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观察,戚长昀依旧站在他面前,表情同以往一般无差。
“师尊,”他说道,“对不起。”
戚长昀只是看着他,声色平缓冷静:“此事我会告知宗主,最后结果由宗门定夺。”
薛应挽重重松了一口气。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愿意接受。
他俯下身子,再次向戚长昀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师徒礼,像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威然沉雄的霁尘殿一般,一步一叩首,拜入戚长昀门下,成为他的徒弟。
“是徒弟不好,犯下如此大过,若是当真追究起来,也会令师尊丢了颜面,世人责骂,”他尾音含着一股哑意,许是有些不舍,便讲得很慢,“弟子愿意独自承担,不令师尊名上蒙羞。”
这便是愿意主动与戚长昀解除师徒,撇清干系,往后论罪,也不会归于戚长昀教徒不力。
戚长昀像是并不在乎,只回道:“不必。”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薛应挽额间轻点,冰冷触感间,落下一道银白灵流,化作极淡的竖状云纹在眉心流转生华。
“挽挽,”戚长昀手指移上薛应挽脑后,抚摸过那一抹素黑中有些突兀的碧玉小簪,“往后要多加修行,不可懈怠。”
薛应挽再一次回到了相忘峰。
他想起,这座峰本也是没有名字的,是戚长昀亲自布下护峰结界,替此峰赐名,曰“相忘”。
他安静等待着宗门审判他的罪名,有些发木地去做这几日落下的功课,修剪灵植,浇水灌养,摘取新结的果子与长势优良的草叶,清洗干净后,再一并送去天照峰草药堂。
七日过去,依旧没有任何要将他抓捕问询的意思。
他没有等来追责的长老,反而重新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越辞再一次来到相忘峰,指间捏起一枚新鲜出炉的豌豆黄,随性地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单腿支起,远远看着忙碌的薛应挽。
“薛师兄,”他说,“我成功将铸剑任务做到第二阶段了,接下来,便是要寻找打造神器的锻造材料。”
“我听说,霁尘真人是你师尊。”
“他手上有一颗照夜珠,是打造火属性神器最重要之物,你能不能替我取来?”
第13章 照夜(二)
神器是鼎云大陆最高等级器物,存世稀少,获取方式也苛刻至极,或得锻造图谱,或先人传承,或天地灵气孕育而出。
拥有一把神器,机缘与运气尤为重要。
神器分上中下阶,以及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阶,据说有开天辟地,扭转乾坤之力,可万年以来,从来无人得见。
戚长昀手中的“既明”便是一把上阶神器,与既明同阶的神器,如今存世也不过三把。
戚长昀天生剑体,百岁时从上古遗迹中得了神器既明传承,修真界少有敌手,也因此被世人誉为剑神。
无数人渴求拥有一把神器,能锻造神器的图纸更是千年不曾现世,薛应挽并不知道越辞口中所言真假,可也不会随意将他获得神器图纸一事告知第三人。
一把神器的锻造,所需材料自然也非凡品。
薛应挽不知道越辞是从何处凑齐的其余材料,但照夜珠本是南海灵蚌孕育,千年才得出一颗。
戚长昀所得的照夜珠,是他千年前横断之乱中剿灭乌山蒙瞳虎一族,被蒙瞳虎灭宗的流岸阁阁主独女作为谢礼奉上。
薛应挽将手中清洗干净的灵植放入盒中,偏着一点脑袋,慢慢说道:“照夜珠不是俗物,我没有去向师尊拿取的资格。”
越辞坐在他身边,连日奔波,面上晒黑不少,“我只有你这一个途径能拿到照夜珠,别的东西都凑齐了,只差照夜珠了。”
“大美人,帮帮忙,好不好?”他主动替薛应挽整理灵植,与他更凑近一些,软下声音,“我问过宗门里的师兄,他们说霁尘真人不好相处,我只能通过你了。”
“可师尊待我也只如其他弟子一般啊,从来不会偏颇的。”薛应挽道。
越辞喃喃:“是好感不够吗?”
