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书,江致微也来了劲儿,抓着他对对子。
两人酒坛子不放,对一句喝一口,气象豪迈。
只一天的船,上来后就未休息,到落日时分,两个人都醉得不像样。
船身摇晃,吐得稀里哗啦。
江知与叫张佑来帮忙,两头清理照料,天色擦了黑,他们抵达府城,带着两个醉鬼,暂不下船。
张佑送郎中回医馆,买来晚饭,今晚歇在船上。
江知与睡前,去看了看堂哥。
堂哥酒品不错,醉后吐一场,睡相老实,有个镖师留这边看着,他放心回房。
出乎意料的是,谢星珩的酒量更好。
喝得更多,酒醒得更快。
江知与回来,他迷蒙睁眼,又被灌一碗醒酒汤,眼睛就恢复清明了。
谢星珩忍不了身上的酒气,大晚上的又洗澡又刷牙,牙刷了好几次,喝茶簌口,又换牙粉,还冲盐水。
这精细样,把张佑都给看傻眼了。
“姑爷,你吃屎了?”
谢星珩:“……”
跟糙汉混熟了就该受这个罪吗?
他回屋,委屈得很,抱着江知与一顿蹭。
江知与拍拍他背,笑得花枝乱颤。
谢星珩凑过去亲他:“你闻闻,我应该洗干净了。”
江知与不想闻,也不给他亲,两个躲躲追追,嘻嘻哈哈,闹了半宿方休。
隔天下船,接上来喜,带上书童,一行人跑马走,带一辆马车。
初次当少爷的来喜很是惶恐,坐着马车的两个书童也很是不安。
外头三个主子跟着护卫的镖师骑马走,他们不时掀开车帘看,巴望着他们快点玩腻、跑累,露出的脸蛋愁兮兮的,半点“主子”样没有,活像被绑架的人质。
谢星珩这回骑马有了经验,他在大腿上绑了护膝。
跑起来颠簸,扬风起尘,又别有滋味。
因护膝的位置,他被江致微笑了好几天。
谢星珩不言不语,默默跟江知与讲了一个故事。
《倚天屠龙记》的开头场面。
殷素素、张翠山、谢逊,三人在冰山上飘荡时,谢逊抱着屠龙刀,左看右看,研究狂魔。
殷素素跟张翠山就你侬我侬,浓情蜜意,恩爱有加。
“你看这画面,跟我们现在像不像?堂哥苦哈哈学习,我们还能舞个情意绵绵剑。”
情意绵绵剑,是赶路间隙休息时,谢星珩拿着木棍跟江知与比划的剑法,慢动作、不凌厉,观赏性佳。
江致微:“……”
好好好,我成了金毛狮王了。
这个武侠故事江知与很爱听,跟他闯荡的江湖不一样!
谢星珩想,当然不一样。
明教是什么门派?他讲故事还得魔改。
行进途中,绕了小路,安全抵达京都,耗时十天。
进京前,他们一行人分两批,江知与要避避江老三,不跟堂哥一块儿。
谢星珩不放心他,跟他同行。
两拨人隔着时段进城,谢星珩还要到衙门递条子,给易籍应考的事报备,他这头麻烦,他们先走。
江致微在外头耗着,赶在城门落锁前,跟着张佑进城,在天光黑透前,到了江家在京都的小宅院,里面住了八个书生。
有三个是枫江应考的,还有五个是府城顺路一起同行的。
江致微来了,两边书生才算有了“调和剂”,夜里热热闹闹吃了一席酒。
江知与带谢星珩在巷子里东绕西绕的,敲开了一户百姓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瘸了条腿,脸上有疤,面相很凶。
江知与从怀里掏出镖局的“江”字牌子,乖乖叫人。
“虎叔,我是江知与,来京都陪我夫君应考,晚了时日,来问问您这儿有没空房,给我们住几天?”
