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不徐不疾的起身,先拱了一拱手,等了一息,等到张绣和徐晃追进来,这才开口,“刘君朗一死,太尉要收回益州了。”
“从武都往益州成都,若论快当属阴平道,刚氐道。”荀襄道。
“可依本地商人所言,此道转折峡谷,道路狭窄,多为栈道,数处失修,行商或可以,骑兵通过却困难。”张绣接口。
“故我们前来寻贾公商议。”荀襄道。
贾诩捋了捋须,“如此不如走陈仓道,经汉中如蜀?”
“这汉中不是还有张鲁在嘛。”徐晃当即道。
“我不是惧战,只是怕延误时机。”荀襄立即道。
“荀将军既然都不惧战,不如试一试老夫之法?”贾诩袖着手道。
荀襄不由蹙眉头,她如今独自领兵,自然也明白将帅决断的重要,行事越发谨慎。
汉中平原与蜀中沟通紧密,相信来往的道路也修葺整齐,可张鲁拥兵数万,汉中人口也逾十万,要是动了刀兵,她手中不到两万的兵马,应对起来就吃力了。
更何况,她没有公开的是,叔父的信中提到,他自己轻车简从只带几百人,她这一路兵马因此非常重要。
若是在途中折损,或者兵败势弱,都对局势不利。
荀襄反复衡量,另外三人都站定了等她决断。
良久,年轻的女将弯下腰,向年长的谋士长揖一礼,“请先生指点。”
“不敢,”贾诩避礼,“愿为将军效劳。”
“二位公子,太尉已经歇下,嘱咐二位公子,秋夜风硬,行军路险且辛苦,也请尽早休息。”
军帐之内,行军司马张既拱手,向刘范兄弟传达命令。
“又不许见?”刘诞双眉一扬,便要起身,被兄长刘范一把拉住。
“多谢张司马传告,太尉既然已歇下,我们便不打扰了。”刘范坐在行军榻上,客气道,“改日得空,请司马来帐中一叙。”
司马再揖,揭了帐出去,露出一线秀丽的山岭风光。
只是连日路途都是,帐中二人谁都没心思欣赏,任凭风景又被掩去。
刘诞向后一仰,军榻被压得一摇,“太尉这是何意思?一路行来,都不与兄长见面,我们要这样到成都?”
“你方才该客气一些,张德容是荀太尉在陇右策试请点的第一,这次随行为司马,每次前来传令,恐怕要留在益州,日后要与我们常相见的。”刘范拖了靴上榻。
连日跋涉,风餐露宿,三日方扎帐一歇,他也是贵胄公子出身,也觉得艰难,只是心中知道轻重,这才勉力坚持。
“荀太尉连太守都准备齐全了,兄长这个益州牧,还有什么意思,这不跟长安的皇帝”
“噤声!”刘范严厉道。
“餐饭已备齐,敢问是否送进去?”
刘诞神色不由露出一点惊慌。
“送进来。”刘范向他摆摆手。
“阿兄……”待送食的军吏离开,刘诞不由露出紧张。
“几十岁了,还不会谨言慎行?”刘范训诫道。
“我也不知如何…”刘诞讪讪端过餐食,他过去不会这样沉不住气,近来几日也不知怎么,越是接近成都,心中却越来越忐忑,“兄长,毕竟我们不曾去过益州……”
“吃过就休息吧。”刘范摇摇头,端起豆饭,连日跋山涉水太累了,他已没多少精力安慰弟弟。
父亲的野心和在益州所为,他们都清楚,益州的复杂斗争形势,他们知道,可他并不曾亲身到过益州,真正被父亲带在身边的,是他的幼弟。
荀太尉许他继任益州牧,绝无好心,可他能拒绝吗?
