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作者:祝如意  录入:06-30

剑令心静。

第079章 借我一书
收锋之后, 柳闲手上的梅枝已经没了先前那般摧山破石的威力,静悄悄地,恢复了普通小木条的模样。
他轻巧地摇了摇木枝, 像在摇拨浪鼓似的,新奇地微蹙着眉,自言自语道:“我很久没有正经用过剑了。”
昨夜仅仅是在灵海处插了根针, 又调息了半夜而已,如今便双目清明,灵脉充沛,好像有了用不完的力气。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菩萨针果真有说不完的妙处,方霁月当年费尽心力炼出来这三根针只为了给他,若是他单单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他用梅枝点了点谢玉折的头, 嬉笑问他:“还在发什么愣?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曾经说是为我才想习武夺魁,如今已经拿到菩萨针了,你还想练剑吗?”
谢玉折点头:“想。”
“为什么?”他歪着头问。
“……”
剑气已经被柳闲迅速地收敛了,可其余威还在谢玉折的心里如同宏伟的钟声搬震荡,他沉默良久,而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还不够。”
他想要留在柳闲身边,和他并肩, 而不是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接受他的垂怜。
“还有更远大的志向?”柳闲做作地惊叹了两声, 拾起谢玉折的手,把梅枝放进去, 又拢着他的手将其合拢,欣慰地拍了拍, 随即就坐了下来,支着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他用修长白皙的食指在石桌上叩出节奏:“来吧,先让我看看,谢小仙君如今练的如何了。”
谢玉折紧握着手中的枝条,站在平日站过无数次、每一个角落都曾被他的脚步划过的地方。明明和往常无甚差别,可此时被柳闲看着,他竟然紧张了起来,血脉喷张,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着。比起小时候在皇宫中,连话都说不清楚,皇帝让他跟着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公主们一同学习,夫子抽问他回答不上来就会被体罚的时候,还要紧张个千百倍。
虽说同样是因为怕人失望而紧张,可这两种紧张又是完全不同的。
夫子抽问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害怕,怕被打,怕入夜太冷,自己的被子又会被人抢了去,夫子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将他视作无物才最好;
而此时却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地更好、更好,好到能让柳闲的灵海里,长长久久地住着一个他。
谢玉折连忙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转了个方向,让自己只有余光才能看到柳闲。而后他沉气定心,细细回忆着方才柳闲时的一举一动,依葫芦画瓢地模仿了起来。
好剑!在悄悄对着谢玉折那一系列紧张的小动作发笑之后,柳闲暗暗称赞。
虽然其剑威力还远远不够,但已经初具威势。且他并非死板的模仿别人,而是有增删进益,柳闲的剑是冷的,而他的不是,多了几分独属于谢玉折的风采。
他高深莫测地笑道:“我早说过你很有天赋。”
要知道,多年万千次的行剑之后,他已练成心剑,完全随心而动,剑术毫无章法,旁人大多捉摸不透其中规律,更别提将它记下来。
谢玉折想了想,否认道:“不是天赋,只是我好像……曾经学过。”
柳闲表情古怪地撇着嘴,连声反驳了他:“哪有什么好像曾经?你才十七岁,又没活过好几辈子,哪来的曾经?天赋超群就是这样,提起剑就得心应手,根本不用教。”
谁人会怀疑主角的天赋?即使谢玉折明日就一跃到了大乘期,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风轻日暖,白云薄淡,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刚刚好,谢玉折仍哼哧哼哧地在树下舞剑,柳闲则坐在一旁边发呆边打瞌睡。
下巴啄米好几次之后,他打了个哈欠,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眯起一只眼,眼角的泪花波光粼粼,惹人心动:“能给我一本你的书吗?”
谢玉折以为他对书籍文墨起了兴趣,放下剑,去卧房里打开一个精巧的木匣子,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书拿出来,郑重地递给了柳闲。那眼神,就像放在人手心里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他的命根子似的。
见此,柳闲憋着笑点了点头,双手接上,作为回报轻擦去了他额间渗出的水汽,也坚毅地沉声回答:“多谢。”
而后他纵身一跃就跳上了树,留谢玉折一个人拎着那根小梅枝,不明所以地立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还有冰凉余温的额头,又缓缓抬头看向树梢——
柳闲正懒洋洋地卧在树干上,一条腿弯着睡觉呢。
而他所珍视的那本孤本,正随意翻开了一页,被他大喇喇地盖在脸上。
谢玉折回过神来,怔怔问:“师尊,你找我要书,就是为了遮太阳?”
