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即使用了再大的力气也爬不起来,他惊恐地看着那张越飘越远的纸,嘶哑道:“爹……!”
而一阵恰好的风,把那张信纸吹回了他手中。

第042章 为君取名
谢玉折用力地抓住这张纸, 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不在身边的父亲,但这张纸太薄,已经被他的手指戳破了。
他牙齿战栗, 一手抹掉睫毛上的雪花,看向背面。
背面的文字被一道钢叉划去,好在并不影响阅读:“儿子, 我要高高兴兴去见阿商咯,也不知道该嘱托你什么。原本想提提阿商,可你应该也对她没什么印象了。她的事情我写不完,用笔墨也写不了,但你必须记着,她对你比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好得多得多。
你要好好活着,我和阿商在一起会很幸福,不用你担心, 这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你呢,就好好跟着柳闲干,他想做啥你就跟着做啥,这是你欠他该还的。他一直身体不好,瘦不伶仃,你要帮他好好养养;要是有人敢砍他,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被砍到, 再砍几刀回去,否则, 你就等着我和阿商给你托梦吧。
还有,等他想起来我是谁, 让他亲自来给我赔礼道歉!”
如此几笔叮嘱,未尽的风把谢镇南最后的一句话也卷走了。
谢家小公子身穿麒麟锦衣, 眉间暗绣额带,一身的黑,掩住了半身的血。漏尽更阑,在寒风灌得他喘不上最后一口气时,谢玉折趴地上,看着水云身昏暗的天,心道这个人间于他是再无一念了。
然后一道白光刺眼,逼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见谢玉折急急颤动的肩膀,柳闲把他扶了起来:“你爹叫什么名字?”
“谢镇南。”
“信上写什么了?”
“他说他要去找我娘了。”
“……哦。”
想到谢镇南也给他写了一封信,柳闲拆开,只见上写短短一行字:“经年久别,君已不识,我仍不悔,想必阿商亦然。”
看着这十八个陌生又熟悉的丑字,柳闲气极反笑,冷声道:“我堂堂一个无情剑修,怎么老是帮别人干带孩子的勾当。”
见过太多生死,他早已不会因为无关之人的逝去而波动,毕竟只有谢玉折的命和他有关。但此时受了脑袋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段记忆的影响,他现在心里竟然有点不舒服。
但他不免还又有些隐秘的兴奋。原书里的剧情里,谢府的结局和帝王的密诏一字不差,如今却只有谢镇南一人死了。这是否意味着,未来他和谢玉折的对峙也会被改变?
在书法大师柳闲的眼里,这短短十八个字中,只有“阿商”两个字稍微能看得过去一点。他似乎曾见过无数次,五大三粗的谢镇南别扭地坐在书案边,一次又一次临摹着他花重金向国师求来的“沈素商”“阿商”的这五个示范的字帖。
“阿商是谁?”柳闲工整地叠起了那张纸。
“我的母亲。”
“啊,”一些细细碎碎的片段闪了出来,柳闲捏了捏跳动的眉心,问谢玉折:“那你还记得她吗?”
谢玉折眼角划出一行泪,他看着柳闲,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我什么都不记得。柳闲,我自以为过目不忘,却连母亲的容貌都不知道。”
“她死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不记得也正常。”
柳闲坐在门槛上,用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地上的雪,谢玉折坐在他身旁,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天地都静了,但柳闲在落雪声中,听到了水珠着地的声音。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此刻坐在他身旁怀念他们。他要安慰他吗?他要怎么安慰呢?他不懂。
谢玉折问:“柳闲,若你曾来过和雍国,那你……认识她吗?”
