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的才能是不必质疑的,但却是个脾气倔硬的小老头,就算重新推他入朝的王允,都一点面子不给。
要稳定徐州,少不了兄长、糜氏,甚至孙氏相互的协作,若卢植硬挺着公事公办,大家都会麻烦。
荀攸望向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何伯求。”
荀柔呼吸一滞。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勾勾嘴角。
荀攸不答。
荀柔转过心念,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好吧,我去求伯求先生。”
“小叔父圣明。”荀攸端正神色,拱了拱手。
荀柔冲他没好气的摆摆手,“公达,这是将我当两岁的适儿哄?”
荀适,荀攸到长安所得的小儿子,正处于最无法无天的年纪,连荀公达这样的人物,都拿他毫无办法,只能任其施为。
他当然知道公达是为了他好。
他家与何颙渊源颇为深厚,本是通家之好,只是自他成为太傅,却与故人相行渐远。
究其原因,还是当年董卓秉政时。
旁人固不可知,但长安城中大臣们却许多知道,他几乎算是党附董卓。
后来他刺董成功,名声洗白,许多人吹捧他委曲求全,但何颙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又亲身在长安,不会被糊弄他真给董卓出过主意,真心的。
他曾对董卓怀着些微期待,这种期待超过天子刘辩。
不得中行而与之,其毕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董卓是狂者,在即将崩坏的时代,这样的人,可以打破士人们粉饰的太平。
董卓也并不愚蠢,若没有这一点真心,他在雒阳时日子不会那样好过,也不能积累力量,最后也不可能有刺董的机会。
他与董卓分道扬镳,公心掺杂着私心。
荀柔不能一点都不后悔,但他对天子、对汉室,的确并无敬畏,也并无忠诚,这点,何颙大概看出来了。
公达之意,他也明白,是想让他借机与何颙和解。
何伯求性情爽朗,年轻时曾参与救助党人,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与朝中几位倾向中立的老臣也关系颇佳,若是能再联络起来,自然有好处。
荀柔只是……不敢去见,也不太想去见。
何颙是理想主义者,只是他们的理想不同。
要说服何颙其实也不难,给他摆明道理,让他知道这样做,对国家对天子的好处,对方即使不赞同他,也会帮忙牵线搭桥。
就是,再想如幼时得这位长辈的好脸色和赞赏,是再不能。
“明天,我请文若陪我同去,如何?”
既然说开,荀柔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只是言语间,难免还有些被迫的不快。
荀攸垂眸静立,见好就收,当即告辞。
荀柔岂会真的同他置气,“白马寺食物简陋,我就不留你了,既然出宫,你也能回家一趟。”
御史台宫中守值,五日沐休才能归家,不过这会儿都出宫了,明日再回去也没什么。
不过这话,要是换作堂兄荀文若,他可不敢说。
“谢小叔父成全。”荀攸果然上道。
“阿姊,毕竟期年已过,寺中生活也着实不便,不如搬回家住吧。”荀柔祭过父亲,准备回太尉府,临走之前还不死心,想再劝一劝姐姐。
“勿复多言,我自有主张。”荀采抽回手,垂头整理袖口。
荀柔抿了抿唇。
他明白,正因他不能守孝,阿姊才要越显苛求,以示家中子弟尊奉孝道,他只是为国尽忠不得两全。
可这些许名声并没有姐姐重要,白马寺烟火缭绕,此时僧人的习惯规矩性情都古怪,在此安全也不无法保证。
“阿姊,”他放轻声音,示意一眼荀采身后跟随的小夫妻,“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阿稷考虑嘛。”
新婚夫妻,住在这种地方,很不利于和谐啊。
“阿稷自可以出入,并非我禁他于此。”荀采神色严肃,“他年已弱冠,大丈夫重在功业,你为叔父,怎不关切大事,只在小事纠缠。”
荀柔微微一愣,看向比往日沉默许多的小侄。
“叔父,可还有什么嘱咐?”荀欷上前来,恭敬问道。
…啊,是听到了。
虽则如此,他却不能改变主意。
“…静心学业,多往太学向诸位博士请教,待明岁孝期过后再论。”
“唯。”荀欷恭敬应答,低下头,难掩神情失落。
荀柔摇头,阿稷这样的性情,他又怎能让他主政徐州?
