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到鼓前,拔下簪发的素钗,回首高声道:“诸位,泾水官场暗无天日,民苦其久矣!而今小人当其道,有冤不得诉,这登闻鼓除了助纣为虐,还有何益?”
她攥紧发钗,高高举起:“官场沉疴太重,唯有破而后立!既然这鼓还不了世间公道,今日我便破了它!”
说罢,她就朝着登闻鼓的鼓面狠刺下去。
众人惊声直呼,只见那鼓面被发钗生生刺穿,刺啦一声,斜向剖出一道骇人的破口。
颜庭誉划得用力,素钗卡在鼓面中断了半截,收手时,有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呆了一瞬,校尉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你怎敢……”
颜庭誉轻笑一下,抛下染血的发钗,抬手扯去遮面的纱巾,往空中一扬。
面纱飘落,露出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孔。
颜庭誉比从前晒黑了不少,凤眸中的神采却比往昔更盛。学子们都愕然惊神,校尉看清了她的相貌,眼中有异色闪过。
他忽然像有了底气,指挥下属道:“还愣着干什么?毁坏登闻鼓,无异于藐视皇庭!还不将她拿下!”
“住手!”
“慢着!”
学子们几乎同时出声,谢幼旻猛然回神,上前几步挡在了她身前。
“世子,把枪收了吧。”颜庭誉笑了笑,望向学子们,“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要根除一个王朝的沉疴烂疮绝非易事,必须要有人做那个披荆斩棘的开路者。
祝予怀深吸了口气,上前道:“你既决意要做这矛,我等皆是你的后盾。”
他正襟理袖,一掀袍摆,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芝兰学子祝予怀,恳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卫听澜紧了紧手中的剑,也跟着往下跪。
“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一时间,学子、百姓们纷纷效仿,群声齐呼,逐渐汇聚成震天的呐喊。
“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午门外聚集了数千人,呼声阵阵,屡斥不退,这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宫中。
金銮殿内,明安帝听完禀报,气得摔了手边的奏折。
“好大的胆子!立刻将那女子押来,朕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中书令裴颂劝慰道:“圣上息怒。不过是个粗鲁无知的愚妇,召来金銮殿受御审倒抬举了她。不如将她交由刑部审问,按律处置、以儆效尤便是。”
有臣子附和:“裴公说得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乡野村妇,污了圣上的眼睛可怎么是好?”
祝东旭手持芴板,听得略略皱起了眉。
他忍不住出列进言:“圣上,此女冒死犯上,有违常理。民之情莫不欲生而恶死,莫不趋利而避害,午门外却有数以千计的民众为她发声,这其中必有隐情。若轻率处置了,恐怕难平众议啊。”
不等裴颂开口,就有人出声讥讽:“祝大人替那罪妇说话,怕是存了私心吧?方才诸位可都听见了,芝兰学子聚众在宫门外闹事,领头的正是您那位盛名在外的独子。”
“行了,不必争执。”明安帝沉着脸道,“朕还真是好奇,一个女子哪儿来的能耐,还能牵扯上芝兰台。”
颜庭誉被武卫押解着,穿过几重宫门,到了金銮殿。
她身上的簪钗已被尽数拆去,原本揣在怀中的木匣也被夺走,搜过身后,才被人推入殿中,领到群臣跟前。
她跪地磕过头,开口就道:“圣上,民女有冤要诉。”
“无礼!”有人喝斥,“圣上还未问话,岂容你擅作主张!”
颜庭誉道:“人命关天,不可耽搁。民女怕开口迟一刻,泾水一带便多一具枯骨。”
明安帝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你故意损毁登闻鼓,就是想指责朕赈灾不利?”
颜庭誉叩首道:“圣上明鉴,民女并无犯上之心。登闻鼓之制太过古旧,连庞郁那样的武学之才都险些丧命于廷杖之下,更不必说身单体薄的寻常百姓了。此鼓阻塞民声,就如蔽日之云,遮住了圣上的仁德与隆恩。唯有破开此鼓,百姓方能窥见一丝光亮。”
最后几句一出,明安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说得也是,百姓不满的只是那面先祖留下的登闻鼓,又不是龙椅上的自己。
明安帝纾尊降贵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颜庭誉在心中讽笑了一下。
她早看出来,明安帝喜听奉承之语。他身为帝王,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只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声。
他若真有仁德,百姓岂会置身于水深火热中?
明安帝态度一缓和,底下心怀鬼胎的官员就开始着急了。
工部侍郎率先出声,语气不善道:“想不到一个乡野村妇,竟有如此胆魄和胸怀。听说你是庞郁家中的女眷,可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呢?”