“对呀。”柳闲心安理得道:“今日阳光甚好,照在身上十分舒服,但着实有些刺眼了。我见你的书厚薄均匀,搭在脸上不重,能刚刚好挡住阳光,还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十分助眠,所以借用一下。”
谢玉折低下头,有些沮丧:“先前,我在醉梦长里打了十天的下手,杨老板才允许我将这孤本借走……”
柳闲回答得很快:“那你去问问杨徵舟愿不愿意把它拿来给我遮太阳咯。”
谢玉折似乎因为见着自己的宝贝被人随意对待而气得不轻,剑气破空之声越来越尖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突然窜出来的杀气,只听到这人的声音又从树下闷闷地传来:
“他那么在意你,带你纵酒泛花了半个月,当然什么都愿意给你。”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闲悄悄探个头往树下看去时,这人的侧脸已经隐进了阴影里,垂落着双手,细看有种不明不白的落寞:
“可这本书是我从他手中借走的,我不能弄坏它。”
原来是怕弄坏了书惹杨徵舟生气啊,柳闲了然地收回了头。
也对,据说杨家有天下最多的藏书,要是惹他生了气,谢玉折以后不就借不到自己想看的书了么?柳闲暗叹了一口气,同时对谢玉折认为自己会弄坏书这件事表示非常不爽。难道在谢玉折心里,他是那种莽撞的人吗?
他收了刚想下树的心思,操着一柄小剑,让那本珍贵的破书迅速地下跌就像要落地,可最终又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谢玉折手上。
他困意十足地闭上眼,只说了个“行”便懒得再搭理别人。
树下一时没有声音了。
柳闲用手挡着眼睛,辗转反侧了好几次,来回翻身,怎么睡怎么觉得不舒服。这个树也突然晃晃悠悠的,摇得人心慌,一片叶子甚至很不长眼地飘到了他脸上,被他食指一动,直接用灵力割碎了。
无端心烦,他猛的一下坐起来,正好和刚爬上树的谢玉折打了个照面。
“啊?”他扯着嘴角惊呼。
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相对着眨了好几次眼,一时都懵了。
和那股清冽又青涩的香味离得太近,发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柳闲手撑在身后,下意识地使劲往后仰;谢玉折手足无措地一时握不住树干,差点打滑摔下去,他只好又伸出一只手来把人稳住,无奈道:“不好好连您的剑,上我这破树来做什么?”
柳闲的手冰冰凉凉的,刺得刚因练剑而练得体热的谢玉折一激灵,他垂眸咬着唇,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也是一本书,和那孤本厚薄差不多,上面也有一股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柳闲侧过头,并不接下过,只鄙夷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想要做什么。
谢玉折说:“给你挡光。”
和杨徵舟对视的第一眼,谢玉折还没觉得这人有什么问题。可随后的每一次打照面,他都觉得,这位富商对他的敌意在逐渐加深。
明明是待人温润的公子,有时看他的眼神却像是被夺了领地的狮子。所以,他不能被杨徵舟抓到出差错的把柄,从根源上消除被人落井下石的可能,就好像……
就好像但凡被人找了个不是,柳闲就会厚此薄彼似的。
就像这一次他参加镜湖玉宴,明明在他心中是这么大的一件事,他每日都忐忑而兴奋地等待它的到来,而这半个月柳闲都没露面,竟然跑去和杨徵舟喝茶了!
说不在乎都是假的,只要一想到这个人,谢玉折就浑身难受得像是有蚂蚁在乱爬,肺里闷闷得就好像要鼓起来,他满脑子都是:师尊和杨徵舟去喝茶,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不来看我一眼,就一眼……
随后他又在心里使劲摇晃自己的脑袋:我明明只是想学个剑,怎么和争宠似的?师尊最后一日不是来看了我,还救了我吗?
谢玉折啊谢玉折,你真该多读点书,如今竟然头脑简单到连君子之道都忘了个干净,竟然如此小肚鸡肠!
不过话虽这么说,在在回房拿自己的书的路上,他翻了翻自己手上从杨家借来的书,仍下定决心把它们全都还回去,他不会再借了,更不想再让柳闲碰到杨徵舟的东西了!
