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摇摇头,接过了那只蓝色小袋。
雨声淅淅沥沥,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二?人重回屋室后,红烛又燃了一截,如今只堪堪剩下一小段,照亮着一室昏暗。
越辞从?身后揽着他的腰,被褥只浅浅盖着小腹到腿的位置。二?人赶路疲累,已几乎习惯这样休息,薛应挽闭上眼,将自己更?窝在越辞怀中,轻声唤他:“老公。”
越辞指尖正把玩着他发丝,几缕黑发打着圈儿绕在指节处,这个名字本是故意欺瞒,听?他念出总是带着一点狎昵亲密之感,唯独今日,却?觉薛应挽竟真的只是单纯在叫名字。
心觉不妙,“嗯”了一声,“怎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越辞:“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薛应挽声音很低,像是困极:“其实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时常觉得,你好像懂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也能?猜到一些事情的发展,而且总是成竹在胸。”
“是吗,”越辞语气稍顿,刻意躲避了正面回答,轻笑,“我不知道你这样看我,是觉得我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我的都可以说,我慢慢去改正……”
薛应挽偏开眼,将他推开:“我一直愿意相信你……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问:“你当真没有骗过我吗?”
越辞没有回答。
他软声道:“老婆,你不困吗,明天还要赶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到了薛应挽的一声没有意味的轻笑。
也是在离开长溪后,薛应挽第一次没有主动来抱他。
也是此刻,越辞心中开始生?出一股对于薛应挽态度的不安来,分明就在眼前,就在身侧,却?好像感知到一股疏离,让他不自觉的烦躁,以手遮眼,心脏跳得说不上的快。
第二?日,与老人告别后,重新踏上了去往浔城的路。
下了一夜的雨,泥土黏答答的,草叶还缀着露,空气中却?是难得的清香。
愈往前走,见到的人便愈加多了起?来,大多是听?说浔城安定,拖家带口逃亡至此,有的则是些散修,与他们?一样,去浔城和其余修行者会?和,一同抵御即将来袭的魔。
随着魔种在世?间吸收灵力?与扩散,奈落界感受到了召唤,缺口缝隙更?大,更?多的魔凭借本能?,踏入人界,寻找能?填饱肚子之物。
一时间,生?灵涂炭。
薛应挽也从?没想过,从?前平和安定的人界,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变为这般人人自危的地狱。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浔城外。
然后,他们?看到了紧闭的浔城大门?。
无数流民盘踞城外郊野,几乎将城前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位置占满,守城士兵手持枪戟,皆是修行之人,墙上一片污脏,不知是什?么团在一起?,染得砖石发黑。
薛应挽不解:“为何不让人进城?便是在饥荒时期,浔城都能?容纳十万难民,如今城门?前不过数千人,却?要关闭城门??”
越辞道:“大概是因为,之前是在可控范围内的天灾,城主觉得区区饥荒,有的是钱,于是收容难民,还赚了个好名声。但接下来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对付的魔物,当然是命最重要。换我的话,也不会?在这时候开城迎人,只会?想办法尽力?保住原本的城民,再把钱财用于加固安防和请高修为境界大能?前来庇护。”
这话说得再有道理不过了,薛应挽其实也知晓,只是不愿意去相信和承认,当人真正陷入危难之中,便只剩下自私与利己。
他顺着小道一路走,到灾民不再那样密集之处,看到一位盘腿吃着烤饼,看模样精神状态不错的男人,才停下脚步,询问道:“大伯,能?请问一下,浔城是何时关上城门?的吗?”
“现在还来浔城啊,”男人幽幽往上觑了一眼,又低头啃食手中烤饼,随意答道,“半月前吧,那会?浔城周边的一个小镇进了几只魔物,整个镇子人全都没了。我和我娘听?说这件事,想着来浔城找亲戚投奔,结果刚到,城门?就硬生?生?在眼前关上了。”
薛应挽道:“没有一点余地吗?”