如此静默了良久。
终于,柳闲把树枝折断,轻叹一声道:“认识的。”
“阿商,沈素商,我记得她的名字。谢玉折,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的确做过你口中的国师,也见过你的父母。”
其实,又何止是见过呢。
那天触碰了谢玉折的灵海后,他脑海里有把锁被打开了,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陌生又熟悉无比的记忆,即使曾被他遗忘,也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在那些零碎的记忆里,他是个病殃殃的朝臣,不常出门,在外总是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因为身体不好,沈高峯特批他不用行礼,给了他最高的礼遇,让他住在京城最豪华的府邸,专门为他算命,为他算国运。
那时他同谢镇南熟识,常拜访将军府,算是与之交好。后来沈素商病逝,谢镇南领兵出征,年仅四岁的谢玉折没人养,那时他就向皇上请了旨意。
他先去御书房找了沈高峯,陛下委婉拒绝了他:“朕以为将谢小公子接进后宫之中,有皇子公主,侪辈作伴更好,朕会让皇后好好的教养关爱他,国师体弱,不必劳烦。”
在来时柳闲已预料到了皇帝的拒绝,本来也只是按惯例问问,没打算听他的。可听到皇帝这样说后,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谢玉折和同龄小孩在一起,总比和他这个病秧子呆一块好,于是他也没了异议。
可三个月后,出于某些原因,他又私自把谢玉折接了出来。皇帝知道这件事后并未声张,也不下旨让谢小公子有个名正言顺回家的名头,而柳闲虽说是先斩后奏,但其实只斩了,懒得奏,于是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大家都以为还在后宫的谢小公子,其实早在国师府了。
可单纯的谢玉折却以为,天子并不知道是国师把他“偷”了回来。他怕被发现,怕国师因此受罚,就天天藏在府里,踏青不去,看花灯不去,执拗极了,柳闲怕他在家里呆久了生霉,只好去找了皇帝。
那几年他只算算卦,从不杀人放火,因此沈高峯以为他只是个能带来巨大利益的算命先生,还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看着就要病死了的那种,对他虽有优待,但还是把他当做他的臣民。
于是御书房面圣之时,帝王大怒,骂他欺君,说了一长串言下之意无非是“要不是你很有用朕才不会对你这么宽容,现在这件事别人还不知道,把谢玉折悄悄还回来朕就当一切没发生过,还像从前那样待你”,当时他苍白着一张脸咳嗽了几声,只“嗯”了声后,就拖着单薄的病体飘走了。
不过他也没把沈高峯的话听进去,只是奇怪这人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这么恨一个小孩?而后一个月,皇帝歇在哪儿,哪儿就闹鬼出事,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爆汁眼珠子,沈高峯夜不能寐,人都瘦脱像了。
于是某日早朝他又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再度请旨,声音很轻,却又诚恳至极:
“沈将军薨后,谢将军带兵出征,府中独留谢小公子一人。他年仅四岁,孤苦伶仃,若薄待之,或令将军寒心,军纪难勤。陛下宵衣旰食,娘娘誉重椒闱,若将其养于后宫,更添琐事,于龙凤贵体无益。臣常年备位充数,难登大雅,忝居高位而心不安,愿代养之,为君分忧。”
听国师如此冠冕堂皇又冒犯天威地喘着气说完了一大段,殿下众臣瞠目结舌。当时皇上大张旗鼓地把谢小公子接入宫,国师现在委婉地说他被薄待,要把他接出来,不是在当面打天子的脸吗?国师虽然受宠,可这种命也是能求的?他太狂妄了。
没想到的是,皇帝当即力排众议答应了国师:“爱卿与将军交好,又看着小公子长大,由卿养育,再好不过。小公子能平安成人,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一时间国师风头无两,众人皆道他或许是想取而代之了,都在紧张地观望他的下一步动作。可国师把谢小将军领回家后,又成了那个从来不出现在朝堂上的闲散人,探子回禀的消息也全都是说国师今日又带着小公子去哪玩了,直到听完国师和小公子把整个上京都玩遍了的最后一条消息,他们终于收下了心。
不过,他们也听说宫里再也没闹过鬼。
柳闲把谢玉折从四岁养到十二岁,八年。
在春山寺里被囚了一百零七年,其中居然有至少八年在和雍国。
记忆里的他病弱体虚,常常喘不上气,声音轻而温,动作缓而柔。明明是和现在别无二致的长相和态度,却因为怕把自己作死,连咳嗽都压着一股气,所以看起来却温柔了不少。到后来,出行时都以轮椅代步,也不常说话了。
难怪谢玉折看长相觉得他是国师,看人品又否定了,最后都不说要杀他了呢。
至于沈素商,柳闲其实很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他不该给谢玉折提这个人。若问起她,他该半蒙半骗还是实话实说?若某天谢玉折知道了真相,又会怎样?
听柳闲谈起母亲,泪水和希望混在一起,谢玉折可怜兮兮地看着柳闲,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他紧着嗓子问:“阿商……她是个怎样的人?”
