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一件事,韩骥开车带他回了趟小熊酒吧。
住院这几天可把凯文急的要死,好不容易调了班要去医院看他,又碰上另一个酒保请假,一直等到今天陶阮出院。
“你也是,不早点儿告诉我。”凯文埋怨道。陶阮出事的头两天谁都没敢告诉,只请了假,还是宁柯不小心说漏了嘴,众人才知道他受了伤在医院修养。
“告诉你也是跟着干着急,”陶阮笑笑,“我这不没事吗。”
“还说没事!”凯文瞪起眼睛,“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受伤。”说着,凯文皱了皱眉,“你不在的这几天,李漆不止一次来找过你。”
陶阮心沉了沉。
“是不是和他有关?”凯文担忧地问。
“不是。”陶阮很快面色如常,“你别担心了。”
凯文怎么能不担心?吴家和李家明争暗斗多年,听说李漆手里的场子出了大乱子,外面一直在传是吴启搞的动作,传得沸沸扬扬的,最近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韩骥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外界的传言他早有耳闻,可自从陶阮中枪到现在,李漆没再联系过他。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好,陶阮问。
“没什么。”
风平浪静之下往往是暗流涌动,李漆越是没动作,他越是不安。韩骥眉头紧锁,李家大少最近风头正盛,李氏集团面临新一轮的洗牌,吴启又处处使绊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担心李漆会狗急跳墙。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凯文极其严肃地说。
“嗯。”
话题结束,三人均是一脸郁色,凯文给陶阮调酒调习惯了,下意识地又调了杯自由古巴递过去,可下一秒,却被一只手给拦下了。
“他不能喝酒。”韩骥说。
凯文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噢噢两声,“我这脑子。”他作势要倒掉,陶阮看着韩骥眨了眨眼睛,“你尝尝吧?很好喝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调酒。”
“一会儿还要开车送你回家。”
“哦,”陶阮有点失望,“好吧。”
韩骥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下次。”
陶阮弯了弯眼睛,“好。”
最后凯文自己给喝了,他咂巴着嘴,眼神在眼前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总觉得……
怪怪的。
刘潼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现在才过去两周,挺久没碰混音台上的推子,陶阮心痒痒的,趁着人少上去放了两首歌。
阎宇晨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朝思暮想的人,垂眸站在台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青年脖颈的弧度,小半边侧脸白皙细腻,他静静站在那里,酒窝会随着左手推动的动作若隐若现。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陶阮……”阎宇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陶阮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台下寻找声音的来源。下午的时候酒吧人不多,他很轻易就看见台下站着的年轻男生,第一时间觉得眼熟,可却半天都想不起男生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宁柯的发小,上次我们在酒吧见过的。”
陶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当然记得。”
宁柯说漏嘴陶阮受伤消息的时候他也在酒吧,宁柯自知理亏,任凭发小死缠烂打也坚决守口如瓶,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阎宇晨恶狠狠地勒他脖子,“这点忙你都不帮?”
“哎呀,冷静点啊你。”宁柯费劲巴拉地从他胳膊弯里挣脱,“不是我不帮你,是人家小陶早心有所属了,你去凑啥热闹啊!”
“谁?什么时候?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骗你干什么。你是我兄弟,小陶是我师父,那我当然希望你俩好了,但前提是人家也喜欢你,”宁柯哄孩子似的,“人家不喜欢你,咱也不能强求不是。”
道理阎宇晨都懂,可他还是难受,“陶阮喜欢的人,是谁?”
宁柯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干啥啊?”
“不干啥,”阎宇晨垂着头,“我就想知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宁柯想了下,“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帅。有没有你有钱暂时还不知道,哦对了,小陶应该喜欢成熟的,还比你大。”
阎宇晨:“……”
阎宇晨:“你从小到大都说我长得帅来着,你这个叛徒!”
宁柯拍拍他胸口,“哎呀,不一样嘛。你是小鲜肉花美男,人家是铁血硬汉,你还别说,那身材那脸,老有男人味儿了……”
阎宇晨心如死灰。宁柯还要安慰他,嘴还没张,阎宇晨指着他愤怒地大吼:
“你闭嘴!!”
