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但身旁的青衣人却吃痛地“唔”了一声。柳闲刚被人用木桩子结结实实砸了一道,他微笑着揉了揉自己明日可能会出现淤青的锁骨。
谢玉折的心脏随着那声闷哼一跳,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柳闲:“父亲可能觉得你会躲过去,抱歉。”
“无妨。”柳闲赞赏道:“大将军用兵如神。”
今日柳闲脾气好得奇怪,他好像很高兴似的。谢玉折僵硬地转过头,又看到一个糙汉子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你回来了!”
“是的,父……”谢玉折正抱拳给他爹行礼,可他爹直接和他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瞧见他警告劝阻的眼神,伸手重重拍了拍上仙的肩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柳闲,这一趟辛苦你了,你果然手眼通天。”
柳闲很臭屁地挥挥手,不咸不淡道:“都是小事。”
招呼身后人端来一个小盆,谢镇南道:“等你好久了。你眼光好,来看看,这是我新养的水仙花,怎么样?”
柳闲抿了唇,他弯腰凑近了许多,终于盯到了那一小点嫩芽,他点点头:“前途无量。”
然后他把自己的衣袖施施然撩开,问:“新买的红珊瑚手串,怎么样?”
谢镇南皱着眉看了好久:“我个粗人,欣赏不来,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谢镇南粗犷的声音都低了一个度:“但不如我以前给阿商买的好看。”
听到了已逝母亲的名字,谢玉折落寞地朝红手串投了个眼神。
他又看到了柳闲左手腕上不知究竟是红痣还是红痕还是幻觉的东西,但他心中已毫无波澜——毕竟有些事情只有柳闲忘了而已。
现在他只抱怨自己面前立着两只孔雀,这两只孔雀只顾着互相开屏和吹捧,完全没看见他。
“就你有老婆,我没有。”柳闲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我有徒弟,你没有。”
他挑衅地摇了摇手,珊瑚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洋洋得意道:“这是你儿子用你的家当给我买的。”
谢镇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什么!?”
他这才看到被自己挤在一边,脸色很难看的谢玉折,他大笑着揉乱了儿子一丝不苟的头发:“你小子给他买手串,亏啊!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过生辰的时候,他空着手就来了?他说——
‘我送小公子两袖清风,便已足够’。”

送什么礼?两袖清风?
柳闲认真回忆了下十七年前自己在做春山寺干嘛, 而后诚实否认:“谢小将军出生的时候,我应该还在地上玩数蚂蚁玩泥巴,别说在生辰宴送礼了, 我来都来不了。”
谢镇南不以为然,促狭地拍了拍他的背:“少装年轻了,你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岁吧?以前有传言说宫内某位娘娘特意托人找你要永葆青春的方法, 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你还真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化,以后谢玉折想给你养老都不行。”
谢家父子都一个样,总把他当国师。柳闲直截了当问:“为什么要他给我养老?你是不是在托孤?”
“被你发现了。可是没办法,”谢镇南呵呵一笑:“人生动乱犹如尾生抱柱,自死方休啊。”[1]
柳闲往后躲,并不承他的意:“我下雨知道打伞,饿了知道吃饭, 生活自理自强,永葆青春活泼,不需要别人来养老;而且我又老又弱又病又残,将军您的托付,我担当不起。”
他转头对谢玉折进行眼神鼓励与支持:“好好活着,说不定不到没几年就能有个孙子玩了。”
被人点拨,谢镇南恍然大悟, 脸上写着“你说得对”,也对谢玉折进行了眼神鼓励与支持:“儿啊, 以后你成了家,有了个可爱的孩子……”
柳闲欣慰地着着谢玉折, 点了点头。
谢镇南继续说:“你就让柳闲养小孩玩。”
柳闲一下子就冷了脸:“?”
突然被两个长辈点名,谢玉折无奈道:“父亲……玉折不能做到修己, 怎可成家;你们喜乐安康,我心才能安。”
他如今无才无能,连保全家人都要借柳闲之手,又怎么能谈情说爱?他从未有过这些想法,若真的有与他成婚之人,反倒会被他耽误一辈子。更何况……算了,不必想多的。
“凭什么他生的孩子是我来养???”
柳闲震怒。
他脑袋里面突然出现了以后主角膝下子孙环绕含饴弄孙,而他坟头杂草三丈高都没人打扫的之景,万分凄凄惨惨戚戚,别提有多心酸了。
谢镇南诧异地问:“你不是很喜欢养小孩吗?当年你……”
柳闲面无表情地捂住了耳朵。
按照书中剧情,他记得谢玉折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可惜她最后被剧情杀,变成了他的白月光,谢玉折从此战神一个,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杀杀杀杀!
