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两人后面且耳力极好正在偷听的夏禾:?怎么还是我?
殷庆炎说完,就见刘照君缓缓地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殷庆炎:?
“怎么能这么仔细啊。”刘照君感慨一声,“我以为你们是在单纯地聊天。你到底是怎么由那简单的几句话分析出这么多事的?”
殷庆炎乐道:“多练。你要是天天在朝上朝下被一群这天下最会斟酌词句的文官明刺暗讽,也会练的像我一样。”
“算了吧,这种事我练不来……”刘照君突然想到“浮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些都被他转述给殷庆炎了,是重要信息,他应该没有记错或是说错的。
于是他又问:“你先前有从‘浮云’的话里分析出什么来吗?”
殷庆炎道:“有。”
刘照君侧耳恭听,但是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殷庆炎往下说。
他疑惑地转眼,“瞥”向身边的殷庆炎,“殷庆炎?”
“……”殷庆炎眨眨眼,从刘照君的脸上回神。
他突然伸手,托住刘照君的下巴,凑上前去亲了刘照君一口。
刘照君:?
想要出声问两人要路引的城门守卫:……???
你们沂人……
两人后面的那帮玄鹤卫:“……”
主子,要不您先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时候?
夏禾一把揽住易然的肩膀,指着前头的殷庆炎对易然说:“看到没然然?咱们沂人的名声就是让这种人给败坏了的。”
易然深有其感地点点头。
在某些时候,他们的主子真的很拿不出手,幸好现在大伙儿为了掩饰身份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只要装作和前面那俩人不是一伙的,就不会被路人注目。
殷庆炎亲完了刘照君,向后伸手,易然心领神会地迅速将两人的路引放在殷庆炎的手上,殷庆炎又将路引转交给门前的守卫。
他笑的十分客气:“麻烦你了。”
守卫还没从殷庆炎突然亲人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他愣愣地接过路引,“哦、哦……没事,我看看……”
往往殷庆炎一旦用什么方式转移话题或是转移别人的注意力,那就是不想聊这个话题,或是目前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刘照君听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声,想道:这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路上人多口杂,回客栈再问吧。
进城时,刘照君能感觉到周边的人流渐密。古人衣袍宽大,走动摆手间衣袖挥扬,经常能和别人袍袖相擦,刘照君原本还在顺着走动摆手,后来将闲着的那只手横在身前,企图减少自己与别人接触的面积。
虽然整天跟殷庆炎卿卿我我的,但实际上刘照君并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因为上一世的一些不好的经历,加上一直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一旦有人来碰他,都会让他下意识想要反击。
更何况他现在看不见了,这几天来搞刺杀的人又多,周边有人的时候,都会让他的精神和注意力处在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
这种状态长久维持下来很累,容易让人疑神疑鬼。刘照君理解了为什么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殷庆炎动不动就要在他的话里找漏洞,反复抠字眼,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要是换成他这么紧张了二十年,他也这样。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刘照君渐渐握紧殷庆炎的手,紧跟在殷庆炎身边。
忽然有冷风错身,刘照君听见一道快要被风吹散了的男音从耳畔飘过:
“下午好呀,刘公子。”
刘照君心头一悸,猛地停下脚步,回首朝向声音飘离的方向“望”去。
周遭人声熙攘,各种声音纷杂不绝,显得方才的那道声音好像只是他过度紧张时出现的幻觉。
那个声音,是跟他接头的那个“浮云”。
林苓杀了“浮云”后,跟他核对过“浮云”的细节特征。他看不见,只能通过声音和语气的描述来判断跟自己接头的那个“浮云”是否也是跟林苓接头的那个“浮云”,最后的核对结果是大差不差。
那个“浮云”音色清,语气轻,废话多,总喜欢故作礼貌地说出一些毫不礼貌的话。
殷庆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怎么了?掉东西了?”
“不……”刘照君又转向殷庆炎的发声方向,神色犹豫。
要不要跟殷庆炎说?
可是刚刚那道声音太轻了,轻的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果告诉殷庆炎,殷庆炎肯定会派人去查。如今他们身边的玄鹤卫并不多,万一是他听错了,容易浪费人力精力,还可能让殷庆炎处于身边缺人的境况中。
而且,跟在他们后面的玄鹤卫没有出声,林苓就在后面,应该能看见刚刚有谁从他身边经过。
林苓没动静的话……可能就是他听错了。
殷庆炎只见突然停下的刘照君脸上神色变幻几度,又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没……没掉东西。”刘照君垂眸说道,“只是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继续走吧。”
殷庆炎盯着刘照君神色中闪过的一瞬犹疑,微微眯了眯眼睛,金睫簇血,犹如蛇眸。
刘照君有事瞒着他。
既然犹豫了,那就是一开始是想告诉他的,为什么又不说了呢?
