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颜二话不说,当即买了和南黎同一班飞机。他想去到困住游澈的地方,了解他的全部,真切体会一切难以言说的苦痛。
看祈颜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南黎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同时问他:“只买一张票?”
祈颜沉吟片刻,神情带着明显担忧,“先生的心结在那,怕他到了那里再受刺激,稍后问问他的意见,如果实在不想去也不勉强。”
推开卧室门,游澈刚好洗完澡出来,头发用毛巾简单擦过,没有滴水,凌乱又潮湿地垂至肩头。
祈颜按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坐在软塌上,像很多次他做的那样,小心翼翼帮他吹干。
“很好闻的味道。”祈颜低头,在吹得八九分干的发间轻嗅,随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用亲密无间的姿势安静抱了会才继续说:“我买了去青浦镇的机票。”
游澈安静坐在榻上,说“好”,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那里保留了许多古村落,风景也不错,现在基础设施都趋于完善了,去玩玩也挺好的。”
祈颜轻轻“嗯”了声,问他:“要一起去看看吗?”
祈颜清晰感觉到,游澈的肩背绷得很紧,处于极度僵硬的状态。
时间一分那一秒过去,房间陷入半分钟的寂静,才重新响起话音。
“我就不去了,工作有点忙,离不开。”他给出一个十分官方的拒绝理由。
祈颜知他心中所想,没有进一步劝说,应了声好,然后从后面直接翻到游澈怀里,“往后几天都不能见面了。”
四目相对间,缱绻的柔情伴着火光四射的爱意迸发,房间没开空调,还有冷风不停灌入,俩人的体温反而愈发攀升。
浴袍系得不紧,小少爷没怎么用力就扯掉了。
许是对未来几天的短暂离别感到焦虑,游澈不似往常温柔,连祈颜的话都置之不理。
出发那天,南黎越过祈颜,看向他身后游澈,再一次确认,“真不和小少爷一起去?”
游澈没有应答,帮祈颜围好围巾后,事无巨细地叮嘱,俯身亲吻面颊时,又说了一遍:“手机随身携带,别让我联系不上。”
话音刚落,觉得带有控制的意味,怕祈颜误解,连忙补充:“我怕你收不到提醒的信息,错过吃药时间。”
祈颜一一应着,趁没人往他们那看的时候,凑上前很轻地在游澈唇瓣上落下一吻。
南黎转过头时,刚好撤开。
见游澈真的不打算去,南黎挤进他俩中间,勾着祈颜的肩,眼神却看向游澈,饶有兴致地笑道:“你们猜我去试镜的时候遇到了谁。”
清楚南黎的性子,他们两个都沉默着没有回应,等他自己说。
等了会儿,南黎觉得没意思,便自己解开谜底,“付仁溥。他也去试镜,好像因为周秉华投资的原因,拿到了男三的角色。”
“所以,”南黎打了个响指,紧接着道:“他也会在青浦镇待到杀青。青浦镇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
“小心一觉醒来,老婆被拐跑咯。”
祈颜狠狠给了南黎一拳,转头向游澈保证:“别听他胡说,我们绝无旧情复燃的可能。”他握住游澈戴有婚戒的手,十指相扣时,两枚银白色的戒指近乎黏连在一起,“我很自觉的。”
“我相信。”
游澈没有因为南黎的话动摇,送两人登机后原路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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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23号开始更
第65章 思念有声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祈颜和南黎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再眯个觉,轻易就消磨过去了。
游澈恰恰相反,在与祈颜失联的三小时里,异常难捱。
最热闹的两个声音从宅院抽离,仅剩寒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若不是正值深冬,还能听到枝丫上小鸟的鸣唱,可如今,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连踩在地板上的声响都明显得恼人。
卫嘉已经习惯了自家老板的短暂失神,但在他第六次喊小少爷时,卫嘉还是惴惴不安地提议,“往青浦镇的航班很多,需要订票吗?”