“何况照夜珠实在太过贵重,我没有办法去替你……”
话没有讲完,一只竹制蟋蟀被移到他面前。
约莫手掌大小,制作极为精致逼真,像是体内有机栝,连腿部都能随着主人的移摆而动作。
“礼物,送给你,”越辞笑眯眯地,日光洒落在头顶,将后脑勺也染成灿金色,有些蓬乱的毛像一只等待主人揉搓的狗狗,“在山下见着有意思,觉得你会喜欢。”
竹蟋蟀在石桌上自己向前爬,一步一步,十分规律地发出吱吖响声,身体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薛应挽看得有些呆愣。
这些手工艺品总是很精妙,明明没有灵力注入,却能凭借技艺将死物做得栩栩如生。
他从前听过,还有人能做出会动的貔貅、骨雕等等,一直却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薛应挽的确很喜欢,连带着今日压抑的心情也变得舒朗许多,他伸手去逗弄蟋蟀,可蟋蟀却如何也不愿走。直到越辞握着他手掌,教他去转动蟋蟀脑袋,一声咔响,蟋蟀便像方才一般啪嗒啪嗒地前行。
“所以你喜欢吗?”
薛应挽笑了一声,他只在很早的从前,两人初识不久时提过,说听闻凡间匠人手艺精巧,会做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想看一眼。
随口两句,越辞却真的记在了心里。
薛应挽摩挲着蟋蟀不知填充了什么机栝的关节,应道:“喜欢。”
“下次再给你带更好玩的,一天带一样,三百六十五天也不会腻。”越辞说。
薛应挽还是同意了越辞的请求,也许是因为那只几枚铜钱便能买下的竹蟋蟀,也许是因为越辞会用心记住他曾经随口一语,又也许,只是因为每日的糕点多了人品尝,带着赞赏地真心夸赞。
一个人生活在相忘峰太久,越辞闯入得莽撞,如击石入水,如林间忽起的兽鸣,带着尘世的烟火与少年张扬。
教一潭死水重新开始流动,仰头清风蓝天,山峦氤漫雾气,也有鹊鸟远啼。
那便值得去一试。
他重新踏入霁尘殿,天际瓦蓝,飞檐兽首,衬着庄严的殿宇,围绕大殿种下的满院桂花到了时节,香气悠悠传遍殿堂,他的师兄们每日晨起敬茶,都能带走一点桂花香。
戚长昀在院中习剑,在飘落的桂花碎叶间,玄衣利落逸然,出剑含带十分的凶戾。
既明剑通体散发沉金色微光,剑意破风,剑光寒芒煞眼。世间传言,他可一剑斩越南海百里,掀起海啸飓风,地动山摇。
薛应挽等了许久,既明剑才收剑入鞘,声如鹤鸣,戚长昀行至他面前,问道:“你近日来霁尘殿多了些。”
戚长昀周身总带着一股十分戾然的威压,无时无刻不令人心生悚惧,便连话语也冷厉,小时候,薛应挽时常害怕他。
此后与他相处,戚长昀便会刻意收敛些许,令薛应挽不至于喘不上气,
他正了正神,想着如何开口关于照夜珠一事。
戚长昀抬手抚开站在薛应挽颊侧的一瓣桂花,才使过剑不久的掌心没有丝毫温热,反倒如冰地寒,令他身体微僵:“挽挽?”
“师尊,”薛应挽微低着头,说道,“我想……想问你求一物。”
“何物?”
薛应挽喉咙微动:“照夜珠。”
他并没有把握从师尊手中得到照夜珠,此物价值连城,便是许多境界高深的修行者也难求一见。
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光提出便已是僭越,可答应越辞,便总想着要试一试。
戚长昀没有因他无理的要求生气,替将薛应挽额边落下的发丝别至耳后,问道:“你替谁来取?”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薛应挽已经习惯簪上的碧玉簪,在行步间已然有些松动,挽起的发丝也被风拂碎。
他的头发很长,在腰后还要往下,如墨如缎,光泽细腻,若不束发冠发带,则被风一吹,总是纷乱。
第一次束发,便是戚长昀替他梳理。将垂落的乌发半挽,取小半扎起,用发带束在脑后,便不会再因低头而轻易遮挡视线,习剑时也不会落满肩头。
薛应挽没回答,戚长昀便又问:“是送你簪子的人?”
片刻安静后,薛应挽点头。
“越辞,”戚长昀直接念出这个名字,忽略薛应挽惊讶目光,“一个外门弟子,入门一年,筑基中期,大半年都在你的相忘峰,甚至连我的阵法你也替他去了限制。”
“而今更愿意为了他,来向我求取物件,”戚长昀声音冰冷,侵寒透骨,“挽挽,你不是这样的人,”男人手掌移向他脸庞,捏起两腮,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应挽再次咽下一口津液,额间渗出汗水。
师尊是他最为信任之人,也是帮助他最多之人,可他也不会透露越辞手中有锻造剑谱一事,既不知道如何答复,便坚持:“师尊,我不能说。”
男人指腹微凉,转而钳握下颌,令他抬起双眼与自己对视:
“挽挽,你是我徒弟,这么多年,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东西,”戚长昀看着那双翕动簌抖的睫毛与不断躲闪的视线,说道,“如果是你来向我要,就算没有缘由,我也会给你。”
指腹施力,蕴着威势,逼他将脸仰得更高,看向这个教养自己多年,从来威严冷厉的师尊。
“可你提的第一个要求,却是为一个外人从我手中拿取照夜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毫不介怀地给他?”