江知与讲话客气,说完就把谢星珩介绍给唐虎。
唐虎见过宋明晖,看了江知与的样貌,就感到眼熟,见了牌子,再听介绍,脸上有了笑意,侧身让他们进屋。
唐虎的后院大,他开了间铁匠铺。
铺子前后院通着,前门临街,开着铺面,后面住人。
他家人不在这边住,他跟几个伙计轮流看店,今天刚好他值守。
分了江致微两个镖师护卫,他们一行还有七人,晚上要挤挤。
这头落脚,丰州双喜临门。
镖局的年轻一辈定下好日子,各家合资,江承海也拿钱,摆了流水席。
统共八对成亲,奏乐班子就请了三个,杂耍班子也叫了三个,还有两队舞狮的。
镖局有统一的拳法、刀法教习,他们日以继夜的练。
赶上年节、恰逢喜事,也会组团,换上同色同款的武生服,玄衣绣刀纹,系红腰带,齐齐整整演武一场。
气象宏大,虎虎生风,鼓乐声里,吼声阵阵,观者俱是热血沸腾。
普通百姓的娱乐节目有限,这场热闹吸引了众多百姓前来。
在江府帮着翻修的枫江百姓,也回农庄报信,来人更多。
县衙里,常知县叫了衙役看场子,也来凑热闹——与民同庆的好事,当然得来。
来得不巧,京中圣旨到。
接旨的是商户家,商户就是平民百姓,圣旨到了,不急着宣,让县官教教规矩。
受赏的是江家,还是写在红榜上的江家家主江知与。
江知与陪夫婿进京赶考,由父亲代为接旨。
江家人都要跪接。
前门清出一块地,没人赶走围观百姓,百姓们第一次看见宣读圣旨,不知哪个人先跟着跪下来,陆陆续续跪了满街。
过来封赏的是金公公,他白面无须,眉长眼挑,五官阴柔。
细长的眼四下扫过,观望着镖局门口的热闹景象,连道了三声好。
丰州在赈灾,赈灾时日浅,百姓能有这番精神面貌,说明当地人是办了实事的。他颁旨结束,还得返京复命。将所见所闻,一一禀告。
江承海携宋明晖跪下接旨。
江家大房只有一家四口,两个小的不在,就剩他们。
人群中,姜楚英两手握拳,稍一思索,想跟过去一起接旨,被穆彩凤拽住了胳膊。
“他二婶,你现在过去可不像样。家财不好收,圣旨就能瞎接吗?到时问起身份,你是弟媳呢,还是大房的什么人呢?”
患难见真情。
姜楚英拒收家财一事,小范围扩散开,人心尽失。
她青着脸,甩开穆彩凤,提裙原地跪。
不止是她,随着周边百姓跪满地,镖局众亲属都跪了下来。
金公公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佑三十二年,昌和府丰州县百姓江知与,携其家眷,博施广济,解囊相助,救百姓于危难,朕躬闻之甚悦。今特封为‘勇士’,赐勇士符,赐‘积善之家’匾,赏白银一百两,绫罗绸缎二十匹。特批其为盐商。钦此!”
“勇士”是虚职,只有个名头,没有官职,从前只有男人能封,给江知与,是特封。
虽无官职,也照有好处。见官免跪,免徭役。
勇士符通常只是装饰作用,可封“勇士”者,象征着这个人最低救过百姓一百人,很受百姓爱戴。
普通官商士绅,若非结下死仇,不会轻易跟“勇士”过不去。
相比于“积善之家”的牌匾,这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江承海以头抵地,接旨时眼眶都红了。
忙碌数月,差点赔上一家性命,终于,终于换来了这个护身符。
江承海是主家,也在席上。
宋明晖叫了穆彩凤帮忙,再开三桌酒席,请其他随行的护卫、太监入座。
先紧着这头上菜,人手不够,再去酒楼请几个帮工来。
他又跟相熟的几个主君、主母借人,叫些伶俐人过来上菜倒酒。
席面大了,都会请些唱的来。
宋明晖让徐诚去请:“叫他们老实点。”
给宫里来的人唱,他们也不敢惹事。
金公公是宣旨来的,江家才得了封赏,他作为天子近侍,知道的消息比别人多。
江家此举,解了圣上燃眉之急。特批盐商,再往上奔一奔,皇商也做得。
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金公公席间态度温和,不见倨傲。
宫里走动的人,年纪刚过三十,就混到了天子身边,他也是个会说话的。
江承海的每个话题都没有落空,本该他拍马屁的,说着说着,反听金公公把他家小鱼夸了又夸。
“勇士”的称号一听就是给武士的,多见于边关救百姓的兵卒,获封者几乎都是勇猛的汉子。
江知与是小哥儿,特批的勇士,很值得赞扬。
常知县顺着话题聊,笑呵呵把赈灾的事说给金公公听。
他讲得早,跟个说书的一样,竟是从江家招婿的事说起。
江家父子怎么找上他,江家又怎样安置,江知与怎样能干,还有江致微怎么跟百姓同吃同住。
这些随便打听就知道的信息,常知县乐意卖个好,趁机跟金公公多说说话,也留个好印象。
沈观远在农庄,收到消息,再急忙忙赶来,酒席都要散场。
常知县连谢星珩都夸了两遍,他入座,笑容未见异样,言语干巴。
金公公敬他一杯酒,然后看向笑得脸都发僵的江承海,笑眯眯道:“我见过你家小哥儿,长得很好——”
江承海听了心头一跳。
见过小鱼?见过小鱼的画像吧。
金公公跟那个老太监认识?