自知失态,游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顺便摆手,示意卫嘉离开。
待房门闭合,游澈拉开右手边最上层的抽屉,拿出那张合照擦拭。覆盖的贴纸依旧没有撕下,他的指腹一遍遍从上面拂过,尝试揭开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仅仅闪回一帧,心口便已经开始抽痛。
游澈的手搭在桌面,紧攥成拳,倒吸一口凉气,花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
“还是太差劲了。”他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近乎自暴自弃。
下了飞机,祈颜第一时间给游澈发去消息汇报,从上车开始,包括遇到了什么人,看到什么景物都一一分享。
南黎忍不住调侃道:“以前没发现,你话这么密。索性开个直播,二十四小时动态分享。”
祈颜没有理会,低头聊自己的。
正值旅游旺季,市区的游客很多,大多酒店都需要提前预订。南黎让祈颜和他一起,住在剧组安排的酒店。
那边靠近古村落,离市区较远,过去要一段距离。
说是酒店,其实就是居民自建的民宿,位置偏远了些,但好在环境还不错。
安顿好后,祈颜懒洋洋躺在床上休息,刚想给游澈发视频,外面就响起叩门声。来人是南黎的助理,被遣过来帮祈颜收拾。
祈颜匆匆扫了一圈,唯一需要收拾的只有立在客厅正中央的行李箱。他摆手婉拒,“我自己来就行。”
“你就别推辞了。”南黎正好路过,顺手将小助理推进祈颜房间,“你也看到了,这里可没有商业区方便,更没有干洗店,洗衣刷鞋什么的都得自己做。我忍痛割爱,把小助理借你几天,让他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祈颜还想说什么,南黎已经转身走远,只留下一句:“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我还得向某人交差呢。”
祈颜只能勉为其难将人收下,其实也说不上多为难,他的确有许多事做不来。
小助理很敬业,进门便开始埋头收拾。先全部擦一遍家具消毒,又利落换上新的床品,最后处理祈颜的行李。
反正祈颜也帮不上忙,索性坐在一旁,和游澈视频。
简单聊了会儿,游澈说想看他的房间,祈颜便乖乖调转镜头,举起手机在屋内绕了一圈。
小助理蹲在地上整理衣物的身影一晃而过,屋内展示完毕,祈颜又走到露台,顺势在那坐下。
这个位置极佳,能看到远处许多村落。
他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停下后,突然听见游澈问:“屋里还有其他人?”
恰巧此时,小助理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汇报,“祈颜哥,都整理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祈颜说暂时没有,告诉他:“你住我隔壁的房间吧。”
小助理说“好”,懂事地关上门,没再打扰。
祈颜解释对方的身份,游澈心不在焉嗯了声,又问:“你们住一起?”
“对啊,比较方便。”祈颜理所当然点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游澈也没过度探究,话题转到别的地方,聊到祈颜的手机出现电量过低的提醒才拖拖拉拉挂断。
南黎围读结束,过来叫祈颜吃饭,看到他正扶着阳台围栏发呆,便出声询问。
祈颜收拢思绪,有些茫然,“这里是先生的故乡吗?”
南黎指向远处的低矮村落,“那里就是游老板长大的地方。村里许多人都搬出去了,余下的都是一些老人。老人嘛,总是怀旧,某些特殊的记忆往往难以忘却。”
祈颜跟着南黎的指向眺望,那个小村落看上去有些破败,不由让他回想起跟着付仁溥回家的时候,所见房屋也是这般景象。
村子后山有一小片居民自种的茶叶,应该就是以前他们赖以生存的白茶。
南黎将他拉往餐厅,边说:“出去逛的时候可以把小宁带上,他不仅能在生活上照顾你,还能充当翻译。”
这里常有剧组过来取景,因此也带动了一些产业,条件比市里艰苦很多,却也称得上便利,楼下就有一家自选餐厅。
餐厅里的人不多,一眼望过去,只有几位剧组的工作人员。
选好菜品落座,其他人都打包好离开了。
到了新的地方,祈颜需要几天时间适应,胃口也要慢慢养。南黎拍下祈颜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发给游澈告状,祈颜想阻止,可速度远不及他。
南黎告完状,转身去了洗手间,祈颜在原地等他,手机震动两下,没来得及查看,听到身后有人喊。
他循声回头,看清对方面容后,有些扫兴地收回视线。
付仁溥还未走近,祈颜听到又有一道声音唤他。
周秉华携付仁溥上前,和他打招呼,“小颜,许久未见,还记得我吗?”
祈颜撩起眼皮,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没有搭理。
没得到回应,周秉华镇定自若地笑了笑,自顾自继续道:“以前去你家,你还很乖地叫我周叔叔。”
祈颜转动眼珠,故作回忆,片刻后笑道:“确实许久未见,家里突生变故后,就很少见到您了。”
周秉华面上有点挂不住,深吸了口气,继续自讨没趣,“和游先生来旅游的吗,还是视察项目?”
