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修身为上,学问次之”。
先生斥他“荒唐”,最终却还是收下了他这个学生。
先生要他……
先生最后说,“小行,今年你考解试,可要好好加油啊。”
江行早已泪流满面。
梅逊白又道: “阿鸣呢?我要同他交代一些事情。”
江行囫囵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 “……现在就要告诉阿鸣吗?”
梅逊白目光平静而温和,一如往昔: “有些事情,他必须知道。”
江行沉默。他将时鸣叫过来,自己回了屋。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适合再听,他也听不进去了。
先生,先生……
江行窝在床上。
我已经考完解试了。我是第三名,我已经是举人了。
先生您看到了吗?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先生,阿鸣在我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他。先生,我知道这样不应该。我对不起您。
我不知廉耻。我不是个东西。但您……
您能再骂我一句“荒唐”吗?
一句就好。
先生,你不在了,阿鸣要怎么办呢。阿鸣,阿鸣……
江行终于痛哭出声。
江行两辈子,真心爱护他的长辈没有几个。
时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江行翻来覆去, 泪湿枕头间,一人披着月色而来。
江行赶忙吸了吸鼻子,可惜依旧掩不住鼻音。他坐起来, 道: “阿鸣。”
时鸣脸上有些疲惫。他讲明来意: “哥哥。先生走了, 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家了。我可以跟着你和阿摇吗?”
江行鼻子一酸: “你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他很少见到阿鸣这么小心试探的模样。
阿鸣从来都明媚张扬。
可惜先生没了,阿鸣也不过十几岁, 又怎么能明媚得起来呢?
时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道: “哥哥,你想去姑苏吗?去……去读书。”
岭南起步不久, 百废待兴,教育资源确实不算好。若是能去别的地方学习, 自然再好不过。
江行抹了一把眼泪: “夫子同你说什么了吗?”
“夫子让我不要再待在岭南,不要再待在番城。”时鸣咬了咬嘴唇,继续道, “夫子要我去姑苏, 找柳画桥柳大儒。”
江行怔住,有些不敢相信。
这位柳大儒,乃当今文坛的一代领袖, 写在教科书中的人物。
梅夫子居然让阿鸣去找柳大儒?他两人一个在岭南,一个在姑苏,山高路远的,上哪能认识,还有旧?
大儒的名字实在如雷贯耳,江行并非不识得,而是不可置信: “你说找谁?”
时鸣缓缓道: “姑苏城的柳画桥柳大儒。大概就是哥哥读书时知道的那位。”
江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家阿鸣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就算梅夫子与柳画桥有旧,阿鸣若只是一个遗孤, 梅夫子又怎么笃定,柳画桥会收留阿鸣呢?
时鸣顿了顿,想劝他安心: “哥哥,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梅夫子已经写了推荐信,你到那里,可以拜入柳大儒门下。”
江行从来没想过能拜这么厉害的老师,说话有点儿结巴: “我、我何德何能?”
时鸣拿出两封信来,道: “这两份,一封是先生给你留下的,一封是梅夫子写的。夫子说,柳大儒性子冷淡,早已不收学生。你到了姑苏后,拿着这两封信去拜见,说不定有一丝机会。”
江行颤着手接过了那两封信,泪又涌了出来。
“先生、先生此去,究竟是为何、为何遭了难?他此行目的是什么?”
江行口不择言,问时鸣。
时鸣神情哀伤,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 “……现在不是时候。抱歉,哥哥。”
江行抓了把头发,崩溃道: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哥哥!”时鸣声音高了一个度, “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江行依言安静下来,目光有些空洞。
时鸣看起来冷静得不像话: “夫子说,最多七天。我们最多在番城再待七天,七天内,我们就要启程去姑苏,不得耽搁。”
哭得多了,江行有些目眩,又问: “……如果耽搁了,会如何?”