阎宇晨心酸酸的,但见到陶阮安然无恙,好歹放心了些,“你的伤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正在恢复。”陶阮礼貌回答。
“那就好。”阎宇晨挠挠脑袋,“那个,你——”
“走了吗?”韩骥突然出现在身后。
阎宇晨顿住了,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出现在陶阮身边的男人,男人长相锋利,却在和陶阮说话的时候放缓了语气。
“遇到个朋友。”陶阮笑着说。
……朋友吗?阎宇晨心更酸了,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哦不,是明恋。
上个学期刚开学,他被宁柯拉着到新开的酒吧喝酒,酒没喝多少,却一眼注意到了舞台上的DJ。
劲爆的舞曲突然中断,台下一众人不明所以,几秒钟后听筒里传来青年清澈透亮的声音:
“十点钟方向穿裙子的女士,包包很漂亮哦。”
台下的人云里雾里,一位女士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斜挎包,突然发现包包拉链开了一半,她惊慌失措地拉上拉链,紧紧把包护在胸前。
人群中有个男人朝着台上的青年狠狠竖了个中指,阎宇晨的视线全落在青年身上,只见他眼神不屑,对着耳麦轻轻说了声,“到门口了。”
下一秒,男人被守在门口的保安抓了个正着,骂骂咧咧地被带走了。
阎宇晨重新看向台上的青年,从此再也挪不开眼了。
陶阮沉吟片刻,“韩骥。”
就没了?阎宇晨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可陶阮似乎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陶阮。”他突然叫他。
“嗯?”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很俗套的一见钟情,但对象是你,它就发生的无比自然。”
阎宇晨从未表白过,面对陶阮,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在表白,少年人赤诚纯粹,只想把感情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但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喜欢也到此为止了。”
他笑了笑,“我才十九,还没谈过恋爱呢,希望下一个喜欢上的人,也能让我有勇气这么表白。”
阎宇晨坦率又真诚,陶阮除了在他说出喜欢时下意识看了韩骥一眼,其余时间都在认真听他说话。他也是从校园过来的,那时的感情大多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欣赏阎宇晨的坦率,也欣赏阎宇晨恰到好处的分寸。
陶阮也笑了,真心的,“谢谢。“
“以后来喝酒找凯文,我的粉丝给打折。”
“行啊。”阎宇晨笑着说,“走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韩骥。其实哪里还需要介绍什么,陶阮看他的眼神,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就是陶阮喜欢的人。
阎宇晨走后,陶阮才发现韩骥全程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隐约觉出什么,可又不敢过于自恋,只好说,“走吧。”
韩骥站在原地没动,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时候显得眼神黑沉沉的,陶阮便也停下来,莫名有些紧张。
“我下次来的时候,也能打折么?”
“……”
陶阮转过身,边走边说,“可以,免费请你喝。”他的外套还在吧台,凯文正忙,他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
“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陶阮脚步一顿,在韩骥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嘴角,“嗯。不敢和他表白,怕他让我滚。”
身后又没动静了。
陶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逼得太紧也不行,有程子安的表白在前,他不确定韩骥是否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为了方便,他特意穿了件宽松的外套,可脱下来容易,再穿的时候却怎么也穿不进去,动作间扯到伤口,陶阮抽了口气,索性直接不穿了。
“抬手。”韩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沉声说。
有人帮忙,外套很轻易就穿上了,韩骥走朝前去开车,陶阮余光瞥见他紧紧绷着的下颌。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路虎驶向幸福家园,二楼的灯依旧是熄灭的,报了好几次物管也没人来修。陶阮左手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低头却瞥见门口放着一张信封。
“这是什么。”陶阮低声疑惑。
韩骥也看见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信封拿在手里有一定的份量,陶阮低头拆开了,下一秒,却如同见鬼一般将手中的东西用力扔了出去!
