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琚肩头无意识靠近少年,“你识字?”
“认识。”凌息条件反射道,顿了顿思索两秒开口:“我家乡文字跟你们的文字挺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现在算半个文盲吧。”
少年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说法,霍琚不知为何有几分想笑,“得空我可以教你。”
凌息高兴地转头,嘴唇擦过一丝温热,是霍琚的面颊。
不知不觉他们竟靠得那样近,近到凌息扭头的功夫便亲到了男人的脸。
头顶日光倾泻,投射到溪水里波光粼粼,好似在两人周围洒了一圈金色的碎片,以至于其间二人美好得宛如一副画卷。
热意如同沸腾的水蒸气蓦地冲上霍琚头顶,手中正在清洗的猪肉掉进小溪,溅起“啪嗒”一声水花,男人被阳光晒成蜜色的皮肤参入一抹绯色。
“啊啊啊!!我的肉!”凌息第一时间察觉猪肉掉进水里,伸手就是一个猴子捞月,成功挽救今天的午餐。
“呼——吓死我了。”凌息拍拍胸口。
对比刚才不小心亲到霍琚,他此时的情绪波动可谓是坐过山车。
“我来洗吧,你再手滑一次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凌息蹲下吭哧吭哧开始清洗。
霍琚周围的粉红泡泡被凌息这个冷酷的狙击手扫射干净,一颗不剩,耳朵和脸上的热意迅速退散,胸口再无小鹿乱撞的慌张。
他忽然很想带凌息回趟军营,叫老将军们瞧瞧,啥叫真正的不解风情,榆木疙瘩。
中午仍由霍琚掌厨,吃凌息盼望许久的笋子炒肉。
竹笋是凌息新鲜采摘的,特别脆,特别嫩,散发出阵阵清香。
霍琚掏出几个铜板给凌息,“村口有家粮酒坊,卖酒人姓刘,你叫他刘阿叔便行。”
凌息毫不客气地接过铜板,一溜烟儿跑没影,跟阵风似的。
照着霍琚的指引,凌息顺利找到粮酒坊,四面八方飘荡着浓浓的酒香,他想迷路也迷不了。
一身深灰色麻布衣衫的男人弯腰检查缸子里酒曲的发酵情况,听到脚步声回过神,看清来人模样怔了怔,好俊俏的小哥儿。
“您是刘阿叔吗?我来打酒。”凌息的本地话不太地道,勉强能听。
刘阿叔看着约莫四十来岁,双手与面庞一样透出沧桑,一眼能够瞧出是个勤劳的人。
“对,小哥儿你是哪家的亲戚?从前怎么没见过你。”刘阿叔上上下下打量凌息,越看越喜欢,若是能嫁给自家儿子做夫郎该多好。
凌息有点受不住他热切的视线,“我叫凌息,是霍大郎的夫郎。”
刘阿叔笑容骤然卡住,原来已经成亲了,看来跟他家儿子没缘分。
既然没缘分,刘阿叔便没再多想,利落给凌息装了一竹筒酒。
绕过前面遮挡视线的柜子,凌息才发现刘阿叔竟然挺着肚子,他受惊般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大白天没睡醒。
男人怀孕,那不是小说里写的吗?
小说照进现实,凌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给,拿着呀,发什么愣?”刘阿叔的肚子约莫六个月,不是特别大,若非对方下意识护着肚子,凌息还当人是啤酒肚。
但仔细琢磨琢磨,这会儿连啤酒都没有哪儿来的啤酒肚,村里人人吃不饱穿不暖,哪能把肚子吃这么大。
凌息呆呆接过竹筒,“谢谢。”
回去的路上凌息一直沉浸在震惊中,待竹屋映入眼帘,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开家常菜的香味,霍琚周身烟火气中站在灶台前,专注认真地炒菜,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肌肉。
凌息吞咽一口唾沫,感觉自己更饿了。
男人眼皮没撩一下便晓得凌息回来了,伸手朝他要酒,凌息回过神赶紧递过去。
“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凌息凑到霍琚身边,围着他打转,一脸准备讲灵异怪谈。
“我看到刘阿叔挺着大肚子,你们这儿男人也能怀孕吗?太牛了!”
