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喝酒,还是因为和他?”
这太直接了。韩骥没法回答。
“先回家。”
陶阮失望地垂下眼,韩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喉头滚了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回去以后把这个给周齐。”陶阮闷闷地说,他在聊天框里给韩骥发了两张图片,是刚才阎宇晨背着宁柯的时候他拍的。
都这样儿了,还想着自己的小徒弟,陶阮苦大仇深地想,我这个师父当的可真称职。
------------------------------------
韩骥开车把陶阮送回幸福家园,陶阮恹恹地和他说再见,拉开车门,却发现韩骥也跟在他身后下车了。
陶阮吃惊地回头看他,韩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直到站在他面前。
“陶阮。”
“嗯?”
“伤还没好,就不要喝酒了。”
“……”他真的没喝啊!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找人,周齐,老二,或者阿杰,谁都可以。”
陶阮猛然觉得不对,提高音量又一次问:“到底怎么了?告诉我。”他厉声,“是不是李漆他发现我们的计划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告——”
“被吴启截走的那批货,我会去取回来。”
陶阮怔住了。半晌,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很危险吗?”
韩骥没说话。
陶阮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让你去,为什么非得是你?”
短短几秒陶阮眼睛已经红了,韩骥皱着眉安抚他:“冷静,先听我说。如果这次我平安回来,李漆不止会打消对我的疑虑,也从此不会再纠缠你。一个月后的李氏宴会,就是在他身上装监视器的最好时机。”很快,韩骥话峰一转,“如果我没回来,你去找我刚才说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会帮你。”
陶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韩骥沉声。
“我不要!!”陶阮吼了一声。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也不明白这是韩骥给出的筹码,只为了让李漆能放过他。他只知道韩骥会有危险,他只知道这一点。
“你别去,我们想其他的办法,”陶阮急切地说,“一定会有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陶阮。”
韩骥静静地看着他。
“……”陶阮同样盯着他,可韩骥眼神没有丝毫松动,良久,陶阮嘴唇动了动,但他甚至无法说出“我和你一起去”的话,他去了能做什么?给韩骥拖后腿,让他还要分心保护自己吗?
“我能,”陶阮深吸了一口气,“我能做什么?”
韩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等我回来。”
陶阮缓缓瞪大眼睛。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可身后突然刮起了阵风,陶阮伸手揉眼睛,把眼睛揉得干涩泛红,“风好大,好冷。”
鼻头也红彤彤的,陶阮用力吸了吸鼻子,“能抱一下吗?”
下一秒,韩骥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他笼罩了,陶阮闭起眼睛,用力把自己缩进韩骥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我等你回来。”
韩骥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灯都熄了,老二一向睡的早,阿杰最近回老骆那里住,至于周齐,他敲了敲门,却没听见回应。
“我在这儿呢,老大。”
韩骥回头,周齐背对着坐在一楼的阳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来了?”周齐懒懒地问。
“嗯。”想到今晚烂醉如泥的宁柯,韩骥皱起眉,“你和宁柯怎么了?”
周齐嗤了一声,“还能怎么,本来就没怎么。”
打哑谜似的。韩骥懒得再问,低头找到周齐的号码发了两张图片过去。周齐掏出手机,看清聊天框后笑了一声:“面对面的还发微——”
他顿住了。
照片上,宁柯眼神迷离,一看就是喝醉了,而他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男人。两人姿态亲密,宁柯甚至在男人弓下身子抱他的时候主动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周齐紧紧握住手机,“这是什么?”
韩骥看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周齐还是不死心:“他们……”
这下韩骥算是看出来了,俩人十有八九闹别扭了。他顿时明白陶阮让他发照片的用意,饶有兴致地看周齐死鸭子嘴硬:“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周齐没说话,双手紧握成拳,半晌,又无力地松开。“老大,你看出来了?”
韩骥笑了,“你说呢?”
就周齐这性格,如果真不喜欢,早就把人撵走了,又怎么会对着两张照片郁结。
“喜欢就去追,现在算怎么回事?”