“余地?怎么有,除非你是元婴以上修士,报上名头,那自然会?有人出来迎你,”男人自己也觉得说来好笑,“其他时候,城门?就这么关着,守门?的人都是有修为的,你要想闯,就给你一枪穿了挂城墙上以儆效尤,这些天,光是死在他们?手上的就不少。”
薛应挽终于明白城门?处那些大片脏污究竟从?何而来,他抬眼望去,只能?看到高高的城楼,和城墙上方驱散不去的密布乌云,军士手中枪柄尖利,反射着雪亮银芒。
薛应挽谢过男人,继续往前走。比起?待在不知何时会?被魔物入侵的村镇中,在浔城周边,至少还能?在修士落下结界时得到一点庇护,是以大家都聚集于此,尽可能?想着避过这一劫难。
薛应挽看到了很多人,有带着孩子的母亲,年?迈的老人,或是年?纪尚小,衣衫褴褛的孩童,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拿着铁楸,拿着最原始的武器准备去对抗有可能?突袭的魔物,通常几人,十几人聚在一起?,夜夜点起?篝火,轮流值夜,以防随时突袭。
好在魔物入世?时间不长,前来此处避难之人随身物资携带还算充足,如今尚且一副和乐融融,共商如何抵御魔物的友好景象,也算得上破败中唯一慰藉了。
甚至还有在地上摆摊卖菜卖饼和包子的,薛应挽路过一个小摊前,想着买些热饼晚上饱腹,听?到有人夸摊主竟还能?找到鸡蛋,摊主道:“我家的鸡蛋那可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前几天还有个老头儿,说想用一个铜板跟我换点烂鸡蛋,他妻子特别想吃炒鸡蛋——开玩笑,我家鸡蛋,哪会?有烂的,何况现在一个铜板就想买鸡蛋,真是异想天开。”
旁人道:“哦?后来呢?”
摊主摆弄那几个半个掌心大小的鸡蛋,随意道:“后来?不知道,好像听?说当晚他妻子就没了吧。”
其余人只当听?了个笑话,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每日都会?有新到浔城之人传来外界消息,闲暇之余,这算得上是大家解闷谈讨之话了。朝华宗被灭宗之事自然也传到了此处,一路下来,薛应挽竟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们?离开宗门?后发生?的事。
比如当日那场未完成的典礼,据说宁倾衡不知所踪,萧远潮则是与师门?一道抵御余下门?派攻势,最后力?竭身亡,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天机,化科等几位长老同样,吕志则鏖战三日,最终死在赶来支援参与围剿的几大门?派掌门?手中。辉煌了千年?的朝华宗,一夕之间,从?世?上彻彻底底消湮,宗门?宝物更?是被各家瓜分,完整的《山河则》则在五蕴阁被翻出,重新现世?。
果真如周千望所言,被掩藏起?来的后半部,便是预言魔种会?出于本代?朝华宗弟子之间。
只是传闻中横断之乱留下的神物,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薛应挽迫切追问:“那戚长昀呢?可有成功逃离?”
几人微微一怔,随后笑了两声,道:“戚长昀?不是最开始就死了吗?”
“……死了?”
“他没内丹,还能?撑多久?”带头谈论之人名葛东旺,他摇摇头,似也觉得惋惜,“也不知是谁能?让戚长昀心甘情愿放弃修为送出内丹,可惜可惜,好歹也是个剑神……”
“还有他那俩徒弟,据说戚长昀好不容易把他们?送出去了,最后还要赶回来救师尊。结果找到戚长昀尸体,却?没本事守住,想要带走,硬是拦在戚长昀尸体前,身体被四分五裂而死。据说死前才终于肯低下头,跪在地上,求其他人放过他师尊尸体呢。”
“这些人,可真是蠢到了极点,”旁人也笑道,“朝华宗的人都该死,尤其是戚长昀,什?么剑仙,我看啊,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第36章 终局(二)
男人话语如同一桶凉水浇在薛应挽头上, 将他身体冻了个透彻,血脉也冰冷。
……都死了?
师尊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整个修真界也难逢敌手, 他的两位师兄虽一个不着?调一个太?死板,可向来修行天赋极高, 不落于人后,想脱离, 也绝对不是难事。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从那场屠杀中逃出,全?都死在待了大半辈子, 当作一个家的朝华宗里。
唯独他这个被保护的懦夫, 捡回了一条可笑的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具像化的痛苦让他不断质问, 随后陷入不间断的自责与无力中。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该活下来的人偏偏没有活,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偏要留下他这条命?