霍琚炒菜的手悬在半空定住,扭过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刘阿叔是夫郎。”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凌息嘴巴微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刘阿叔是嫁人的小哥儿,能怀孕很正常。”
“出嫁的小哥儿,小辈一般称呼阿叔。”霍琚补充道。
凌息醍醐灌顶,又皱了皱眉,“刘阿叔看上去有四十了吧,高龄产夫很容易出事的。”
霍琚把锅里的菜装进盘子里,无奈地告知他:“刘阿叔三十。”
凌息怀疑自己的耳朵,虽说农村人日子穷苦,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得下地干活,显老正常,可也不至于老十岁吧。
瞧出凌息的想法,霍琚和他简单叙述刘阿叔的处境:“刘阿叔男人是个瘫子,父母年逾六十,平常还需要吃药养病,大儿子在县城念书,全靠刘阿叔一个人赚钱养家。”
过度操劳之下,再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自然比同龄人更显老,刘阿叔的家人如同趴在他身上的吸血虫,吸走他的生命力。
“啥?瘫子还要继续生,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凌息话音一落就被一只大手快速捂住嘴。
霍琚为少年的大胆感到心惊,呼吸略微粗-重:“你不要命了?”
男人灼热的吐息洒在凌息耳畔,有点烫有点痒,凌息不自在地动动脑袋,试图离对方远一点。
他忘记自己身处封建王朝,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往下拉了拉霍琚的袖子,“唔唔唔。”
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琚垂下视线,入眼一片雪白,少年后颈纤长,宛如优雅的白天鹅,细腻的皮肤泛着莹莹光泽,像白瓷做的,白玉雕的,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甚至生出一种冒犯的冲动。
凌息觉得自己快被捂窒息了,张嘴咬了霍琚的手一口,一股笋子炒肉的味道,他没忍住舔了一下,男人常年习武的手皮肤粗糙,布满厚茧,口感确实不太好。
霍琚反应及大地抽回手,眼神凶得要吃人,犹如刚解开万年冰封,通身寒气萦绕,被凌息咬过一口的手背在身后,像在避免凌息二次攻击,实际上那只手烫得连手指该如何弯曲都忘了。
男人死死盯着他,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尝口肉味儿被骂无耻,凌息怪委屈的,他还没嫌弃霍琚肉硌牙呢。
看在喷香扑鼻的午饭面子上,姑且原谅对方。
笋子炒肉是霍琚惯常的做法,炒猪下水则是按照凌息讲的方法做的,一开始他并未抱多大期望,这玩意儿他曾经吃过,连军营中的伙头兵师傅都没法儿做好吃,何况压根儿不懂厨艺的凌息。
然而,万万没想到,炒猪下水出锅后香得人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巴不得立马来一大碗米饭,就着这盘菜吃。
拿上碗筷坐下,二人谁也没说话,直接开始干饭。
鲜嫩的笋子裹上猪肉的油香,清爽解腻,美味十足。
“我爱猪猪,世界上不能没有猪猪。”凌息终于吃到了美食菜谱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肉类。
猪肉的味道好吃到简直要让他落下泪来,怪不得老祖宗们从古圈养至今,还是老祖宗们有智慧啊。
凌息一脸魂飞天外,筷子一刻不停地夹向猪肉,当然他没忘记自己亲自指导的炒猪下水。
“好脆!”凌息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口感,他以为会和猪肉一样软嫩,结果是脆脆的,有点嚼劲。
充分清理过的猪下水没有丝毫异味,酒液在炒制过程中已经挥发,哪怕不喝酒的人也不必担心。
霍琚尝了一口猪下水后,拿筷子的手微微顿住,眼中难掩惊艳,凌息居然不是瞎掰胡扯的,用他的办法做出的猪下水不仅没有怪味,而且称得上美味。
男人忽然记起打回来的酒没用完,起身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碗,莫名觉得这盘菜适合下酒。
凌息埋头干饭,没注意到霍琚偷偷倒了酒喝,等他一通风卷残云,拍拍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儿,懒洋洋往霍琚那边一瞥。
好家伙,啥时候喝上的?