这话一出,周遭官员都朝着她的脸看,颜庭誉平静地抬头:“大人认得我?”
她毫无遮掩之意,倒让工部侍郎愣了一下。
有官员迫不及待道:“我想起来了!去年都水监收了一名观习的学子,你就是芝兰台的那个颜……”
“我姓李,不姓颜。”颜庭誉面不改色,“大人说的那位,八成是我血缘上的同胞兄弟。我与他失散多年,前些日子刚在青荷相逢。您与他很熟?”
众臣愣神片刻,那官员反应过来:“不可能!我见过那个颜庭誉,你与他相貌全然相同……”
颜庭誉露出嫌弃的神色:“大人再仔细看看,我与那纸糊的白面书生哪里相同?我身量比他高,力气比他大,日日风吹日晒,皮肤也比他黑得多。”
好歹在泾水摸爬滚打了一年,便是神仙也要变糙一些。
明安帝也不知信没信,问道:“你方才说你姓李,那名叫什么,祖籍何处?”
颜庭誉躬身答道:“回圣上,民女李平雪,祖籍河阴。”
明安帝打量着她:“李平雪……姑且当你所言是真的。河阴官府必有你的户籍文书收录在册,如若说谎,你可知欺君的罪责?”
“民女不敢欺君。”颜庭誉毫无怯色,“民女那同胞兄弟还在青荷,圣上可遣人将他召回京城,一看便知。至于户籍文书……民女一家及同村村民的户籍,并不在官府,而在河阴州府那些大人们手中。”
明安帝停了一息,拧起眉:“你说什么?”
颜庭誉再拜道:“圣上有所不知,泾水贪官为了向朝廷少交税粮,长年隐瞒户籍、谎报人口,州县官员乃至胥吏手中各有私册,以便层层盘剥。也正因如此,虽每年都有大量百姓因水患而亡,但州府上报朝廷的亡佚人数,远不及实际的多。
“为了掩人耳目,这些贪官不惜排除异己、残害忠良,若非他们故意放任,水患本不会泛滥至此!还望圣上彻查泾水官场,肃清吏治,解民倒悬。”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重重叩拜下去。
明安帝面色几变,还未应答,就有官员站出来劝谏:“圣上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词!如若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她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够知晓?”
“此女口齿伶俐,不似寻常村妇,怕是身份有疑,说不定是受人指使、凭空捏造的!”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颜庭誉提高了声,“我与养母在一年前逃难到青荷县,受县令夫妇照拂,庞夫人与我一见如故,还为我和庞郁订下婚约。青荷县府衙上下皆是人证!我所知晓的一切,都是他们亲口告知的。”
颜庭誉并不怕人查。“李平雪”这个姑娘是真实存在的,她因水患饿死在逃难途中,就死在她母亲怀里。青荷县府衙收留的难民,每个人都对贪官恨之入骨。
明安帝沉吟须臾,问道:“你方才细数的那些罪行,可有实证?”
颜庭誉肯定道:“有。”
明安帝摆摆手:“那便呈上来。”
押送颜庭誉的武卫听了,捧着方才从她身上抢来的木匣就要往前走,却被颜庭誉伸手拦住:“等等。”
她的目光扫过那木匣,似笑非笑道:“谁告诉你,我把罪证装在这里头了?”
那武卫一顿,神情微微变了。
这木匣是颜庭誉故意带来扰乱视听的,她一看武卫的神情,便知晓里头的东西已被掉了包。
真正的罪证还在宫门外,由遮月楼的暗线严密看护着。
颜庭誉正要开口,金銮殿外忽然起了些骚动。
有传讯官将什么消息一层层传了上来:“圣上,午门有急报!”
明安帝皱了下眉:“奏。”
“是。午门守卫传讯说,学子们不知从哪儿扛来个箱子,在宫外吵嚷着要面圣,与武卫起了冲突。谢世子一怒之下,伙同几十个学子把登闻鼓给砸了!”
颜庭誉匪夷所思地转过了头。
朝堂上的审问还没结束,金銮殿外的台阶下,就乌泱泱地多了一帮人。
一口硕大的带锁木箱摆在地上,谢幼旻百无聊赖地抱着胳膊:“啧,早放我们进宫不就完了,非得逼我动手砸鼓。”
祝予怀和卫听澜也站在一边,季耀文在后面探头探脑,向看守的武卫反复询问:“一会儿我们这么多人一块儿进殿吗?”
押送他们的武卫面色铁青,根本不想说话,被他问烦了,咬牙切齿道:“闭嘴,等通传!”
