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西比他还适应呢,立刻指正道:“袁爷爷,你不可以叫我小何西啦,我是你的姐姐。”
“啊!是是是,姐姐!”
为了给老友出气,袁玉行完全将老人家的尊严置之度外,喊完叔叔爸爸又喊姐姐,没有一点犹豫。
“对了,刚才我都没顾得上你。”
说着,小男孩连忙打量起比自己高一些的小女孩,关切地问:“张一哲那个小混蛋有没有欺负你啊?我看他今天也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就忘记提醒你……”
何西想了想,下意识握住了垂在肩头的两支麻花辫,没有再隐瞒,小声说:“他把我头发扯乱了,是小白哥哥重新帮我梳的。”
“什么?!他扯你头发?痛不痛啊!”
小男孩顿时气得跳脚:“这臭小子!蔫坏的王八蛋,就知道欺负小姑娘!看我等下收拾他,给你出出气!”
“没事啦,小白哥哥已经帮我扯过他的头发了,他胆子好小呀,还尿裤子了……”
两个小朋友凑在一边窃窃私语,远一点的郁白终于笑得差不多了,揉着脸收回了视线。
“他们俩居然真有点姐弟的样子。”他语带感慨地对身边人说,“袁叔叔真的像个老小孩一样,何西反而更成熟稳重。”
不过,郁白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就自觉地收了声,没有再说更多。
他当然记得今晚生病状态的谢无昉莫名霸道,会因为他提到别人就心情不好。
他可不想让病人持续不开心。
所以郁白注视着那双灰蓝沉郁的眼睛,转而认真地问:“可以让他们临时那样叫你吗?你不用有什么特殊的回应,不搭理都行,也不用理会餐厅里那些人,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
本来就状态不佳的谢无昉,愿意忍受莫名其妙被两个人类叫爸爸这件离奇的怪事,已经很好了,郁白没指望他再帮着一起做戏气人。
况且,以他的身份和气质来说,越神秘冷淡眼高于顶,反而越符合设定,让那群王八羔子担惊受怕的效果越好。
“好。”
谢无昉很快答应了他的请求,神色微动。
郁白看出他似乎欲言又止,就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对人类一知半解的神明,便将刚才听到郁白离谱提议时就产生的困惑,诚实地说出了口。
“我以为人类只会这样称呼给予自己生命的男性。”谢无昉说。
郁白这才了然,当即想起对方之前的反应。
所以,刚才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只好茫然地后退对吧?
理论上来说,“爸爸”就是指亲缘关系上的父亲。
但是……人类嘛。
在实践中花样超多的。
郁白弯了弯眼睛,耐心地给只知道简单书面常识的神明做解释。
“最早的时候是这样,后来衍生出了很多用法,比如,遇到很厉害或者很崇拜的人,会叫爸爸,或者是想拜托对方帮忙,也会这么叫,但基本只有关系比较熟的年轻人之间,才会这样乱喊爸爸。”
尤其是不少男生,从小学到大学,都很幼稚地以让别人叫自己爸爸为乐。
当然,“爸爸”其实还有一种特殊的适用场合。
只是郁白自己都不算了解,更不太好意思向懵懂的神明提起。
要是一贯好学的谢无昉继续往下问怎么办。
人类的性癖实在五花八门天马行空,连人类自己都不一定能弄明白。
“反正,”郁白收回乱飞的思绪,总结道,“怕一个人也是可以叫爸爸的,你就当他们是怕你好了。”
谢无昉听得专注,颔首道:“我知道了。”
他又问:“你会那样称呼别人吗?”
“……什么?”
郁白愣了愣,不知想到了哪里,掩在雪白貂绒里的耳垂莫名红了一瞬,连连摇头:“不不不,绝对不会!”
他简直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停下来后又觉得自己好笑,不禁莞尔道:“我只会这样称呼给了我生命的那个人。”
连童年时屡次说过想收养他的孙天天或者厉南骁,都没真正成为他的第二个父亲,只是天哥和厉叔叔而已。
总之,他才不会乱喊人爸爸。
谢无昉见他否认得异常激烈,茫然之余,想了想,说:“因为你胆子很大。”
“……”郁白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立马附和道,“对,我什么也不怕,所以才不会喊其他人爸爸。”
很好,心思纯洁的神明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谢无昉重复了他的话:“什么也不怕?”