“会死。”
时鸣轻飘飘的两个字,打在江行心上。
江行心下大震,知道此事绝不简单,断然不敢再问了。他擦干净眼泪: “好,我知道了。”
姑苏不是什么偏远的地方,但岭南离姑苏还是太远了。
江行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带着心事重重的时鸣与一脸懵的江舟摇,上了官道。
过了小半个月,路经钱塘。到这里由陆路改走水路,岸边杨柳画堤,摇橹声吱嘎作响。
他们坐的这条船不是很大,水波荡漾,船夫摇着桨,时不时还哼着歌,颇悠闲自在。
江行在船头坐了一会儿,想同船夫说说话;只可惜他听不懂钱塘方言,对着人家鸡同鸭讲了半天。
最后,船夫急了,船桨一挥,转头屁股对着他。
这是不想搭理他了。江行于是讪讪地回了船舱。
这些天里,时鸣话少了很多。
江舟摇晕船在休息,船夫同江行语言不通。
左思右想,江行只能找时鸣聊天。
江行不是话唠,但最近话却多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不说话,三个人聚到一起时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江行同时鸣说话,时鸣只是听着,一语不发。
江行心中着急。今日路过钱塘,已经算是江南地带。再过不久就可以到姑苏,此行终点。
他走入船舱,果然见时鸣一个人坐着。
江行有心引他说话,道: “吃些东西吧。我今日同船夫唠了半天,我也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时鸣道: “吴语难懂,听多便习惯了。”
江行见他终于开口,心下一喜: “你同阿摇讲过你在江南的日子,你还从未对我说过。我也想听听。”
“从前不在姑苏,在京口。”时鸣想了想, “京口临江。有时会去江边玩,听来往游船摇桨的声音。”
江行侧耳倾听。
大概就像如今钱塘江上的波光吧,江行心想。
“刚来的时候,眼睛……眼睛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病了一年。病好之后,就看不见了,只能听。”
江行心中一疼。
时鸣继续说: “江水很凉。我喜欢去江边吹风,一吹就是一个下午,惹得先生着急忙慌来找。”
时鸣垂头: “……先生已经不在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时鸣积压许久的泪终于砸下来,像午后不期而至的雨滴。
潮湿,泛着思念的粘腻。不过也就十几岁的人,失去了这么个亲密的长辈,无论如何都会心下大恸的。
只是阿鸣内敛,不想表现出来,惹他担心罢了。
江行这样想着,面上却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他擦眼泪。
哭出来就好了。
时鸣抓着他的袖子,哭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行轻拍他的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这场无声的痛哭终于落下幕来,只剩抽泣。
时鸣抽噎道: “我从前不是京口人。”
江行给他擦脸,温声答: “嗯。我在听。”
“我从前是京城人。应该叫汴京?太久远了。”时鸣埋在他手里,声音闷闷的, “先生带我从汴京来了京口。”
江行心中疑问甚多。譬如,他们是怎么认识柳大儒的?好好的在汴京,怎么又要一路南下,以至于一直到岭南?
这不是自我流放嘛。光是气候,就够喝一壶的了。
江行看着时鸣那张挂着泪痕的脸,觉得现在问起来不是时候。
他转移话题: “想出去走走吗?”
时鸣摇摇头,道: “就在船上吧。”
“既然不能全部告诉我,那你能同我说说,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江行问。
时先生的死,梅夫子只含糊地说了一通,而时鸣呢,干脆闭口不谈。逝者已矣确实没错,但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
他是先生的学生,知道了又能如何?
时鸣恢复了往日沉静的模样,只是眼圈有点红: “先生是被暗杀而死的。”
江行心道果然如此。
寻常出了什么意外,总不可能被死状凄惨地被扔到乱葬岗。能这么残忍,必是他杀。
但先生为人温和,鲜少与人发生冲突。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致他于死地呢?
江行接着问: “凶手是谁?先生从前的竞争对手吗?”
据江行所知,先生来岭南前,曾经在江南做生意。生意场上的事情江行不是很懂,但竞争对手互相加害啊什么的,也不是很少见。
先生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若说从前得罪了什么人,促使对手买凶杀人,能说得通。
时鸣却说: “不是。凶手……我也不知。但,那人应该不是冲着先生去的。”
江行不理解: “不是冲着先生去,那为什么要杀先生?”