卫听澜低笑道:“别想了平章兄,箱子是我扛来的,登闻鼓是世子带头拆的,其他人顶多算从犯。圣上要召也是先召我们两个主谋。”
季耀文颇有些遗憾。
祝予怀在旁悄悄拉了下卫听澜:“能不能把我也算进主谋?”
卫听澜顿了一下:“不行,你连从犯都算不上。”
“怎么不算?我带头往鼓上踩了一脚……”
“嘘!”卫听澜赶紧捂他的嘴,“别瞎说,你那就是不小心绊了一跤。”
祝予怀立马把脸虎起来了。
卫听澜讪笑了一下,移开视线,忽然瞥见金銮殿里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通传太监,另一个竟是颜庭誉。
颜庭誉看见他们,表情十分古怪。她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走到阶下,道:“有劳了诸位,东西我就先带走了。”
她弯腰去搬那口木箱,谢幼旻有些茫然,给她搭了把手:“那我们呢?”
颜庭誉微微叹气:“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去咯。”
季耀文颇感意外:“拆了登闻鼓,圣上就没说什么?”
卫听澜和祝予怀都不解地看向颜庭誉。
通传太监在旁清了清嗓。
“圣上说……诸位学子拆鼓辛苦了,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待着吧。”
第109章 大捷
学子们将信将疑地看向他,那通传太监笑着继续道:“不过么,这金銮殿外也没什么阴凉地。诸位皆是上驷之才,站这儿受累可不像话。”
他一挥拂尘,示意武卫:“你们几个,好生护送学子们回芝兰台。”
武卫们齐声应“是”,围拢了过来。
打砸登闻鼓的罪过,当然不可能一笔勾销。只是学子们当中有不少人身份特殊,怎么治罪,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定下的。
眼下宫内宫外都吵得不可开交,明安帝实在没精力料理这事,索性吩咐将人全部扣下,送回芝兰台严加看管,免得再生事端。
武卫统领收到通传太监的暗示,心里就有了底,上前道:“郎君们,请吧?”
谢幼旻心里不服,正想出头反抗,就被颜庭誉按住了。
她微笑着缓和气氛:“罪证既已送到,诸位且安心回去吧,圣上仁慈,定会为百姓主持公道的。”
她边说边冲卫听澜和祝予怀使了个眼色,把谢幼旻往两人那头一推。
明安帝好面子,能容忍他们来送罪证已是极限,如果他们在金銮殿外还敢公然抗旨,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祝予怀与卫听澜对望一眼,知道再耗下去只会横生枝节,两人一左一右拽着忿忿不平的谢幼旻,低声道:“走。”
学子们别无他法,在武卫的催促下,也只能不甘地跟随离去。
颜庭誉抱着手中的木箱转回身,入目便是金銮殿外威严富丽的丹墀石。云纹巨龙盘旋其上,淡漠地俯视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重新拾级而上,向金銮殿走去。
同一时刻,澧京城外的平坦官道上,一名信使正在快马加鞭地赶路。
他满身尘土,肩上背着一面写了字的帛旗,神情激动,逢人便喊:“朔西大捷!白头关大捷!”
道旁的商旅行人纷纷止步,诧异地转头望去。
这信使已不眠不休地跨越了数座州郡,眼看京城近在眼前,他改为单手驭马,一路高举帛旗,振奋地挥扬。
“朔西将兵长史卫临风,率三千骑越白头关,击敌百余里,射杀瓦丹王格热木!
“朔西突骑乘胜逐北,大破瓦丹!今以驰驿告众,露布献捷!”
隔着老远,澧京城楼上的皇城营官兵就听到了他的喊声。
他们抬眼望去,只见马蹄扬尘,一面赤底黑字的帛旗在沙尘中招摇。
那是军队战后告捷所用的“露布”,露而不封,布于四海,为的是用最快的速度传递捷报。
这露布实在显眼,城门附近的军民一眼便能望见。众人初闻惊异,接着便激动难平、奔走相告:“大捷,是朔西大捷啊!卫将军大破瓦丹!”
喜讯不胫而走,如同海啸一般席卷城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康衢大街上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百姓,消息口耳相传到午门外,顷刻间掀起了欢腾的声浪。
这声浪穿透宫墙,响彻皇宫,正在陈词的颜庭誉都愣住了。
隔着重重宫门,朝上的众臣依然听清了那热烈的欢呼声,百姓们一遍又一遍,喊的是“卫将军”。
明安帝的脸色变了。
等到传讯官再一次入殿,抖着声将捷报内容转述到御前时,满朝文武都神情恍惚,好似做梦一般。
瓦丹王……就这么没了?