周齐闻言无奈一笑:“拿什么追啊?”他叹了口气,“老大,我后来总是在想被钱盛堵的那天,如果换做宁柯在现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保护不了他,甚至会让他因为我而遭遇危险。”
“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祸害他了。”
那天陶阮受了那么重的伤,周齐只要一想到或许宁柯将来有一天也会受伤……他闭了闭眼睛。
韩骥皱起眉,正要说话,周齐打断他:“老大,吴启那批货,我和你一起去。”
韩骥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周齐笑了,“我和你一起,胜算更大。老大,你知道的。”
韩骥还想说什么,周齐却摆摆手:“就这么定了。如果能回来……”他犹豫了下,笑了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先睡了。”
韩骥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动。
胸膛前突然传来一阵湿意,韩骥低头一看,外套前襟的位置有很大一滩水渍,晕开来,泅湿了那一块布料。
那是拥抱时陶阮在他胸膛的位置。
韩骥眼神一滞,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用指腹碰了碰那片湿润。
朋城,海港。
夜幕笼罩了整个码头,货运港几乎见不到人,只有岸边吊在桅杆上的硕大灯泡持续不间断的照着海面。
韩骥和周齐隐在靠岸的废船上,远远注视着停在百米外的一艘远洋船舶。
又过了一个小时,岸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周齐看了韩骥一眼,随即探出身子。
在他们前方一百米,两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手里各提着一个箱子,而外面一侧,则紧跟着几名肤色黝黑的男人,他们脚上是清一色的作战靴,每个人的靴子后面都藏着武器。
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雇佣兵。
而在所有人的身后,吴启和一个白人并肩走着,整个队伍正在朝船舶缓缓移动。
“老大。”周齐和韩骥迅速地对视一眼,随即跳下船,在茂密杂草的掩护下同时也朝船舶靠近。
“请。”吴启做了个手势。
白人敞怀大笑了两声,大步踏上了踏板。
眼下的距离,才让韩骥看清了白人的脸,那白人眼尾的位置有一条长达七公分的疤痕,由于白种人立体的骨相,在脸上愈发显得突兀,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蜈蚣。
韩骥微妙地眯起眼睛。
“老大,他们开始登船了。”周齐低声说。
“嗯,”韩骥看着那群人手里的箱子,沉吟道:“收板前一分钟,我们再下水。”
远洋船舶收板的时候会先开启尾灯,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借着踏板制动发出的巨大响声入水,潜在船体的尾板处迅速上船。
这艘船韩骥查过,是一艘往返国外的远洋船,专门运输散装的矿石。矿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真正要交易的货物,正是吴启从李漆手里截下的那批高浓度毒品。
“走。”
扑通一声,水面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了水下这一丝微小的动静,韩骥和周齐攀附在尾板上,在尾板升起的前一秒飞速滚进了船板。
“接下来该怎么做?”周齐问。
韩骥抬头看了一眼甲板,那上面没有人,也看不到被甲板分隔的船内空间。“先别轻举妄动,我们需要时间摸清楚他们的活动范围。”
远洋船船身巨大无比,如果不能清晰地知道吴启等人的活动范围,他们会将那批货贴身保管还是放在什么地方,贸然行动的话只会让风险成倍增长。
“好。”周齐沉声应道。
当晚,甲板上和船舱头尾都有向外巡逻的雇佣兵,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刻不停地寻找视线盲区才躲过了这一晚的巡逻。到了白天,巡逻的雇佣兵反而少了。
“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韩骥说,“表面上这是艘载货船,要是白天都有人在船上背着枪巡逻,岂不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船上有猫腻。”
海上也有海警,还有海关的严防布控,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被盯上。
周齐懂他的意思。白天,才是他们摸清线路的最好时机。
他们一直守到中午,接近十二点,确定甲板上再也没有人走动,韩骥先走了出来,顺着爬梯顺利来到了下层。船舱内外被甲板隔开,一共分为上下两层,韩骥绕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抱臂小憩的雇佣兵,还有吴启身边的几个人。
白人和吴启并不在他们当中。
周齐紧跟在韩骥身后,他没有选择和韩骥一同察看面积最大的船舱,而是从甲板再往上,去到控制室的正上方。那里开了一扇天窗。周齐顺着天窗的梯子往下爬,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在控制船舶行进的船长。
韩骥则继续绕行,一路来到几个独立的船上房间,其中相连的两个,赫然住着吴启和那个白人。而装有毒品的几个手提箱,都在吴启的房间里。
一刻钟后,周齐和韩骥先后返回甲板。
“老大,控制室没有他们的人。”
韩骥点了点头。既然吴启没有用自己人来开船,那么船上必然会有专业的船员。一艘规模相当的远洋船舶大约会有25-30个船员,这些人吴启不可能全都认识,同样的,对于那些船员来说,他们也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如今最可行的办法,就是从这些船员下手。
“你的意思是?”