时鸣摇摇头,神色悲伤。
船舱外,船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方言,不知说的什么。听语气好像很吃惊,江行问: “阿鸣,他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一点点。”时鸣眼角泪痕尚未擦干,语气竟骤然变冷, “他说,‘有人来了’。”
船身一阵剧烈摇晃。船夫不复摇桨时的自得,神情有些慌张。
不多时,船不摇了。船头一沉,他们的船上竟来了两个官兵打扮的青年。
江行不知来人何意,只好先将时鸣往后面藏,自己上前应付。
为首的那个官兵上来便盘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女?约莫十几岁的样子,长得很好看。”
江行心下一紧。
这个描述……
他侧身挡住时鸣的脸,对着那官兵道: “十几岁?我这里确实有个十几岁的少女,不过她晕船了,正在睡觉。大人要去看看吗?”
这说的是江舟摇。
想都不用想,官兵找的少女不可能是江舟摇。江行只不过装回蠢蛋,糊弄他们一番。
先糊弄走了再说。万一待的时间久了,他们要找的真是阿鸣呢?
官兵点点头,江行便引他们去了江舟摇睡觉的地方。阿摇似乎被这番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道: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两人是谁啊?”
那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少女。”
江行故作不解: “大人,您光说十几岁的少女,这钱塘江上这么多船,少女没有一千个也有几百个,大海捞针,这怎么找?可否详细一点,说些细节?”
一个官兵看起来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 “身有残疾,是腿断了还是眼瞎了来着……”
另一个连忙捣他: “我们不是带了画像吗?那小姑娘长得可俊了。”
江行心中一紧。
那官兵这才想起来,傻傻地掏出了一幅画像,展示给江行看: “你看,就是这个小姑娘。”
江舟摇也认出来了,紧张地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江行精神高度紧绷, 点点头, 又镇静道: “我没见过这个小姑娘,大人还是去别处看吧。”
官兵看了江舟摇睁大的双眼, 觉得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个道: “我记得你方才身后藏了一个人。那个人可否给我们看看?”
“大人说笑了。”江行笑道, “那明明就是个小子。男女都不对,大人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他越不给看, 官兵越是起疑,坚持道: “若真是小子, 给我们看看,确认一下又何妨?”
江行目露为难: “这……”
像是终于豁出去一般,江行道: “唉。并不是我危言耸听,那是我弟弟。他脸上起了疹子, 怎么都消不下去。我们这次,就是来给他找大夫的。”
他复又补充: “骇人不说,还会传染。不让你们看, 也是为了你们好。”
恰逢此刻,船舱内适时传来一声呼喊: “哥哥,我的脸好痒啊。”
江行演得像真的,高声回: “哎,在呢。你别挠啊,哥哥一会儿就去给你换药。”
那两官兵表情不是很好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又商量了什么, 推推搡搡的,最终一脸晦气地走了, 像是生怕被传染。
待人走后,江舟摇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 “哥哥,画上的人,好像是阿鸣。”
江行赶紧捂住她的嘴,严肃地“嘘”了一声,道: “别说话。你就当无事发生,千万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江舟摇不知此事严重性,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又问: “哥哥,那些人……”
江行打断她,警告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要问。你刚刚在睡觉,听到没有?”
江舟摇不问了,乖巧应下: “我知道了。”
安顿好了江舟摇,江行回到船舱去看时鸣。阿鸣脸上真的覆了一层白纱,再凑近看,还故意点了许多红点子。
见他这副模样,江行失笑: “阿鸣,人已经走了哦。”
他倒是机灵,听到外面江行搪塞官兵的话,马上就对自己的脸下手了。
还真是不留情面。
时鸣听到这话,果然放松下来。他搁下手中蘸了红墨的笔,给江行递了一块帕子,娇气道: “哥哥,帮我擦一下。”
江行依言,把他脸上胡乱点的那些红印子全擦了。他动作轻柔,神色认真。
呼吸声落在时鸣耳边。时鸣故意撩起眼睛,问: “哥哥,我脸上这些‘红疹子’,是不是很像啊?”
江行笑得不行: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要是他们进来了,保证一眼就能看穿。”
擦完了脸,时鸣还是那个肤光胜雪的小公子,哪里还有什么“疹子”?