那可怜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柳闲暂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既然谢镇南说了,那等以后遇到了,可以给提前给谢玉折介绍介绍,在死前恩爱欢愉几日,也并无不好。
毕竟他必须完成杀他的任务,也算亏欠他,给死人养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柳闲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在这世道,守活寡的女子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不能祸害了这位姑娘。以后要是真遇到她了,必须绕着她的道走,他不想一祸害就嚯嚯两个人。
谢镇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知后觉问他:“我听人说,谢玉折是你的徒弟?”
柳闲瞧了面色沉重的谢玉折一眼:“只是我对沈高峯的说辞而已,他不愿意。”
谢镇南朝紧紧挨着柳闲的谢玉折挤眼睛:“是吗?靠这么近,我怎么不觉得?”
谢玉折的脸黑里透红。
管家突然上前和谢镇南耳语,他大笑一声,好像很放松似的。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和一个盒子塞进柳闲的怀里:“有别的事需要我,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好好玩。”
他收了笑意,万分肃穆地对柳闲行礼:“末将代谢府上下,拜别恩人。”
是军中最高礼节。
谢镇南走后,留了谢柳两人面面相觑。
晨起时,谢玉折就听说了昨晚他父亲和柳闲在书房里坐谈一夜,而今日,柳闲便已轻而易举地抬走了悬在谢府头上的闸刀,没有见一滴血。
十三年前的柳闲也是这样,亲手把举目无亲的他从深宫里接了出来。
那时还是隆冬,寅时鸡还未鸣,大雪纷纷落,国师大人的乌发上松松斜斜地插着枝野梅,披了一身红狐裘,推开了后宫里,他所居小宫殿的门。
来时他拎着盏暖黄的灯,体弱到笑时都会微微喘气,朝缩在角落里发抖的他伸出手,轻声道:
“小玉,我来接你了。”
已是深夜,国师府又从来没有下人,上京的车夫不敢进宫,他没有轿子可乘。国师是一个人走来的,矜贵的衣摆都被雪水润湿,一向不染凡尘的鞋履上沾了污泥。
从上京东街的国师府走进后宫,绝不是一条轻松的路。柳闲明明薄得能被风撕碎,却半点难受也没有说。回家时,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他。
年幼的他抬头看了看和明月同行的国师,伸出两只手紧握他冰凉的手掌,试图捂热它。可他太莽撞,行动间带起的风刺得国师咳嗽了许久,他也不恼,只笑着用手帕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而后国师拿出一件和他身上同样形制的小红狐裘,蹲下身披到他身上,揉乱了他的头发,轻咳两声后,眉眼弯弯道:“小玉跟我回了家,就是我的亲人了。我会尽力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平安长大,快乐吉祥。”
身上的披风很暖和,他们相握着走了一路,柳闲的手终于回暖了些,回府后柳闲彻夜未眠,只为了给他治伤。
后来住在国师府中的八年,冬日都点够了碳火,夏天都铺足了冰。
谢玉折突然意识到他欠柳闲的用一条命还不完。
毕竟在柳闲朝遍体鳞伤的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要为他赴死的决心。
柳闲挑眉问他:“小将军,您终于纡尊降贵,打算跟着我了?”
谢玉折紧攥着腰间佩剑,看着眼前这个信手戏弄天光之人。柳闲救下了谢府每一个人,给了他们祈平镇的入镇令。不知道柳闲做了什么,那个镇子已经再也没有邪祟作祟,他们可以在祈平镇中安然一生。
但父亲戎马一生已足够辛苦,上仙的恩赐并非时时能有,要救自必须自救。
更何况无论是国师、上仙还是柳闲,都不需要弱者的报恩,他必须成为和他并肩之人。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闲轻佻道:“叫声师尊听听。”
“……师尊。”骤然要这样称呼他,谢玉折耳根通红,却毫不犹豫地朝后远离了柳闲一大步,撩起衣袍朝地上直直一跪,他沉着青涩的嗓音,再拜三次:
“师尊在上,弟子祝您——
鸿运当头,功业千秋。”
柳闲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谢玉折,晦暗的眼神被绸缎遮掩,他静默了良久。
他在计算,炮灰被主角这么一跪,要折几年的寿???