他并不安慰荀欷,只叮嘱道,“我后日出京,家中诸事,你多上心,不要让你阿姑再操劳。”
“…唯。”
有堂兄荀文若同行,荀柔好歹让何颙答应。
“我可以帮忙,只是卢公年近七旬,未必能答应。”
只是虽答应,何颙却并没将话说满。
他已不是当年蓑衣草鞋杖行天下的豪侠,头发已全白了,皮肤苍老下垂,只神色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明朗。
望着眼前诚心下气的青年,他神色复杂,心中犹疑,不知自己是否做对。
“还请先生用心一试。”
荀柔沉吟片刻,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徐州之势,当中原之望,徐州若定,华、夏则平,天下势定矣,故非其人,则不可得,还请先生,千万念此。”荀彧亦恳切道。
“……好罢。”何颙望着荀氏兄弟二人,终究还是点点头。
“我明日就要出京,卢公处还请文若同伯求先生,代我陈说。”荀柔又道。
他自已同荀彧说过,此时这句话当是说给何颙的。
“出京?”何颙微露诧异。
“如今蝗灾蔓延,我岂能端坐城中,太学中农家陈公献策捕杀,我将亲随往见其效。”
何颙一愣,神色更见复杂,他张张口,最终也不知该说什么,“太尉辛苦。”
“应当的。”荀柔欠身。
望着眼前神形恭谦的年轻太尉,何颙竟不知再如何说话。
荀柔是有意的,何伯求先生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他明日就要离京,自然希望何颙能更尽心一些。
“含光日后…必能安定天下,惜我老矣,不得见矣。”何颙叹息道。
荀柔温温一笑,“听说,先生也曾这般评说曹孟德?”
何颙摇摇头,“曹君…做不到太尉这般地步。”
“如此,我何敢负先生信重。”荀柔含笑拱手一礼。
假装不知何颙言中深意。
离开何家,荀氏兄弟二人同乘马车,荀彧目光沉沉,“含光何不解释?”
“清者自清,何必解释。”荀柔神色从容,理了理佩玉的垂绦,“兄长放心,我不是王莽”
“我并未怀疑。”荀彧微蹙道,“只是你既知长安种种谣言,对渤海王多少该委婉些。”
“阿兄,我明朝就要出京了。”荀柔语气间带了一点委曲。
不让刘协入少府,还将人支向太学,他知道是有些不客气,所以就不解释了。
荀彧抿住唇,心中自省是否被长安流言影响。
“文若,放心吧,我并未忘记初心。”荀柔覆住堂兄的手。
他的理想,从没变过。
荀彧凝眸回望,缓缓点头。
离京之前,就这几日上书降薪留职的浪潮,提交了意见。
万石上公有掌政大权,对蝗灾有失察之责,降三等是应该,
往下二千石,是国朝重臣,不能救百姓以免灾祸,降二等,当反思,
再下千石,主掌一方一部,不够百姓疾苦,降薪一等,引以为戒。
再下各级吏员,则明确责任,但当积极配合蝗灾救治,完成相关任务,不得推诿怠慢,若有延误,以失职入罪。
此论,固然体现他权重则责重的观点,但也是他早就准备好,叫停风潮的。
东汉官吏薪俸,差距越往上走越大。