韩骥顿觉不妙,几步跨上前查看地上的东西,只是每隔一秒,脸色便难看一分。
地上散落着零零散散十几张照片,全都是陈福寿的脸。背景是分辨不出原色的肮脏墙壁,陈福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瞳孔扩大,口吐白沫,整张脸跟充了血一样。最诡异的是,陈福寿的左手放在脸颊边形成一个抓挠的姿势,可他的手上,五根指头全部缺失了,只留下血肉模糊光秃秃的一截。
陶阮面色惨白,瞬间跌坐在地上。
在散落的照片中间,还有一张字条,韩骥眉头紧拧——
“得偿所愿。”落款,李漆。
陶阮浑身都在发抖,韩骥一把从地上捞起他,接过他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陈福寿,死了?”陶阮怔怔地说。
“别说话,你在发抖。”韩骥沉声说。可陶阮浑然不知,重复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照片里的背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陈福寿来朋城之前的住处,也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昏暗潮湿的筒子楼,他一辈子的阴影。
陶阮哑声,“李漆答应过会给陈福寿一笔钱,让他滚得远远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了陈福寿?”陶阮以为这就是他和陈福寿最后的结局,老死不相往来,但他没想过陈福寿真的会死,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
韩骥皱眉看着他,为了避免他情绪太过激动撕扯到伤口,只好把人虚揽着。
“我要回去。”陶阮突然说。
“回哪里?”
陶阮指着照片上的墙壁,A市的一个小县城,爷爷就是在那里捡到他的。
说着,陶阮站起来就往门口走。韩骥试图阻拦他,可陶阮充耳不闻,无奈之下,韩骥只好沉声说,“我陪你去。”
片刻之后,路虎又疾驰在傍晚的高速公路上。A市距离朋城五百公里,最快也要凌晨才能抵达,“睡会儿。”韩骥说。
陶阮坐在副驾驶,摇了摇头。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比起陈福寿的死,脑海中盘旋更多的,是李漆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陈福寿的关系并不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演拳场那一出戏?”
韩骥回想照片上的那五根血淋淋的指头,心同样在往下沉。这个李漆,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福寿的那截断指是假的。那日在地下拳场,他以为陈福寿戴着拳套便不会被察觉,是他低估了李漆。
“是警告。”
“警告?”陶阮眼神一沉,“那他为什么还让我跟他?”
韩骥没有立刻回答,李漆的心思他大概知道,他想要的是陶阮心甘情愿。想到这,韩骥表情难看。
陶阮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是有一点说不通,“他难道不会怀疑我这么做的目的吗?”利用陈福寿示弱,再借机接近他。
韩骥明白陶阮的意思,“他暂时不会联想到我身上。”
“为什么?”
韩骥没说话。李漆查不到他之前的任何背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关于韩骥,李漆从头到尾知道的只会是恒域的韩骥,这个身份,不会和严晗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他现在怀疑的,顶多是我和你之间。陈福寿的死,很有可能是一个让你乖乖听话的警告。”
他们之间的什么,韩骥没有说,可陶阮明白。李漆对他的心思,这是他和韩骥之间绕不开的根结。车里的气氛冷了下来,陶阮心情沉重,而韩骥也一反常态的消沉。
这条路,原本他走得义无反顾,甚至可以一条道走到黑。可现在,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心慌、心悸,让他原本坚定的心逐渐摇摆……
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将陶阮牵扯进来。
“我不会让你出事。”沉默声中,韩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陶阮的心重重地跳了跳。
夜幕里,由远及近的景物在窗外飞驰,他们已经路过半程的服务区,即将到下一个的时候,陶阮说,“我来开吧,你休息会儿。”
韩骥不赞同地皱眉,“你的伤还没好。”
“开车不影响的。”
“不行。”韩骥态度坚决。
陶阮无奈地看着他,“你在医院照顾了我大半个月,现在大晚上的又陪我折腾几百公里,你不累吗?”
