛快地叫了人。
他对盒子里亮晶晶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这个不比桌子,是真的有可能被吞进肚子里的,虞九阙不敢让他碰,只让他摸了摸,就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饭香四散,晚食正式开席。
两家人时隔数年围坐在一起,比起上回,添了一个孟哥儿和两个小娃娃,热闹更甚。
方蓉做的都是自己拿手的家常菜,炒鸡、炖鱼、熬排骨、炸肉……
整整八个菜,连带汤和米饭一起,全都用盆子装。
就连以前给虞九阙用的大号饭碗,她至今都还留着。
虞九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满满一大碗冒尖的米饭,注意到孟哥儿掩饰不住的惊讶眼神。
他这才想起,柳豆子的这个小夫郎,应该还没见识过自己的饭量。
“我这人天生胃口大,吃得多。”
这件事孟哥儿听婆婆和相公说起过不假,但的确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明明虞九阙看起来很劲瘦,虽也生过孩子,腰带一勒,比自己还要细上两指,一顿饭居然能吃这么多?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天真了,这一碗饭,居然还不是虞九阙全部的饭量。
他中间甚至又添了一次,第二次只有大半碗,婆婆还说他吃得比从前少了。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去看小曦哥儿,只见这孩子也在埋头吃拌了菜的米饭,吃得嘴巴边上都粘了一圈饭粒。
秦曦用的木头勺子有些奇怪,勺子柄是一个圆环,前面的勺子头也朝一侧弯曲,正因为这样的设计,哪怕是两岁多的小孩子,也能一个人抓住勺子,磕磕绊绊地吃饭。
偶尔掉出来太多,秦夏和虞九阙才会帮他一把。
“小夏哥,这勺子是京城里,专给小娃娃用的么?”
柳豆子看出这东西的关窍,也想给自己儿子搞一把。
“这是我寻木匠做的,孩子虽然小,但也要从小养成自己吃饭的习惯,那样满地追着喂的,对孩子的肠胃不好,容易长不高。”
这道理柳家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可秦夏他们是从京里回来的,盛京人做什么,在县城的人看来都是对的。
“你们也不用去别处寻,我做的时候就多做了几套,拿来的东西里就有,等胜小子能和大人一起吃饭了,你们就给他用起来。”
之前去韦家的时候,他们也给了曹阿双一套。
在场的两对夫夫都是第一次带孩子,没什么经验,方蓉却看得出秦曦这小哥儿的饭量,也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大一些,不过没大到虞九阙那个程度。
说起此事,虞九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这事上他多少随了我。”
秦夏弯了弯眸子。
“多亏我是个厨子,养你俩正好。”
虞九阙唇角扬起,反手给他夹了一大块排骨。
“快吃你的吧。”
一桌人言笑晏晏,这般吃了一顿团圆饭。
放下筷子,收拾了桌子后,秦夏和柳豆子两个当爹的,便领着孩子去院子里玩了。
方蓉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夫郎,在屋里闲坐说话。
柳家现在养了好几只狸奴,地上的孩子撸着猫,院里院外的大人说着话。
清风朗月,不亦乐乎。
柳豆子和秦夏仔细讲着自己和孟哥儿开的小食肆,现在已经步入正轨,雇了伙计,他们两个偶尔不在也不碍事。
靠当初秦夏卖给他们家的方子,足够在齐南县这个小地方安身立命了。
挣不到大钱,吃饱穿暖已是足够。
因为阿胜是个小子,他和孟哥儿也开始考虑,等到了年纪就送他去学塾念书。
“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们也供得起,没有也无所谓,以后把家里的铺子传给他就是。”
秦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想当年他第一次见柳豆子,对方还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
一转眼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他们都在向前走,年龄在增长,身份在变换。
屋中,方蓉也在关心着虞九阙的身子。
当初秦夏在寄回来的信中提过两笔,说是虞九阙是在病中生辰,颇为凶险。
孟哥儿读信的时候,把方蓉惊出一身冷汗,隔天还去文华寺替他拜了拜。
虞九阙安慰她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早就好全了。”
方蓉知道,一旦分隔两地,当小辈的都习惯报喜不报忧。
就连当初虞九阙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也是问不出的。