见柳闲不相信的眼神,谢玉折收起了自己的小人心思,定定地补充道:“这是我的书,损坏了也无妨。”
枝上绿影镶金,微风吹过发出阵阵簌响,不知是哪里的鸟儿婉转地啼了一声,冬日过去了,如今春光正好。
“好吧。”柳闲看了看自己手里有明显多次翻阅痕迹、却仍保存完好的书籍,他记得谢玉折很喜欢这本书,当初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
他微扬了扬下颌,压住差点翘起的嘴角,“为师屈尊用一用。”
谢玉折点了点头,又摸索着慢慢跳下树了。
柳闲用书半挡着脸,虚着另一只眼睛看着树上被风吹动的叶子,想象着谢玉折不会轻功还恐高,一定是小心翼翼往树上爬的那副模样,一时眉眼弯弯,笑咧了嘴。
难怪刚才树晃得那么厉害呢。
“你在笑什么?”谢玉折昂头问。
气运之子,怎么现在看着还是柔柔弱弱的呢?总是忘记谢玉折在面对敌人有多冷漠凶猛,只记得他乖巧又纯善的柳闲想不通,他笑道:“我在想,过几日找个大夫问问,怎么能治治你那——”
他眼神一黯,顿时收了声。如今日子当然轻松舒坦,可书中原定的未来呢?谢玉折拜入仙山,同他拔剑相向,一剑穿心。
帮敌人就是害自己,猪油蒙心,才会养狼为患。
掰指头算了算,明天正是个好日子,潇洒了这么久,他也该动身了。
云层随风而动,太阳被遮掩了一半,日光变得黯淡起来,不再刺眼,便也无须遮挡。柳闲把那本书挂在树枝上,眼帘半合,看着深绿无风的枝条,枝叶晃晃荡荡,他的眼皮随之一扇一扇,没过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时,谢玉折已经不在树下,而他身上多了一层被子。
翌日,谢玉折一如既往的早起,要先给他那便宜师父做早饭吃。他昨日新学了一道好菜,已经实践了两次,觉得味道还不错,步履轻快地端在桌子上,正想让柳闲赶紧起床尝一尝。
端着木盘立在柳闲房门口,他朗声道:“师尊,起来吃早饭了。”他眼睛亮亮的,瞧了瞧手中卖相颇好的羹,语调是自己压制不住的欣喜上扬。
和意料中的不同,不用敏捷闪身躲过突然砸来的枕头,也不会被沙哑的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怒骂,木门也不会诡异地自动打开然后或狂风或钝剑朝他袭来,房内一片安静。
难道柳闲现在穿衣服,不方便开口?
谢玉折说:“师尊,昨日习完剑后,我去后厨学了个新菜品——”
很好吃的。他想这么说,但终究改口:“比之前的好吃一些。你穿好了衣服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便端正地坐在石凳上,脊背挺拔,看着雾气氤氲,看着雾气浅淡,看着羹汤发凉,他又去厨房热了两碗。
如是往复,柳闲仍未应声,仍未出现。
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起身推开那扇紧闭不开的门,顿在了原地。
屋里哪还有人?像来松散散开的被子已经被折成了方块,没有一点温度,显然房中主人早已离开。正中的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其上没有交代任何事,只随意写着五个字:“书你拿回吧。”
一旁正放着他完好无损的书,甚至没有柳闲触碰过的痕迹,柳闲又不明不白地离开了。
谢玉折没有碰那本书,捏起那张纸条攥成团,回身把刚热好的羹饭倒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080章 天不生
三月十九, 镜湖玉宴落幕第一日,又一届魁首诞生的第一日,醉梦长里就单来了个不速之客。
眼前的少年平日里就爱绷着一张脸, 此刻面色更是黑到极致,杨徵舟温柔地笑问:“小仙君,此时你不是该跟着柳闲学剑吗, 怎么来我这酒楼了?”
谢玉折却不答,他急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徵舟微微昂头,用折扇柄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特别的日子吗?我想想……楼上小雀筑巢的第四天,邻居王家的小狗怀孕正好第三周,”
“不是这些。”谢玉折冷声断了他的胡扯:“和柳闲有关的日子。”
这不是柳闲第一次突然消失,但冥冥之中谢玉折知道,这一定是和平日不同的一次。
天下第一的仙,曾经被囚禁上百年, 身缠无数谜团,满口调笑却从不低头的人,能同他这种凡人说笑一时便罢了,怎么可能当真白费时间?
一个见过无数珍宝的上仙为什么把菩萨针看得如此重要,近日又为什么表现种种反常,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早该察觉到的。
“三月十九……”杨徵舟的脸骤然变得煞白, 手上扇骨已经快要被捏碎:“他是不是不见了?”