薛应挽向来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在朝华宗没有什么人会真心待他,唯独在戚长昀的凌霄峰,能和?师尊师兄在一起时, 能得到?一点真心相待。
可最?终也是他害了师兄, 害了师尊。
薛应挽浑身冰凉,面色惨白,却丝毫无人注意到?他模样, 依旧嘻嘻哈哈描述出自己听闻的朝华宗灭宗惨状。于他们而言, 不过是讲述一桩人人叫好的大喜事,于薛应挽而言, 却是一字一句,都如同深重的铁锤, 敲砸入那颗柔软的心底。
他慢慢偏过脸,直起身子要走,连脚下拦路的石块也没注意,踉跄一下,兀地跌坐在地,双手撑在沙泥里,被锋利的碎屑在掌心处划开一道血痕。
越辞想扶他,被手掌重重打开,薛应挽重新?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林中走去。
葛东旺这才发觉,叫住正欲追上前?的越辞:“小?哥,你这位同伴怎么了?”
越辞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大概许久没吃东西,太?饿了吧。”
找到?薛应挽时,对方坐靠一处树干之后,瑟缩着?身体,脸蛋埋在手臂间一动不动。越辞叫了两声,没有应答,上手去掰起薛应挽下颌,才发现指腹每一处都沾染了温凉湿意。
薛应挽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解地,睁着?那双漂亮的双眼?,瞳中湿朦一片。
格外的平静。
泪水聚在发红的眼?角,顺着?脸颊,淌过下巴,再如水滴啪嗒落到?衣物上,泅出一块皱巴巴的深色痕迹。
好像还想说?什么,可颤颤张着?口,喉咙却像哽着?东西似的,除了几丝细小?哽咽外,什么也讲不出了。
短短半月,好像什么都没了,他生长的一切,他的师长,好友,像是浮云过隙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恍然间想到?,自己做错了那么多事,拖累了师尊,师兄。是不是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到?现在这个程度。
他们也不会死。
这个念头,最?后只剩下一句——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他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像很久很久以前?,还未遇见戚长昀时,在那处荒芜空旷的枯地里,满村屋房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
好不容易被种下的种子,细心呵护下才冒出一点绿芽,又被狂风与铺天盖地的暴雨生生折断,什么也没留在世上。
越辞坐在他身侧,温热掌心将他的手紧紧拢覆,忽略了那点没什么大力气的挣扎。
薛应挽闭着?眼?睛,慢慢地,便也困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见了魏以舟和?顾扬,他们手中握剑,酣战数招,山上有几只兔子窜过,被魏以舟抓着?两只耳朵拎起,远远瞧见薛应挽,抬手与他招呼。
又见了师尊,如往常一般,玉冠银发,身形颀长挺拔,问薛应挽,今日功课如何。
他想问师尊,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他,是不是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展成这样。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后方传来的一声巨大呵斥,将他神思重新?拉回。
“不要脸的臭乞丐,你怎么又来了!”男人粗声驱赶,显然十分不耐烦,“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滚远点,听不懂吗?”
薛应挽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粗黄衫小?孩,衣物上满是破旧补丁,正趴在一个饼摊前?想往里凑。
老板起身,一脚踹在孩童小?腹上,将孩童踹滚好一段距离,扬起一地尘灰。又唾口白沫,不忘骂道:“别再让我?看?到?你,听到?没有!”
方才与他讲话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那处,却道:“不用?多管闲事理这乞丐,我?们都习惯了”
现下情?形,能顾好自己便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孩童。
薛应挽始终还是不忍,他走上前?,蹲在孩童面前?。正要伸手去扶,孩童已然自己往地上一撑,伶俐一跳,站直了身子。
她?拍拍身上的灰,粗糙的袖口擦过面颊,全?不在意似的,看?到?薛应挽,眨了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地笑:“呀!大哥哥,你真好看?。”
近了听她?讲话,薛应挽这才发现是个女孩,道,“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没有钱,肚子饿了,实在受不了,就想去找点东西吃。”
薛应挽替她?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蛋,叹了口气,牵着?人到?前?方馒头铺子,买了两只大馒头,交到?孩童手心:“可以去帮着?人守夜,或是捡些?草药卖钱,能得一些?酬劳,不要再偷东西吃了。”
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只深深酒窝,十分惊喜:“谢谢大哥哥!我会的!”
薛应挽拍拍她?后背,将其余尘灰去了,女孩便一蹦一跳,像个兔子似的与他告别离开,一溜烟就钻进前?方满是树林的小?道里消失不见,全?无方才被踢踹一顿的伤痛。
直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薛应挽一模袖口,乍然发现——荷包没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是刚刚那女孩……”
越辞抬脚往树干上踹了一脚,头顶干枯的枝杈哗啦啦响。
话语森然,“我?们的钱都敢抢?”