霍琚在军营中时常被老将军们拉去陪酒,酒量算好的,村子里酿的酒度数比不得边疆的烧刀子,一碗酒下去跟喝水一样。
小酒配小菜,霍琚难得拥有如此惬意的时光。
“别喝了,伤还想不想好了?”凌息伸手端走霍琚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碗,拿到鼻子前嗅了嗅。
普通的米酒,由于酿酒工艺有限,用脚指头猜度数也不高。
霍琚被抓包,抬手摸摸鼻尖有点心虚,“喝一点没关系。”
“积少成多没听过吗?”凌息难得严厉地警告,端起酒碗瞄了下男人,“剩下的我替你喝了,不许再偷喝。”
霍琚无端有种被军营里老军医训斥的错觉,一时没能反驳,眼睁睁看着凌息一口喝掉碗里剩余的酒。
少年的唇被酒液沾湿,泛起粼粼水光,唇齿开合间若有似无的酒香飘散。
男人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凌息,喉结滚动,仿若狩猎的野兽发现了猎物。
凌息警惕抬首,霍琚立刻转移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他懊恼地掩住半边脸,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像极了此时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脏。
真是太久没喝酒了,这么容易就醉了。
小小午睡后,两人下山去往村长家。
村长办事果然麻利,他们过去村长的婚书早已写好,就差他俩摁手印。
凌息认真思考过,这份婚书可以让他在这个世界拥有合法身份,而且只要有婚书在,他就不必担心霍琚跑了,等同于他将拥有一个长期人形抑制剂。
而自己只需要装一装小哥儿,后面如果有人问孩子的问题,他大可以乱编,反正哪个时代都存在不孕不育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呢。
于是摁手印时,凌息丝毫不拖泥带水,若非霍琚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看这架势,还以为凌息多恨嫁呢。
“新房子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村里有空房出租,你们是个啥想法?”村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我们住山里就行。”凌息不明白村长为啥要提这个,在他看来压根儿没必要花那冤枉钱。
霍琚知晓村长的好意,普通老百姓谁敢成日住在深山里,危机四伏,距离村子又远,出点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村里租房子虽然需要花钱,但房租并不高,且胜在安全便利,同村里人有个照应。
村长转念想到凌息能跟狼王沟通的事,多少能理解他果断选择山上的原因,于是将视线投向霍琚。
“多谢村长费心,我们置办的东西都在竹屋,搬来搬去比较麻烦,不如等新房建好后一次性搬过去。”霍琚朝村长颔首。
村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多劝:“你这般考虑也行,我已经同村民们说过了,明天开始帮你们修房子,尽快建成,你们好早日搬进去。”
霍琚应下又转头和凌息商量,“明日我随村长去县城办事,你留下同大家一起建房子。”
听到自己不用进衙门,凌息眼睛一亮,满口答应:“好好好。”
村长以为霍琚的意思是让凌息管饭,村里谁家建房子,全村人都会去帮忙,主家管中午一顿饭算作酬劳。
“你夫郎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我叫两个妇人夫郎过去帮把手。”
凌息纳闷儿,不是说哥儿力气小吗,干嘛不叫汉子来帮他?