韩骥说:“乔装成船员。”
----------------------------------
另一边,幸福家园。
显示屏上的角色死了一次又一次,游戏却依旧没有停止。陶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里机械地按动,可不管他怎么操作,这一关就是打不过去。
他沉着脸,再一次点了开始游戏。
死了,再来。
又死了。
“game over!”大大的英文字母出现在屏幕上,陶阮面无表情地捏紧游戏手柄,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他手背上暴起一条条青筋,直到手心的湿汗将手柄滑了出去。
陶阮脱力般地盯着游戏手柄,显示屏上也出现是否继续的字幕,良久,他重重地朝沙发仰去。
五天了。整整五天,韩骥没有一点消息。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走到玄关,扣上鸭舌帽和口罩,急匆匆地出了门。
陶阮打车来到韩骥的别墅,却不敢靠近,只在附近来回走动。他怕李漆会派人跟着他,打车时特意绕了路,也一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他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别墅区本就人少,连过往的人都寥寥,更别说他等了五天的韩骥。
一点消息都没有。
出去的时候反倒是门口的保安认出了他,连续来了几天,次次戴着帽子口罩,保安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结果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什么也不做,就待在固定的位置,甚至是固定的方向,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陶阮往门口走,来的竟然又是拉他过来的司机,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回刚才的地儿吗,小伙子?”
陶阮想了一下:“不,去天桥附近。”
这个点,老骆应该还没有收摊。
陶阮猜对了,他到的时候,老骆正坐在三轮车旁,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等桌上的最后一位客人。
老骆脾气好,是个挺好相处的老头儿。见客人一个人吃饭,也许是看人家孤单,还时不时地主动开口和客人唠嗑,不过人家并不接他的茬儿,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笑眯眯地扇自己的蒲扇。
陶阮走过去,“咕叨啥呢,来和我唠唠。”
看见他,老骆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说的,”陶阮笑,“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老骆更高兴了,捋着胡须止不住地笑:“吃饭没?给你下俩馄饨。”
“没呢。来你这儿哪敢饱着来。”他故意道,“太小气了吧你,就给我下俩?塞牙缝都不够。”
老骆边笑边骂,用蒲扇杵了杵他脑袋,乐呵呵地下馄饨去了。
陶阮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久违地感到一阵心安。这是自韩骥失去消息后,他第一次有了放松的情绪,这很像爷爷还在的时候,每一次陈福寿打他,他不敢让爷爷看见,可每一次又都能让爷爷发现。
那个时候爷爷会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爷爷的大手很温暖,摸他脸的时候,就算是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有时候,陶阮甚至在想,老骆是不是爷爷派给他的。走了一个老头儿,又来一个老头儿,他希望两个老头儿都能长命百岁,可爷爷已经走了,他不希望老骆有任何的危险。
“老骆,阿杰呢?”
“他啊,到超市买鸡蛋去了,明天调陷儿要用。张大娘家的土鸡蛋早早卖完了,否则也不用去超市买去。他前脚刚走呢,你后脚就来了,托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福,身边儿总不缺人呢……”
老骆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也显得亲切可爱。陶阮看着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韩骥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个理由里有严晗,有老骆,有韩骥在乎的每一个人,或许也有他,而只有真正地扳倒李漆,扳倒李家,所有人才能安然无恙,严晗的死,也才能真相大白。
可他真的很担心,也很想念。
老骆的馄饨热气腾腾端上来,陶阮看着白汽,突然想起初次和韩骥见面时的场景。
他笑了,“老骆,我第一次见韩骥,还以为他是混黑社会的。”
老骆笑呵呵的,“长的凶是吧?”