“您管得有点多了。”祈颜面带浅笑,吐出的话语和游澈的淡漠有几分相似。
从前祈颜倚仗家里,周秉华得敬他三分,如今换了座更大的靠山,周秉华被迫放低身段,全然失了长辈在小辈面前该有的尊严。
遭到摆上台面的冷嘲热讽,周秉华也只能一笑置之。假意寒暄几句后,领着付仁溥去点餐。
两人坐在祈颜斜对面的位置,周秉华黑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但能看得出,周秉华的心情极差。
付仁溥吃了没几口,不知怎的,筷子被他挥手打掉,低声怒斥几句后留下付仁溥扬长而去。
祈颜生怕被缠上,在付仁溥转身前一溜烟跑出餐厅。
周秉华在场,付仁溥甚至不敢多看祈颜一眼,只敢在他走后回头寻找。看着空荡荡的位置,付仁溥张了张嘴,眼底闪过无尽落寞。
祈颜最讨厌付仁溥那看似含情脉脉的眼睛,就好像他才是被辜负的一方。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还总是表现出一副深情难移的模样。
回到房间,游澈提醒吃药的语音刚好发来,祈颜吃了药,自觉交代了在餐厅遇到付仁溥的事。
游澈似乎在忙,耳机里传来窸窣的电流音,原本的语音画面突然投影出游澈的脸。应该是误触,游澈还没察觉,正拿着一块洁白的毛巾擦头发。
半响听不到祈颜讲话,他叫祈颜的名字,又疑惑道:“没声音吗?”
“先生,”祈颜也唤他,提醒:“你左肩的头发还在滴水。”
游澈才惊觉,摄像头是开着的。他没有理会,擦完头发继续和祈颜聊天。
祈颜看着屏幕里不过几小时没见的脸,心里涨得厉害,仿佛分开了很长时间。他把手机挪近,指挥道:“镜头往下移点。”
游澈乖乖照做,调整了镜头的角度。
祈颜又下达指令:“靠近点。”
游澈依旧顺从,只是他也有要求,“是不是该礼尚往来,也让我看看你。”
祈颜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敢让游澈看到他这,隔着屏幕就面颊发烫的样子。
他找了各种借口推脱,就是不打开摄像头,游澈依着他,没有强求。祈颜让脱衣就脱,转镜头就转,似乎在祈颜那,除了顺从再没有其他选项。
祈颜掐掉自己的声音,将手机放在浴室的挂架上,看着画面中游澈的脸,感受响彻耳畔的低沉声线。单手撑在光滑的瓷面上,镜中映出染了大片绯红的英俊面庞,仰着头时,鬓角的汗珠随之滑落。
小宁回来之前,祈颜已顶着雾气从浴室出来,耳机不小心淋了水,发出短路的刺啦声。
祈颜扔了耳机,待找回正常的语调后,靠在床头装模作样道:“故事就读到这吧,我困了。”他没有反应过来,刚才没有解除麦克风的限制就说话了。
游澈说“好”,道了晚安等祈颜挂断。
祈颜说要听故事的时候,游澈不疑有他,找了本书念给他听。翻了几页,原本静悄悄的耳机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游澈没有声张,听着那边的动静继续往下念。
急促的声音慢慢变得沙哑低沉,小少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察觉。
通话结束,游澈摘取回忆,在脑中循环播放,幻想祈颜的声音此刻就响在耳侧。
他往后,仰靠在沙发椅背上,颈线绷紧,皮肤之下凸起血管如顺着手背蜿蜒向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呼吸逐渐变得紊乱,身子连同带着婚戒的手微颤。
弥漫浴室的蒸腾水雾还未散尽,花洒又落下淅淅沥沥的水花,冲刷手上泛着水光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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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周一、周三
到青浦镇的第三天,迎来了初雪。
祈颜睡到半夜觉得冷,小宁给他拿了一床新被。被叫起来吃早餐时,祈颜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飘下来的雪花在阳台的水泥围栏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激动地跑出去,接了一捧雪花,拍给游澈看。
消息过去不到两秒,页面立即弹进游澈的视频请求。视频那头,游澈穿了件休闲的居家服,看背景应该是在书房。
祈颜带他看外面的雪景,小声唤他,然后说:“下雪了。”
游澈低低嗯了声,镜头转向窗外,青竹叶面也覆了一层雪白,积得多的地方,枝腰已微微弯曲。
“家里也下了。”游澈叮嘱他多添衣物,又说:“要出去逛的话,等雪小点再去吧,现在路滑不好走。”
祈颜连声应着,说话间已经在围栏上捏出一个小雪人,他兴致勃勃道:“回去后,我就在后院堆一个超大雪人,还要和你打雪仗。”
“好。”记忆中,每逢下雪天,游澈只能独自躲在角落捏雪人,从未有过打雪仗的经历,连旁观都要小心翼翼。
祈颜洗漱后,添了件厚实的毛衣,早餐还没吃就被南黎拉到他的房间。
他们燃了一个烤炉,食材处理好摆在边上,除了一大盘瓜果饮料,还有热乎的炸鸡。