江行这才问起来: “阿鸣,他们找的似乎是你。”
“我知道。”时鸣收敛了笑意, “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江行一直都想问: “阿鸣,你,究竟是什么人。”
杀了人,进了官府衙门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这不是钱财能办到的事情。
如今天下太平,时先生却离奇惨死,非说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所为,未免牵强。普通的商业对手做不到杀了人之后毫无踪迹。
柳大儒年轻时是帝师,德高望重,天下士人无一不钦佩他。如今致仕,隐居在姑苏,早就不问世事。
梅夫子竟让阿鸣去投靠这样的人物,这难道不可疑吗?
柳大儒凭什么收留时鸣?
就算是借着长辈的交情——和柳大儒有交情的,能是什么一般人?
梅夫子,时先生,还有阿鸣,能是什么一般人?
其中必有隐情。
包括钱塘江上大张旗鼓寻找少女这件事——寻常少女需要官府这么兴师动众地找吗?
恕江行直言,他实在不信这些都是凑巧。
时鸣神色僵硬,道: “哥哥。”
江行慢慢打量着他。
阿鸣无疑是极好看的。江行每看一次,总要心动一次。但是,江行此时此刻才发现,他根本就看不透阿鸣。
像雾里看花。像隔水看月。美虽美矣,却不真。
江行敲了敲桌子,周身气质冷了下来。
时鸣心中咯噔一声。
江行平日里待他、待阿摇都是极好的,很少发脾气,也很少疾言厉色。就算是被惹得急了,勾得狠了,顶多虚张声势一番,吓唬吓唬人。
没有人会被吓唬到。因为江行就像一块入手即温的玉,君子无瑕,温润端方。
如今这般动了真格的,是头一次。
时鸣艰难道: “哥哥,我……”
“你不想说。”江行眼中彻底没了笑意, “你不想说——或者是,不想对我说。是这样吗?”
时鸣摇头: “……我现在不能说。”
江行道: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时鸣猛然抬头。
“我稍加猜测。”江行审视的目光落在时鸣身上, “京中某位权贵之子,家里遭了难,一路逃到岭南——是吗?具体是哪位权贵我不知道,但门第必然不低。”
时鸣悄悄松了一口气。江行的猜测不无道理,但有些事情怎么可能一言蔽之?
还是先应付过去吧。
时鸣重新挂上笑容,大方承认道: “对了七成,我的家世确实不一般。等时机成熟,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的。”
江行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咆哮:居然真的是这样!
他就是随口一扯?
还、还对了七成?!
妈呀,本想考个探花好与阿鸣相配,这么一瞧,他一个村野出来的穷士子,哪里能跟勋贵世家的公子相配?说不准,自己的仕途还得要阿鸣帮忙呢!
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江行又好笑又心酸。
本来自己读书赚钱,很大一部分就是吃的阿鸣的软饭。他本以为考上状元就可以不用吃软饭了,现在一看,居然还得吃软饭!
真是好大一碗软饭!天赐的软饭!
软饭很香,但也不能一直吃?人得靠自己吧喂!
再回过头来看阿鸣:勋贵世家的公子,长得一副好相貌,估计汴京城一众贵女都上赶着嫁呢!若不是瞎了眼,又怎会看上他?
啊、啊等等,阿鸣眼睛确实瞎了。
但是等到他从统子哥那里兑换了治眼睛的药,阿鸣重见光明,哪里还有他什么事情?
阿鸣居然还在担心他考上了探花抛弃自己……
江行想,可能轮不着他抛弃人家,人家首先就要把他这个小白脸踹了。
不过就算如此,江行也要给阿鸣换药。就算最后他真的被踹了,他也只会黯然离开,怪自己识人不清罢了。
但江行觉得,阿鸣不是那样的人。
江行轻咳了一声,试探道: “那、那你哪日回京,不会不要我吧。”
时鸣眨巴了一下眼睛。
江行忐忑道: “不会吧……”
时鸣歪头。
江行着急: “你别呀……虽然我只是个吃软饭的但是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不眠花宿柳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他一口气说完,时鸣眼睛亮晶晶的,倏尔笑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江行手都没有地方放了: “那就好。”
“但是哥哥,你方才说的话当真吗?”时鸣道, “对我好,不眠花宿柳拈花惹……唔!”