玄鹤刀宗内。
奇寒寄在医馆门口探进去个脑袋,看着院子中正在晾晒草药的郭皓意。他问:“娭毑,需要帮忙吗?”
郭皓意抬头,见是那个被捅穿了胸膛的小伙子。她笑道:“不用。你胸前不疼了吧?”
“娭毑妙手回春,早不疼了。”奇寒寄整日的待在玄鹤刀宗里,闲的发慌。门内弟子们练拳练刀他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于是就去三福那里凑热闹,顺便想打听打听殷庆炎的事,但是三福的嘴巴严,遇到不想聊的话题就笑眯眯地不作回答,那眼神看的他莫名有些心里发毛。
前转后转,就只有郭皓意的小医馆里热闹有趣,偶尔可以跟着老大妇学些修养身心的方法,还能和前来求医的外人打听打听外面的事。
可能是因为郭皓意救了他的命,又可能是母亲早亡的人对于年老慈祥的妇女有天然亲近的欲望,奇寒寄动不动就想凑过来,多跟这位姓郭的老太太说说话。
他不通药理,也不敢贸然给郭皓意帮忙,怕帮了倒忙,于是只是坐在一边看着郭皓意忙活,偶尔搭把手递个工具。
时间长了,奇寒寄逐渐理解了跟刘照君亲近的殷庆炎。
这种与争权夺利无关的人,相交起来无需勾心斗角,聊天十分轻松,也不用去猜测对方话中的深意。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深意,你怀疑来怀疑去,最后发现对方说的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她关心你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吃饭,不是在打听你的命还能留多久,只是单纯地关怀伤者。
……真好啊。
奇寒寄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两只小麻雀想要靠近地上的药材,被郭皓意用衣袖挥走。
老大妇去屋里抓了把谷皮出来,撒在空地上,那些想要去祸害药材的小鸟于是转头去啄食地上的谷皮。郭皓意看着那些小鸟,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去晒药。
一只麻雀吃够了,振翅飞上蓝天,奇寒寄的视线随着麻雀移向九霄,今日万里无云,天清气爽。
原来天行外面的天空,有这么蓝。奇寒寄想道。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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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素质
处理完药材的郭皓意向院子里望了一圈,发现缺了一篓荠菜。那是她采药时顺手挖来的,准备拿去给前两天才来求医的张寡妇。
“哪儿去了……”
老太太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地寻,奇寒寄见了,问:“要找什么东西?”
“一篓子荠菜……可能是落在后山了,我出去一趟,小寄帮我看一下药材啊。”郭皓意从墙根处拿了拐杖,扶着打理草药累到有些酸痛的腰往外走。
奇寒寄追上小老太太,“娭毑,我去帮您找吧,您歇歇。”
“不用不用,你多休息……”
两人还未踏出医馆的大门,门外就先抢进来两个大汉,后面那人的身上还背着一个男人,一条手臂耷拉着沥血,看装束应该是附近村庄里的人。
“来活了,娭毑。”奇寒寄不忍看鲜血淅沥的场面,他扶住老太太的肩膀,将人转向医馆里,“我去帮您找,您先忙。”
“一个竹片编的背篓,是放舟那娃娃编的,里头有半篓野菜……”
奇寒寄已经跑远,回首喊道:“知道了!”
玄鹤刀宗的后山多卧石,奇寒寄在后山逛了一圈,看见了被放在卧石边的背篓。
老人,年纪大了,做事比较容易丢三落四,菜篓旁边的草丛还有几处被压平的地方,大概是拎不动太多的篓子,一个一个往回拿,结果漏了一个。
奇寒寄把篓子背起来,心想以后要和郭皓意一起进山,反正他整日无事,去帮娭毑背草药,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了。
背着篓子正准备回宗,奇寒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粗犷的男音:“奇公子,挺清闲啊。”
他的动作一瞬间定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个冷着脸的高大男子。
“——浮云?!”
夏禾出门走任务,段意馨就成了玄鹤刀宗的大掌教。她结束一天的刀法教授课,活动着手臂走进房间,刚泄了气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得例行去看一看奇寒寄的状况,于是又从床上弹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奇寒寄!”