南黎搭着祈颜的肩膀,手上拎了罐啤酒,“开工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又碰上了初雪,当然得有点仪式感。”
祈颜深以为然,顺势要拿起桌上的酒,被南黎毫不留情制止:“有人特地叮嘱过,你不能喝酒。”他拿了杯脱脂牛奶给祈颜,“小少爷喝这个吧,大人的饮料你就别碰了。”
众目睽睽之下,祈颜羞恼推开那杯奶,执意要喝酒。
南黎耸耸肩,递上手机给他看,“这是游老板列出来的注意事项清单,我只负责执行。”
没办法,祈颜只能在一堆酒饮中,抱着那杯显眼的牛奶坐到他们中间,还真像大人聚会中,误入的一个小孩。
祈颜拍了照片发给游澈,抱怨道“都怪你,害我被孤立了”。
游澈放下工作,拿起手机点了几下,还未发出去又跳出几条新的,祈颜发来的照片之后跟着一句话“迎接初雪的仪式,很开心,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少爷脸皮不是很厚,相比于说情话,他更热衷于红着脸践行思念。他会主动拥抱,亲吻,甚至做让游澈快乐的事。做这些时他也会不好意思,但不像说情话那么别扭。
他坐在最靠近窗边的位置,低温能让发烫的温度降得快些。
祈颜抱着手机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他想游澈应该在忙,便息了屏放进口袋里。
玩游戏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祈颜没有察觉,直到下午散场才看到游澈的回复。
短短的四个字,像冬日绽放的烟火,明明四肢都被冻得冰凉,心头却冒出一撮小火苗,烘得心房微微热。
和朋友一起玩乐的时间比往常过得快一些,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回到房间,祈颜吃了药,懒恹恹躺进被窝,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和游澈视频。
暂时没有话题的时候,视频也不挂断,任它连着。实在太安静,游澈就给祈颜念书。
他的声线很好听,抵不住念出的内容过于枯燥、乏味,祈颜听了没多久,睡意便席卷而来,带着游离在外的最后一丝意识沉入梦乡。
清晨,南黎和剧组的工作人员早早前往拍摄场地,简单吃过早餐后,祈颜也带着小宁到了南黎说的村落。
从酒店看,两地相距不远,真正走过去却颇费周折。
虽然雪下得比昨天小很多,可路面的积雪无人清扫,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又冷又滑。
进村的人很少,没有现成的脚印跟着走,只能自己一步步开辟。两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半小时才爬到村口。
从外面看,房屋低矮破败,里面的风貌却截然不同。房屋看着老旧,实则都经过了很好的修缮,保留原本古韵的同时,各类现代家电一应俱全,甚至比他们住的民宿都更为完善。
这里住的大都是年迈的老人,没有祈颜预想中的死气沉沉,见到面生的外来人也不排斥,反而表现得异常热情。
架不住他们的盛情邀请,祈颜跟随一位面善的爷爷进屋取暖。外面天寒地冻,屋内开了十足的暖气,半个身子探进去,暖烘烘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爷爷给他们倒了热茶,询问他们是不是游客。
祈颜没有拐弯抹角,说自己来找人,让小宁问他认不认识游澈。
爷爷垂着眼,仔细搜刮脑中的记忆,约莫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摇头,“不认识,我们这没有姓游的。”
祈颜困惑不已,他们一路问了许多人,都说没这个人。他拿出手机,正打算问南黎,见他发过来一张照片,祈颜展出照片,给对方辨认。
爷爷拿着手机端详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指着照片说:“这不是刘家的媳妇嘛。你们那要找的是她的儿子吧,她儿子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名字,他叫刘澈。”
“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村头大树旁那个摇摇欲坠的房子了吗,那就是他们以前的房子。”
老人捋了把胡须,陷入回忆。
他们不知道游澈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样貌出挑,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儿。
“她嫁过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孩,就是小澈。他们母子两都是苦命人,好好的一个姑娘,被媒人忽悠着嫁给村里酗酒赌博的男人。”