颜庭誉跪在丹陛之下,懵然良久,才听见明安帝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大烨有良将如卫卿,实乃朕之幸也。”
颜庭誉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嘉奖。
明安帝搁下手头的罪证,已经失去了细看的兴致:“朕有些乏了。今日的朝会,就先到这儿吧。”
颜庭誉难以置信地抬头:“圣上,可是……”
“你递的这些证据,朕已经过目了。”明安帝敷衍道,“罪证真假、贪腐多少都有待查证,此案先转送三法司调查取证吧。”
位于文官之首的裴颂立即应和:“圣上英明。”
明安帝起了身,厌倦地摆摆手:“退朝。”
颜庭誉起身欲追,却被御前武卫按伏在地,只能竭力高喊:“圣上留步!泾水官员横行不法,朝堂上必有他们的……”
武卫神情一厉,堵上了她的嘴:“御前不得喧哗,老实点!”
颜庭誉拼命挣扎,直到一双官靴停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颂微微倾身,和蔼道:“李姑娘,快起来吧。圣上日理万机,有什么话,你与三法司交待便是。一介草民能有机会得见圣颜,该知足了。”
崇文殿内,熏香袅袅。明安帝将手中碍眼的捷报扔到一边,心烦地按了按眉心。
娴妃端着一碗燕窝羹,呈到他面前:“圣上早朝辛苦了,尝尝臣妾刚做的燕窝吧?”
明安帝已习惯了她每日来送羹汤,闻到那股清淡甜香,随意应了一声。
娴妃便搁下碗来,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丢在案边的捷报,又垂下眼:“臣妾听闻边关打了胜仗,圣上看着怎么不高兴呢?”
“朕高兴。”明安帝讽笑一声,“这仗打得漂亮,如今百姓眼中只有‘卫将军’,朕这个皇帝,也得仰他鼻息了。”
娴妃温声道:“圣上说笑了,卫家的掌兵之权是您赐的,先有明君才有悍将。边关大捷,天下人都会称颂您的贤德啊。”
明安帝冷哼:“朕看这民心早已偏了。今日朕当庭御审,百姓非但不知感恩,还在宫外示威不散,威逼胁迫朕!他卫家不过打了一个胜仗,倒是举国欢庆,人人称赞。”
娴妃舀起一勺燕窝,劝抚道:“卫家风头再盛,也是您的臣子,生杀大权皆在您手中。实在不行,您收回兵权便是了,何必为此烦忧?”
明安帝就着她的手尝了几口燕窝,那熟悉的甜香将心头的烦躁压下了些许。他平复良久,目光沉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娴妃没有多话,只是笑了笑,哄着他道:“您快别想那些烦心事了。下个月就是太子的生辰,也是觉儿的生辰,不如想想孩子们的生辰礼?”
“你一说起孩子,朕又开始头疼。”明安帝疲惫地叹了口气,“觉儿虽闹腾,还算听朕的话,可太子……朕不过想给他找个知心人,他到现在还没给个准信!太子妃的人选一拖再拖,真叫人来气。”
娴妃宽慰道:“太子年轻,婚姻大事上没个主见。既然定不下来,您替他做主不就是了?”
这话正合明安帝的心意。他为东宫选妃的事操心够久了,早就想做个了结。今日心气不顺,他索性直接拍了板:“这事是不必再拖了。朕看乔家女与柳家女都不错,兰书,你找机会把两个孩子叫进宫来,让太子见一面。下月他生辰之前,必须把正妃的人选给朕定下了!”
颜庭誉被三法司的官员审问了整整一日,走出审讯厅时,已经心如死灰。
三法司看似公正,实则内藏阴私。在正式会审之前,中书、门下、御史台的官员要先组成“小三司”调查取证,取证结束后,朝廷才能缉拿嫌犯,带回京中正式开审。
而这个过程,最快也要一旬,若是查案官员有意拖延刁难,一两个月也未必能有结果。
颜庭誉被刁难了一日,跪得膝盖青肿,出门时踉跄了半步,被人扶住了。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泪水涟涟的庞瑛。
庞瑛身后,卫听澜带着众学子,也沉默地望着她。
颜庭誉怔了怔,勉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道:“大家都没事啊?我还以为你们被关进芝兰台,出不来了呢。”
季耀文闷声说:“本来是要禁足等候发落的……只是世子和九隅出了点意外,圣上大约是看不下去,就把我们放出来了。”
颜庭誉停顿须臾,警惕起来:“他俩怎么了?”