他在心里狠骂了自己一句大逆不道而后猛地站起身,疾步离开, 上了停在院子里的青鸾车。
提防了百年,仅仅安生了这几个月, 他竟然就忘了忘了!
“你跟来做什么?”看着同样掀起青鸾车珠帘的谢玉折,杨徵舟皱眉问。
“我也要找他。”谢玉折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车, 行云流水地合上了围帘。
情况紧急,二人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此时更是不想过多交流,杨徵舟只好不管他。
“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在一大片的沉默中,谢玉折按耐不住,终于开口。
杨徵舟敛着眸,谢玉折却觉得他在望云端,他道:“去天不生。”
“天不生?”心中的不安被这三个字放到最大,谢玉折苦着脸道:“他说他厌恶天不生,先前已经回去过一次,拿走了需要的东西。”
这句话,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可嘴上虽然怀疑,心中的恐惧却半点不假,他似乎能猜到柳闲在做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柳闲一次不在家中,而着急到了找杨徵舟的程度。
“与此无关,”杨徵舟神色复杂,微卷柔顺的长发都在跟着打颤,他道:
“……是去寻仇的。”
青鸾车速度很快,不久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拔地千里的山,半山腰就已经插在云雾之中,山尖更是只在想象之中的渺远,柳闲就曾住在那个地方。山门的牌楼角檐上翘,挂琉璃灯,玉阶七千浮于山门之内,叫人望不到头。
而一块冷透匾额高悬于顶,玉底赤书,其上镌着三个大字——
“天不生”。
这一次回先剑宗,柳闲没有直接潜去水云身,而是用缩地成寸之术迅速到了大门口,原想打算大摇大摆地从这儿晃悠进去,却不曾想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眼前人凤眸狭长,削鼻薄唇,身上衣袍是由孔雀翎制成,原本华美又灿烂,如今却已经陈旧,打满了各色补丁,袖口都被磨出了洞,像是失意后的戏子,身上仍穿着十年前金陵公子所送的锦衣。
可他身上半点风尘气也没有,不沾浮尘,破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是仙人的宝物,散发着清淡的光彩。这人光是站在那里,所有的日光就全都透过他的身体,照得他有些透明,不像这个人间的人。
明明是个有些刻薄的长相,穿的也是浮夸又诡异,他淡灰色的眼中却尽是温和的光,为数不多的神色里尽数是怜悯。
他像是浮在万里高空之上,空灵而尽显慈悲,他唤他:“兰亭。”
“……”
柳闲的背影在原地停了良久,感受到身后有一一道淡然的目光注视着他。
而后他收敛了浪荡的脚步,合腿站定,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恰到好处的笑脸,弯腰抱拳,恭敬地朝那人行了一礼:“夫子,好久不见。”
见眼前人依旧无言,他继续沉着声音道:“兰亭不知您今日远游归来,与您如此纷乱繁杂之地相见,实在有愧。”
那人对他说:“兰亭,你不该去。”
“斯人已逝,旧事不提,此行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他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的笃定,而柳闲全然没看见,他只含蓄地笑着:“我心中本就没有任何期望。”
今日结果究竟如何,柳闲并没有十足把握。
只不过,他今日要做的事在原书里是没有的,他柳闲活了这么久,终于做了件自己也不知道结果的事。
“我并非想要劝阻你,只是想来看看你。”那人轻轻笑了,他摇摇头,看着柳闲刚刚恢复的眼睛,言语间有些明珠落尘的惋惜:“你本该是世间最天骄,何必同一群活不过三百年的蝼蚁置气。”
柳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时不周真身已握于手中,熠熠地闪着寒光。他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捧着剑身,明明是臣服的姿态,却带着一触即发的危险,他道:“山上有我未尽之事,这么多年了,总该找个机会了结,兰亭先告退了。”
“罢了。我曾去过你原来的世界,见有些人把家养的狗当做至亲之人,狗死了,主人能哭三天。虽然我不理解,但想必你的心情也是如此。”那被柳闲叫做先生的人不解地垂了垂眉眼:“虽然你养的东西已经死了上百年了,不过,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也能再同他们玩玩。等此事了了,我再来寻你。”
似是于心不忍,临走时他再道:“你我和谢玉折不一样,对我们而言,情是负累。我看着你成长,不愿见你为之烦忧。”
话音还未落,这人的身影业已完全消失,而柳闲还是进了无悲殿,没惹起半点风声。
三月十九,春光明媚,天不生下雪了。
每年的这个日子都会下雪,弟子们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天下唯一的仙都住在这里了,还有什么能算得着怪事儿呢?