他也就这么带了一句,过后说:“程道长念着你的好,画像已然烧了。”
江承海连声承恩感谢,脑中极速思索,程道长?哪个程道长?
他认识的道士多,没有姓程的。
姓程的人倒是认识好几个,最近接触的,就是程明。那个王府要送去宫里的少年郎。
他是个道士?
听金公公的意思,程明还是个厉害道士。
江承海不敢轻慢:“是我认得的那个程道长?”
金公公含笑点头。
陪坐的常知县心里痒痒,好奇这个程道长是谁,听起来身份很尊贵。
他瞥一眼沈观,发现沈观表情有一瞬没藏住。惊讶又错愕,继而明悟。
沈观来得晚,话到这里,酒席也散了。
摆的流水席,他们散了,百姓们才敢来吃。
堂屋里,成亲的人都拜堂结束,不走回头路,正门进,侧门出,热热闹闹,各回各家,送入洞房。
江承海事后,被常知县还有沈观截下,问他程明的事。
镖局押镖,为安全性,也为隐私,所押何物,不会对外宣告。
程明是王府的“镖”,他们九死一生才回来,江承海伤都没好,一天陪坐下来,各处都疼,更是警醒。
言语之中,只说在外做生意时偶遇过,两人聊得来,有点浅薄交情。
沈观试探:“听说你前阵子押了个镖?”
江承海认下了:“对。”
他脑子也快,转手就往老李头身上泼脏水。
“家里新得了个营生,要用大量的盐。老李头得了盐引,我不能被他掐脖子,就带着镖局的人,走了一趟盐帮。没讨着好。”
盐帮,贩卖盐的群体,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帮会,盘踞一地,势力很大。
他们从很多渠道拿到盐或者盐引,垄断一方。朝廷没下狠心剿,年年抓几个倒霉蛋应付。
普通商人想要大量的盐,去盐帮是很常见的选择。
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运气不好,碰上想劫财的混子,爆发冲突是常事。
盐帮为了内部的绝对话语权,通常是一致对外。外人过去,吃亏了还不能喊冤。
四海镖局的人没讨着好,实属正常。
常知县呵呵笑:“现在你家是盐商了,可以掐李家脖子了。”
江承海纯良憨傻的笑得开怀。
应付走他们,他一转身,就大力揉搓脸蛋——他的脸都要笑抽筋了!
他阔步回房,宋明晖正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放着只铜香炉。香料刚燃上,江承海闻不惯,进屋打了几个喷嚏。
宋明晖盯着他看。
喷嚏是忍不住的,江承海憋了又憋,一连几声,扯动伤口,疼得直吸气。
宋明晖拿起手边热茶,揭开铜炉,倒进去,浇灭了香料。
江承海:“……我也不是故意的。”
宋明晖没置气,只问:“都说了什么?”
江承海从头到尾讲一遍,喝茶润喉后,又说他的猜测:“这回小鱼能拿勇士符,应该也有程明出力。”
程明年岁小,看起来跟江知与差不多大,江承海叫他道长,叫得拗口。
跟夫郎说事,叫名字也行。
家里关系的维系,都是宋明晖操持。
程明主动示好了,他们家理应有所反应。
宋明晖想了想:“他能帮忙,也就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先备一份薄礼吧,他喜欢什么?”