拒绝后,他在长安再无立锥之地。
但他才是长子。
他才是嫡长子。
匆匆食过,刘氏兄弟倒头睡。
从西北而来的兵将,进入探哨范围后,张鲁就得到消息,匆忙赶到沔阳。
他近来也颇为烦扰。
刘焉死了,亲娘还被扣在益州。
汉中前途未卜,诸将们分成几派,或有左右以为,如今当降朝廷,弟弟张卫等人则认为,汉中地险,足以固守,另有谋士阎圃则曰,不能轻易委质,先观朝廷虚实,在与议论,多得功劳。
他今日觉得这边也对,明日又觉得那边也有道理,心中还要担忧亲娘兄弟,每日转侧难眠。
“报汉军十万兵马,向汉中而来。”
“报汉军十五万兵马,向汉中方向而来。”
“报汉军距城五十里,兵马有”
“究竟有多少?!”张鲁又急又怒。
“或,或有五、六万…”叹哨兵结巴道,“七、八万…十五六万……”
“这究竟有多少人?难道动了大军?”张鲁紧紧抓住身边的谋主阎圃,“至于吗?”
他也没干什么过分的啊?不就是抬点粮价吗?大家都这么干的啊!
“主公稍安,先静观勿燥。”阎圃手臂被掐得要断,还是不得不忍痛安抚。
两人登上城墙,只能看见远处山岭中隐隐约约的旌旗招展,却分辨不出人数。
“报!”又过半个时辰,有兵卒前来。
张鲁提起一口气。
“汉军似乎转向西南。”
“……转向?”张鲁一呆。
“确定?”阎圃追问。
哨兵不敢答了。
但很快就得到消息,汉军果然转向,看来是不来汉中,要直奔成都去了。
“好,好。”张鲁紧张了一两天,到此时泄了气,庆幸无比,再不想其他。
行过五十里。
“沔阳不曾有追兵出城。”探哨飞马追了上来。
“将军可放心了?”张绣笑道。
荀襄出了口气,点点头。
为以防万一,她使大军在前,自己领精锐骑兵压尾。
“还是贾公疑兵之计奏效。”
“张鲁不过守城之将,非开拓之君,如今局势,他心中本有犹豫,只需稍稍修饰,使之惊慌,惊慌则失措,而我军出其意料,则其更不知所以,纵俟后知晓,我军之意,并不在汉中,其人更不会出兵拦截。”
“上兵伐谋,人心微处,当真难料,”荀襄感慨,“我等还需继续精进学习。”
张绣连连点头。
“传我号令,全军上下,急速赶路!”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将手中旗帜一挥,意气风发,眉眼灿烂,让人目眩神迷。
张绣心口一热,朗声应命,“是!”
第228章 隐于水下
窈窕的蜀女踏起轻快的节奏,纤腰轻摆,金灿灿的蜀锦衬着艳丽的妆容,星眸潋滟。
不同于中原如逞技一般的繁丽的舞蹈,蜀中的舞,美在生命热烈,自然奔放,搭配的曲调也活泼,热热闹闹,有种自得其乐的味儿。
成都城,刘焉所造的瑰丽堂皇的宫舍内,年轻太尉独坐在主位,身侧是荀襄领着两个亲兵随侍,他端着酒盏,望着眼前欢快的歌舞,不时接受益州官员敬祝。
益州权利的更迭已经尘埃落定,没有鲜血的交锋在无形中完成。
将酒沾了沾唇,荀柔神思漫游想起秦惠王入蜀,又延伸到五丁开山的传说。
由刘焉引入益州的东州派,与益州的本土派,光从说话方言上就能区分。
东州派来自中原,说的是雒下正音,温醇悠扬,一脉文质彬彬,而本地派说话更接近关中的秦晋方言,深沉硬朗,字字铿锵有力。
本土官吏豪族,都说秦晋语系,真算是益州土人吗?蜀中内乱不止,是否因为其中还夹在着,来自底层,来自崇山之间,真正益州的土人的怨气。
而这股怨才是造就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传奇故事的根源?