“奇寒寄——”
“奇——寒——寄——”
段意馨在宗里转着喊了好几声,没听见奇寒寄应声,于是又转去医馆,想看看那人是不是在郭皓意那里帮倒忙,刚行至医馆门口,和急匆匆往外走的郭皓意撞上了。
一问才知道,奇寒寄去后山找篓子,一下午都没回来,郭皓意给人治完伤后觉得不对劲,正要去后山找找。
段意馨带着人去后山找奇寒寄,只找到一个歪倒的篓子,和卧石上触目惊心的五指血痕,像是有谁用手指死死地抓着石壁,但被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拉扯开,指腹被划破,在石壁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不见有尸,周边还有拖拽的痕迹,奇寒寄很可能没死。
漆黑的手甲从小臂一路覆盖到指尖,尖甲的指尖锋锐,并不能完全将手握紧。
刘照君尝试着抓握了几下,又握拳向身前的空气打了两拳,拳掌带出的破风声比没穿戴手甲时要响亮。
尖甲的外侧有一些龙鳞似的凸起,摸起来有些扎手,反手一巴掌能甩的人皮开肉绽,全是些硬铁倒刺——这都是刘照君摸出来的。
圆甲摸着像是一些铁片拼接起来的,没有尖甲那么锋利,适合日常穿戴。
就日常的功能性来讲,刘照君更喜欢圆甲,但殷庆炎和玄鹤卫都说尖甲好看,非让他戴上个半天看看。
金主说的又不是什么难为人的要求,刘照君照做了,不过只戴了左手的尖甲,右手还得空出来跟殷庆炎牵着。
自从十年前武林中的高门大派被煞血教给血洗后,当时的那位武林盟主就失踪了。江湖上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武林盟主与煞血教教主在无人之处同归于尽,有的说煞血教教主将武林盟主杀害后退隐江湖,更有离谱的传言说,武林盟主与煞血教教主私奔了。
总之,从那次事件后,十年时间里,江湖上再没有出过武林盟主,有意开展武林大会的门派元气大伤,高手存活者不过一二人,对于武林大会一事也是有心无力,导致江湖群龙无首了许多年,魔教趁机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闹得众人不得安宁。
所以在听说西昌王世子与魔教有勾结的谣言时,许多江湖侠士立马就信了,并且要去暗杀殷庆炎。
“十年前……那时候林姐姐刚入江湖吧?可有见过那位武林盟主?”易然转头问身边这位早年混过江湖的“剑姝”。
今日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天,许多玄鹤卫近卫都回来了。不急着交换消息,大伙儿先坐在路边的面摊上吃个早饭,顺便八卦一下江湖事。
听到易然这么问,周边桌子上的玄鹤卫全都端着碗往林苓这桌凑热闹,饶是刘照君看不见现场是个什么情况,也能感觉到突然有很多人往这一桌凑了过来。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林苓缓缓点了点头,“见过。她帮过我。”
一个近卫问:“我听说那位盟主也是玖人,真的吗?”
林苓:“真的,她比我还高半个头。”
“哇——你们玖人都是巨人吧?”
“我记得那位盟主也是用长刀的……”
刘照君发现,这个世界的十年前可太热闹了,江湖上是被魔教血洗,武林盟主失踪;家国上是玖国国灭被沂国吞并,同时狼蛮和大燕从友好转变为敌对。
除此之外,林苓和殷庆炎相遇,东阳放舟跟着还未参军的师兄去见识过狼蛮的草原,刘子博开始发现了家族中灰暗的一面,殷庆炎的姨母离开皇室后不知所踪……
那像是个历史中的重要时间点。刘照君想,千年之后,这个时间点会不会被编进学生们的历史课本里?