不出意外,戚长昀拒绝了他的请求。
薛应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霁尘殿,只觉得今日师尊与往日都不一样,甚至有些令自己感到害怕。
照夜珠是极为珍贵之物,若戚长昀不愿给,薛应挽的确再没有其他渠道能得。
他想帮助越辞最后一把,便到宗门打听事务之地,花费灵石换取关于照夜珠其他消息。
虽存世稀少,乃锻造珍贵材料,但照夜珠的确不止在戚长昀手中有。
除却三大宗门各有一颗,在前两月在东陆拍卖场便有一颗现世,最后便是靠近南海的一个中等宗门所持有。
……好像都不是越辞这个身份能拿到的。
将此事说与越辞时,对方显然也十分苦恼,耷拉着脸,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胳膊里。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抱怨道,“我觉得既然需求这件物品,就不可能是让玩家没法拿到的存在,是我的方式错了?我该去直接找霁尘真人吗?”
还是算了吧,师尊好像很讨厌你,你找他他应该也不会把照夜珠给你的。薛应挽默默想道。
越辞还是在思考对策:“究竟怎样才能拿到照夜珠……”
薛应挽把玩着对方新带上来的小木盒子,据说是越辞在山下和工匠学了技术后自己做的。
巴掌大小的九个小木块相连用机栝相连,每一面都涂上不同颜色。
木块颜色通过转动分开,需要做的,便是慢慢将他们恢复成原本模样。
越辞管这玩意叫做“魔方”,薛应挽钻研了一下午,觉得还真的有点儿意思,已经能顺利地还原出一整面相同颜色了。
“啊,真的能全部变回原样吗?”薛应挽好奇道,“为什么我还原两面都这样难呢?”
越辞接过魔方,指尖扭转转动,几息时间,小木块便转换成了同一颜色的上下两面,继而是三面,四面,最后轻易还原成了六面原始状态。
“有点卡手,”越辞随意道,“不然还能更快。”
“……你好厉害!”
“有公式的,我自己在家的时候,经常玩这个,久了就转得快了,”越辞将魔方重新递还,“之后有空慢慢教你。”
阳光将他后脑勺晒得热乎乎的,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薛应挽把玩着魔方,知道他还在苦恼于照夜珠一事:“好啦,我明日再替你去问问师尊,说不定哪天他开心,就将照夜珠给你了。”
不知怎的,许是他寻照夜珠动静不小,连萧远潮也知道了此事。
薛应挽未学习御剑,每每从天照峰送药返回,都要一步步踏上相忘峰,萧远潮便单手持剑,等在相忘峰唯一一条入峰小径前。
上次分别并不愉快,薛应挽也做好了不再与萧远潮见面打算,断没想到第二次相遇来得这样突兀。
“你来做什么?”
“你在找照夜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片刻,还是薛应挽再次说道:“与你没有关系吧。”
萧远潮似乎没有想到薛应挽对自己会是这样一副态度,有些微愣神,很快恢复如常。
他从衣中取出一只紫金檀木小盒,放到薛应挽手中。
薛应挽下意识便要推却,直到萧远潮出声:“照夜珠。”
“……什么?”
“沧玄阁阁主也有一颗,后来送给了宁宁,”萧远潮说道,“我知道你在找,便找他要来了。”
薛应挽隐隐皱眉。
若只是他自己需要,这颗照夜珠他绝不会收,可越辞急于拿到照夜珠铸造神器,甚至据他所说有重要作用。
那这颗照夜珠收下与否,此刻便成了一个难题。
何况萧远潮为何突然这么好心,要将照夜珠主动赠予?
萧远潮撇开眼神,声音平淡,“一码事归一码,我虽与你不再有交情,当日我向你取玉佩,是我不占理在先。如今照夜珠也算还了这多年……你的委屈,”又补充道,“我师尊之事,也不会就此作罢。”
原来萧远潮知道他受宗内风言风语侵扰,人人看他像看笑话。
现在又来假好心,送上照夜珠是个什么意思?
薛应挽其实心中也有恼火,只是待人习惯温和,想发泄骂人都觉得丢了颜面。
这算什么?