“…太尉宽仁大度,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受在下一拜。”一个说着雅言的中年汉子,俯首席边。
荀柔凝神望过去,一旁侍立的荀襄已将人扶起。
“庞主簿。”
长髯飘飘,容貌端庄,是刘焉过去的近臣庞曦。
“在下敬太尉一盏,愿太尉长寿无极。”庞曦不起身,端起酒,直接仰首一饮而尽。
“襄代叔父回敬主簿。”荀襄从侍从案上端过一盏,向庞曦示意后,也一饮而尽。
“…小将军豪爽,在下再敬太尉一盏。”庞曦连忙道。
“庞主簿不必如此,某不过是为了大局。”
荀柔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番姿态,是对方在表示感谢他不杀刘范两兄弟。
他当然有理由杀这二人,然后呢?面对一个矛盾尖锐的益州?
刘焉的东州党会不满,本土益州派也未必高兴,左扶一个刘璋,右起一个蛮王,汉中还有个张鲁,他要入主益州,先得客场作战,打上几仗,就算赢了,还得收拾满地鸡毛不值当啊。
现在多好,阿音领着的兵卒在成都城外一站,再让刘范前去叫门,刘璋不敢不开,于是兵不血刃完成了权利交接,还能捡个宽宏大量顾全大局的好名声,被拥护刘焉的忠臣感谢。
不过如今有意思的是,庞羲不止是刘焉近臣,还是亲戚,其女适婚刘璋长子刘循。
嗯,正是原本历史上继承了益州牧之位的刘璋。
说不得他们入成都以前,正是这位忠臣拱了亲家上位。
所以这番姿态…噫,就很有意思。
荀柔轻轻晲了一眼缩如鹌鹑的刘璋。
“太尉深谋远见,令在下钦佩,愿为太尉效犬马之劳。”庞羲连忙再拜,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番姿态,能否打动这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贵人。
可太尉不杀刘范刘诞,是为了大局,而长久跟在刘焉身边的刘璋刘瑁呢?杀之不也是为了大局吗?
他也无从顾及亲家,毕竟是刘璋自己守不住成都城,开门放朝廷兵马进来,朝廷兵马一来,当然就万事皆休。
唉,悔不该将女儿许给刘循。
“好好,我正有些事要麻烦厐君。”荀柔含笑点头。
“岂敢,正是在下的荣幸。”厐羲直起身,满脸高兴。
“咯吱…咯吱…”而此时的刘璋望着堂上这一幕,牙齿打颤。
他紧紧靠着同席的三哥刘瑁,浑然忘记先前被庞羲、赵匙护持着,登上益州牧之位时的畅快。
他们的席位并不算偏,紧邻着两个兄长,但和四周觥筹交错的热闹不同,席周一片真空地带,一个靠近的人都没有,即使不小心误入的人,也赶忙游荡开,生怕沾染一点晦气。
刘璋如何也想不到朝廷来得这样快,还带着他两个兄长,站在长安城头上,望着城下精壮的兵马,感到背后乱嚷嚷的惊恐,他就明白大势已去。
朝廷兵马远道而来,不过万余,相比之下,当不如益州人众,可人多却不一定势重,彼此一接,强弱之势,已然清楚。
益州本就有不满他登位的人,其中有反对父亲的逆臣,也有支持嫡元的儒生,而支持他的人,多半随父亲入蜀的中原士人,这些人眼见朝廷武德充沛,又听闻过太尉先前在汉阳所为,先血洗后扶持,姜峻一介马夫,竟登九卿之位,何不让这等人心生向往,至于剩下的父亲的一二亲信,看到随同前来的他的两位兄长,自然又有了理由倒戈。
他又不傻,与其负隅顽抗,等着夜里被人当功劳开了城门,自己还要顶上个不悌的罪名……若再能给他一点时间就好了……
不过,他自领了益州牧……当时未觉得,现在才恍然意识到,似乎是对不起一直在长安耕耘的两个兄长……
刘璋越想越怕,只觉得凉风抚着后颈,手脚冰凉。
刘璋身侧的刘瑁,神色却比他从容些,只并不理会瑟瑟发抖的幼弟,只自斟自酌,一盏接一盏。
他不曾自封益州牧,却娶了个贵妻。
也不知父亲当初为他娶吴氏时,可否想到今日?