(千年之后的狗狗队成员: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背历史时间点背的想死?你的对象也在历史书上,称号是“千古八荒造假反第一人”。)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下十年前的那位武林盟主,又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这次的盟主之位会花落谁家。一众人争论不休,就差拍桌子开个赌局了。
刘照君发现今天的殷庆炎格外安静,握着他的手,在不断地模拟逍遥拳中“八极卸骨”的招式,用很轻的力度来回掰着他的手腕。
“用力。不实战,你永远不能熟练掌握这招。”刘照君顺手纠正了一下殷庆炎的动作,“待会儿武林大会,你也上去打两下呗,随便练一练。”
殷庆炎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在一起待了这么久,殷庆炎随便哼唧一声刘照君都知道这人是要犯什么毛病。他发觉到殷庆炎是在想事情,便没再出声打扰。
但殷庆炎却突然凑近了他,低声在他耳畔说道:“每当我以为自己够强了,外面的世道就要狠狠给我一巴掌,让我认清自己。”
刘照君品了品殷庆炎话中的意思,觉得对方可能是在介怀先前被那个丐帮小姑娘卸了兵器的事,于是并不算安慰地安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以前以为有刀在手就万事大吉了,一直觉得赤手怎么可能打得过刀剑。但你和那个秦拽仙都能打得过,甚至你还看不见,都能打得过……”殷庆炎情绪难得低落,“若是‘天劫’中也有这种高手,我岂不是输面很大?”
刘照君快言快语,他道:“‘天劫’中要是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还用得着跟你玩躲猫猫啊?”
殷庆炎:“……”
殷庆炎寻思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么个理,直到如今,他都没有跟“天劫”正面交锋过。
“天劫”好像就是人比较多,钱比较多,掌握的黑料比较多,藏得又比较好,所以才能拿捏别人于股掌。要说跟他们玄鹤卫正面打一架,那是没有过的。
除了“天劫”不敢之外,殷庆炎暂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陷入短暂内耗的殷庆炎被刘照君给瞬间治愈了,情绪又开始欢乐起来,转头就加入了玄鹤卫们对于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的争论之战,并且力排众议要拥护刘照君为新任盟主。
刘照君:……?
算了,殷庆炎开心就好。
有些事,说出来就是比埋藏在心里或烂在肚子里要好受啊。
殷庆炎转头看着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聊天的刘照君,只觉得越看越可亲可爱,忍不住吻了吻两人相牵的手。
刘照君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夹了夹他的下唇——这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极为亲昵的动作,但两人做起来十分自然坦然,没一点不好意思的地方。
有些才回来的近卫闲得慌,悄悄跟两位副官打听主子和男宠发展到哪一步了。
吃完早饭后,大伙儿结伴去城外,准备看武林大会的召开仪式——刘照君觉得这个仪式跟上一世的开学典礼很像,就是一群人站在下面听着,主办方在台上发表演讲,说说大伙儿过去经历了什么苦难,再展望一下未来。
最让刘照君梦回学生时代的一点,是主办方在上面大讲,殷庆炎在下面小讲。这位世子把台上的每个男人——无论什么年龄段的——全都给犀利地点评了一遍,从容貌到穿着,整个外部形象都做了一番评判,甚至还打了分,口头做了一个颜值排行榜。
就像殷庆炎不能理解刘照君为什么会喜欢文身一样,刘照君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殷庆炎那么在乎人类的长相。不过殷庆炎就算背后蛐蛐人,也是蛐蛐些男人,至少刘照君还没听过殷庆炎去评论某位女性的外貌。
有素质,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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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离谱的那个传言是真相。煞血教教主是殷庆炎的姨母王遗策后来假扮顶替上去的,那位跑了的武林盟主庞害是姨母的对象,血洗武林是因为当时的武林“正派”风气实在不好,滋生邪物。 庞害是林苓的偶像。林苓刚入江湖的时候不懂江湖规矩,闹出许多乌龙,恰好当时的庞害奔跑在乐于助人的康庄大道上,不仅帮林苓解决了几件麻烦事,还引导林苓学会如何处事待人。 庞害也是个天神,不过是后来才登神的末代天神(实|际|神|龄比殷庆炎的姨母要小)。神号叫“缁衣尊道金光覆护通明天尊”,简称“缁明天尊”。 人生天地间,不死会相逢。殷庆炎在锦州的糖水摊上实际遇到过他的姨母,但是他当时和他的玄鹤卫们以及刘照君在聊天,没有回头;姨母在和姨母的伙伴们聊天,也没有注意路边摊位上的人。 他们有心心念念的人,但也有自己的生活,是相交的两条线,一刹那的相逢之后,就奔赴各自的前程。 。。。你们所有人能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落泪),可是你们的设定以及这个世界的设定不会让你们平凡安宁。 搞个oc把我给搞内疚了,应该把你们全都设定成一个村里的村民,全都给我去放牛种地,每天需要担心的只有田间的禾苗和一年的温饱,不必刀尖挣命,也不必年纪轻轻就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