陶阮点了点头。
“你别看他长的凶,”老骆说,“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心软的人。”
老骆的声音有些怅然,显然也是回忆起了什么,“你别看阿杰年轻,其实他坐过牢。”
陶阮微微睁大了眼睛。
“三年。”老骆说,“我摆摊儿的时候有人故意找茬,阿杰那帮人起了争执,失手把人打残废了。那个时候还没成年,对面也有错,就给判了四年,减刑一年。”
“坐了牢,一辈子都毁了。我一边摆摊儿一边等他出来,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又遇到几年前的那帮人来寻仇,差点连命都丢了。”
迎上陶阮猜测的目光,老骆点了点头:“是韩骥救了他。不光阿杰,连我这个老头子这条命,也是他救的。”当时阿杰要是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了。
陶阮心头酸胀,久久都不能平复。良久,才闷闷地说:“他是个好人。”
可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老大,天快黑了。”
“嗯。”韩骥应了一声,从紧贴皮肤的衣物里抽出两条军用体力补充剂,一条扔给周齐,另一条迅速拆开吞了下去。
周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东西你都有?”他已经很久没跟韩骥一起出任务了,这种肾上腺素和鲜血一起飙升的日子,令人胆寒,却也令人上瘾。
“老傅给的。”韩骥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没忘记我们是来干嘛的吧?”
周齐感叹:“不愧是退伍军医,这玩意儿都能搞到手。放心吧老大,我当然清楚。”他们是来拿东西的,不是来打打杀杀的,能够平安取到东西,不节外生枝自然是最好。
“清楚就好。”韩骥沉下声音,“不管出现什么意外,保命最重要。”
“明白。”
补充完体力,两人静静潜伏在甲板上。通过昨天一天的观察,韩骥发现这些船员都有固定的交接班时间,他们可以趁这个时间潜入到控制舱。
“跑完这一趟,我肯定得休息十天半月,妈的,以后再也不跑远洋了,忒累。”
“妈的你数钱的时候不嫌累!”
“哈哈哈哈……”
上下楼梯的踢踏声中,两个中年男人边调笑边往甲板上走。韩骥屏住呼吸观察两人肩上的徽章,其中一个肩章上有螺旋桨,还带着两条杠,看来是轮机部的二管轮,他身边的则是甲板部的三副。
韩骥和周齐对上眼神,下一秒——
“呃、”
“呃!!”
两人脖子上一人挨了一手刀,两声痛呼后纷纷倒地。
“换衣服,动作快。”
周齐点头,脱了衣服,又扒下船员身上的衣服迅速穿到自己身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半。
韩骥对周齐说:“五分钟后我会伪装成船员,去到吴启的房间,告诉他船舶主机尾轴漏油,让他同意我们联系输油船。你去驾驶台,随时准备接听吴启的连线。”
货船在海上漏油可大可小,恰好被他们打晕的男人是个高级船员,肩徽上两条杠,轮机部的三把手,这个人在船上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且很大概率吴启不会对他眼熟。
“先把人拖到甲板上。”韩骥沉声说。货船上堆放着许多维修工具,天一黑,正好可以用来暂时藏匿这两个人。
周齐拦腰扛起男人。
五分钟一到,两人分头行动。
韩骥顺着长廊走到吴启的房门口,拍门的声音重而急,他抬了抬音量:“老板,出事了!”
开门的是吴启的手下,韩骥目光略过他直直看向吴启,“老板,船出问题了。”
吴启不同于李漆这只笑面虎,他比李漆年长十几岁,在李漆还是毛头小子时就雄霸一方,自然看不惯这个横空出世的二世祖。面由心生,吴启的狠是摆在明面上的,如果说李漆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么吴启,就是一只凶狠的鬣狗。
“什么问题?”吴启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扫过韩骥肩膀上的徽章。
韩骥上前了一步,立马被吴启的手下面色不善地挡了,韩骥仿佛浑然不觉,急切地说:“主机尾轴漏油,我们已经关闭了出口阀,但船长说情况危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立刻联系海上输油船,不然凭我们船上现在的油量,根本撑不到下一个港口!”