“对啊。”郁白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餐厅吧?”
他应得随意,身边的男人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郁白已经准备往餐厅正门的方向走,侧眸去看谢无昉时,竟蓦地撞进了那片深邃浓郁的灰蓝湖水。
祂似乎在忧虑着什么,在这个想要克制天性本能,却暂时做不到的特殊时刻。
因而低声问:“你不怕我吗?”
“嗯?”郁白被问得有些意外,不假思索道,“不怕啊。”
然后,他仔细想了想,颇为认真地补充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谢无昉看起来好像在担心这件事。
“之前我从来没有怕过你,就算是看到你一下子把爆炸的厨房复原,或者是发现自己被意外困在了异时空循环里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害怕。”
他不仅没怕,甚至敢主动找上谢无昉,气势汹汹地让他把自己送回正常世界。
“我知道别人应该是怕你的,比如严璟,其实人类潜意识里就会恐惧未知和神秘的存在。”
“不过,我是真的不觉得害怕。”郁白说着,笑了起来,语气轻盈地说,“可能是因为我胆子比较大吧。”
谢无昉却说:“你说了是之前……你害怕现在的我。”
这次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被发现了。
这家伙有时候太过敏锐,郁白只好把未竟的话语一并说完。
“不算是害怕吧,有一点被吓到,因为跟之前的你太不一样了。”他说,“但我知道是因为你现在状态不对,生病的人类也会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所以没关系,我可以理解。”郁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等你恢复正常的状态就好了,应该不会很久吧?”
闻言,今晚一直面色有些苍白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没有纠正他眼中完全错位的“正常”和“异常”,而是应声道:“不会。”
郁白得到这个回答,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如果谢无昉能尽早恢复的话,就证明给他带来的后遗症不是特别大,他能安心很多。
再加上现在张叔叔家的奇异情况,不用担心老人会突然被气到送进医院,约等于同时卸下了两块垒在心间的大石头。
神明已经悄悄完成了他想回到现实世界的愿望。
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时间照常流淌到七天后的那个早晨,就能脱离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时空。
但郁白会尽可能让这剩下的七天,显得更美丽和漫长。
只是个普通人类的他,也想悄悄实现老人说过的愿望。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吧。
卸下心头重担的郁白,神情陡然放松了许多,下意识要往餐厅走,可身边的脚步声并没有跟上来。
他对之前和现在的态度那样分明,令原本要和他并肩而行的男人停在了原地,主动保持着距离。
郁白有点茫然地回眸:“你不进去吗?”
夜色里的灰蓝眼睛被深黑碎发敛去,伫立在原地的谢无昉垂下了眼眸,没有看他。
“我不想吓到你。”他说。
郁白诧异了一瞬,很快从前面的对话里找出端倪。
他立刻解释道:“我没有要催你恢复的意思,也没有特别怕你……哪怕是现在的你。”
“虽然别人可能会很害怕,尤其是那些不认识你的人,但这反而是件好事。”
一想到之前拟定的以牙还牙方案,郁白就控制不住地想笑。
那双浅棕的眼睛里忽然又落满了星星,声音轻快:“幸好有你在。”
他的笑容那样明亮:“真的,我保证。”
第067章 异时33
月色清浅动人的屋檐下,两个大人在石阶上并肩而立,正低声说着话,声音朦胧而不分明。
不远处窃窃私语着的两个小朋友,刚一起批判完胆小又可恶的坏孩子,视线就不自觉地被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吸引了过去。
袁玉行眯起眼看看他们,又转眸看向身边的“姐姐”,小声嘀咕道:“奇了怪了,我怎么突然有种挺……挺高兴的感觉?”
明明周围还是季节错乱的冬夜,浓郁的寒意未改,那股叫人双腿打颤的压迫感也并没有完全消散,仍渗透在周遭无形无色的空气里。
但莫名其妙地,被同一场刺骨寒潮席卷的人们,忽然觉得这个不明来由的冬日,竟变得柔和温煦了一些。
用小学生作文里的句子来说,就是“空气里好像有一种快乐的味道”。
货真价实的小学生何西亦有同感,她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找到了一个解释,语气雀跃地说:“我也是,可能是因为有种一家人的感觉吧!”
