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沉吟半晌这才接着说道:“阿宁自小就是个天才,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自己的要求向来也很高。”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理性是胜过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感的。”
“所以,他虽然关心你,会全心全意对你好,但是同样的,他对你要求的严格也会与此相称,尤其是在腾云做了那几件事之后。”
“他希望你能接着走他的路,所以他希望你优秀,希望你独立,希望你早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听见段原的话,谢行的眼睫不禁颤了一下,良久才低声说道:“我知道。”
“不,我觉得你还不知道。”段原摇摇头说道:“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我觉得我比你要了解他,有些事我并不太想多说,但是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迎着谢行带着细微疑惑的眼神,段原接着开口:“如果有一天,相比于从前,阿宁待你会冷淡和疏离一些,或者做一些你一时理解不了,还可能会让你怨他的事情,不要怪他,好吗?”
其实段原很少这样掏心掏肺地和谁讲话,性格和家庭氛围使然,导致他对外的人设一直是个傻兮兮的,没心没肺的又爱玩的富二代。
所以很多人都会忽略掉其实段家也是能和谢家平起平坐的家族,一旦段原正色起来,便会不自觉地让人意识到他说的这是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不过谢行好像并没有深刻理解到段原的意思,且不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真的怪哥哥什么,再说了,这段时间在公司里的时候,宁柯向来也是对他一板一眼的,一天也不会有几句闲聊。
但是在平时,哥哥待自己又没什么大的不同,总是对自己足够的温和与包容,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谢行也并没有太在意段原的话,但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点点头说道:“好。”
不过段原却好像是看出来了什么,他沉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谢行,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轻声说道:“你会明白的。”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总算是吃上了晚饭。
谢行从小其实也算是分担过不少家务,会做饭的手艺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西京出产的冷水鱼其实在全国也算得上是有名,冬天从河水里现捞出来的鱼肉质更加紧致,加了各种香料之后被烤的外酥里嫩,香味浓郁,饶是宁柯这种平时并不太喜欢吃鱼的人也难得有了胃口。
其实他不喜欢吃鱼的理由也相当简单,仅仅是不爱挑刺而已,尤其是鱼刺更细小的淡水鱼。
因为他习惯把一块鱼肉里的所有刺都先挑出来再吃下去,不过如今在光线有些昏暗的篝火旁,这件事就变得比平常还要麻烦了。
宁柯拨弄了一会儿就有些失了耐心,他仰起头看着夜空眨了眨有点泛酸的眼睛,本想着缓一会儿再接着挑,但还没等他重新低下头,自己面前的盘子就被抽走了。
……?是谁想抢他的晚饭?
但是下一秒,谢行便把另一个一次性的塑料碗推到了他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已经被挑好了刺的满满的肉质细嫩的鱼肉。
宁柯下意识偏头去看,就看见少年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也十分显眼。
青年轻笑了一声,把那碗鱼肉拉到了自己面前:“阿行,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感觉。”
少年似乎是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急急地开口说道:“不会的。”
他本来还有后半句话要说,但到底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就算是哥哥以后一直需要他做这些小事,他也是愿意的。
谢行一直知道,他和哥哥相差了六岁,有太多东西他还不懂,不知道。这么久以来面对哥哥的关照,他能做出的回报简直太少太少了。
所以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见这一幕,段原不禁暗暗“啧”了一声,用筷子敲了敲段瑶的盘子边:“瑶瑶,你怎么不给我挑鱼刺?”