作为万石的上公,他本人一个月有三百五十斛,而一个月二石粮就能养活一个健壮的士兵,也就是说,他一人的工资收入,可以养活一百七十五人。
往下一级的二千石有三等(中二千,二千,比二千),收入大概是他的三分之一,再往下的千石有二等(千石,比千石)是他的四分之一……到吏员基数较大的四百石吏,就只有四十斛,差不多是九分之一了。
而百石小吏,月奉十六斛,实在只够养家糊口。
而他一个人,月奉降三等到百斛,就节约出六个四百石,或十六个百石的俸禄。
千石以下,没有主官,吏从责任低,他也不是要大家一起挨饿,也不准备自毁人心,到此打住,是合适的选择。
荀柔掰起一块干结的土块,忍不住抽了口气。
土面上啃得残破的庄稼与飘飞的虫群已是触目惊心,掩在土块下面,让人密集恐惧发作的白色虫卵,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田埂边跪地祈求的百姓神色惶惶,提着草篮的妇孺神色凄苦的勾着腰翻捡,赤日下拖着犁翻地的农夫还在咬牙坚持。
这些年,关中土地以种麦、粟与豆菽为主,其中宿麦冬种夏收,豆种春夏两季,粟则为春种秋收。
而这一回,由于麦成熟正在五六月间,蝗虫纵肆虐,抢先受割还能收上三五斗,豆与粟,却都被糟蹋了。
豆菽虽能作二轮,但单次产量很低,这时候蝗灾,春种收不得,夏种又种不得,实在让人绝望。
“许君,以君之见,虫卵如此,果然可以水淹杀之?”荀柔扶着膝盖起身,摆手拒绝了荀缉托在双手的巾帕,直接拿着土块,向同行的太学博士,农家传人许复问道。
河东蝗灾不如关中严重,他请陈躬前往指导,由河东太守段煨和荀宜父子协助杀虫,他则带着许复,到达了如今灾情最严重的扶风郡。
没亲眼看见,他绝无法想象蝗虫灾像到这般地步,天地间成群的蝗虫就像雪片或者棉絮,放眼到处都是,干结的土块缝隙间,全是成团的白色虫卵,不时有形小的黑虫破卵而出,再自土缝爬出地面。
若能淹死最好,若是不能,虫卵随水漂到哪可就是哪了。
“如禾稻灌溉之法当可行。”离了老师,许复看上去正经多了,也不同荀柔争辩砒霜杀虫之法。
荀柔点点头,将手上的土块丢弃,拍了拍沾染的尘土,他向四野零星的百姓望了望,“我记得史书原有记载,关中旧时亦重稻、黍,比之麦、菽,所得更丰,不知是否有此事?”
他今日穿得朴素,靛青直裾,窄袖素巾,一行官吏也都被要求不着官服,故而百姓远远看见,也没太在意。
若不是近来专门翻看史书,他还没注意,西汉时竟大量种稻,不止关中,甚至纬度到青州幽州一带,都曾有大片稻田。
他原以为水稻是南宋迁都之后,才兴盛的。
许复点头,“前汉孝武帝时,关中多种禾稻,亩收五石七石,甚至十石都有过。”
这都是如今二倍了,荀柔微讶,“以许公之见,为何如今关中、北方少种稻黍?”
他先前想过推广种黍的,但这些年百姓还是习惯种麦、菽。
“太尉所言正是关窍,此事就是陈师也不如我研究清楚。”许复赞赏的点点头,骄傲的将头一扬。
“以我之见,前汉时天文气候,必与如今大为不同,若非有异,出于交州的龙眼、荔枝,扬州的杨梅、枇杷,荆南的檀木、黄栌,夷州的胥邪(椰子)并闾(棕榈),如何能生于上林之中?”