说到一半,时鸣的嘴就被江行捂住。
江行耳尖很红,有点不敢看他: “是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若有一字作假,我任你处置。打骂也好泄愤也罢,都随你,我不还手。”
时鸣在他嘴里闷闷地笑。江行放开他,他又不笑了,问: “哥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行挠头: “没有吧?”
他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事情是阿鸣不知道的。
时鸣莞尔,靠着印象指了指江舟摇的方向,问: “阿摇的病?”
江行心道不好。
阿鸣也太敏锐了!
他哑口无言,内心疯狂呼唤系统: “统子哥,你好像被阿鸣发现了!”
086惊讶: “我靠!”
江行: “怎么办?”
086: “你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只要我还在你身上,在这个时空的原住民面前,你就说不出我的存在。”
江行试着动了动嘴皮子,果然,有关系统的一切,他都说不出半个字。
江行叹为观止: “统子哥,你这个防护,还真是厉害啊。”
086提醒: “只是在原住民面前。如果不是原住民,那完全可以说出来。”
江行心里苦,脑子飞速运转之后,答时鸣的话: “……你也可以猜猜,我用了什么办法。”
时鸣一语道破: “我觉得,你不是真正的江行。”
江行已经慌了,竭力保持声音平静: “为什么这么说?”
“观察。”时鸣说, “我不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幼童,篆刻的手艺会好成那样。”
“就算天赋异禀,也需要大量的练习。我后面查过,十二岁前,你住在村中,莫说学习,家中恐怕穷得连一张纸也买不起。你上哪学的篆字,又上哪学的刻章?”
“还有,你说你小时候跟着父母学习,所以不上私塾也对经书典籍有所了解。但是,据我所知,江家父母都是农户。他们尚且大字不识,又如何教得了你?”
江行没想到时鸣观察如此细致,不禁暗暗惊叹,莫名想起宋正那句“你小心被他玩死”的话。
所以第一次见阿鸣,阿鸣其实就已经起疑了?
换在别人身上,江行只觉得可怕。但如果那人是阿鸣,他却并不排斥,相反很自豪阿鸣这么厉害。
时鸣敛眸。
江行又道: “你可以当我是借尸还魂。真正的江行,早就死了。但他不是我害死的,我本来也是个死人, 机缘巧合下才来到这里。还有阿摇, 我……”
时鸣打断他: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将阿摇救回来。借尸还魂太玄奇,我不信什么鬼神之事, 我只信我的心。”
江行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貌似他从前也这么说过。
江行小心翼翼: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我不也有所隐瞒?”时鸣语气放软, 莞尔道, “我不管你是谁, 我只认你一个。”
江行终于放下心来,道: “我也是。”
船行渐缓,似乎到了对岸。船夫探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时鸣同样也用方言回了他一句, 又付了钱。
江行听了半天,半个字也没听懂,很苦恼: “你们在说什么?”
“他说到岸了, 让我们下船,付钱走人。”时鸣推搡了他一下, “喊上阿摇,去收拾东西啦。”
江行连连点头。
天色不早,几人打算在城中稍事休整,明日再赶路。
钱塘自古繁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卖东西的小贩还未收摊。这样的热闹景象, 恍惚间让江行忘了这是古代。
江行一手牵一个,顺着大路往前, 活像一只带着小鸡仔出行的老母鸡。
时鸣安安静静的任他牵着,玉竹跟在后面。江舟摇不老实,这边要看看那边要摸摸,新奇得不行。
城中虽然灯火通明,但毕竟是夜晚,人比白天少了一些。
有卖东西的姑娘看着他们一行人,吃吃地笑,嘴里说着方言,似乎还掺了几句俚语。
江行只能回以礼貌的微笑,转而悄悄问时鸣: “她们在说什么?”
时鸣笑: “她们在说你好看。”
江行很不好意思: “你们江南的菜甜,江南人的嘴巴也甜。”
时鸣勾他的手指,在他耳边悄悄道: “嘴巴甜不甜的,光说怎么可以?还得尝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