果然,不时就有官吏,状似玩笑说起吴氏被相的故事。
一直低调降低存在感的吴氏之兄左中郎将吴懿,匆匆避席请罪,只道当初不该让相人妄言。
“左中郎将?”首座的太尉声音和缓,似听到了趣事,唇角微勾,霜雪一般的容颜微露笑意,像冬日阳光映照松雪的明艳,却让在座之人俱感背心一寒,冰刃穿胸。
吴懿也是一怔,方意识到自己这个中郎将是刘君朗封的,益州一州之地,将不过千石,哪来二千石中郎将?
他伏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堂中也一片肃静,就是往日最圆滑的人,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圆场。
“吴君有此忠心,我当向天子保举。”荀柔缓声道。
吴懿猛然抬起头,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但无论是真是假,这一瞬间,堂中许多人生出嫉妒中枢朝廷代表着高官厚禄,声誉名望,青史留名,有几人能不动心?
“听闻刘公三子、四子颇擅文赋,不知可愿随我入京,侍奉天子笔案文章?”
这下连一直装傻的刘范都不由得侧目。
见过了益州官面上的人物,又达成了目的,荀柔便辞以病酒,离开宴席。
一盏都没饮完,全由侄女代饮,哪会醉了。
可席上诸人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他翩然而去,再彼此相顾,都意兴阑珊,太尉全无破绽,翻手云覆手雨,他们如今归心似箭,想着回家思想自己的将来。
“明日,你们就去找庞羲、吴懿,让他们邀请益州商贾,商量购粮之事。”离了厅堂,荀柔不再掩饰疲惫,闭了闭昏沉的双眼,脚步沉重。
秦岭以南的益州,秋季阴雨连绵,沿途又翻山越岭,为赶在益州权利交接完结前赶到,这一路可谓是风雨兼程。
他不大吃受得住,半路山路泥泞,不好骑马时,都只能让人驮着走,不见刘范两兄弟,就是不想被看出端倪。
“叔父放心交给我和敬止就是。”荀襄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连忙答道,“您就好好休息吧。”
荀缉亦跟着应了一声。
荀柔作为太尉,被安排的住处,自然是馆舍中最好的,此时小院已被自己带来的兵士环绕,门前却站着几个彩衣少女,正与守门的校尉说话。
荀柔定住脚步,眉头一皱。
“尔等何人?”荀襄上前一步,又向守门校尉厉声斥道,“太尉下榻处,怎容人在此盘桓?若是混入刺客,你当何罪?”
“拜见太尉,拜见将军。”几个少女方才都在席上伺候,虽未近前,但也认得出几人身份,其中一个容色尤为艳丽的少女,抬起头来,声音清脆道,“我等并非刺客,前来为侍奉太尉。”
“此处不需你等伺候,回去吧。”荀柔摇头。
“太尉若是不信我等姐妹,可以使人搜身。”少女上前一步道。
“退下!”荀襄眉梢一皱,已将佩剑握紧。
少女吓得连退几步,洗去宴席上的艳妆的脸雪白惨淡。
荀柔无意为难她们,但也心知成都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友善,也绝不能因为性别年纪,就轻视这些小姑娘。
“一人与一匹缣,散了吧。”他挥挥手,绕过几个少女,入了门去。
益州温度并不低,榻被却冰凉,摸着有些湿润,荀柔一躺下,反倒清醒些。
窗牗晦明,光线暗淡,一呼吸间都是水汽,似又将有雨。
他无法像之前在陇右一样,长期停留在此,也无法同在汉阳时一样,杀几人立威。
益州的问题,是上升到生产力、生产关系落后、科技落后的问题,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想到这里,荀柔就满脑袋官司。
好想老天赐他十个诸葛孔明话说回来,诸葛丞相现在到底多大,能不能干活了?