只不过,来此晨会的大能修士们却隐隐觉得,今日的雪同往日不同。这雪已经下了一百多次,其中原因,他们心知肚明。只是,往年的雪都是散落如絮,柔柔弱弱一吹即散,像是春日柳絮的幻影,构不成半分威胁;今日却有些不同。
三月十九,天不生的雪依旧温温柔柔,落在人的肩上,化作一小滴一小滴雪水。能在这样特别的日子来到这个地方,他们早就不惧风雪,纵然这雪和……有关,那人也受尽折磨,被囚百年,早不剩什么本事。
即使镜湖玉宴里他为了他徒弟露了个面,他们也只是为了在群众之前维护“上仙”这个名头的威严,才表现出了对他的顺从。
柳兰亭如今的身体比下修界的凡人还不如。凡人一辈子都没有灵根,而上仙是得而又失,这对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更何况他最神的那一双眼睛已经废了很多年了。即使上次相见他易了容,那双眼睛里也是全无神采的,而菩萨针救不了他。
白云苍狗,物换星移,连仙都能被废,飞雪而已,有何不可变的呢?
无事可惧,自然不遮风雪。
无悲殿最上头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一百多年,可这群人仍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在其恢弘而冷清的殿门口,齐刷刷排成两列,如下修界早朝的臣子一般,依序进殿。
这是必要的礼节,这是对上仙的敬爱,他们愿终身像臣子捧起人皇一般,捧起他们唯一的仙。
没有既定的排序规则,那自然是按照资历大小排。这群在修仙界清修多年如同在官场纵横数年的仙修们,自然是不乏一番辞让推举,修为深厚,声音便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您先”“您在前”“您请”差点响彻云霄。
好不容易等他们排好了队,辰时已过了两刻。为首的叫门童将门推开,迈着稳健的步伐,领着一干宗主长老们入殿商议要事。
不知从某年伊始,每年今日,他们都会来此集会,共议他们仰慕已久却莫名消失了的仙——当然,上仙失踪的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位知道。
虽说已经不必畏惧柳兰亭,可他能从春山寺里逃走,还张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可缺了防备之心,恰好今日他们同往常一样推却了自己的行程,所有人都在,正好能想出个对付他的法子。
可惜门童还没行动,殿门已经缓缓打开了。清晨,殿内并不明亮,原嵌着一颗颗夜明珠的穹顶只剩了个金贵的凹槽,殿内昏昏暗暗,只有高台上的红烛燃烧,明亮地往下滴血。
身后突然卷起风声,方才他们站着列队的地方噼里啪啦不知道有什么掉了下来,他们却连头发丝儿没能跳一下,一齐停在了大殿门口。
此刻倒是没有人谦让了,有的如老僧入定般僵在原地,有人畏畏缩缩想往人背后钻,脊梁骨却像是被数柄小剑抵着,倘若稍加后退一步,就会被粉身碎骨,蚕食殆尽!
他们抬头望去——
一人倚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之上,银冠束发,一袭红衣,同烛火相衬。他侧着头,食指正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火焰,脸上黑绸遮眼,光映不进来。
虽蒙着眼,可他感官极好,察觉到旧相识进来,嘴角卷出一抹春风笑。
他松松地正过了身,白皙如玉的手指轻点烛台,轻点下颌道:
“诸君,请上前来。”

诸君, 请上前来。
大殿正中坐着的人好像红衣的鬼,于听者耳中,他口中的这六个字如同魔咒, 又宛如天籁。
敢在上修界至巅,大能云集之处如此狂妄的人,除了柳兰亭, 没有第二个。在认清他逃脱禁锢许久,甚至狂妄地回到天不生的事实后,在场所有人都有了精神,不过各怀心思。
是柳兰亭来了啊。
其实从他回天不生一借一还菩萨鼎那一日,他们就已经知道上仙逃脱山阵的消息,但并没有人在意,也不必在意。柳兰亭被锁了百年灵脉,修为尽废, 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只是威名仍存,在外人面前要护着他的面子罢了。
为首的顾长明仍如常地冷着一张冰块脸,他率先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高山:“我倒不知你会回来。”
柳闲垂眸扫了眼堂下,目光落在一紧闭双眼,着僧袍执手串的秃头身上, 诧异地说:“我临走时托绛尘大师为我带话,还以为他告诉你们了。”
绛尘的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 他竖着一掌,并不答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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