“算了吧,”人人都在为生存担忧,薛应挽没想怪她?,只是觉得不能放任一个这样年纪的女孩行鼠窃狗偷之事,道,“我?身上东西还能换些?银钱。”
越辞道:“你要就这么放过她??”
一位靠在树上的青年听到?他二人言语,多嘴道:“你们说?的是那臭乞丐?”
薛应挽道:“你知道她??”
“知道啊,这儿谁不知道,”青年侃侃而谈,“这小?孩一天一个理由,什么自己娘病了爹死了,开始还有人信,结果她?其实就是个孤儿,哪有什么娘啊爹啊的。”
越辞道:“撒谎成性,罪加一等。”
青年乐道:“要想找她?也简单,等她?饿了,就又跑出来偷东西吃了。”
天色见晚,城外皆是席地而眠之人,好在浔城近林子,常人夜间不敢入林,薛应挽便与越辞找了个地方打算休息。
越辞抱着?团成一团窝在怀里的薛应挽,平日一个喜爱干净的人,如今头发也乱了,衣衫沾了泥沙,就这般与他在野外和?衣而眠。月光落下,掩了一半的侧脸如玉,依旧白皙得近乎透明。
“有些?难为你了,”越辞说?道,“不习惯住这种地方吧,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薛应挽摇摇头,脸颊埋得更深了些?,大概是发困了,声音也闷闷的,回答得漫不经心。
“快入冬了,路也不好走,就在这吧。”
薛应挽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润意,像是春日的雨水,教人舒畅端和?。
现下状况,还能去哪儿呢,浔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会好到?哪里去?
越辞抬起眼?皮,透过头顶已然光秃秃的枝丫,望向天际一轮凄白圆月。
与薛应挽共游长溪,尚且还是春日。
一转眼?,已经快入冬了。
他不是没有感觉,这几日的相处间,薛应挽已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淡,这让越辞不免心慌起来,与薛应挽相处越久,越觉察自己心意,就越患得患失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曾经一心喜爱自己的人变得逐渐疏离,两相交加,让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得到?一点回应,比如去亲吻他,拥抱他,一遍遍询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或是不停地叫他老婆,脑袋贴着?薛应挽发丝,嗅闻他身上香气。
可就算得到?了薛应挽“没事”或是“还喜欢你”的回答,也觉得像是敷衍,让他更为焦躁不已。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完美。
本该掌控局面的人,早被不知何时套牢其中。
他们就在浔城留了下来,许是有大量修士驻足城中,魔物一时尚未接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边查探,亦或每日听一听其他城市传来的消息。
沿林外小?路而行,恰好听见几道讨论之声,却是有关此前?被覆灭镇子的惨状,有妇人哭道:“我?姐姐就住在那处,救生生被魔物吞了吃了,后来去看?,只剩下了一点尸体碎块和?衣物。”
有人埋怨上天不公:“魔这么可怕,究竟怎样才能将他们彻底消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经历这些?……”
“都怪朝华宗,如果不是他们刻意隐瞒,如果他们快一点死光,魔种早早死了,说?不定魔就不会受到?感应从奈落界钻出来了……”
这番越讲越远,听者也无奈,薛应挽抬步要走,一转头,恰好看?到?几日前?拿偷拿了他荷包的女孩正往林子里钻去,怀中还偷偷抱着?一张饼。
越辞也发现了她?,说?道:“走,跟上去。”
二人隐去身形,悄然跟在女孩身后,只见她?熟练地在林中七拐八绕,穿过一道道粗木遮掩后,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来到?深处一座极为破旧偏僻的小?木屋处。
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既找到?了女孩藏身之处,越辞也不再客气,三两步上前?,一把?揪上她?后领。
女孩身体陡然一震,回过头,正对上越辞那张故作凶神恶煞的脸,声色阴沉凶狠:“小?孩,还记不记得我??”他磨了磨齿关,字眼?加重,道:“我?只说?一遍,赶紧,还、钱——”
女孩吓得不轻,那副嬉笑讨好的嘴脸也全?然不复,眼?眶蓄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有钱了,我?是为了给我?父母买粥喝,呜,呜呜……”
“再放屁试试看?呢?”越辞毫不留情?,拧牙凶道,“说?谎不打草稿是不是?”