一定只有两三年吧……算了,算了,不计较。
他半蹲下身,伸手把谢玉折的黑麒麟额带扶正,无奈地笑了一声:“爱徒,你的额带歪了。”
谢玉折看着那颗红痣近在咫尺,不由得呼吸一滞。
而后柳闲合二指抵上他的眉心,有一缕清凉的灵力淌入,让他的筋脉舒畅。可当灵力停留在他断裂的手指时,又突然碎成细针扎进骨头里,剧痛连心,他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黑血,却突然发现心中少了好多郁结。
那人用另一只手抚去了他嘴角的血迹,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的声音温柔而蛊惑,他说:“拜师礼已成,以后你不用跪任何人,也没人配得上你一跪。”
他不想再有别人被折寿了,这有亏阴德!
谢玉折道:“恭敬父母师长,天经地义。”
看着谢玉折无力垂下的手指,柳闲笑得开怀:“好吧。作为回报,我带你去把手医好。”
“多西……”谢字还没出口,他已经被打横抱起,他有些惊疑不定,挽住柳闲的脖颈,由此牵动了内伤,急急喘了好几口气。
少年声音从他胸膛处闷闷传来:“多谢,但手指过几个月就好了,不必麻烦你,柳……国……上……师尊。
柳闲偏了偏头,想把自己被谢玉折压住的长发扯出来,不由分说道:“我人如其名,闲。”
手指上落了几分这人如绸的黑发,谢玉折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自己勾着他脖颈的双手,他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扭。
柳闲轻蹙着眉说:“谢玉折,其实,你把我圈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抱七……”谢玉折煞白的脸上骤然多了几分血色,手忙脚乱地又移了移。
歉字还没出口,柳闲已经按住了他的手:“别乱动,这样很好,我怕你待会儿会被吹跑。”
谢玉折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只能对着柳闲精致的下巴点点头。
他听到柳闲在低低吟唱,宛如千年前的古乐曲。而后狂风四起,他再也无法强撑,全身上下只余了一个支点,他只能死死靠着柳闲的肩颈!四周空气被剧烈压缩,谢玉折只觉得自己踏入了洸汪水镜,全身悬溺其中。
耳边本充斥着深水的垂死之音,可身旁人不悲不喜,又凝起磅礴的剑意,将残破的他被护于其中。
柳闲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他说:“我在呢,别怕。”
那声音轻而缓,好像幼时他被罚跪在书房之外时,偶然听到房内皇舅母给公主表妹唱的摇篮曲,柳闲也曾这样为小时候的他讲过睡前故事。
可反观现在,谢玉折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柳闲的温柔太过娴熟,更像是在他的理智在根据多年积累的经验,判断出这样做能够更好地应付他一样,柔情却无情,和从前不一样。
瞬息之后水中幻境消散,眼前是一片竹林。月色从掌间逝去,柳闲把他靠在竹子旁坐着,提醒道:“你别乱走,小心碰到了杀阵,等我背你。”
谢玉折乖巧端坐,看柳闲从芥子袋里翻找出一盏八方灯。而后柳闲一手背起他,一手拎着灯,又召出把没开刃的长剑,支撑着他的脊背。
循着旧时记忆,踩着弯弯的青石板路,沿着其上泛湿的青苔,柳闲背着小累赘,慢慢悠悠走了约莫一刻钟。
柳闲太瘦了,骨头硌得谢玉折脑袋疼,可这反倒让他更放松地趴了上去。
肩上突然多了几分重量,柳闲的温柔比雪化得还快,他皱眉嫌弃道:“你吃什么长大的?”
谢玉折答:“我常常自己生火做饭。”
“你还会做饭?”柳闲不相信地侧过头,正巧看到谢玉折展颜一笑,双眼化作两轮轻巧的弯月,连眉梢都带着暖意。
竟然笑得这么开心。柳闲觉得自己好像在别人身上见过相同的笑,可记忆却是模糊的,所以他一直看着谢玉折,试图就此辨认清楚。
他道:“难怪你重死了。”
谢玉折摇摇头,眼里跃动着小溪流:“柳……国……师尊,是你太瘦了。以后我和你在一起,都为你做饭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就后悔了,他明显感觉到柳闲又僵硬了一瞬,柳闲总是会因为这一句话反应异常。谢玉折有些落寞,因为他这样特殊的情绪来自别人。只是因为过去曾有个人对柳闲说过这句话,柳闲又把这句话烙进了他被冰壳子罩住的心里。
而后风慢歇,柳闲已面色如常,嫌弃道:“柳国师尊是什么鬼东西,姓柳前职务是国师现职务是谢玉折的师尊的人?嫌别扭就别叫了,你每次一叫,我都会掉一地鸡皮疙瘩。”
谢玉折诚恳地叫了自己最顺口的称呼:“哥哥,对不起,我只是心绪有些乱,还没能改变习惯。”
哥哥又是什么鬼玩意?已经是老祖宗的柳闲又被恶寒得一颤,他觉得还是柳国师尊比较好,至少他清楚他在干嘛。他转眼又想算了,都是小事,随便他吧。
眼前出现了许久不见之景,他把谢玉折稳稳放在地上,道:“到了。”
这是一个有些年头了的小院子。尖翘琢檐,红漆绿瓦,檀门紧闭,都掉了漆。一副流云形状的匾额俏棱棱地硬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一半没入碎石之中,另一半刻着三个古文字游云惊龙,扎人心口的俊逸。
鸟雀被他们的到来扰得叽喳乱叫,惊得谢玉折胸中冒出丝丝绞痛,他连咳了好几声,问:“师尊,这是哪儿?”