觉得给了他一件需要之物,两人之间便彻底扯平了?
萧远潮来断定他在玉佩一事上亏欠,所以当做补偿吗?
那日相忘峰顶一别,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他归还玉佩,萧远潮与宁倾衡随意去哪,他们清清白白,也不再与对方有牵扯干系。
为什么萧远潮要去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施舍一般赠予?
薛应挽居相忘峰百年,除却文昌长老一事成为去不掉的心结,其二也只是因为知道辩解无用,更不喜流言,才选择避开。
并非认了萧远潮负他抛弃他,并非认了他们真的曾两心相知,海誓山盟。
他压着眉宇间的气,发问道:“我说过,玉佩归还,我们两不相欠,我也不愿意与你扯上关系,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萧远潮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
“我过得很好,”薛应挽打断他,“我不是因为害怕遇见你而不离开相忘峰,而是我知道,每个人都这样觉得我们曾经真的有情,再解释也是欲盖弥彰,反倒令他们再做文章。”
“可现在你给我照夜珠,说要偿还我的委屈,难不成你也这样认为?你也觉得我对你……”
有些讲不下去那几句话,薛应挽齿关咬着下唇,脖颈因愤懑而泛着酡红:“你把我当什么?”
萧远潮很少会见到薛应挽这副模样。
在他印象里,薛应挽一直是个温软包容,有着十二分好脾气的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去争辩吵架,凡事都只求一个“和”字。
他从小与这般温温柔柔的薛应挽一道长大,到最后,都说不上是习惯还是腻烦,以致遇上骄矜嚣张的宁倾衡,才会陡然生出眼前一亮的悸动。
现在再看,却也觉得,薛应挽好像变得更加鲜活自我许多。
萧远潮清楚知道自己对宁倾衡的感情,可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薛应挽时,心中好像总有一股被封存在深处的,说不上的情感涌上,让他控制不住去在意。
明明该恨他,该与他不死不休,该报了弑师之仇,现在却秉持着那点可笑的风骨,不愿任何一点事亏欠。
这两股相悖的情感不断相搅,令他整日浑噩,尤其那日相忘峰一别,更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对恩师薄情无义的小人。
究竟哪个才是本心?还是薛应挽生来就有蛊惑之力,令他深陷泥沼,难以脱身。
萧远潮脑中有些浑噩。
他抱着剑,独自倚靠在相忘峰小径边一棵粗壮树干上。
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浮现出方才二人别过的最后一幕。
风吹沙响,林叶飘落间,薛应挽仰起头,不卑不亢:“我的确需要照夜珠,可却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施舍补偿。”
“如果你愿意将照夜珠给我,往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同等价值之物归还。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再去找别的法子。”
照夜珠不是原谅,不是偿还,也不是他们从前感情的交换,薛应挽若是要,那也是大大方方地要。
他们之间,从萧远潮带回宁倾衡那一刻起,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门情谊,仅此而已。
薛应挽屹立树下,身姿卓然,再大的风,也只能卷起泼墨般地发尾,在风中勾勒出一幅大开大合的乌色烟云,浓重地笼着他的意志,瞳中波光如鳞。
“这颗照夜珠与我们从前无关,只会是师兄弟相助之谊,你是否还愿意给我?”
上好的紫金檀木盒躺在皙白的掌间,将选择权交还给了萧远潮。
到了此刻,萧远潮才明白,二人从前那些晦明不清的感情,早就如同薛应挽口中所言,彻彻底底消湮一空,余下的,便只是干净清白,再不掺杂一丝半点私心的同门情谊。
薛应挽这个人,念旧,长情,却又在认定一件事时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斩断过往,说他犟也好狠也好,那副温润面庞下,从来都是决绝而坚毅的。
不可否认,他最初前来的本意,就是觉得自己将赠出东西收回实在非君子所为。
就算二人已然分道扬镳,可宗内弟子传言纷纷入耳,像是辜负了薛应挽多年倾慕情意一般。
他不习惯有情债,也想着要与宁倾衡好好过下去,还了薛应挽这一次,于这件事上,便是彻底结清了。之后再见,也只剩下师长的旧仇宿怨。
可却没想过,薛应挽当真不再在意旧事与他,只求一身清白,光明磊落。
萧远潮不是小气之人,拿出的东西也没有再收回一说,视线冷冷,“只当作欠我一次。”
薛应挽说:“多谢师兄。”
薛应挽将照夜珠送到越辞手中,却未将来历告知。越辞拿着檀木盒,神情极是兴奋:“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薛应挽,你真的很厉害,我的礼物都没白送!”