“这几年关中冬长春短,且多风,夏日烈且旱,入秋又淫雨不休,如此等之气候,若种禾稻,春夏缺水,子粒不繁,又不能灌浆丰满,秋收则受湿气,纵使收得,也不得晾晒,生霉长虫,农夫自然不敢种。”
“前汉时气节当如如今不同,天候变换,朝廷久不校正节历,致使百姓无历可依,耕作收藏节候皆不准确。”
“原来如此。”荀柔吐出一口气,长揖一礼,“小子不通农学,必有许多疏漏之处,今次杀灭蝗虫,还请许公多多指点斧正。”
“在下必然尽心用力。”许复昂首坦然受了荀柔一礼,使跟从的群官吏眼睛都瞪大了。
大军尚需七八日方能赶回,蝗灾却不能再等。
是夜,明河在天,照亮四野,一簇簇的篝火和火把,在田边点燃,火光明亮,与星辉交映。
然而一切的进展并不顺遂。
飞虫扑火,轰轰烈烈,无惧生死,惊心动魄。
“咳咳咳咳…”荀柔呛得咳嗽着被从吏以袖遮掩,护到相近的农家舍内。
空气中都是焦灼的味道,但单独的士兵根本无法对抗庞大的虫族大军袭扰,丧尸围城、虫族入侵、异形时代的现实版,也不过如此。
“劳烦君子给口水饮。”
火把照着农夫一家团缩在屋角,满眼惊慌的神情。
荀柔将声调调低八度,不敢高声再将之惊扰。
“水…水在院中缸内。”农夫神色稍缓了些,却仍旧紧张,“贵人自便、自便就是。”
荀缉当即出门取水,片刻舀回一瓢,对光一看,水面浮了一层虫尸。
这水自然不能喝。
“将人都先唤回吧。”荀柔望向外间,再次感受到自然的力量,“难怪旧书中夜里只以篝火杀虫,若不亲至,何知道情况如此。”
但光靠篝火烧杀,速度太慢,根本不足以阻止蝗虫蔓延。
“去县衙府库,取盾出来,再以五人一组,二人执盾护卫,三人举火行进。”
“唯。”亲兵一人出列。
“等等,取一小盾出去,路上小心。”荀柔又连忙嘱咐。
“是。”亲兵应了一声,又飞快补充一句,“多谢太尉关心。”
只夜间烧灭,就不顺利,之后每一步进展,也都伴随着无数波折。
一整夜兵卒的奔劳辛苦,自清晨微熹,荀柔至野田查看,纵使先有预期,也心凉了半截。
田埂、篝火堆边,自然堆积了许多烧焦的虫尸,但空中如雪絮的飞蝗,却似乎并没有减少。
有百姓提着草竹篮子,到田间拾取已死的蝗虫。
他这才想起,关于蝗虫是否能食的问题。
似乎有科学报道,成灾的蝗虫有毒,但同时似乎也有文章写过,唐太宗仰吞飞蝗,以示天下。
“叔祖?”荀缉低唤一声。
荀柔一惊醒神,掌中烧得半焦的虫尸,实在死的惨,以他剩下的菲薄的化学知识,先过火,再过水,似乎能消除大多数的毒素?
没有小白鼠,县令赵俨牵来了一条土狗。
狗主人是本地富户,穿着还算整齐,紧张的将蝗虫一条一条喂狗,喂一条停一会儿,直喂到第十只,狗呜咽几声一声倒毙了。
是有毒吗?