霍琚知晓村长误会,开口解释:“凌息力气大,可以帮着建房子,他做饭厨艺一般,麻烦村长找两个厨艺好的婶子阿叔。”
一个小哥儿力气再大能有多大,在村长看来霍琚纯属胡闹,哪有让自家夫郎去干重体力活,跟一群汉子混在一起,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村长拉下老脸,严肃教训霍琚:“霍大郎,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怎么能让你夫郎做这种事,这不是欺负人吗,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对人好,我们邻水村可不兴出负心汉。”
霍琚:“……”
他该如何解释,自从遇到凌息,都是他在挨欺负。
“知……知道了,多谢村长教诲。”霍琚辩无可辩,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凌息没忍住偏过头偷笑,好惨一男的。
“午饭准备什么?”凌息打算趁天未黑,抓点野味给明天备着,人家过来帮忙修房子,总不能叫人吃糠咽菜吧。
霍琚按了下他的手背,压住他跃跃越试的冲动,“我跟村长请教过,不必太丰盛,中规中矩就行,否则往后别人家修房子不好办。”
村子小,到处都是人情世故,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人。
“来帮忙的人多,汉子们吃得也多,明天让来帮厨的人多做些杂面饼子,你猎只兔子或者山鸡回来,做个肉菜,炒一个素菜,再煮一锅汤就足够了。”
凌息点头如捣蒜,顿了顿道:“等等,我们家全是白面,没有杂面。”
陡然从凌息口中听到“我们家”三个字,霍琚神情微怔,心脏有如海浪轻拍,柔软而湿润。
“嗯,明早我和村长去县城办事,回来得早我会买些,若我中午前没回来,你就拿家里米面去跟人换点。”说到这儿霍琚墨黑的眼眸看向凌息,像个头一回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老父亲,恨不得帮他把所有事全干了。
“算了,我明天早点起来先换些杂面回来。”
凌息迟缓地意识到霍琚居然在担心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哭笑不得地说:“我十八不是八岁,而且八岁都能打酱油了,动动嘴皮子的事,哪有啥问题。”
回过神霍琚也感觉自己操心过头,凌息指不定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哪用得着自己瞎叮嘱。
“酱油是什么?”霍琚再次听到新词汇,好奇询问。
凌息眨巴眨巴眼睛,“你不知道酱油?”
霍琚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对这俩字没印象,“不知道,类似麻油,猪油吗?”
“不,酱油是一种液体调味品,放入菜肴中能增鲜提味,促进食欲。”凌息解释完后又补充道:“对了,酱油是咸口的。”
霍琚若有所思地颔首,“那岂不是能代替盐。”
凌息挠挠后脑勺,“我记得菜谱上它俩都会放,盐的地位肯定无法取代,盐里面有人类需要的元素,长期缺乏会生病。酱油的制作方法里也需要加入盐。”
说着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我要是把酱油做出来,能赚钱吗?”
霍琚沉吟两秒,语气深沉地告诉他:“能,但估计会被暗杀。”
“啊?”凌息突然脖子一凉,他卖酱油犯哪条法律了?
“大盛严厉管控盐铁,尤其北方战事刚平,国家急需休养生息,填充国库,盐铁上的利益少说也有百倍,酱油一旦问世,对盐造成冲击,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霍琚眸色深深,藏着凌息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凌息并非无知小儿,马上明白过来,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生活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过于渺小卑微,高门府邸的看门狗不高兴了也能淬你一口,更何况龙椅上的那位。
酱油不是不可以问世,是不可以握在他自己手里。
他一没身份,二没靠山,贸然拿出有价值的东西,无异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我的松香皂是不是也不能卖了?”凌息举一反三。
霍琚点头,“暂时不能。”
凌息做的松香皂他用过,清洁能力非常强,用完后手上会残留淡淡的香气,高门贵女们必定很喜欢,花多少银子都不在乎。
“县城有钱愿意买松香皂的人不多,反倒容易使你被有心人盯上,得不偿失。”
也就是说县城缺少松香皂的目标客户,大家消费能力跟不上。
凌息按按眉心,仰天长啸:“钱好难赚。”
太多局限了。
“慢慢来,总有办法。”霍琚相信以凌息的聪明才智,区区一百两不在话下。
如果凌息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大概想掐死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霍琚便起来洗漱,他一动作凌息睁开眼睛,懒洋洋打个哈欠,“几点了?”