段瑶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几秒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想得挺美。”
段原:……他自己这个妹妹,就是来向他讨债的吧。
宁柯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烤鱼,一边又看了一会儿对面那对兄妹的打打闹闹,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回过头和谢行说道:“阿行,如果我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不好?”谢行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才终于开口说道:“哥哥一直对我很好。”
宁柯不觉被谢行的话逗笑了,他抬手拿起纸杯抿了一口温热的奶茶,这才接着说道:
“我是说如果,比如我什么都不会教你,不会让你插手公司的任何事,更不用说为了方便你上学和你住一起。”
少年似乎愣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拒绝想象这种可能:“哥哥不会的。”
谢行有些执着地接着说道:“就算这样,不管哥哥在哪我就也在哪。”
“……”,宁柯又轻笑了一声,不禁无奈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骨,细长的手指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剔透莹润。
他轻声说道:“可是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啊,阿行。”
宁柯微微仰起头去看那晴朗的淡紫色夜空,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倏然变得有些惶然的眼睛。
“我比你大了好几岁,这么多年日子一直过的很乏味,身体也不算好……”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就响起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宁柯刚要回头去看,自己的腰却又被一把紧紧地抱住了。
宁柯的腰极为细瘦,即便隔着一件加绒的冲锋衣,谢行也能单手揽住,双手环抱着的时候,便能轻易地让他动弹不得。
谢行把额头抵在他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羊绒毛衣上,闷声说道:“哥哥别说了。”
……好可怜啊小家伙。
但是宁柯也拼命让自己硬下心肠,他低头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接着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阿行,以后总有一天……”
少年猛地抬起了头:“哥哥,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公司我可以管,哥哥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是,就是……”
你别抛下我一个人……
过去十八年,他踟蹰独行良久,终于拨开重重荆棘望见了月亮。
他也曾自卑又彷徨,渴求光明却又不敢奢望。
但是后来发现,那月光却是长久地照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现在想要月亮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不是谢行第一次抱宁柯, 但是他依旧被这一下弄懵了。
不过和上一次宴会上喝醉时不一样的是,谢行此时此刻是十分清醒的。
他线条俊郎的下颌压在宁柯的外套前襟上,黑亮的眼睛里居然还带了点哀求, 好像不想宁柯再把刚刚的话继续说下去。
“……”
宁柯有些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轻轻摸了下谢行有些支棱着的发顶, 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以后再说吧。”
他到底还是没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说出来,也许是因为谢行祈求一般的话, 又或许是那对自下而上仰视他的眼睛。
其实宁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会有弱点的人, 比起其他人,他总是那个最能狠得下心来的。
但是这个他从前最引以为豪的性子, 却是屡屡在谢行这个男孩儿面前夭折。
面对着那双总是全心全意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 宁柯好像总是束手无策, 以致于最后就会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忘个一干二净。
真情, 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自己好像总会被它打败。
宁柯又不觉想起了之前萨拉和他说过的话——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可真有道理啊。
但是下次, 下次绝不能再心软了。
宁柯的这句话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些回旋的余地,所以并没有真的安慰到谢行多少,他的心里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他又分明知道,他的哥哥在一些事情上向来是不容置喙的,也许从前他还不太清楚,但是在公司实习的这段时间里,他见过了哥哥太多的,从前从未展示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所以谢行自然知道,此时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微微抿了下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放开手,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宁柯的腰, 离开时还有些留恋地轻拈了一下指尖。
不过谢行依旧没有起身,而是半蹲在宁柯身旁,垂眸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还燃得热烈的篝火。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有点泛起了酸涩感,这才慢吞吞地起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
两人的气氛就这么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另一边的段原和段瑶已经不知道和严姝和段夫人打了几轮纸牌,谢明珏在一边看着热闹。
谢行窝在折叠椅里,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宁柯,但是他又怕青年发现自己在偷看,所以只是偶尔抬眼瞥宁柯一眼。
不过宁柯看手机看得格外专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处理工作,又或者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稳,总之即便是平时都极为敏锐的男人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偷看。
看着看着,他就开始有些犯困,这段时间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生怕自己在工作上有半点差错让哥哥失望,感觉比没有被保送之前的精神压力还要大。
耳边还有不知谁弹的吉他声,是一首舒缓的古典乐,但是在深冬的夜色中莫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谢行正迷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是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身边却突然响起来了人群的沸腾声,还有段瑶叫他的声音:“谢行!快别睡了!”
少年下意识仰起头,紫红色的晴朗天空上,正有几条银亮色的闪光从人群头顶划过,身后还跟着长长的拖尾。
几乎每年的十二月中旬,它们都会在北半球的夜空上如约而至,母体来自距离地球一千万千米的小行星3200法厄同,名字取自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因为它比任何一颗已经命名的小行星都更接近太阳。
宇宙可真是奇妙,它们可以那样远,远到以千万来计数,但又可以那样近,近到仅仅用肉眼就可以与它们相遇。
谢行只是仰头看了一会儿,便又看向了对面的宁柯。
青年正单手支着下颌,抬眼出神地望着夜空,也许是因为喝了奶茶之后全身都热乎了起来,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便被扯了下去,冲锋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因为微微扬起下巴的缘故,下颌便拉出一道极为漂亮的线条。
其实很少有男人的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是宁柯就是其中之一,在谢行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就是他对这个男人最为直观的第一印象。
宁柯的长相在平时看起来都是极为有冲击力的秾丽和温雅,如今在昏暗的夜色和跳动的火光边上时,便显得有几分虚幻。
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却好像又那么远,自己似乎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
想到这里,谢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觉有些慌乱地蜷缩了一下。
不……他一点都不想这样。
谢行的手指攥得更用力了,指尖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却依旧没有放手。
他黑亮的眸子还垂着,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那浓密睫毛遮掩住的深色瞳孔里,漫上了一股执拗,配上他本就深邃又有几分凌厉的长相,便无端显出了几分沉郁。
而且那几分郁色还在变得越来越浓。
“阿行,你不想许个愿吗?”