这下他也不能确定了。
狗尸用五斛粮换来。
荀柔将其肚肠切开,见出血,不见变色,搞不懂到底是什么问题。
吃,暂时不敢吃了,为避免再被农民拾取,只好命官府将之都收起,储在仓中。
今岁田租没有了,仓库空着也是空着,将来研究研究,究竟是否可食用。
收拾了狗,处理田中虫卵,又出现问题。
去岁冬暖,荀柔曾传信朝中预备旱情。
各郡县也都收到消息做了准备。
只是落实下去,程度却有不同。
河床水位下降,沟渠虽然疏通过,但不够深,许多就干涸,井也是如此。
再加上先前两次地震,又造成许多井口、井道坍塌,完全不足用。
荀柔一面让各县组织百姓深挖沟渠,重修水利,一面为应急,让木工紧急打造水车、翻车,只能先灌溉淹杀临近河道的田地。
至于已经长起来,飞在空中的蝗虫,除了夜间的篝火杀灭,又增加了白日的围捕。
所有乡里百姓妇孺老幼都动员起来,所有努力,却还是杯水车薪,直到堂兄荀衍带着大军赶回,才终于得见一些变化。
而就这样,他们还是不得不追着蝗虫大部队,又前进了好几个县,将近要到陈仓,才渐渐感到蝗虫行进稍显缓慢。
“以如今蝗虫之势,当翻不过陇山。”许复判断。
“如此就好。明岁改种芋、薯,也能度荒。”
荀柔点点头,望向远处苍苍郁郁的陇山,心中升起些许欣慰,经历月余时间,治蝗总算见了成效。
他如今,已不敢寄望在冬季之前消灭蝗虫。
若能控制范围,待天冷过后,蝗虫渐少,将土地中的虫卵仔细清除一遍,明岁能复耕作,也就算成功。
除此之外,农业知识在短期内飞涨,他终于发现,蝗虫也不是什么都吃。
如桑、胡麻、绿豆等,蝗虫并不爱吃,多少能剩下点,而芋、薯等植物生时带毒,也不在蝗虫食谱上。
找到这几样糊口粮食,实在令他大松了口气。
“叔祖!”
荀柔转过头,惊讶的看到一向沉稳肖父的荀缉,竟一手拎着衣裾,飞奔而来。
“叔祖!”荀缉凑近他耳边,犹喘着粗气,“长安消息,益州牧刘焉病逝!父亲,请您尽快回长安商议。”
…真是凶年?
荀柔不期然想。
【光熹五年七月大蝗,太尉荀柔亲至扶风,领兵士除虫,日得千石,蝗灾稍止,百姓称戴。时朝廷喧议,多以驱蝗不便,更论杀虫过多,伤及天地和气。柔数上治蝗之策,月余积有十余篇,集为《治蝗要略》,今亡佚。《季汉书。卷四十一。志第十一。五行》】
和邻居荆州牧刘表,同为鲁恭王之后,是一表三千里的怨种亲戚。
若说陶谦还有些顾前顾后,有贼心没贼胆,那么刘君朗的野心,那就是写在面上。
中平五年(188年),刘焉上表,以地方吏治混乱,官员盘剥官逼民反为由,请灵帝以重臣为州牧,镇守一方。
地方州官因此权势大涨,将东汉的倾倒又加速推进了一步。
同年,他听信术士董扶言论,认为益州有天子气,上下打点运作,让自己成为了益州牧,又为第三子聘相士言有贵人相的同僚吴懿幼妹为妻。
次年,出任益州后,与五斗米教张鲁勾结,杀了时任的汉中太守苏固,自此张鲁盘踞汉中,刘焉则以米教作乱,隔绝交通为由,中断与朝廷的联系。
之后又私造天子乘舆之器,打压异己。
光熹三年,荆州牧刘表上书弹劾,称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即所谓另立炉灶之意。
当然,刘表这一章,也不怀好意,多少有点楚王称鼎的味道,但刘焉表露野心,也是实实在在的。
论起来,他和刘焉还有点私怨,灵帝时刘焉被封为阳城侯,后来新帝继位,他以护驾有功,更封阳城侯,刘焉也就不算数了。
不过,这只是小矛盾,在天下大局,天下十三州面前,几乎忽略不计。
其人如此大胆,一方面是蜀中地利,一方面是其刘氏宗亲的身份。
战火四起,各地叛乱不断,和各处改旗易帜的叛匪相比,刘焉毕竟姓刘,多少有点肉烂在锅里的意思。