大半夜还坐在这儿安慰主角,我还真是个合格的垫脚石。
柳闲支起脑袋想了很久,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沈素商,金枝玉叶,清扬婉兮,不爱女红爱战马,柔情之下,铁骨铮铮。”
谢玉折的眼里旧日浮动:“父亲说,他第一次见母亲,就是在练兵场,看到了女扮男装悄悄溜进去的她。”
柳闲笑叹了一口气,“我同她也有过一段来往,沈将军令我十分佩服。”
他穿书来到这个架空的时代,一向是对某些事十分不赞同的。比如说,在这个人间,大多数女子生来只有个小名,从出生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而嫁到夫家之后便连小名都不再有,而是以丈夫和父亲的姓合称,如“赵钱氏”“孙李氏”。
而就算生在皇家,沈素商也只能悄悄进练武场,而后又取得了一番傲人的功绩,还有天子做靠山,这才能不用再遮掩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尊一声“巾帼英雄沈将军”。
他还记得一次宴后,谢镇南邀他小聚,在书房搂着一位清丽女子笑说:“柳闲,你终于来了!”
柳闲没理他,朝盈盈笑着的沈素商问好:“沈将军,在下柳闲。”
沈素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她回礼道:“柳大人好。众人都只知道大人是国师,我能知晓大人名姓,见您真容,是我的幸事了。”
哪是他想的?柳闲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只是某日他和谢镇南一同入宫,皇帝迟迟不来,他等睡着了,之后在梦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被贼兮兮的谢镇南偷听了!而后他本也嫌戴面具烦人,便懒得在这两人面前遮掩什么了。
他顺水推舟回了几句,不好拂了眼前这在心上人面前开屏的孔雀的面子。
谢镇南被忽视,横插一嘴打断了他们的话,柳闲忍住了朝他翻眼皮子的冲动:“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素日不苟言笑的大将军表情一变,眼里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阿商已有身孕,这不想请您给我家孩子取个名嘛。”
柳闲微微蹙眉:“让一国之师为大臣之子取名,这是否有些不合礼法?”
“朝堂上你我臣子,自然如此。可你我私下挚交,柳闲会不愿意给自己可爱听话的义子女取个名吗?”
我看你俩生出来的不会太听话。
柳闲扯了扯嘴角:“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现在取名也太心急了。”
谢镇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那能有什么差?取个中性的名字,反正都是我和阿商的孩子。有这么厉害的义父赐名,这孩子以后一定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只有这点追求?”
“我只是粗人一个,不懂别的,再说了,能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是,当然。”柳闲诚恳地点了点头:“但是沈高峯每来找我一次,都会带上黄金百两,宝玉无数。”
“百两黄金!?”谢镇南大惊失色,瞪着眼睛想了很久。
而后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柳闲:“难怪国库亏空,原来是你这佞臣!”
柳闲又道:“我每算一次卦,你就能少打半场仗。”
“你好贤良啊,你完全值得。”谢镇南笑着,脸上棱角分明如刀刻,他讨好地搓了搓手:“那就拜托你给我家宝贝取个名字了。”
沈素商在一旁无奈地笑看着他们。
柳闲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下来,在她面前站定:“沈将军,得罪了。”
越靠近沈素商,越有种诡异的气压在柳闲身上,虽然只是取个名,但他莫名有种在赴死的感觉。
他伸出病态到透明的手指,轻点上女子的眉心。刚碰到沈素商的皮肤,一身的病骨便如千蚊叮咬,痒痛灼心。
他一度想收回手,但又不想负了好友的希冀。不过是帮人取个名而已,连路边上带黑眼镜的假道士都能做,能颠倒乾坤的真国师怎么不行?