“你们还年轻,身子好好养着,这都是以后的本钱,钱挣多少都不算够,别为了那些个身外之物太疲累。”
虞九阙应下来,很快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
他不愿在这件事上说多,不是嫌方蓉啰嗦,而是当初生产,他确实和太医说的一样,伤了底子。
这两年里,除了前半年好生养着,不敢乱来,往后无论和秦夏怎么折腾,肚子都没再有过动静。
他寻太医把过脉,太医支支吾吾,话里话外无非还是那一个意思——多半曦哥儿就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了。
虞九阙觉得有点对不住曦哥儿,谁家不是兄弟姊妹好些个,只有他一个,总归太过孤单。
且他和秦夏连个亲戚都没有,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就怕了,连表亲、堂亲也无。
然而事实如此,他们也只能接受。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和秦夏确实年岁都不大,说不准以后撞了大运,还能怀上也未可知。
孩子玩得投入,久别重逢的大人们话更多。
回过神来时,亥时都过了一小半,秦曦和阿胜困得哈欠连天,全都熬不住了。
柳豆子一把扛起了搓出泪花的儿子,秦夏也抱起了自家小哥儿。
“干娘,你们留步,不用送了,我们又不是马上就走了,往后还有好一阵能聚。”
有了这句话,方蓉才止住了一直跟出来的脚步。
“好,孩子困了,你们快回去,早点睡。”
夜里的风有些凉,小哥儿已经趴在秦夏的肩头睡着了。
怕他着凉,他们从柳家拿了一件衣裳,把他裹了个严实。
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无数遍,还是第一次带着秦曦一起走。
抱着孩子,步子走不快,两人并肩,慢慢消磨着这段安静的时光。
在齐南县的每一刻都太过珍贵,下一次回来,就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是以哪怕胡同里的一砖一瓦,他们都恨不得反复多踏过几遍。
到了自家门口,虞九阙叩响门环,等院子里的人来开门。
秦曦因而惊醒,睡眼惺忪地在宽大的衣服里抬起头。
他看了看周围,有点犯迷糊。
“爹爹?”
秦夏搓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咱们到家了,进屋洗脸洗脚,然后你继续睡。”
秦曦这才想起来,他们离开了之前的家,来到了新的家。
说是还要洗一洗,其实进屋后,秦曦一直没睁开过眼。
两个当爹的只好给他脱了衣裳,帮他快速擦洗了一遍,任由他自己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好。
之后轮到两个大人洗漱,忙活一顿后换了寝衣,上床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夹在了中间。
秦曦咕哝了一声,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抓虞九阙的头发,一只手抓秦夏的衣裳,睡姿十分豪放。
黑暗里,秦夏和虞九阙看起来对此习以为常。
他们默默把自己的衣裳和头发拯救出来,换成被角塞进小哥儿的手里。
小哥儿咂咂嘴,侧过脑袋睡熟了。
很快院子里的偏屋也熄了灯,大福和小福在堂屋的窝里安然缩成球。
几声狸奴的叫声过后,院内彻底归于寂静。
兴奕铭今日起了个早, 溜达来到鹤林街的秦记食肆吃早食。
这是去年起秦记食肆新添的生意,和午食、晚食一样,可以拿着餐盘自选。
比起外面的早食铺子, 这里以花样繁多取胜, 譬如你去包子铺只能吃包子喝粥, 去面馆只能吃面条, 去馄饨店只能吃馄饨, 最多再配个烧饼。
可是在秦记食肆,光主食就有十几种,从包子、油条、蒸饺、烧麦, 到粽子、花卷、炸糕、馅饼。
想喝豆浆, 还会多问你一句是原味还是加糖。
任它是哪一样吃食, 秦记食肆做的都绝不敷衍。
包子皮薄馅大, 油条松软喷香,最近还多了一种土豆丝饼,是用土豆丝和上面糊,加葱花和五香粉,下锅用油煎出来的。
咸香酥脆, 很合兴奕铭的口味。
他最近隔三差五不惜饿着肚子跑到这里吃早食,就是为了这一口。
吃完再给他的宝贝闺女打包几个糯米烧麦,崔娆则偏爱吃竹筒粽子, 不过比起普通的粽子, 竹筒的并非每次来都能赶上。
对于秦记食肆的食客来说, 和兴奕铭这样的大掌柜拼桌吃饭,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甚至见了面还会点个头打个招呼。
“兴掌柜,您来了, 今天有咸蛋黄和豆沙的竹筒粽子,一会儿给您装几个?”
小二一见他,就麻利地迎上来,他环视一周,发现还有不少空位,也就不急着坐下了,轻车熟路地拿了个餐盘,开始点菜。
由于注意力全放在各类早食上,直到一路推着餐盘到了收钱的地方,他才抬起头,随意看了一眼,结果当场就愣住了。
“秦夏?!怎么是你?”