……嗐,这都是啥……
来益州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剩下就是筹集粮草。
想到堂中笑脸相迎的人们,他心中却掠过一丝阴影。
第229章 仁人君子
淡黄的银杏木梁柱泛着鲜润光泽,缥色薄纱帷幔挂在梁间,一对对交颈的铜鹤衔着芝形灯盏焚着兰膏,火焰映在绿琉璃方砖上幽雅清亮,像铺了两条星河。
盏中浓翠的绿酒与清翠的地砖色泽相映,让人不得不感叹主人的巧思。
蝗灾来袭,粮食不继,太尉下令禁酒,长安酒坊都关闭了,可千里外酿成的美酒,主人在家宴饮待客,太尉总管不着人家中的事。
况且,这人家还是皇后之父,大儒蔡邕。
蔡邕并无意与太尉作对,也知道荀含光禁酒是为节约粮食,可这酒既已酿成,又被人千里迢迢送来,情谊深重,他也不能不感而领受。
他只邀三五亲友在家中小酌,大家都正犯了酒瘾,说好小宴一回,出去绝不张扬。
不过既是小宴,又不好声张,便不能作丝竹乐声,幸而他近来认识的一个书商,颇善说笑,便唤来陪侍堂下,以助酒兴。
“……且说某县某乡,有一陆生,颇有急智,其友得一新妇,容貌娟丽,却性不好笑,某友颇以为憾,与陆生约:若能一字令彼妇笑,再一字令彼妇怒,当置酒宴款待。陆生答应,二人当即击掌为誓。”
书商顿了一顿,一笑道,“诸位贵人,可猜得这陆生如何作为?”
“你径说就是!”董贵人之父董承却是个性子急的人,挥着飘飘织花罗袖,“说得好,便赐你一盏酒吃。”
今岁入秋后,不见凉爽,仍然盛热,宴会的名士多着蝉纱,纱衣贵在轻透,但丝线稀疏不成纹理,董承这一件罗绮轻软却细细织就一条条精细的菱花纹,这样的菱花纹罗一匹要熟练女工数月才能完成,价值万钱。
董承此话有些越俎代庖,又透出一点熟稔的口吻,一旁的渤海王妃之父伏完,赶紧低头饮了一盏。
蔡邕宽容的笑笑,想起宫里的传闻,董贵人侍奉天子,也总喜欢争强好胜,看来这性急、直率是董氏父女二人一脉相承。
女儿身为皇后,又年长,向来不与这些小贵人们争宠,董君性情向来急如烈火,他也不同他计较。
“陆生如何,你且说来。”蔡邕向书商挥手,纤尘不染的暗花素色绫袖轻轻一荡,有几缕如冰丝的流光闪动。
书商躬了躬身,“陆生某一日,牵来一头黄犬,在妇人面前,双膝一跪低头向犬大呼,曰:’叔‘!妇人与友人俱笑。陆却不稍息,复仰首向妇人,即曰:’嫂‘。”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哄堂大笑。
书商却没笑,只又恭敬的欠了欠身。
董承方才心思在蔡邕的袖子上,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他不肯示弱,大声赞道,“这陆生好巧舌!”
“这友人最后当真款待了陆生?”伏完好奇。
“正是。”书商认真回答。
“如此,愿赌服输,倒也不失风流。”伏完饮来一盏,点点头。
就连蔡邕也笑着连连摇头:“这陆生,必非中原人士。”
谁知道他是哪的?
书商一边腹诽,一边向蔡邕恭敬俯首,恭维道,“蔡公明察秋毫,果然不错,他是江东人。”
堂上又是一阵笑,众人都以为,陆生这般说话行止,果然是江南人,必不会再错。
蔡邕见堂中气氛正好,微微一笑,让侍从给众人都满了酒,“今日请诸位来,还有一事相商。”
“如今关中虫灾稍息,仓中谷物却尽,听闻荀太尉遣人往他处购粮,却不能得,天子因此常怀忧愁,我等身为朝中贵戚,得刘氏厚恩,岂能不为天子解忧。”
伏完心里笔画了一个’完‘,左右一看,满屋果然都是宗室外戚。
如此狡猾,居然是有预谋的!