他稳了稳自己探查沈素商灵海的手。

后来他终于明白疼痛因何而存在。
指尖碰到灼热的火苗时, 若没有刻意控制,人会瞬间本能地抬起手,让自己远离危险。可人间大多的伤害都不是能够简单靠反射逃离的火苗, 大脑无法预测和判断,有些人站在山崖边,却还以为自己在游乐园。
很多感官迟钝的人听不见风声, 只有在感受到疼痛后,才知道刚才背后有人朝他砍了一刀,此时想要躲开却已为时已晚了。
所以习惯痛觉和没有痛觉的人才最可怜,因为他们不能感受到那刀伤有多深有多致命,不知道要及时去找人医治,也不知道硬抗下来那一刀其实是救不了的。
此刻就有把无形的利刃抵在柳闲心口,在他探出灵力一路向前时已经毫不留情地戳了进去,但疼痛后知后觉, 那时的他不知道。
大脑的污泥里有东西要破土而出,心脏猝不及防地宕机了。
“啊。”柳闲轻呼了一声。
他本只用了一丝灵力探魂,可沈素商腹里的胎儿却用巧劲撬开了他的灵脉,如贪吃的饕餮一般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灵力,他连忙抽回手,灵力却已经被吸走了好些,身体骤然亏空, 他一下子就虚脱了。
强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柳闲忍住呼吸, 憋咳嗽憋到眼角泛泪,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形, 余光瞧着一旁满眼希冀的谢大将军和沈素商。
他向来身体不好,一直病恹恹的, 脸色再白也不会比现在更严重了,这两人应该看不出来问题。
他松开手,捂嘴忍着只轻咳了一声,笑道:“你们还真是好福气。”
打开手心时上面有一团黑血,他毫不在意地悄声施了个清洁咒,笑眯眯道:“此子根骨不凡,天道降福,身负鸿运,将来定会平步青云,直至天下第一。”
“未来是个全天下都惹不起的人物,兴许还能成仙呢。”
他轻松说着,可越是细想,越是心惊。他说了这人通天的青云梯,却没有说这小孩身上化不开的灾煞,黑团团地把前路全部挡住,其中有些甚至和他有关,但他算不了自己,看不清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捡些好的说吧。
他如此夸耀了半天,另两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柳闲不解地问:“家里要出个神仙,光宗耀祖的事情,你们怎么不高兴呢?”
“我虽然只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是不是会吃很多的苦啊!”谢将军一双凌厉的眼睛里此时已经有了泪花。
沈素商也紧皱着眉,安抚自己腹中突然躁动起来的孩子。
柳闲温声道:“不克劫无以登仙。不过他命中有贵人,不用太过担心。”
那两人这才浅浅地松了口气。
哪有什么贵人?反倒有个死敌。此子命中全是煞,虽然组合在一起时变成了个天下独绝的神仙好命,可第一仙的身旁又怎会有第二个人。
谢镇南问:“柳闲,给他取什么名字最好?那种成不了仙,只能一辈子当个普通人的那种。”
“……要这样?我想想。”
柳闲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指,这地方像幻觉一样有点疼,好像刚被小狼咬了一口,留下了他看不见也消不去的疤痕。
“他命数太异,耀若金玉,必须破之。我多年不读诗书,只能取个直白的名字,就叫——”
他冥思良久,将军内院梨花簌簌飞落,其中一小瓣恰巧吹到他肩上。他抬手拂下梨花,微微用力将它捏碎,从容道:
“谢玉折吧。”
一阵雪风刮脸,把柳闲猛地从已故的回忆中扯了出来。他迅速跳起来,像见了鬼一样指着躺倒在地的谢玉折,身后眼绸的飘带乱飞:
“你、你你!谢玉折,你这名字居然是我给你起的!”
他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已经口不择言:“我有病吧!”
怎么会这样?十多年前的我竟然还从春山寺逃出来了一次,去当了这个国师,还给自己的死敌取了名字?
疯了,都疯了。
此时柳闲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个寥寥数万字的书了,这是一个完整到让人恐惧的世界,他亲历着的世界,不能简单当做一本剧情既定的书。
他不知自己过去从何学得了算天命,彼时手眼通天的国师也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此情此景。
谢玉折这三个字,竟然会出自我口,一切竟都有迹可循。
原来这个我清醒时时刻不敢忘的名字,是失忆时的我为他起的。
我早知他与我如河海支流聚又散,可是,原来。
若是我当初没有伸出手,没有被小兔崽子吞了灵力,书中的剧情是不是就不会进展下去,我就不会为了一句“废仙身死”提心吊胆?
这段记忆里的人分明就是我,可是我之前为什么会想不起,自己坐牢的时候还抽空越狱去下修界过了把做病弱权臣算命子的瘾?
从春山寺走到和雍国,绝不是一段轻松的路。
他走过。
那时却没想过这已是第二次。
柳闲拔剑四顾心茫然,呆呆地站了许久,真不知道是该骂绛尘看管不利,还是骂自己名闲却闲不住了。
安安静静坐牢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和主角搭上关系?
最后他选择骂自己给谢玉折取的这个名字没用。
都克得这么厉害了,怎么你还是活得好好的?
谢玉折原正怅惘着,身上骤然少了支撑差点一下子磕在地上,好在他核心力量极强,稳着身体一下子哽在原地。
他惝恍迷离,不可置信道:“你……为我取的。”
柳闲神色复杂扶额:“你爹娘要我给你取一个……寓意好点的名字。”
寓意好?