他一激动,差点把餐盘给打翻了。
片刻后,兴奕铭直接端着饭碗,占了后院的一个雅间。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面前的土豆丝饼,又差人把竹筒粽子先送回自己的府上,这才冷静了一下,开始拉着秦夏问东问西。
秦夏一一回答。
“真不是不提前打招呼,回来也是临时决定的,与其提前送信,还不如直接回来见面来得快。”
“九哥儿还有些他家里的事需要处理,这几日不在齐南。”
“孩子在家呢,我来铺子里照应不过来,让他奶娘带着去我干娘家玩儿了。”
兴奕铭连声感慨。
“三年了,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中间有几次,我就差跟着老肖的商队去盛京找你了,这老小子,回回去盛京都去你那里蹭吃蹭喝,回来还跟我们一通炫耀。”
兴奕铭提起这茬,暗自磨牙。
需知对于一个吃货而言,最大的折磨无外乎就是听说了,却吃不着。
就像那名动盛京的宫宴名菜,最早也是由肖守传回齐南的,把一群人馋得抓心挠肝。
“我们这回得住上至少半个月,你天天来蹭饭都行。”
兴奕铭到底和别人不一样,他算是秦夏在大雍“创业”以来,遇见的第一个贵人。
这三年来他远在盛京,两人的合伙生意也从没出什么差池,反而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兴奕铭提出的要求,他但凡能做,必定不会推辞。
“就是再惦记你的手艺,我也不至于成日里来讨嫌,这半个月里,能让我吃上两三顿就知足了。”
兴奕铭说话的同时,也没忘记自己那些个老伙计,馋秦夏做的饭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
“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攒个局,大家一起坐坐怎么样?”
“听你安排,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
兴奕铭搓搓手,一时不知道该点什么菜,最后干脆对秦夏说:“还是你看着做吧,我是既想回味从前吃过的菜,又怕错过了你琢磨出来的花样。”
秦夏笑道:“这有何难,两样都备上就是了。人多,能吃的花样也多。”
兴奕铭一听秦夏这么说,也不怕麻烦他了,先点了一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九转大肠。
这道菜在秦夏离开后,他也吃过郑杏花做的,可以说得了六七分的神韵,却也仅仅止步于六七分了。
这顿饭局很快就攒齐了人,一听秦夏回来了,且要亲自掌勺,这些个掌柜一概把手里的事情推了,次日晚上便齐聚食肆,各个翘首以盼。
而这个时间,秦夏也早就和郑杏花一起,在灶房里忙活开来。
三年来,郑杏花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赫然有大厨风范了。
现在就是出去自立门户,都绰绰有余。
庄星则在半年前,听从秦夏在信中的安排,和大奎一起去了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分店。
那边的分店,他们小两口也出了点银子,包括庄星攒的和大奎这些年挣的,赚得不是月钱,而是分成。
那边铺子离不开人,故而庄星虽然得了消息,也暂未回来。
秦夏打算择一日去春台县,看看铺子与酒坊,一并安排了事。
郑杏花虽比秦夏年长,这些年也早就因执掌店面的缘故,练出了掌柜的气势,但面对秦夏,她永远自觉把自己放在学徒的位置上。
今晚这桌席面,因各大掌柜都是冲着秦夏来的,她便领着两个帮厨一起打打下手。
秦夏答应兴奕铭给他们来点新花样,也确实为此精心准备了。
席面上不能没有鱼,这回秦夏做的,是一道侉炖鱼。
侉炖意为先炸后炖,可以最大程度保留鱼肉的鲜嫩。
做侉炖鱼需用河鱼,常见的用草鱼或者鲤鱼,不过在这个季节,秦夏选用的是一种平南县特有的泉水鱼。
鲫鱼也是春日的时令鱼,遗憾在于刺实在太多,相对炖煮,更适合做汤。
将鱼肉剔下去骨,切块加盐、姜片、花雕等腌制。
留下的鱼骨吊汤,备以后用。
炸鱼外需挂糊,面糊的调配也有讲究,一般是三勺面粉配六勺生粉,只用生粉则面糊不容易挂住,也不容易起酥皮。
两样都准备好后,就可备下油锅,放入裹上面糊的鱼块。
在油锅中,鱼块很快膨起,颜色转为金黄,浮云一般飘荡在表层,待完全定型,就可以用勺子轻轻控油捞起。
这一步做好,后面的味道才有保障。
额外另起一锅,用荤油爆香葱姜蒜及香料,烹热酱油、花雕酒,将之前准备好的鱼汤加入。
侉炖鱼是汤菜,这里的汤就是底汤。
鱼块在汤内炖一刻钟,盛出装盆前,多加胡椒粉、少许醋,一点葱和芫荽。
侉炖鱼的味道不只是单单的咸鲜,还有酸和辣,辣来自胡椒,可在微寒的春夜里浅煨肚肠。
另一道用了些功夫的菜,乃是广为人知的开水白菜,秦夏曾在和光楼做过不止一次。
为了这道菜,秦夏提前一天就开始吊汤。