“不累。”韩骥目不斜视,“又不是没有过。”
陶阮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一次脑袋开瓢,想起那次,陶阮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好吧,专属护工。”
韩骥没有反驳他,余光瞥见后座上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原来是刚刚收拾落下的眼罩,陶阮在医院里每晚都用。他伸手一勾,把眼罩扔到陶阮腿上,“戴上,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是不是眼罩起了作用,又或是身边有令他心安的存在,陶阮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再睁眼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县城收费站。
这个地方,陶阮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收费站距离陈福寿住的地方还有几公里的路程,小县城条件落后,直至今日也没有修起宽敞大道,一路上全是散着石灰的乡道。韩骥又开了二十分钟,凌晨一点,才终于抵达县城边的大片筒子楼。夜深,只有零星的几家还亮着灯。
陶阮刚走近几步,一个端着洗脸盆的中年女人经过他们身边,见他要往里走,好心地劝了几句:“小伙子,你咋还往里去呢?这一把楼梯昨天死了人哩,就在凌晨,门口的警戒线到现在也没撤。我看你也不像是住在这里的,找人的话过两天再来吧,楼上楼下的人家早就吓得搬去宾馆了,你找不到人的……”
陶阮脚步一顿,却还是心存侥幸地问道,“死的人是谁?”
“就是四楼那个嘛,好几年没回来,一回来就闹了这么大的事,”女人声音低了下去,“听说是吸毒吸死的勒,模样吓死人了……”
陶阮和韩骥对视了一眼。
当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见到陈福寿的尸体。
但根据派出所的民警说,人是昨天夜里死的,还是被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住户发现的。平日里和他一起打牌的麻友上楼来叫人,屋里一直没有反应,打陈福寿的电话,却听见屋内的手机铃声。不止如此,屋里还时不时飘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麻友顿感不妙,当即就报了警。
“这是现场的照片。”民警推过来一沓照片,“你做好心理准备。”
照片与信封里的基本无异,多出来的几张,是陈福寿的五根手指,整齐地泡在洗手池里。其中一张是特写,陈福寿的手指由于长时间的浸泡,表面已经严重发白发皱,比原先肿大了整整两倍不止。
陶阮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民警见状立马收起了照片,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死者家里有吸食毒品的痕迹,为了进一步确认体内的毒品成分和死亡时间,法医那边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得争取家属的同意。”
“我同意。”缓了片刻后,陶阮说。
“明天上午九点,解剖之前,你们还能再见死者一面。”
陶阮点了点头,可有一点他觉得很奇怪,从他进派出所到现在,眼前的民警从未向他透露过犯罪嫌疑人的任何消息。陶阮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请问,他是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是毒品急性中毒,短时间内静脉注射过量毒品,呼吸中枢抑制而死。”民警说。
“会不会是有人——”
“你的意思是他杀?”民警严肃道,“死者手臂上有注射针眼,家里并没有发现门窗被强制破坏的痕迹,现场勘察也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据死者邻居反映,当晚死者喝了酒,是独自一人回家的。”
陶阮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正要说话,却被沉默许久的韩骥打断了,“我们先回去,明早再过来。”
陶阮不明所以地跟在韩骥身后,直到上了车,他再也忍不住,“陈福寿他怎么可能是自己吸毒吸死的?”那五根血淋淋的手指,还有信封里的那些照片,现场怎么可能没有第二个人?
韩骥当然清楚不可能,他犹豫了一下,示意陶阮把信封里的照片打开。陶阮依言打开信封,再一次直观回顾了陈福寿异常惨烈的死相,可这一次,信封里竟然多了一张他未曾见过的照片!