“刘敬文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混混,打跑了好几任老婆。小澈妈妈嫁过来没几天,整个村子都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邻居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小澈被妈妈护在怀里,汩汩冒出的鼻血在她胸口染了一片血红。”
“当时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小孩被吓傻了,只会哭,眼泪鼻涕混着鲜血往下淌。最后,还是我把那孩子带回家处理。”
“那畜生对老婆动辄打骂,对孩子更狠。不是他的骨肉,打起来也不心疼,每次都往死里打。”
“刚开始,还会不时听到孩子的哭声,后来,甚至连哭声都听不到。”
虽讲述的是别人的苦难经验,老者的眼里也晕出泪花,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孩子命太苦了。”
游澈原本有个还算美满幸福的家,母亲是当时为数不多的高学历女性,在市里大学当助教,父亲是高中老师,婚后第二年便有了游澈。
意外发生在游澈六岁时,继外公突发心梗离开后,父亲也意外离世,只留下游澈和母亲相依为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守丧期间,游清枝丢了工作,后经人介绍,改嫁到青浦镇。
刘敬文有过多段婚姻,介绍人说他老实本分,性格脾气都很好,关键是他不介意游清枝带着一个拖油瓶。
问及上一段婚姻,介绍人眼睛一转,气愤道,都是他前妻在外偷人,否则刘敬文哪舍得离婚,他是最会疼老婆的。
丈夫离世后,游清枝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偏见独自抚养游澈。那个时期,女性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何况单亲妈妈。
挣扎过后,游清枝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毕竟游澈不仅要活下去,还要上学。
游清枝以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对游澈的成长更好,殊不知,他们掉进的是一个比生活压迫更可怖的深渊。
游清枝也是婚后才知道,刘敬文的上一段婚姻,不是女方出轨,而是受不了对方的长期家暴。
刘敬文不喝酒的时候,勉强能称之为人,一旦沾上酒精,就变得疑神疑鬼,经常扑风捉影地怀疑游清枝对他不贞。
游澈也成了他长期发泄的工具,稍有不顺心就对待蝼蚁似的,随意打骂。
游清枝在时还有人护着,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外出采茶养家。刘敬文原本有份不错的工作,后来染上赌博便整日在家游手好闲,因此多数时候,游澈都需要独自面对他。
游澈和所有正常人一样,害怕、受伤都会哭。慢慢的他发现,哭声并不能激起刘敬文的同情心,反而会换来更重的打骂。
刘敬文觉得他哭得心烦,手上的枝条就挥得更用力,并警告他,只要哭就会打到他停为止。
一开始,游澈忍不了痛,挨了打会控制不住哭出声,被刘敬文打得痛晕过几次。后面,他还是怕疼,但学会了忍,咬着自己瘦小的手臂,不让声音露出。
刘敬文不仅讨厌他的哭声,连正常的说话声都会引得他不快。慢慢的,游澈变得沉默寡言,几乎与哑巴无异,性格也变得愈发扭曲。
看到刘敬文就会被巨大的恐惧裹挟,掉入一张无形的巨网中,身心都被紧紧束缚,情绪也跟着剧烈起伏。每到这种时候,游澈即便想说话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游清枝也尝试过带游澈逃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逃。被抓回来后,看着被打进急救室的儿子,她就再也不敢生出逃离的念头。
“好在小澈有出息,考上大学后带着母亲离开了。现在他们母子应该过得挺好的,村里的房屋修缮和家具添置,都是小澈花的钱,还有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现在我们啊,都是他在养着,真是个好孩子。”
语毕,三人都泪眼婆娑,陷进沉重的情绪中,久久无法抽身。
直到整点报时的电子声音响起,祈颜才收回思绪,偏过头,不动声色擦掉溢出眼角的泪珠。
小宁年纪轻,还不懂得隐藏情绪,趴在祈颜胳膊上,泣不成声。回到酒店,眼睛都哭肿了。
晚上,祈颜独自坐在躺椅上,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想了很多,想游澈拙劣生涩的表达能力,想他背上纵横的疮疤,想他的偏执和小心翼翼。
他像一株在腥臭沼泽中生长出来的绿竹,明明过得那么艰难,却长得很完美,每一节都挺拔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