薛应挽道:“一把武器锻造,都是需要铸剑师的。想来想去,当今也只有南斗书院的葛淳老先生能有资格锻造神器。”
越辞摇头:“这把神器不需要锻造师。”
“不需要?”
“不需要,”越辞道,“虽然我还没做到下一阶段任务,但天阶神器有他独特的锻造方法,无需经由人手。”
薛应挽:“如此神奇,那到时可否也令我前去一观?”
“你帮了我这么多,当然可以,别说看了,让你试一试都没问题。”越辞发笑。
这一句却是开玩笑了。神器出世认主,除却持剑主人,他人光是触碰,也要担忧是否会遭遇反噬。
有些厚实的少年人胸膛将轻易薛应挽拥在怀中,头颅却压在颈侧,似是迫不及待与他分享喜悦。
薛应挽抬起手,揉了揉那团乱乎毛绒的头发,发丝从指缝穿过,带着日头暖烘烘的热气。
“要做几天?”
“一旬时间吧,要慢慢将照夜珠和其余材料由我亲手打磨,再到朝华宗灵气最充沛之处浸润,然后才能知道下一阶段任务。嗯……连锻造之地,好像也在朝华宗。”
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问薛应挽道:“朝华宗有什么地方,有永不停歇的异火焚烧吗?”
“嗯?”薛应挽一愣。
他说道:“锻造之地在那处?”
朝华宗的确有这样的密地,九大内峰之外,常陆峰侧峰,峰中有名纵曦洞之处。
纵曦洞天生纵横异火,常年如热火炙烤,光是靠近都能令人浑身如炉火炙热,且无法以修为抵挡。
据说立宗选址之时,便是因为有此处本源异火所在,能源源不断为朝华山供给充沛灵力。
只是后来因为担忧异火稀有,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觊觎,朝华宗便将那处设下结界封存,后来入宗的弟子,基本都不知道此处存在。
便是薛应挽,也只在小时机缘巧合,从戚长昀口中得知了这处而已。其余弟子知是禁地,从不会靠近。
他从没真正到过纵曦洞,不过天然熔炉,千万年异火燎烧,能打造神器倒也不足为奇。
越辞惊异:“果真有这一处。”
薛应挽道:“的确有,只是光入内便十分困难,更有结界禁制,怕是不好进入。”
“放心,我自有办法。”越辞话语真诚,“到时,我会带你一起看神器出世,再用他扫平域外邪魔,还世间太平。”
朝华宗里哪有人对他会有承诺。薛应挽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淌过流水的小溪,清澈得能洗涤过心中所有不快闷热:“好啊。”
越辞又忙起来了,说还有些琐碎材料没有收集,还要开始慢慢修行,否则害怕自己掌握不好新武器,连下山都少了许多,更别提来他的相忘峰了。
薛应挽则是恢复了从前生活,给灵植们浇浇水,看小竹林今日有没有冒出新笋,或是吹着风,坐在小院那棵桂花树下,吃着新做的糕点与小炒。
他每年都要取上不少,做成糕点送去给戚长昀,或是丹药房的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品尝。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和花落在地上,错在阴影间,像洒着满地的金子。
他喝着清酒,咬下一口百合酥,抬着眼皮往上望,心想,也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等到桂花落尽。
宗门一直没有派人来询有关魔气之事,薛应挽便抱着能过一日、且过一日的心态去消磨时间,钻研些新糕点样式。
有时冒出个想下山的念头,又很快打消,还是回了相忘峰小院,陪着满院看惯的花花草草大树,也觉意趣十足。
萧远潮与宁倾衡的结契大典也定了时间,修行门派不讲成亲,只做结契,也不叫丈夫妻子,叫作道侣。
二人定了契,心意相通,元神交融,往后漫漫修行路有人相伴,排解孤单寂寞,共得大道。
就在三月后,恰逢秋分,是个算好的日子。
宁倾衡来朝华宗不少日子了,除却那日凑巧越辞替他送药草提过,他也并未再见宁倾衡。
对他的印象,还是百年前萧远潮牵着黄衣少年的手,一步步踏入崇明殿,眼神一刻也不舍得挪开。
也好,他俩碰面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还是就这样的好,等再过百年,大家淡忘了此事,倘若他还有寿元,也能泰然处之地打个招呼。
可惜,事情总不会朝想象中发展,比如他不主动招惹闹事,也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找出借口。他不想惹祸上身,偏有人记着那一点莫须有的前情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