照片上,老骆和他分坐木桌两端,馄饨的热气袅袅,两人脸上都挂着放松的笑。
一瞬间,陶阮如坠冰窟。
“……这是?”陶阮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早就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 ”韩骥沉声说。几个小时前的那些照片,陶阮当时并没有细看,自然漏掉了这一张。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就是担心陶阮看到后更加接受不了,他手臂上的枪伤未愈,不能再受刺激了。
陶阮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是想用老骆来封我的口。”如果把这几张照片交给警方,就算李漆是买凶杀人,也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李漆此举就是要让他清楚,把照片交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难道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陶阮咬着牙,右手握拳就要往车上砸,韩骥眼神一沉,迅速用手掌包住他的拳头,低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冷静一点。”
韩骥手心干燥温暖,陶阮发着抖的拳头被他严丝合缝地包住,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两人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陶阮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蜷起腿把自己缩进靠背,侧身朝向韩骥,竭力寻求安全感。“我们应该怎么做?”陶阮轻声问。
韩骥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上,沉默片刻,说:“将计就计。”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发前往A欲盐未舞市市区。案件已经移交市公安局,解剖自然也将交由支队的法医来进行。
尸体上的血迹在解剖之前需要进行初步处理,陶阮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陈福寿裸露的身体与常人无异,但瞳孔已经无法恢复到常人模样,突兀地伸出一截,像极了人们所说的死不瞑目。
陶阮看着这个人,脑海中却浮现出爷爷当年躺在火化室外的样子。爷爷比他安详多了,不像是走了,倒像是睡着了。陶阮守在爷爷旁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催了好几遍,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快了。”
可直到最后人被推进火化炉,陈福寿都没有出现。等到火化完,陈福寿才慢悠悠地出现,嘴里还一边抱怨这破地方怎么这么远。工作人员问他们要不要保留骨灰,陈福寿大叫着说用不着,因为这需要额外的处理费用。就这样,陶阮连爷爷在世上仅剩的东西都没留下。
而陈福寿之所以会来,只是因为他需要凭爷爷的火化证明去领取属于爷爷的最后一笔抚恤金。
往事一幕又一幕,但现在,人已经死了。
陶阮闭了闭眼,就这样吧。他能为陈福寿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解剖后把尸体带回去安葬。此外,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能和韩骥一起,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另一边,朋城。
“我们这是在等谁?”
一处居民小区内,两个男人贴着墙壁,其中一个鼻梁上架了副墨镜,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周齐无语地横了他一眼,宁柯也发现自己青天白日的好像个贼,讪讪地取下墨镜,“晒嘛。”
周齐冷着脸和他换了换位置,把树荫多的地方留给他。宁柯冲他龇了龇牙,“爱你!”
“闭嘴。”
说话间,居民楼前面出现一个男人,双手各拎着一袋子水果蔬菜,步履匆匆地往单元门走去。这个人宁柯没见过,可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一旁的周齐沉声说:“跟上。”
宁柯心脏怦怦跳,妈呀,这就是出任务的感觉吗,好刺激!
男人一路上了五楼,周齐步子放的很轻,宁柯猫在后面,也尽量轻手轻脚。男人似乎没发现他们,脚步声停住了,钥匙晃动发出一阵响声,男人正准备开门。趁这个空挡,周齐瞅准时机箭步冲了上去,右手握拳重重抵在门上,瞬间把门焊死了。
“你回来啦,我快饿死了——”
“程子安?!”
“周齐?”
门大敞着,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惊呼。陈磊愣愣地松开门,周齐扫了他一眼,从喉咙里嗤了一声,“就知道是你。”
得罪了钱盛,程子安在朋城几乎无处可去,除了当初帮他一起出卖韩骥的陈磊,周齐想不出程子安还能找谁。
“你们来干什么?”陈磊警惕地问。
“你紧张什么,”周齐漫不经心地说,“当初你伙同程子安出卖恒域的时候,老大不也没拿你怎么样,这会儿倒怕起我来了。”
陈磊脸色很不好看,一半是愧疚,另一半则被周齐说对了,他害怕。周齐也是韩骥捡回来的,除了韩骥谁的话都不听,还在恒域时他就十分忌惮此人,如果周齐真对他们赶尽杀绝,他毫无招架之力。
“是韩哥让你来的?”
“不然?”
两个星期前,程子安离开医院,韩骥曾让他留意程子安的动向,那时他就发现了陈磊的存在。
“韩哥他……还说什么了?”程子安满怀期待地问。
“还能说什么,让你们俩滚出朋城,滚的越远越好。”
程子安脸色一白。
“周齐!”陈磊吼了一声,揽住摇摇欲坠的程子安。
“吼什么吼什么!你吼他干嘛?”一直在旁边尽职尽责当小跟班的宁柯像只炸毛的猫,挺起胸脯用比陈磊大十倍的嗓门吼了回去。
周齐一脸黑线,扯着他的胳膊把人扯回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扔在茶几上,“离开朋城,别再回来了。”
“这是?”陈磊不敢置信。
“老大的意思。”周齐沉声说,“卡里有三十万,足够你们重新开始生活。”
听见他的话,程子安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