学子们有些为难:“说来话长……”
卫听澜轻咳一声:“长话短说就是,寿宁侯听闻世子带头犯上,勃然大怒,抄着鞭子冲进芝兰台,将世子一顿暴打,九隅兄受了惊吓,当场心疾发作,最终两人一块儿被抬进太医署了。”
颜庭誉:“………………”
你们演得好精彩啊。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心里默默给谢幼旻上了炷香。
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与她简单交谈了几句,确定她平安无事,便不舍地互相告别。
卫听澜送了她和庞瑛一程。
分别之前,颜庭誉回想起早上明安帝听闻捷报时的反应,心中总觉不安,向卫听澜提醒了一句。
“功高见忌,如蹈虎尾,澜弟,你要小心啊。”
四月临近尾声,朔西境内,天高云清,野草繁茂。
卫临风抱着披风登上白头关,找到了站在城垣边出神的人。
“爹。”卫临风喊了他一声,走上前去,将披风罩在他肩上,“关口风大,您早些回吧。”
卫昭看了他一眼:“你爹是铁打的,又不会吹跑了。”
卫临风无奈:“关外的风粗粝,吹不跑,脸也吹僵了。”
卫昭笑了笑:“天天操这心,跟你娘似的。”
父子俩沉默了一小会儿,卫昭又道:“阿澜这会儿,应该听到捷报了。”
“嗯。”卫临风说,“这一仗能胜,多亏了他找来的舆图,他一定很高兴。”
卫昭轻哼了一声:“那你回头给他写封信,让他收收狗尾巴,别立了点功就翘上天去。”
卫临风想笑,但忍住了:“好,听爹的。”
关口的风又大了些,远处戈壁茫茫,野草被吹得弯折过去。
卫临风盯着戈壁尽头的山峦看了一会儿,问道:“爹,您觉得瓦丹的新王会是谁?”
“赛罕。”卫昭不假思索地说,“他刚娶了巴图尔的女儿,赤鹿族会效忠于他。”
卫临风沉默片刻,斟酌地说:“但阿澜在信中反复和我提及一个人。寒蝎族的兀真,格热木的第二个儿子……您熟悉吗?”
卫昭看向他:“怎么,你是想说你弟弟在京城开了天眼,能卜算瓦丹王位了?”
卫临风噎了噎,苦笑道:“爹,我知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是吧……”
他从甲衣里掏出厚厚一沓信纸,递到卫昭眼前。
“我仔细研究了阿澜过去一年的书信,我感觉,他好像真的有点邪门。”
祝府竹院中,易鸣连敲了几下门,见没人回应,又着急地走到了紧闭的窗前。
“公子,您快出来看看吧!”他央求地叩着窗户,“这人死活赖着不走,我实在是……”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屋里传来祝予怀的声音,“下药时也没见他手软,你不必替他求情。”
“不是我想替他求情,”易鸣欲哭无泪,“只是您再不露面,他就要把衣裳脱光了!”
竹院正中央,卫听澜已经解了外袍,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又开始解里衣的系带。
易鸣回头看了一眼,急得把窗子拍得哗哗响:“他脱了,他真脱了,这家伙是真敢耍流氓啊!公子您快管管他!”
屋内静了片刻,祝予怀将窗子支起一道小缝,警惕地问:“他脱衣裳干什么?”
窗户一开,易鸣就像见了救星,立马扒着窗框告状:“他扛了一捆荆条来,说要负荆请罪,您如果不见他,他就要光着膀子跪在院里,跪到您消气为止!”
祝予怀将信将疑,把窗掀开往院中瞄了一眼,正好瞥见卫听澜扯开里衣,露出了赤稞的上身。
还在长个儿的少年身体,已经有了漂亮匀称的腹肌,常年捂在衣衫下,竟然还挺白。
祝予怀脑袋里轰隆一声,“哐”地一下又把窗关死了。
“卫濯青!”他脸上发起烫来,隔着窗大喊,“你要点脸面!”
卫听澜脚边搁着一个扁长木匣,还有一捆带刺的荆条。他裸着上身,把脱下的衣裳团巴团巴往木匣上一扔,没脸没皮道:“负荆请罪用不着脸面,要的是心诚。”
易鸣恨不得自戳双眼:“公子,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替你抽他两下成吗?”
卫听澜正在给自己绑荆条,听了这话,灵光乍现。
“行啊!”他扯了根荆条扔给易鸣,指着胸口,“来来,往这抽,抽到你家公子解气为止。”
易鸣:“……”
这人真的好欠!
在卫听澜极力怂恿的同时,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卫听澜面露惊喜,刚转过头要开口,就见一张薄毯扑面而来,把他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