“这里啊……”柳闲抬脚略过着插在地上的匾额,拉开红漆斑驳的木门,门内落着大雪:“就是我的家。”
“不周山巅,水云身。”

它并非是人间最高的山, 却是最高不可攀的一座山。
谢玉折幼时曾有幸见识过上修界的风土人情,但不周山,他只在传说里听到过。
不只是他, 这天下多数人都只能听说它。
传闻中,上仙便是在不周山上飞升的。
一千年前还没有上下修界之分,有无仙缘的人都扎根在一处, 剑药器刀等宗派的分别也没那么明显。
闲时练练药给邻居治病,习习剑锻炼身体,都是大家常做的事情,没有人想要成仙,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森严的差距。
而某日不周山拔地而起,浮云同山齐。此山初诞时,苍翠峭拔,钟灵毓秀, 是个踏青的好去处。可物极必反,人喜欢的地方魔物也喜欢,他们逐杀两脚的异类,盘踞于此,划此山为妖山。
吃灵果,喝灵泉,本就强悍的妖兽更加实力大增, 加之它们群居夜行,为害四方, 百姓叫苦不迭,却又奈何不得。
彼时的柳兰亭, 也只是千万人中籍籍无名的一个,住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小镇里, 平日里在私塾里做个教书先生,换了些银钱之后便外出游历四方,花光了钱后又回到镇子,教书时会顺道给身边的小孩讲此行的趣事。
可惜这镇子恰巧在不周山脚,妖物横生之后,恬静的生活惨遭剧变。
于是某日,上仙在小镇上吃了道饯别宴,在百姓欢送之下,提着根破破烂烂的木剑,上了妖山。
七十七日斩妖降魔,他凭着凡胎□□,从不周山脚,一步一步,杀上了山巅。妖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被各色的血染成了黑,遮天蔽日的黑云最终被狂风吹散,春晖洒落,黑水弥散,只有一缕带着寒梅清香的风拂过人间。
上仙立于山巅,因缘际会,悟了大道。
云销雨霁不过片刻,天道降下神罚,滚滚黑云低低覆着整个西北,割天碎日的巨雷齐齐劈向山顶上的凡人之躯!
一百八十一道,道道致命,片刻不息,可直到最后劈下的雷已经没了声响,柳兰亭仍好端端地直着脊背,雷云这才无可奈何,怏怏散去。
而后落花为雨,万兽齐歌,一位红衣神君伴着敲金击玉之声,缓缓踏着花玉梯,飞升了。
同时凡间至宝的天命簿上多了一条“柳兰亭于某年某月某日位列仙班”。
众人才知,原来那是天道的考验,人间有了第一位仙。
柳上仙下山之时,手上持的已经不是去时的那把木剑,而是一把骨玉似的长剑。凡人感激他的大恩,朝他再拜感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人间再无强悍的妖魔肆虐,上仙飞升后也留在了人间。他安家在不周山巅,和曾经在小镇里做私塾先生时一样,闲时便四处教习剑术,让更多人有了自保的能力。
后来在不周山腰之上,剑道仙宗由当世数位由他教导的大能成立,上仙被奉为座上宾,并为其取名——
天不生。
谢玉折怔愣地看着水云身终年不化的雪。今夜,柳闲为了给他疗伤,带他来到了这个在梦中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不周山巅,他的家。
虽然已经知道了柳闲的身份,可他仍然很想回到水镜之中,至少在那里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能和他一直走下去,而不是来到仙山之巅,看不见别山,看不见活水,只能看见永远散不去的云雾,漫天的大雪、和一道看不见两岸的鸿沟。
见谢玉折盯着屋前落了厚雪的桌子发愣,柳闲抿了抿唇道:“这地方一百多年没人打理,小公子就算嫌弃,也只能将就了。”
他用剑意拂去雪,猝不及防地被风呛得咳嗽了几声:“原说要带你来看看只是个客套话,没想到你这一要死了,天上地下,还是这个恨了我多年的地方最好。”
“这里是你的家,为什么会恨你?”谢玉折问。
柳闲浅淡地笑了一下:“有人不想我回来。”
谢玉折直觉柳闲被囚和这座山里的人有关,他问:“那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我还怕他们不知道呢。”
柳闲竹骨玉姿,剑术卓绝,天下第一,谢玉折总是不愿相信,他被囚了一百年的事实。犹豫许久后,他问:“是他们……把你关起来的吗?”