清亮悦耳的嗓音从头顶响起,谢行怔愣了一下,便有些慌乱地抬起了头。
但是宁柯倒并没有看他,青年依旧保持着微微仰起头的姿势,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我听说,在流星下许愿总是更灵验的,你要不要试试?”
谢行紧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青年,倏然便又别过头去看天边划过的流星。
……去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干什么呢?至少此时,至少此刻,哥哥就在他面前,在关心他。
谢行轻轻拈了一下被西京冬日里的寒风吹得有几分凉意的指尖,却是在心里默默念道:
希望他的哥哥能一生顺遂平安。
明明谢行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开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段原和宁柯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的原因,他又做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梦。
但也许那时候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总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方,因为那好像是一条极为昏暗的长长的走廊,只有看起来很远很远的尽头,尚还留存着一点亮光。
而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一道熟悉的背影,是哥哥。
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更有安全感的事了,谢行心下一喜,便想抬步追上去。
但是不知为何,他又好像全身都动弹不得。
谢行正拼命挣扎着,但下一瞬,身后却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音调比起耳语来大不了多少,就像有人贴在他的耳侧同他说话:
“就算你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办法真的和他并肩,你只会远远地被抛在身后,”
……他是谁?又在胡说些什么?
但是那道声音依旧没有就此作罢:“想想吧谢行,宁柯是那样矜傲的人,如果他知道了你对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他怎么听不懂。
不过那个人似乎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好像是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别骗自己了,谢行,这世界上会有哪个做弟弟的对自己的兄长做那样的梦呢,别告诉我你忘了哦。”
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倏然就把谢行曾经拼命掩盖住的回忆重新挖了出来。
在那一场荒诞又格外真实的梦境里,他就那样把宁柯压在床头,然后……
“好好想一想吧,谢行。要是他知道了,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他一定会自己走得远远的,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行拼命调动着自己的感官,半晌才从紧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哥哥不会知道的……”
他也并没有意识到,他心里想的居然仅仅是不让宁柯知道,而不是去反驳那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谢行终于猛地回过头,但是下一秒,似乎才是这场梦里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他面对的居然是自己的脸。
只不过……看上去好像长大了不少。
眉眼更加深邃,笔挺的鼻梁在脸侧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唇线与下颌的线条也锋锐了许多,尤其是那对眼睛,虽然与现在相比是同样的黑亮有神,但是却已经褪去了那股青涩的稚嫩。
不会再有人觉得那是一个需要关照的少年。
也就是这一刻,谢行猛然睁开眼,昏暗的走廊和令人不安的低语都倏然间消失不见,他看见的仅仅是厚实的帐篷顶和正发出暗淡的暖黄色灯光的小夜灯。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梦里奇怪的桎梏感到底是来源于哪里,因为他正躺在羽绒睡袋里,而和他身下隔着床垫、防潮垫的,便是冷硬坚实的土地。
明明帐篷外就是零下的低温,但是此时谢行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心脏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在胸膛里狂跳着。
谢行下意识向左边望去,宁柯还在安静地睡着,脸朝着他的方向,显然是对谢行刚刚的惊惶一无所知。
第68章
这不是宁柯第一次在谢行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 不过在这个时间,睡得这么熟的时候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
想到从前那个梦,谢行的五脏六腑就好像搅在了一起。
但是除了羞愧之外, 又有一种古怪的,意犹未尽的餍足感, 让他越发无地自容。
谢行微微撑起身,拿过了刚刚睡前放在枕边的手表。
这块机械表也是宁柯送他的礼物, 就在上个月他拿到西京大学的保送名额之后, 听宋洋哥说也是托了合作方在瑞士订的。
哥哥总是这样,就算事情再多, 好像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任何一个时刻。
透过表盘, 谢行垂着眸子, 能看见其中正在缓慢运转的精密金属齿轮, 指针也在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看见流星的时候已经将近是午夜了, 比起宁柯平时正常的休息时间已经晚了不少,所以即便从前他的睡眠比较浅,今晚也睡得格外熟,谢行的动作也并没有吵醒他。
谢行把手表重新放回去,有些烦躁地把头埋到了松软的枕头里,把睡袋揪到自己头顶。
哥哥一直以来都对他很好很好,可是自己呢,却在脑子里想那些亵。渎他的下作事儿。
要是让哥哥知道了,也许……就真的不要他了吧。
想到这里,谢行就感觉五脏六腑又难受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就不觉有些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留下了几道浅淡的月牙形印记。
也许梦里那个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说得确实有点道理……
不过, 他说他知道自己对哥哥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行不觉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微微直起身,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宁柯。