江承海一路护卫,对程明喜好有所了解。
“不贪金银,总说他要去宫里当太监,看起来也不图名声。有些贪嘴,爱吃爱喝。上回带的辣椒酱,他尤其爱。”
头回的接触,是试探。
不确定程明愿不愿意跟他们家往来,怕人家只是顺手为之,他们上赶着过去,反惹人厌烦。
所以第一次的礼,要着重表现心意。
贪嘴,就送吃的。
宋明晖年年跟礼单打交道,思绪刚起,就有了明目。
爱辣椒酱就给他捎带几坛,再带上一些风味比较独特的食物。
松花蛋、咸鸭蛋拿上百枚,再送些螃蟹。
早市上逛逛,到猎户手里收点新鲜的山货野味。
零零散散,凑个两抬礼,最好能买到小鹿。
丰州买不到,一路过境,在别地买也行。
当地有桃花酿、桂花酿,一并装些。
这份回礼不够贵重,算普通拜礼,两家往来用。
程明若有回礼,他们再做其他准备。
礼单要快点送上京,夫夫俩想把勇士符一并捎带京,送到小鱼手里,让他在京城多个傍身的。
这头商定,江承海给宋明晖拿丸药,让他吃药。
操劳一天,咳疾严重了些。
看着他喝完药,江承海沉默一阵,突然跟他说:“阿晖,你明白告诉我,你这病怎么回事?”
宋明晖跟夫君的相处之道,一如他教江知与的。
该瞒瞒,该说说。心意是绝不可藏的,旁的事,看着办。
婚姻是个大难题,聪明如他,成亲也二十年了,某些事情的分寸,还是拿捏不准。
中毒的事,他能说,在京城所受委屈,就不愿意讲。
江承海的伤,养了一阵子,能气一气。
宋明晖稍作思索,直言道:“不知道怎么中的毒,回丰州才发现的。”
他心细如发,机敏过人,去了江老三的府邸,必然万分警醒,说不知道,江承海很是怀疑。
江承海想到姜楚英的变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是二房的?”
宋明晖不确定。
他回忆过很多细节,确实是姜楚英最有机会下手,他也没对姜楚英设防。
可是姜楚英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和谢星珩观点一样,江老三不可能现在就跟大房翻脸,他中毒的事,只能是挑拨。
大房有财,三房有权,二房孤儿寡母夹在中间。姜楚英要为母子生计考虑,也要为儿子前程打算,实在没有对他下手的动机。
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小鱼进京调查。
“或许只是知情,不敢声张。”宋明晖说。
江承海眉头拧得深。
这一晚夫夫俩相对而坐,好半天说一句话,沉默半晌,又再来一句话。
江承海是光明正大的爽直性子,这阵他憋得慌,趁着今天敞开了话头,他一并把心里话说了。
“阿晖,我们成亲至今,也有二十年了,我不敢说我对你多好,你跟着我确实受了很多为委屈。我爹娘刁难你,族亲也看菜下碟,两个弟媳,一个要你照看,一个要与你为难,也就孩子养得好,是个懂事孝顺的……
“我嘛,我是个烂好人,这个也想帮,那个也想扶。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苦处,但我就两个眼睛,你又惯会藏……左不过是不好在我面前说我爹娘坏话,不好跟我挑拨兄弟关系,不好跟我讲后院琐事。
“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厉害,我闯出来的家业,你都守好了。我这稀烂的家事,你都看顾得条顺。”
宋明晖捧着一杯茶,目光定定看着他。
江承海眼睛发红:“这次我回来得晚,金公公他们来之前,我这心始终提着。现在放下了,我就想说,你可以瞒我一些事,但你不能跟我太客气。”
受伤不说,中毒不说。
这么大的事,天都要塌了,也不显露一星半点的害怕慌张。
宋明晖不习惯他的酸情,垂眼不看他。
江承海今天胆子肥,他越过炕桌,伸手捏住了宋明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夫夫关系里,一方强,一方就要弱。
江承海较真,宋明晖也会软和一些。
“我都告诉你了。”
只是晚了些日子。
江承海不满意这个回答。
掏心窝的话,说着难为情。
宋明晖没挣脱,下巴被捏着,就闭眼睛说:“你气性小一点,我就会立刻告诉你。”
说来说去,还成他脾气的错了?
江承海给他气笑了。
笑一瞬,想到是气笑的,正应了那句“气性小一点”,江承海又讪讪。
宋明晖拍开他手:“你喝多了,洗洗睡吧。”
江承海又双臂搁在桌上,上身前倾过来,直直望着他问:“你还有什么瞒我?”
宋明晖用他的话回敬:“你刚才说,我可以有事瞒着你。”
二十年了,还在被拿捏。
老江,你真没出息。
江承海腹诽一句,身体前倾得更多,固执问:“你就不怕?”