“一家人?”袁玉行立刻摇摇头,非常严谨地指正道,“不不不,是叔叔和爸爸,没有妈妈啊,哪能算一家人!”
“没有妈妈也可以是一家人呀。”
何西却不在意这个小问题,目光里透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满足,小声感叹道:“要是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家就好了。”
“爸爸”、“叔叔”、“弟弟”……每个人都待她那么好,比真正的家人更好。
小女孩稚气的声音满是单纯的期盼,一旁的冒牌小男孩闻声一怔,便不再纠正她了,马上话锋一转道:“也是也是,两大两小,去那什么儿童公园玩,说不定都有打折的亲子门票买呢!”
何西就扑哧笑了:“对哦,我听老师说过,游乐园有亲子票的,可以少花一点钱吧?”
她面露憧憬,矮一点的弟弟当即抬起手,老气横秋地摸摸她的脑袋,承诺道:“是啊,有机会我带你去!”
“真的吗?!”
“真的!”小男孩拍拍自己的胸脯,也不管什么机会不机会了,主动发誓道,“一定带你去,骗你我就……就是张伟!”
小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伟怎么啦?”
“唉呀,它没怎么!”袁玉行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忍俊不禁道,“骗你是小狗嘛!”
温软月色洒遍了美丽庭院,眼带笑意的棕发青年终于回眸望过来,朝一旁凑作堆傻乐的两个小朋友招招手。
他和身边忽然不再那么恐怖的蓝眼睛男人,一道向餐厅正门走去。
“来了来了!”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地应着,立刻拔腿朝他们奔过去,有种迫不及待的兴奋。
与此同时,一旁还有另外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伴着截然相反的情绪。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优雅的女声里含着怒气,“我警告你,别给我丢人啊!”
做了精致美甲的纤细手指落在小男孩的后衣领上,极不耐烦地替他整理着衣服。
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张一哲被母亲领着往餐厅走,脚步拖拖拉拉的,神情委顿,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畏惧。
“妈,我能不能不去吃晚饭,我不饿……”
“不能!这么大的事,他们全拖家带口过来了,哪怕在国外的也连夜赶回来了,都知道是紧要关头,你怎么能不在!”
常宝琴拧着眉,抱怨道:“你以为我很饿啊?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尿裤子,我早都被你恶心得吃不下饭了!”
眼看着掩映在夜色树影里的餐厅越来越近,那股恐怖的气息仿佛也渐渐复苏,重新降临到他身上。
小男孩的脸色霎时白了,乌龟一样慢的脚步直接滞在了原地,惊恐道:“那两个人真的很可怕,真的!他们肯定也要去餐厅的,妈,我不想过去!”
“……一个医生和一个老外,能有什么可怕的?”
没亲眼见过他们俩的常宝琴,半点不相信儿子的话,一脸鄙夷:“再说了,你管这些外人做什么?别搞错今天的重点,是那两个小孩!”
漂亮的指尖没好气地猛戳张一哲的脑门,她厉声指责道:“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在围棋上哄你爷爷高兴了,再看看你,专门找人教了你一整天,屁都没学会!”
“我让你单独去撬那两个小孩的嘴,你居然什么都没问出来!连个八岁的小姑娘你都对付不了,你有什么用?!”
“我真的问了好多遍!”张一哲连忙辩解道,“是她嘴巴太严了!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肯说,只说是来家里下棋的。”
“下棋?”常宝琴冷笑一声,“下的把我们都赶出去的棋吧?”
她是没想到,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搞这么一出。
但老头肯定也料不到,这群原先一直窝里斗的子女们,在突如其来的威胁面前,反倒结成了统一战线。
先同仇敌忾,齐心协力把空降兵赶出去,再分别的。
这两个小孩毕竟年纪还太小,在一群虎视眈眈的大人包围下,总是好对付的。
常宝琴这样想着,抬眼往餐厅的方向看,估计其他人早就在了,自己却因为伺候莫名其妙尿裤子的儿子,耽误了时间。
她心里有些着急,当即加快了脚步。
“行了你给我快点走!”她催促磨磨蹭蹭的儿子,“别逼我收拾你啊张一哲!”
张一哲只能极不情愿地迈开步子,前方灯光暖黄的餐厅渐渐接近,视野更加分明,余光霎时瞥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神情一僵,慌忙躲到了母亲身边,压低声音道:“妈,快看,就是他们!”