青年半张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天然就有些卷的发丝鬈曲着搭在额前,那对平时格外夺目的桃花眼闭着,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清浅的扇形阴影,是一个极为温柔雅致的弧度。
宁柯的鼻梁也极为秀挺,唇线优美,整张脸的线条都几乎没有不完美的地方,至少在谢行眼里,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
这也是谢行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着宁柯的脸,平常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将目光在哥哥的脸上停留太久。
所以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发现,宁柯的左眼下还有一颗颜色极为浅淡的美人痣。
不过这颗痣并没有成为这张脸上的瑕疵,相反,却是好像无声吸引着人伸出手,轻轻摩挲上去,温柔地抚弄,直到那里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总是会无限放大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总而言之,这次谢行并没有被自己这冒犯的想法而吓住。
不仅如此,他的眸子里还涌上来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痴迷与眷恋。
谢行缓慢却又坚定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宁柯半搭在浅灰色亚麻床单上的手,骨节匀亭的手指温柔却又不容置喙地挑开那半长的睡衣袖口,握住了宁柯的掌心。
可能是先天体质的原因,宁柯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尤其是在冬日里,如今谢行体会到的触感宛如一块温凉却又莹润的白玉。
其实谢行第一次和宁柯见面握手的时候,便觉得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细腻了,像是丝绸一般顺滑。
即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这印象也依旧没有变。
谢行就这么轻轻握着宁柯的手,支着上半身安静地看着他。
许是因为深夜的缘故,周遭都十分安静,几乎只能隐约听见风吹过帐篷外松树枝叶的沙沙声。
好像是除了谢行自己之外,大家都是正睡得最熟的时候,所以……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会被察觉。
谢行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越发凑近了宁柯。
他们的距离突然间变得那么近,近到谢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暖黄色夜灯照耀下宁柯脸上立体的五官投下的每一道阴影,那瓷白细腻的皮肉,还有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谢行没有放开握着宁柯的那只手,却是从睡袋里伸出了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宁柯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泛着淡淡绯色的唇瓣。
他的动作很轻,又极为小心翼翼,所以也并没有吵醒睡着的青年。
少年的动作便越发大胆了起来,指尖慢慢移到了宁柯眼下的那颗痣上,他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收回了手,转而有些出神地望着它。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从前那场梦里自己啄吻哥哥颈侧时的触感好像突然在今晚清晰起来,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谢行越发凑近了毫无防备的青年,两人的呼吸无声地交缠到了一起,他几乎能闻到宁柯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平时的宁柯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所有那大概是洗衣凝珠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气。
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帐篷顶却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帐篷上,连带着侧壁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宁柯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下眉,但是也并没有被吵醒,不过这一下却是把谢行吓了一跳,猛地从青年面前弹开,整个人又重新摔进了羽绒睡袋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大概是挂了积雪的松针被风垂落的声音,因为此时周围又恢复了安静,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被惊动。
谢行躺在温暖的睡袋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缓了几口气,心脏还在胸膛里怦怦狂跳,好像要蹦出来一般。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差点对他的哥哥做了什么。
而且这一次不是梦,他本来应该是清醒的。
他盯着帐篷顶,盯着那上面挂着的小夜灯,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又好像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他的心思,他对哥哥抱的心思……他好像突然有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
半晌过去,谢行突然起身掀开了睡袋,随手抓起自己丢到帐篷角落里的冲锋衣外套,几近无声地从温暖的帐篷里钻了出去。
此时差不多正是西京冬日里最冷的时间,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的时候会有些许刺痛感。
谢行裹着他的冲锋衣外套,坐到了一颗干枯的松树桩上。
他抱着自己的头,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里面放的恰好是那首上次在宁柯的车上听见的英文歌。
「我们都试图寻找一丝安稳」
「四处奔波寻找」
「却依旧无处白头偕老」
「他们说我们将为孽缘步下地狱」
「可我并不相信①」
谢行有些烦躁地一把摘下了耳机,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手掌里,试图用黑暗和安静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向来不是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也不是喜欢用一些无莫须有的假象或理由欺骗自己的人。
就像他最喜欢的数学一样,数字总是时刻理性又客观的,从不会为外物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