况且益州道路难行,征讨不易,时朝廷西迁未定,虽也有人叫嚣要南征,荀柔却隐忍未发,专心耕耘河东。
刘焉之死,说起来也是神奇。
据传,一日夜里天火下降,中刘焉自制的乘舆车驾,火势蔓延,烧着他所居住的馆苑,连刘焉本人都因烧伤后背,以致不治而死。
听上去,挺像佛家因果报应。
不过如今刘焉死了,身死道消,荀柔也不关心他,而是想的汉中、成都两处平原,天府之国,千里沃土。
益州面积仅仅小于凉州,在东汉十三州中,占地面积列为第二,跨越后世四川、重庆、云南,以及部分贵州、广西的土地。
与凉州相比,益州土地肥沃,资源丰富,更有盐池之利,秦、汉两朝,都以蜀中富强,自古以来为兵家争胜之地。
而对于荀柔来说,如今的益州,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就是粮食。
荆州、益州,受横断山脉所保护,都不曾遭受蝗灾,他原本也使人前去买粮,可两处商人都见中原灾异,以奇货可居,坐地起价,直接上涨数倍。
可实在没办法,那也只能买,毕竟不能让关中百姓都饿死。
如今刘焉恰好死了,不可谓死得不好,正是死得正恰当时。
赶回长安的荀柔,在荀攸与荀颢陪伴下,来到廷尉诏狱。
幽暗的石窟阴森潮湿,阴冷沁人的空气混杂着腐烂与血腥气,就连点燃的火把也无精打采,焰火黯淡。
杉木的栅栏木门有小儿臂粗,将牢室封闭得更加晦暗不明。
“咳咳…刘范、刘诞?”隔着栅栏,荀柔掩住口,轻咳两声,看向横躺在地的两个人形轮廓。
这是刘焉的长子和次子,三子刘瑁一直跟在其父身边,之前刘焉又以得病为由唤回四子刘璋。
这两位刘氏兄弟,一直在长安暗中观察,四下钻营联络,这次提前一步得到益州消息,差一点就让他们偷跑出城。
两个黑黢黢的轮廓在地上动了动,又静止了。
“太尉,这二人自被抓关押至此,数日一话不说,一饭不食,现在恐怕是饿得没力气了。”荀颢报告。
“不食怎么能行?想是狱中饭食粗陋?”荀柔声音低缓,“为二位公子准备些素食豆羹景文,你可知附近哪家食铺滋味最好?”
刘焉这些年,稳当在益州作土皇帝,少不得有这二人上下钻营打点说起来他还得谢谢他们,给他减了不少麻烦,否则还要给那些公卿争辩,为何不能伐蜀。
荀颢转头看了眼牢中悄无声息的二人,恭敬答道,“东面新安里,有一户杜氏食肆,都用当年新谷,自种的葵菜、藿菜比之别家,更添肥甘。”
“让人买些来。”
“唯。”
“要杀就杀,作何姿态!”牢中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弟!勿与他们多言。”另一人也道。
“二位公子如此虚弱,怎么回去成都祭奠汝父?”荀柔分辨出两块人形马赛克的身份,温和道。
“你愿放我们回去?”到底还是弟弟刘诞沉不住气,抬起头。
“如今刘益州故去,益州无长官,朝廷当然要派人前去,二位正可以随行。”荀柔缓缓道,“否则蜀道难行,二位要回益州,也是艰险重重。”
狱中沉默片晌,刘范开口,“敢问太尉,朝中那位重臣将出任益州?”
“刘益州在任上,诛杀豪强,安定百姓,拔擢贤良,颇得人心,刘公子为益州之长子,一直任左中郎将,克尽职守,冲亮允直,当能承既父业,为朝廷牧守一方。”
“什么?!”身躯陡然挺直,纵使看不清表情,依然能让人感受对方的震惊。
“两位公子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清早起,可就要赶路了。”
“贾公,叔父来信,让我们立即整肃兵马,带一万精锐兵士赶赴成都。”荀襄身着皮甲,手持书信,大步走进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