女孩被提在半空,捂着?脸,“哇——”地哭了出来。
也是此时,那间残破的屋门被吱吖打开,木板摇晃,一位中年男人从屋中匆忙走出,喊道:“小?麦,小?麦……!”
被称作小?麦的女孩哭得更大声:“哇,父亲……!父亲快救救我?!”
越辞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手中女孩:“还真有个爹啊,他们不是说?你没爹没娘的吗?”
女孩瞬间收拢哭相,恶狠狠朝他呸了一声:“你才没爹没娘呢?”
男人见越辞身强体壮,知道不好惹,扑通一声跪在越辞脚边,一面磕头:“这位侠士,不知小?女犯了什么错,还请你大恩大德,放过她?一命……”
越辞挑眉:“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到?处偷别人的钱,别人的东西?”
男人急切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大侠,我?、我?妻子生了病,我?一直在照顾她?,小?麦说?她?是出去替别人帮忙换来的钱,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说?完又往地面一下下地磕头,撞出几道闷响,“小?麦拿的钱我?们会还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的女儿吧……”
如今早已不再是平和?世道,人心急乱,一言不合便相互残杀之事频频发生,男人身体瘦弱,面色暗黄,知道自己不是越辞对手,只一味求饶,妄想他宽恕自己犯了错误的女儿。
越辞嗤了一声,还要说?什么,薛应挽已经按住他手臂,顺着?力道,小?麦重新?落地,当即扑上男人佝偻在地的后背:“爹!”
男人抚摸上小?麦脸颊,他的指尖缝里都是黑泥,反倒将女孩勉强还算透一点白的脸摸得脏污一片,才送下心,身体后悸地发软。
复又跪在薛应挽面前?:“谢谢侠士,谢谢恩人,钱我?们会让小?麦还回去的,谢谢,谢谢,谢谢……”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额头已经嗑出了血印,薛应挽垂下眼?睫,将他扶起,说?道:“不用?了,也没有多少钱,小?麦既然说?是拿来救命的钱,那夫人身体现下如何?在城外能买到?草药吗?”
男人知道薛应挽是好人,最?初的惶惧逐渐转变为感谢,忙答道:“能的,能的,那些?钱换了些?药,我?妻子身体已经转好了,恩人若不嫌弃,请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薛应挽环顾四周,这间木屋藏得极深,若非熟悉林子的人很难寻到?此处,他问道:“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男人为他们寻来两个粗简打造的木凳,依着?张低矮的,缺了一角的木桌而坐,怀中抱着?小?麦,答道:“不是的,我?们从前?也是住在浔城里的。前?段时间做生意失败,没了钱财,又恰逢邪魔乱世,便被从浔城赶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容身之所,就此留了下来。”
说?到?此处,屋中又走出一位妇人。
妇人同样身着?粗布简衫,只用?一根木钗束发,手中端着?一锅米粥,先是感激地看?向薛、越二人,又返回屋中,取了碗筷与一小?碟咸菜炒蛋,这才匆忙擦了手,坐在男人身侧,不忘接过小?麦,替她?整理头发。
“多谢二位侠士愿意不追究我?女儿,我?们没什么可以做的,只有这些?简单小?菜,希望侠士不要嫌弃才是。”
米粥煮得很稀,几乎看?不出有几粒米,农妇还是为他们和?小?麦盛了足足一碗,将米尽数捞了上来,余下的米汤才给自己和?男人。
见没有动筷,农妇试探问:“二位是不愿吃吗?”
越辞一股气没消,闭了闭眼?,随意答道:“没有。”便端起碗要喝粥。
嘴唇还未碰到?碗沿,却被薛应挽指尖按住:“别喝。”
“嗯?”越辞抬起头。
薛应挽出声问道:“你为何走路没有声音?”
农妇夹菜的手腕一顿,发愣地看?向他。
薛应挽沉下眉眼?,道:“失礼了。”
几乎是同时,他握起剑鞘,隔着?衣物朝桌下妇人右边小?腿处打去——
随后,剑鞘没有丝毫阻碍地,由前?至后,穿过衣裙位置。
越辞一个激灵,站起身子,唰地抽出长剑指向农妇,再去看?桌上东西时,发现哪有什么咸菜炒蛋,只剩下一颗颗的砂石杂草。
他心头怒起,剑尖微动:“你们——”
你们压根就不是人!
一句话未完,农妇与男人便再次双双跪下,速度之快,熟练程度,令越辞目瞪口呆,将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