另一头,耳朵很尖的小女孩听见了后方的动静,立刻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弟弟。
郁白仍在专心地和谢无昉说话,无暇注意旁人。
而感官敏锐的后者一如他所说的,只当那些陌生人不存在,甚至吝啬于回头看一眼。
幽静夜色下,衣着华贵的母子和瘦瘦小小的姐弟,四道目光隔着寒冷空气陡然相撞,脚步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聪明的姐姐和机灵的弟弟对视一眼,迅速从彼此眼中读到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然后,常宝琴和张一哲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小孩,继续向那两个年轻人飞奔而去。
小女孩跑到一身雪白大衣的青年身边,仰起脸脆生生地喊他:“叔叔!”
小男孩则跑到一身纯黑正装的男人旁边,低着头有点惧怕地喊他:“爸、爸爸!”
清脆的声音透过空气飘来,顷刻间引发两场盛大的瞳孔地震。
……他叫的什么?
爸爸?!
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倒抽一口凉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两个起初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外人”。
被唤作叔叔的青年很快循声垂眸看去,动作亲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眉眼间含着些许笑意,霎时冲淡了原本既冷淡又昳丽的奇异矛盾气质。
被唤作爸爸的男人却并未理会身边的小男孩,带点混血感的侧脸深邃冷冽,即使一言不发,也足以令人心生惊惧,就像天生的上位者。
这一刻,如遭重击的常宝琴,终于相信了儿子的话,心头顿时充斥着不知所措,和本能般的恐惧。
前方的郁白对此一无所知,无奈地揉了揉何西的脑袋,又开始试图回忆伤心往事,来帮助自己做表情管理。
他好不容易才笑完的。
……不要再乱喊叔叔爸爸逗他笑了!
还要办正事呢!
两人并肩走进了装潢典雅的餐厅,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十分乖巧地跟着,画面异常和谐,分外瞩目。
伴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室内暖黄的灯光蓦地洒落到他们身上,也引来了一屋子人的视线。
今天心情格外好的张云江抬眼看到来人,表情一怔,顿时停下了原本的话头,屋里热热闹闹的交谈声因而骤然中止。
“哎哟!你身体好啦?”
老人忙不迭地起身,抛下了围在他身边的一群子女,快步向黑发蓝眸的年轻人走去,语气十分惊喜,关心地问:“我还以为你得再休息一阵,就没让小郁医生叫你,现在怎么样,烧退了没有?”
郁白便笑着替谢无昉回答:“烧已经退了,身体基本康复,就是精神可能还不太好。”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语气随意道:“对了,不是感冒,不会传染大家的。”
“什么传染不传染的,我可没介意这个!”张云江当即摆摆手,“还是小郁医生厉害,一下午就把人治好啦!”
“我正遗憾你不能来吃这顿晚饭呢。”老人看着这两天让自己受益匪浅的围棋老师,神情愈发高兴,“你来了才算完整嘛!对了,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就直说啊,随时离席都可以的!”
他每说一句,屋里那群心怀鬼胎的家属神情就微妙一分。
尤其是在老人的热情和对方的冷淡相对照之下。
老人絮絮叨叨了一长串,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只是微微颔首,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偏偏张云江竟丝毫不介意,像是早就习惯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来来来,快入座!”张云江招呼着郁白和谢无昉入席,也不忘给两个小朋友安排座位,“你们俩坐这里好不好?”
“好呀。”何西朝他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张爷爷本来就是爷爷,加上姓氏叫起来还不顺口呢。
一旁的小男孩立马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清清嗓子,彻底豁出去了,也照模照样地喊老友:“爷爷,我要喝冰可乐!”
张云江被喊得连笑容都慈祥许多,顺手拍拍两个小朋友的脑袋:“好好好,冰可乐!”
被老人安排在自己右手边主宾位的小郁医生见状,笑了起来,随口道:“这么冷的天气还喝冰的?”
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人便淡淡投过去一瞥。
扬言要喝可乐的小男孩瞬间牙齿打颤,一秒变怂,低眉顺眼道:“啊,也、也对,那我不喝冰的了,不喝了不喝了!”