谢玉折微微蹙了眉,他有些不解。玉折,兰摧玉折,为何会是寓意好呢?
不过他相信,柳闲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此也并未深究,只讶异地想,我的名字,竟然是他取的。
大惊失色只有那片刻,柳闲虽然心里仍无法接受,表面却云淡风轻地坐了下来。他把自己沾湿在鬓角的碎发捋到一旁,看着谢玉折一向冷然的眼里湿漉漉的,并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来历,转移话题道:
“其实我第一次撞见她,也是在练兵场,那时候她还没有和谢镇南成婚,我便叫她长公主。”
“没想到她看着温婉,却很有力地朝我抱拳一礼,她说,练兵场上,不分男女,不分身份,不能偏私,当以职责相称,我觉得甚有道理。”
即使后来这两人成了婚,柳闲也没有叫沈素商“谢夫人”,谢镇南也不喜欢这个叫法。
一个人首先是他自己,至于谁谁之妻,谁谁之母,只该是由她们自行选择的身份之一而已,而且非必选。
柳闲嫌恶地张了张嘴:“你是不知道,你爹当时那个笑得有多恶心。那两颗眼珠子,就像是被蜂蜜腌过了一样,看得我浑身发麻。”
“他是见了我这种快散架的人都想捶两拳的,没想到对沈素商浓情蜜意,轻轻碰一碰都怕弄疼她,可沈将军哪是这种人?所以她每次都会骂他。”
想起谢镇南后来一把年纪了还为沈素商到处惹祸闹事,柳闲真不理解他是怎么当上将军的,拧眉道:“还好我修的无情道。”
谢玉折想象不出那样据说那样温柔的母亲怎么骂人,不过他也根本就想象不出母亲的容貌就是了。
他紧抿着唇,突然撞进柳闲怀里,把柳闲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怎么又突然要抱抱了?柳闲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骤变的这一幕,觉得好怪异。
谢玉折卸下了一身的防备,带着哭腔,万分艳羡道:“可是,阿商,我也好想见见她,我也好想对她好啊……”
他的母亲死得早,后来他竟也完全想不起来了。母亲对他唱的摇篮曲,她手上叮当作响的小铃铛,她手上百步穿杨的长弓箭,他全都忘了。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小名的。
若非从前国师大人常常叫着,若非国师大人在他腰上系了一个铃铛,他连这个小名都快忘了。
第一次见谢玉折如此失态,柳闲忍了很久终于忍住了把他推开的心思,右手在空中僵了良久,最终强忍着厌恶轻放在了谢玉折背上,像哄小孩入睡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顺着气。
“沈素商生下你那天,要不是怕烦到他心尖上的阿商,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估计都会被你爹的哭声镇碎。当时他一边连沈素商的手都不敢碰,生怕让她再痛一点儿;一边又怒又喜地看着刚出生就把阿商弄疼的你,你又突然笑了,他哭得更起劲了。”
想到杀敌毫不手软的谢大将军倒在塌前涕泗横流的滑稽模样,柳闲语调嘲讽,可想着十九年前的秋,他的心竟柔软了些。
谢镇南也哭,谢玉折也哭,哈。
他缓和了脸色:“后来我去将军府,看你爹娘逗你玩,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挺好。”
夫妻比翼连枝、好友常登家门,肯定比后来鳏夫弃子出征、佞臣不告而别好得多。
想到了另一件事,柳闲津津有味道:“你以前差点姓沈。”
谢玉折抬头时露出通红的眼眶,里面蓄满了没掉下来的泪:“为什么?”
看着这张脸,柳闲终于想起那个熟悉的笑是谁的了——正是沈素商。她把她弯月一样的笑容带给了谢玉折,柳闲曾和她很熟识。
他哈哈一笑:“我不告诉你。”
谢玉折差点改名叫沈玉折。
某日他惯例去御书房见皇帝,却看见谢镇南恭敬地跪在地上,头用力顶在湿冷的大理石板上,像是在乞求什么。
从御书房出来后,谢镇南头顶着一个大包。说话时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明白了,改姓又有什么用呢?用一个姓来怀念一个人,有用吗?”
身穿重铠的糙汉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流了满脸:“阿商已经不在了啊!”
而后他又赶紧拿出手帕擦干净了脸:“我不能哭,你会嫌弃我的。”
朝空荡荡的屋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问:“阿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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