宋明晖被问得摇头,唇角挂起无奈的笑。
他摇头,江承海当他真不怕,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骄傲的。
但宋明晖说:“怕啊,怎么会不怕。”
哪有人不怕死的。
他怕小鱼跟他一块儿含冤受死,也怕江承海回来面对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架在脖子上的刀算得了什么。
人最怕的是本心生了怯意。
江承海一时无言。
他非要问,问完了,发现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
他不能保证,他可以保护好宋明晖。
年过四十的人,半夜里热泪盈眶。
他豪迈勇武,赤手空拳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外人夸他,都说他是英雄豪杰。
可他流泪的样子,也和一般人无异。带着难以释怀的屈辱和无力。
宋明晖把茶盏放下,朝他伸出一只手。
“我不跟你说的事,就是我不在乎的。我能好好坐在你面前,就不能算你没保护好我。”
江承海抓住他手。
宋明晖叹气:“海哥,只此一回。”
江承海把脸埋到他掌心。
滚烫眼泪淋湿了宋明晖的心。
他们在唐虎家借宿两天,就搬到了贡院附近的茶馆后院住。
茶馆老板是唐虎的朋友,多的房间没有,空出一间屋子,夫夫俩能挤挤,书童小厮都带不了。
江知与让他们去镖局落脚,在镖局继续抄书。
乡试考三场,每三天一场,每场考试时间只有一天。
考生进贡院,三进三出,当天考完就能走,在外休息过后,到时间再进场考第二回。
谢星珩经常生死时速,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得知不是九天都闷在里头,他当即划出了重点复习内容。
江知与看了,转头就分派下去,给两个书童找活干。
来喜机灵,路上当了回“少爷”,一路坐的马车,抵达京都,可不能真把自个儿当少爷,茶馆住不下,他白天也跑来打杂。
正式考试前,他忙完后头,还跑前门茶摊上帮忙,等到临近乡试的日子,外头人挤人的,考生、考生家属,都会在外坐。
第一次来参加乡试的人,都会先熟悉熟悉路线场地。
来喜帮忙招待,在大通铺上获得了一席之地。
江知与见他会来事儿,还有点舍不得放他走。
府上家仆都遣散了,来喜回家,一个熟脸都没有。
别人都还了卖身契,不给来喜的,往后也容易结仇。
他思索着,考完再跟来喜说,书童肯定是不放的,书童跟家仆不同。
跟镖局那边的传信,是通过唐虎联络,中间有好几个中转站,数日里,他知道堂哥在宅院的消息,也知道三叔家派人去宅院里接,还问过谢星珩的下落。
江致微嘴巴紧,加上江知与是走的镖局暗线,唐虎这头的联络点,连江致微都不清楚,一直没能找到他们。
正式进考场这天,就藏不住了。
考生天不亮就在贡院外头候着,点名入场。
找了几天的人,知道会下场考试,三叔家定会派人过来。
来的还是常去丰州府上的贺成功贺管事。
来喜涂黑了脸,点颗大痣,从前轮不上他去贺成功面前伺候,在外没关系。
江知与是伪装都藏不住的美貌,窝后院不出屋。
离得近,不急着走。
谢星珩听了会儿外头的热闹,跟江知与说:“我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他的话,让江知与疑惑。
“这不是你第一次考乡试吗?”
谢星珩让他不要在意细节。
“我那会儿考试,还有人来采访的,就是在考场外等着,第一个出来的考生,会被问问题。这会传播出去,要是这个考生,说了利于民生的问题,简直配享太庙。”
比如取消调休。
虽然休息日跟卷王无关。直到他猝死,也没停止调休。
贡院外头也有很多人等着,有些是家属,有些是家属请的人。
一群人扎堆,只等考试结束的生意。他们见了考生就会冲出去,一顿“文曲星下凡”招呼,给人夸得飘飘然。再问清楚考生姓甚名谁,若是他们要接的,后头还有一场热闹等着,能沿路夸到家属身边。
若不是他们要接的人,也能喜庆笑笑,送走这位,再迎下位。
这是个气氛组,一个人可以挣好几份银子,收费不算高,十文钱到五十文钱不等。
十文钱就接一次,不论是不是他们家的,喊完了就算接过。
五十文则可以包场,一天里都能问。
江知与说了个时髦词,“这些‘夸夸机’互相认识,各分几个名字记,免得喊漏了。我记得你喜欢听夸夸?我给你买些。”
谢星珩怔住。
这就是古代版“夸夸群”吧?
的确时髦。
看他很开心,神色不见紧张了,江知与又说:“你若喜欢被采访,我也能给你叫些人来。”
如果这是在现代,或者现在并非科举考试,谢星珩会欣然答应。
采访就采访,他不带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