“卯时了,时辰还早你接着睡。”霍琚听他黏黏糊糊发飘的声音就晓得人没醒,刻意压低声音回话。
凌息蹬了蹬腿,将身上薄被踢开,伸了个懒腰,“我起来给你做早饭,吃了再睡。”
简单日常的对话却是霍琚久未体会的,他的眸色不自觉柔和,“不用,我把昨晚的肉汤热一下加点面就吃了,你现在不睡晚点村里人过去帮忙你可睡不了了。”
凌息听得砸吧两下嘴,口腔中唾液分泌个不停,他也想吃肉汤面,但听了霍琚后半截话,纠结两秒选择睡回笼觉,翻个身抱住薄被继续和周公下棋去。
霍琚被他一系列行为逗乐,还真是个小屁孩儿。
今天要上衙门,霍琚担心遇上认识他的人,故意没穿新衣服,换上之前用皮子做的衣裳,做猎户打扮。
上回在半路遇到官兵,他提心吊胆好几日,到这会儿仍没啥动静,应当蒙混过去了。
宁王前脚来,后脚就有官兵四处盘问,霍琚不得不加强警惕,若非今日之事没法由他人代劳,他万不会进出衙门。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半点不耽误霍琚手上功夫,烧火做饭他从小做到大,即使多年未碰,重操起旧业依旧手到擒来。
现在他们用的灶是凌息自己垒的,同寻常农村人家中用的灶有点不一样,以石头泥巴混合草茎,下暴雨也没把它冲垮。
霍琚琢磨着等山下的房子建成,他们得打两口铁锅,竹屋里原来的铁锅砸了洞不能使用,他们一直用的陶锅和石锅,或者竹筒,竹筒煮鱼还能增添清香,凌息尤其喜欢。
面条是霍琚亲自揉面做的,现如今胸口的伤已无甚影响,他动作利索双臂结实有力,拉起面来格外轻松,从前在家赵秀娟教他的都是手擀面,拉面还是凌息教他的,掌握技巧后很快便得心应手,然而凌师傅只会嘴上功夫,手上功夫差点,不是把面拉断就是拉得粗细不均匀。
霍琚这个徒弟大概于厨艺一道很有天赋,光听他讲便能融会贯通,完美还原凌息曾在菜谱上见过的食物。
新鲜的拉面在锅里煮沸后加入一瓢冷水增加面条的韧性,口感会更加弹牙有嚼劲,沸腾后再次加入冷水,反复三次捞出锅正正好。
浇上昨晚剩下的肉汤,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喷香扑鼻的拉面便做好了。
霍琚单手端起大碗走到房檐下,伴随清脆的鸟鸣,大口大口将爽滑可口的拉面吃下肚。
似乎在梦中嗅到了拉面的香味,凌息闭着眼睛吧唧吧唧嘴,嘟哝道:“好吃。”
收拾好屋子,霍琚杵着拐杖往山下走,一头巨狼毫无预兆窜出来,霍琚浑身肌肉绷紧,神色一凝,进入备战状态。
天边洇开淡淡的橘红色光晕,巨狼从阴影中走出来,晨间的风吹佛它的皮毛,威风凛凛的巨狼竟主动在霍琚面前俯下身子,拿脑袋拱了下霍琚。
霍琚被拱得怔忡,啥情况?
待他凑近了瞧,终于认出这头巨狼正是那晚踩断张保顺骨头的家伙,他恍然大悟,试探性伸手摸摸巨狼的脑袋,“你是凌息的朋友?”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迷糊的声音,“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拜托了大灰送你下山。”
霍琚回首,果然见到凌息披着件外袍站在房檐下揉着惺忪睡眼。
“你怎么起了?”