柳闲反问:“上修界原有剑药器三大宗鼎立,剑宗天不生,药宗迷花岛,器宗百炼谷。你知道为什么天不生要把自己摘出来,尊我为剑宗吗?”
谢玉折摇头,他对上修界的了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顾长明想独霸上修界,创立仙盟当盟主,连名谓都要和别人不同。”
谢玉折点头道:“不周山有上仙坐镇,天不生地处于此,位置得天独厚,的确更有优势。”
柳闲笑了:“他们怕我,又不能不依靠我。”
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那些人于柳闲而言怎么算得上是风?
他拿出一套被褥,拍了拍手上的剑说:“不周,帮我铺铺床吧,我累了。”
剑身震动发出嗡鸣,似是在不满这样的安排,但最终它还是敛了自己的锋芒,乖乖铺床去了。
和素日看到雪透的分影不同,这柄通人性的剑有骨白的实体,应该就是仙剑不周的真身。
柳闲坐在石凳上,惬意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种的,小黑以前就在那条河里。”
看着门口结冰的河,谢玉折恍然大悟:“小黑就是青衣河的黑龙?”
柳闲点头。
想到那日的不告而别,谢玉折赧然问道:“我离开后,你找到祈平镇的祸源了吗?”
“没有,但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了,等你的手好了,我带你一起回去。”
“可……”可断指基本对我的行动不会造成影响。
柳闲说:“不可。手很重要。”
雪压竹响,万事万物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覆盖住,分不出什么差别。柳闲从院内红梅上掐下来一枝,随意地别在乌发上。脑后白绸飘飞,倒是同这隆冬美如一色。
“今天探你的灵海的时候,我脑袋觉得似曾相识,还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谢玉折抬起的眼眸里带了几分希冀:“什么?”
柳闲的坏脾气让他养成了反问的习惯:“你最初笃定我是国师,想杀我,怎么认出来的?”
谢玉折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我本来也不是真心要杀你……”
“可我怎么可能做国师?绛尘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又怎么可能认错你。
谢玉折正想肯定他,但柳闲这时候又换了个姿势趴着,连声道“算了算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而后从怀里抽出一封书信:“你爹给你的。”
过几日谢府就要搬去祈平镇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想到刚才父亲离开时的郑重模样,谢玉折狐疑地接过轻飘飘的那张纸。
信纸上正反两面都有字迹,他先看了没被涂抹的正面。
上面的字工工整整,虽然不好看,但也能看出写信之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玉折,今当久别,我写此笺,叮嘱你要事国师如事君。
当年我冲动离家,领兵出征,留你一人,实在羞愧。国师听闻你在宫中遭遇,先斩后奏将你接回,又使了非凡手段,逼陛下下旨应允。此后,他便一天不落地向太医院讨药吃,又代行父责将你养大,我每每看到他,都自惭形秽。
此番重逢,虽然他已失忆,你却不能忘了他的大恩。他曾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天骄,我也知我儿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自从阿商死后,我就已风烛残年;如今谢家顺遂,我心终能大安。阿商等我多年,她与我共同的心愿已了,思念至极便再难苟活,愿柳闲与你皆安好,我不能再留她苦等了。
阿商从前一直嫌我肚里没墨水,前些日子在家,想到马上要见她,我便读了不少书,给你写两笔。
我儿玉折:
愿你在战争中光荣牺牲。
愿你死于守护非亲之时。
谢镇南”
这是什么意思?去见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谢玉折颤抖着手翻到背面,无力的断指却不小心松开了信纸。信纸被风吹到树梢上,他急匆匆跑过去,被风雪迷了眼睛,小腿不小心撞到石头上跌破了膝盖,血肉被地上横生的枝丫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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