吴启一时间没说话,韩骥见状慌不择路地就要继续解释,却被吴启挥手打断了。
船上的每个房间都有可以直接与驾驶台联系的内线,“喂,老板。”那头传来男人粗粝的嗓音。
吴启简明扼要:“你那边什么情况?”
“刚才我们的人在检修的时候发现尾轴封有问题,是螺旋桨碰撞导致的螺旋桨变形,我们已经排出了部分油降低油位,正在控制漏油量。”
吴启皱起眉头,语气很烦躁:“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我就问你,这玩意儿要怎么搞?”
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联系海上输油船。”
周齐勾唇:“如果不及时补油,油位得不到稳定,我们就得强制入坞修理。除此之外,漏入海洋的油会造成海洋污染,那时候船只即将面临巨额罚款,或者,滞留。”
吴启眉心狠狠一跳。
开什么玩笑,那些海关可不是吃素的,如果真的滞留,船上的那批货怎么办?
“老板,你看……”
“看什么看?还不快联系!!!”吴启吼了一声。
“是。”
“一群废物!开个船都开不明白,”吴启破口大骂,“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找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他第一次和洋人做买卖,为此不惜花重金雇了这艘远洋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海上交易,他用的都是自己的轮船,可这次找了个洋鬼子,连带着开船的也是一群饭桶!
韩骥低着头,看似低眉顺眼承受着老板的怒火,实际上,他屈起手指在表盘上轻轻敲了三下。
准、备、接、应。
“这是、干什么呢?”突如其来的蹩脚中文打断了韩骥的动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和吴启交易的白人,韩骥一顿,不动声色地在表盘上又敲了两下。
待、定。
白人走了进来,首先看向与自己合作的吴启,“表情,不太好?”
他比吴启高出许多,体格也健壮,打量吴启的时候很像居高临下的审视。吴启冷哼了一声,也知道这个时候让白人知道太多不利于交易的顺利进行,“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吴启不耐烦地使了个眼神,示意韩骥赶快去处理。
韩骥眼神一暗,用余光去瞥吴启身后的手提箱。按照计划,他们提前买通了石油商,等输油船开到船舶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时,周齐就听他的指令过来接应。
白人出现的不是时候。
“等等。”
白人叫住了他。
“你是,什么人?”
韩骥停下脚步。很快,回过头朝吴启露出个尴尬的笑——“老板,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吴启皱眉看了白人一眼,心想都什么节骨眼了,光会在这说鸟语。“船出了点问题,我很快会找人修理好,”他再一次不耐烦地重复,“你不用担心。”
“好好的,船怎么会出现,问题?”白人锐利的眼神在韩骥身上上下扫视,“我会、开船,我和你去看。”
韩骥瞳孔收缩,没说话,手指幅度很小地在表盘点了点。
“我好像,”白人缓缓走到他面前,“见过你。”
“你的手在干什么?”白人的中文突然流畅,随之而来的,是他倏地走至韩骥面前,深邃又锐利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盯着韩骥一直交叠着的双手。韩骥闻言立刻举起双手往后退,他退到吴启身边,无辜地说:“老板,我是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秒。两秒。
“轰!”“操!”
韩骥一脚踢飞了角落的保险箱,箱子轰的一声砸中吴启左肩,吴启朝后踉跄了好几步,韩骥趁机飞扑过去一把提起地上的手提箱。
“给老子抓住他!”
“砰!”“砰砰!!”
韩骥连放了两枪,吴启的人被逼退,早就觉得他不对劲的白人目露凶光,从后腰里掏出了一把手枪。那是一把格洛克手枪,在白人手里显得异常娇小,可当子弹狠狠擦过韩骥手臂呼啸而去时,才显出它的巨大威力。
“……”韩骥重重地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咬着牙,单手握枪对准白人。“砰哐!”子弹打穿了白人身后的花瓶,他露出阴冷的笑容,“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别和他废话,妈的,货在他手上!”吴启怒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