凌息摸摸肚子道:“被你煮的面香醒了。”
霍琚唇角泄出一丝笑意,“我把面放锅里煨着,你正好吃了,免得坨掉。”
听闻有自己的份,凌息哪还管得了霍琚和大灰,小旋风似的跑了。
霍琚揉揉狼脑袋,“你叫大灰啊。”
“嗷呜——”大灰嗅到他身上充斥着凌息的味道,认定他是凌息的人,对他态度非常好。
大灰体型比普通狼大上许多,即使霍琚一米九七的身量骑在它背上也不显局促。
霍琚刚坐稳大灰便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裹着露水的冷风拍打在男人面庞,霍琚压低上半身,骑马般迅速调整好坐姿。
高大英武的男人骑着一头矫健的巨狼穿梭于山林中,晨辉拨开云层照射到他们身上,恍如神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大灰把霍琚送到山脚就停了,男人摸摸它的毛发,“谢谢,快回去吧。”
大灰好似能听懂他说话,毫不留恋地飞奔向大山,三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琚意识到,同凌息相关的一切貌似都很神奇。
他杵着拐杖慢悠悠往村口走,浓雾萦绕间村长赶着牛车缓缓驶来,瞧见霍琚时有一瞬的惊讶,“大郎你这么早就来了?”
霍琚自然不能告诉村长是大灰送他下来的,镇定地点点头,“怕耽误事。”
村长满意颔首,不愧是打过仗的男人,果然比村中平辈稳重,换作其他家小子,哪个不是天大亮了才被自家爹娘踢着屁股赶来。
“稍等一会儿,顺便捎上其他人。”村长家的牛车不常拿出来,但每回都会刻意多等一会儿,给村民们行个方便,大家才不会在背后说道他抠门。
“还没吃早食吧,你苏婶子烙的饼。”村长从怀里掏出两个饼,大方分霍琚一个。
霍琚摆摆手道谢,“多谢村长,我吃过了。”
村长明显不相信,他起得够早了也只能把饼子带到路上吃,霍琚跟他差不多时间到,腿脚又不方便下山费劲儿,起得必然更早,哪有功夫吃东西。
“甭跟我客气,一个饼子而已,不值钱。”村长误会霍琚脸皮博不好意思要,直接把饼塞进他手里。
手里的饼子热乎乎的有点烫手,蔓延到霍琚心口,他将饼子收起,真心实意道:“谢谢村长。”
两人等了大概一刻钟,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其中居然有刘阿叔。
刘阿叔名叫刘枝,是本村人士,娘家距离婆家几步路的功夫,刘枝刚到说亲的年纪就被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嫁给隔壁大岩村一个鳏夫。
起先日子还算和睦,对方虽然年纪比他大十多岁,但能挣钱,怎料时间一久,男人便暴露了真面目,对刘枝动辄打骂,还踹掉了刘枝一个孩子,事后非但不忏悔,反倒埋怨刘枝不中用保不住胎。
刘枝哭得肝肠寸断,以为自己下辈子就要葬送在这个火坑里了,不想他男人外出送货遭遇流匪没了性命,男人能赚钱,刘枝却守不住钱,男人一走,家中亲戚便上门瓜分了遗产,将刘枝赶回娘家。
刘枝回到娘家天天被爹娘骂废物,说他丈夫留下的东西合该是他的,居然连房子都被人占了去,当真半点不中用。
可刘枝一个哥儿能有什么办法,娘家人不帮衬他,只晓得说风凉话,况且他也没一儿半女,人家骂他是外人的确没错。
刘枝娘家哪能容许他在家吃白饭,他男人尸骨未寒,刘枝又被娘家嫁给了现在的男人,收了三两银子,要不是对方是个瘫子,实在没人愿意嫁,刘枝一个二嫁夫,哪值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