正宗的开水白菜,汤底的用料可谓十分重磅,老母鸡和老鸭对半开,龙骨、猪肘、南腿亦不能少,还要加入一捧干贝增鲜。
吊这个汤,有点像当初秦夏考验高阳厨艺的时候,对于那套素高汤的要求。
只是在“汤色清亮”这一条上,务必做到极致,不然如何能与“开水”媲美。
正中的白菜也不能是简单的白菜叶,而是用半棵焯过水的白菜,细心修整成莲花的形状,继而重新合起。
上桌时,白菜切作的莲花被形似开水的清色高汤激发,徐徐展开,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今晚来到秦记食肆的人,都清楚地知晓,这一桌菜足够他们再怀念数年。
回味绵长的擂椒茄子,做成果子形状,上淋蜂蜜的山药泥糕,于盘中绽放的开水白菜,软嫩香酥的侉炖鱼,和浑羊殁忽同出一脉的套四宝……
是他们如何找寻,都找不到替代品的味道。
就算存在得了秦夏真传的学徒,也终究不是秦夏本人。
八个人,一桌十几个菜,扫荡地干干净净,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个身家万金的掌柜是饿了三天才来的。
一桌席面用完,已是深夜,秦夏和郑杏花一道将人挨个送走,目送他们上了各家随从赶来的马车。
郑杏花要留下和账房盘完当天的账目再走,这是她接手店面后养成的习惯。
秦夏挂念着家里的孩子,提前独自离开。
到家时,秦曦果然双眼含着泪花找爹爹,哪怕路氏和两个丫鬟一起哄也哄不住。
秦夏心头酸软,弯腰一把将哥儿接住,哄了好半天,总算让他止了泪。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单边的手抓了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爹爹一直不在,难免又在梦里哭了一场。
因着上次的教训,秦夏再去食肆,或是去品饴坊,都带着秦曦一起。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有各色没见过的事物吸引着视线,他好歹不再总闹着要找虞九阙。
而虞九阙带着厂卫外出办差,五日方归,全家再度团聚后,一并乘车去了春台县,见到了已经成亲几年的庄星与大奎。
大奎成功抱得佳人归,可以看得出与庄星恩爱至极。
庄星昔日患得患失的担忧,想必是永远不会再上演了。
再说回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完全复刻了齐南县食肆的模样,从招牌到内里的摆设,就连桌子的样式都如出一辙。
饭菜的口味有庄星把关,至少应付春台县人的口味是足够了。
秦夏他们来时,正赶上午间的饭点,店内人已满座,打菜的伙计手就没停过。
秦夏在这里逗留了大半日,期间招待彭征、陶科和酒坊现有的几个酒头,在后院吃了一顿饭,对于食肆的经营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幸运的,至少自摆食摊的那时候起,就没有错信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食肆,春台县的酒坊规模也早已扩大了数倍,酒头数个,下有学徒若干。
学徒又带着雇来的小工,一年下来,可酿酒水数千坛,远销各府县。
彭征也正是因此,狠心辞了原来在老东家的差事,和陶科一样举家搬来春台县,现在二人靠着帮秦夏打理酒坊,早就在县内买了新宅。
等到打理清楚生意,挨个见过了故人,虞九阙的差事正式收官,已经延后过一次的离开之期终于还是到了。
令人惊喜的是,紫藤胡同的紫藤已然半开。
在跟有着紫藤树的人家打了声招呼后,秦夏将一串紫藤花轻轻摘下,别在了秦曦的衣襟上。
初夏的风卷过花瓣,同时也拂过哥儿轻软的发梢。
临行那日,马车照旧停在了胡同口。
昨天已去过食肆,也和兴奕铭一家子告了别,到了这几天,来送他们的便是方蓉一家和对门的韦家。
哪怕知道盛京什么也不缺,两家人仍旧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自家做的吃食,自家缝制的新衣、鞋袜等等,各自打进包袱,由着下面的人搬上马车。
因有几个孩子在,大人们都撑起笑脸,不愿泄露半点临别的哀伤。
唯有在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后,方蓉才向前追了出去,又在路旁目送了好久。
下一回再见时,不知道小曦哥儿已长多高了。
“安安,咱们要回家了,回咱们在盛京的家。”
马车上,秦夏对孩子如是道。
秦曦歪了歪脑袋,他仍然不怎么分得清自己有几个家,只知道刚刚离开的地方有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
好在不论怎么说,他都喜欢“回家”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