他家迁至长安后,也没赐得食邑,家中仆从也丢失许多,家资远不如从前,但女儿做了皇弟的渤海王妃,他也只好一边心口滴血,一边第一个表了态。
“……我等当跟随蔡公。”
蔡伯喈几时学得这等敛财手段,伏完心中念叨着古怪,却未多想,盖因他经历了灵帝一朝,至尊母子各种名目的讨钱,已经让他习惯了。
蔡邕身边筛酒的侍从,向书商一递眼神。
书商心中有了数,连忙将神色更端正些,“蔡公大义,令在下敬佩,在下虽为一介商人,也愿为朝廷尽绵薄之力……”他故意顿了一顿,假装考虑,待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之后,才徐徐道,“在下愿出一千金够得粮食,以解朝廷之急。”
他这一说,剩下没有表态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聋作哑。
连商人都要为国献钱,他们要是不捐,岂不是贬得商人都不如?士人气节何在?
“我等俱当跟随。”董承随众应承,心里骂了一声蔡邕奸猾。
他这次出了钱,首倡却成了蔡伯喈的功劳,让皇后在天子面前邀功,让他如何甘心?亦或,这边应付了,他自己也去买粮来,赶在蔡伯喈之前?
“今日多谢你。”
宴会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下结束了,蔡邕却留了书商。
他也不至于不懂人情世故,能如此顺利,多少有书商那一出挤兑,况且一千金,那可是一千万钱。
书商恭敬的一揖,亦是仪态翩翩,笑容可鞠,“蔡公所著史书,文博而约,词简而精,在书肆卖得极好,在下不止得了钱,书肆还得了名声,如今为蔡公效力,原是出于真心,况蔡公心忧百姓,在下也是真心敬佩。”
“岂能一概而论,”蔡邕连连摇头。
“有一件喜事,愿说与蔡公,在下那不成器的小侄,如今升了节从虎贲,二百石郎官,在下还要多谢蔡公举荐。”
“确是好事,”蔡邕双眉一扬,欣慰的点点头,“小郎君本就弓马娴熟,日后要好生护卫天子。”
京中郎官,皇宫仪仗,一向选功勋子弟入职,迁都后人员一直不曾补足,太尉辞以国库空虚,将低级虎贲、卫士俭省一半。
蔡邕对年轻的荀太尉的才能一向佩服,但就这点上,多少有些不满,觉得对方未免节俭过头,未免有失天子威仪。
“是,在下亦再三叮嘱他,效忠天子,绝无二心。”书商连忙道。
“近来荀氏又买了什么书?”平阳侯吕府,大夫人魏氏正在询问家中婢女。
跪在地下的女婢深深埋下头,“荀夫人购书……并未用府中的钱。”
“让你回话,你何以旁顾左右?”魏氏一拍桌案。
“女君。”她身后的傅氏连忙拉拉他的袖子,“荀夫人一向恭顺宁静,您又何必与她计较。”
“连你也被她收买了?”魏氏回头向陪嫁的老仆。
她都不知道,如何就到了如今的地步,荀氏刚入府时,她先也紧张了一阵,对方既有美貌又能争宠,加起来都不如荀氏宠爱,再加上姓氏,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下堂,结果不知怎么,对方就渐渐安静了,每日关门读书,少容饰,宠爱渐稀,对她也恭敬起来。
她原本是松了口气,但近来夫君回来才发现,这小妖精不知怎么,竟又复宠了!更让她惊讶的是,这荀氏竟不知何时,同夫君帐下副将校尉的家眷,已极为亲近。
夫君好卧妇人,她既为尴尬,又为嫉妒,不大同那些人家来往,那荀氏却不声不响将那些女人笼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