张云江笑得眼角皱纹愈深,主动帮小朋友说话:“就喝一点点,没关系的!一会儿再喝点热牛奶,好不好?”
小郁医生连带着被说服了:“那我也先喝冰可乐。”
三言两语下来,简直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代人。
完全被排除在这番温馨场面之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打量着那个看上去绝对不是普通人,又能把小男孩治得服服帖帖的年轻男人,一时间,心头竟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为什么老人会这么关心他?还说他来了才算完整?
而且,自从他们进来之后,张云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们这帮子女儿孙们,比如都没注意到紧随其后走进餐厅的常宝琴母子。
说起来,这两人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常宝琴的丈夫已经在席间,等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妻儿走到身边入座,连忙压低声音去问:“你们怎么回事,表情开心点啊,爸看着呢!”
等妻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中年男人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也挂不住了,满眼都是惊骇。
餐桌对面有人发现夫妻俩的异样,当即低头噼里啪啦按起了手机,发去消息询问。
于是,惊骇的瘟疫一个接一个传遍了餐厅。
注意到这群人神情变化的郁白,其实有些一头雾水。
他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这群人已经一副快心肌梗塞的模样,全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旁边的谢无昉。
直到坐在谢无昉旁边的两个小朋友,偷偷朝他比了个得意的剪刀手,郁白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前面会突然那样喊他们。
真机灵。
郁白就也悄悄比回去一个大拇指,对身边人小声解释道:“他们已经把你当成最大的敌人了,所以才这副表情。”
他的声音雀跃含笑,谢无昉听得出来,轻声问:“这样是对的吗?”
郁白想,祂当然是理解不了人类那些复杂的欲望和心机的,恐怕都没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出现会让老人的其他子女如临大敌。
但没关系,谢无昉本来也不需要理解,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嗯,特别对。”郁白点点头,由衷道,“我就说嘛,幸好有你在。”
他说得随意,身边眉眼凌厉的男人静静扫视了一圈神情各异的旁人,却因此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显得矜贵而温柔。
凛冽冬夜乍暖,郁白明明捧着一杯沁凉刺激的冰可乐,却觉得像喝到了暖融融的热牛奶,心情无端地回到了明亮夏日。
旁边的银发老人与稚气幼童亦然,只觉得夜晚从未这样美丽过。
被陌生男人瞥了一眼的家属们则恰恰相反,这会儿一个赛一个的如坠冰窖。
那抹睥睨之后的平淡笑容,实在让人心生悚然。
好嚣张的家伙!
……但也真的好可怕啊!!
第068章 异时34
温度异常寒冷的夏夜,清透的玻璃窗上凝结着薄薄雾气,与室内的昏黄灯光相辉映,显出一种冬天独有的慵倦暖意。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端上来,接连送入热闹席间,佣人们面带微笑地放下碟盘,脚步很轻地退出餐厅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出难以言喻的惊奇。
“今天气氛居然这么好,没吵没闹的,老爷子看起来都乐开花了!头一回看这群祖宗来得这么齐,我本来以为要发生什么大事呢!”
听见这话的人指了指窗外的天气:“外头变成这幅样子,说是什么要世……世界末日了,还不算大事哪?”
“又没冻死人,当提早过冬了呗!”另一个人就笑了,“真要是末日,也轮不着我们担心,担心管啥用?先让大老板们着急去。”
“也是,说起来,下午那会儿,我女儿特意给我打电话呢!说班都不想上了,要坐飞机回来陪我两天。”
“真好,那还多亏这末日了啊,这群祖宗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念起老爷子的好了。”
“哟,那可说不准,我刚仔细瞅了瞅,他们兄弟几个脸色都不大好看,总觉得像是憋着什么劲……”
细小的耳语渐渐远去,被满屋菜香勾出了馋虫的人们结伴走向厨房。
“走,弄点东西吃去,我刚看那个荷叶肉香得不得了,肯定下饭。”
“对对,还有那个糯米藕,一会儿让老李多切点,天这么冷,就该吃点甜的!”
白净瓷碟上,近乎糖色的糯米藕片斜摆成两排,金黄桂花点缀其上,诱人的甜香静静地飘散开。
在花样繁多的各式冷盘里,桂花糖藕是很受小朋友欢迎的一道冷菜,因为年幼的孩子大多喜甜。
但今天却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