在段意馨的幼时记忆中,“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令人感觉温暖的存在。
段家是女人当家,她的母亲强势,看不惯自己的孩子里有软弱的孬种。因为沂人女子生育困难,沂人又讲究血脉,所以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很看重,几乎是倾尽资源在培养孩子。
她的大哥年纪轻轻就成了禁军统领,二姐在朝中任司刑掌事(司刑掌事:沂国官名,负责中央关押的犯人审讯工作)。只有她,脑子不够聪明,也没那个胆气拿刀,文不行武不就,家里在她身上砸下那么多钱,培养出个只会跳舞的废物。
沂国不像大燕,能歌善舞的人,在沂国都是些风尘艺人,不受待见,她自然也不受母亲待见。
她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也不喜欢她,整日对她不闻不问。
段意馨整日活在会因为无能而被家人抛弃的恐惧,她已经不指望能够被家人看重,只想着到时候如果被扔出家门,至少得有个能混口饭吃的活计。于是她瞒着家里人,偷偷去青楼当舞姬。
沂国的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多是些来混口饭吃的女儿家,段意馨别的不行,舞技确是一顶一的好,且她本身就爱舞,在青楼中混的风生水起。
西昌王世子殷庆炎喜欢美人,经常造访青楼,据传言,每回来青楼都是因为在外头被丑人丑物丑声音给辣了眼睛耳朵,所以来青楼听曲赏舞洗耳目。
这位年轻的王公贵族和别的沂人不同,殷庆炎不觉得歌舞轻贱,反而对此道很有自己的见解,会笙会箫会琵琶,有时兴之所至,还会为青楼中演出的女子们配乐一曲。
段意馨遇上她的主子,是在这个不理解舞乐的国度中遇到了知音。殷庆炎从来不吝啬夸赞,对她的舞蹈抱以万分的热情与喜爱,他们曾彻夜探讨过东洲古今的舞种,也曾一起为了一场面向万人的节庆舞演绞尽脑汁地修改舞姿。
她后来问世子:我是不是耽误了您很多时间?
世子笑着说:“我一向喜欢在美的事物上花时间,怎么能叫耽误呢?”
她在外当舞姬的事很快便被母亲发现了,家丁去青楼里抓她时,殷庆炎也在场,拦下了扯着她胳膊的家丁,并问她还想不想继续跳舞。
想,当然想啊。
于是她被收进了玄鹤卫近卫,在那里,她做什么都不会被家中人阻拦。
段意馨想,殷庆炎守护了她的梦,她也该为殷庆炎守护一些东西,以报知遇之恩。
于是她的舞台从青楼中转移到了一片片“战场”上。她为了卧底而起舞,为了杀人而起舞,如果将长刀视为辅助舞蹈的工具,这利刃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拿起。
而今的段意馨将玄鹤臂缚绑紧,挎上玄鹤环首刀,下令让几个留守玄鹤刀宗的远卫四散寻人。
她得找到奇寒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奇寒寄成为她知音身边的一个变数。
奇寒寄缩在地牢隔间的角落中,被地寒冻得瑟瑟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浮云”将他给虏来,却并没有杀了他,也没有问他关于殷庆炎的事,只是将他关着,给他点吃的保证他死不了。
殷庆炎现在要自己打探消息,必不可能耗费人力跑来找他;奇寒练不知道在“天劫”的哪里卧底,根本顾不上他。
没人会来救他。
想到这一点的奇寒寄陷入无尽的懊悔中,他不该管那一篓野菜的,不管就不会被抓过来,也不知道这些“天劫”的人要拿他做什么。
怎么每当他心里升起那么一点善念时,坏事都会降临到他身上?想懂事点帮助父亲操持家业,却发现家里的钱来路不正;想把弟弟送出去保命以防万一,转头家里就被抄了。
这次他又不是要干什么大事,他只是想帮娭毑把野菜带回去。
被关在地牢中,不知昼夜。忽听得牢门有开锁的声响,奇寒寄抬头,发现是“天劫”的人照例来给他送饭。
饭就是一碗没什么米粒的稀粥,天天吃这个,别说反击了,他连跑都没力气跑。
来给他送饭的人将稀粥放在门口,却并没有离开。奇寒寄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背着光,正鬼鬼祟祟地向牢门外张望。
那个背影奇寒寄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他试探性地出声:“……段意馨?”
段意馨猛回首,食指竖在唇前:“嘘——”
奇寒寄连忙噤声,但难掩欣喜地看着段意馨。他站起来,用口型问:是来救我的吗?
段意馨翻了个白眼,也用口型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