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杀的身上多了一只蛇骨刺青。
蛇尾从胯骨开始,线条柔和地缠绕着腰蜿蜒向上,那本是蛇头的地方刻几朵红色的蔷薇花,花瓣覆盖着左胸乳首——这是荀听私心加的,上色用的自己的血。
蛇骨正巧避开了却杀腰上的痣,荀听好像很喜欢这里——痣所在肌肤上有难以消去的吮吸痕迹和发青咬痕。
好一会儿过去,却杀淡淡地说了声:“多久。”
荀听想到哈维戈说的:“等待是很难熬的。”
却杀从来拿不准荀听死亡到重生的时间,在他掌控之外的事会令他心情焦躁。
荀听并不知道自己会过多久才能醒来,第五次死亡的复苏时间应该比以往都要长。
他不想让却杀没有期限地等,回答却杀的同时,也给自己下了一个必须履约的时限:“一年之内。”
却杀默许了这个回答。他叹了口气,回头对荀听道:“好了,你去吧,别在我面前晃了。”
荀听是轮回不死的人,他来献祭,让队伍走出蜃楼市是很明智的……即使却杀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不免产生了很多情绪。
却杀生气的是,荀听是自己提出去“赴死”的。荀听心里清楚,“不死”是他的筹码和优势,他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份资源。
可是,“根”生长的前提是对生命力的敬畏,好似荒土的野草种,深深地向下扎根,是它拼命地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奋力地去尝这生于世上的生老病死。
却杀心想,如若缺失了这个念头,荀听就不会扎根,他永远是一只飘荡的、不属于这里的幽灵,他们两个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永恒”的弊病之一,如果想要治好,方法就是让荀听失去不断重生的能力。
但这样太自私了。作为异乡守火者的荀听还有很多使命,他是“神明”,现在还无法被禁锢在人间。
荀听又去吻他的嘴角,却杀一手抓住荀听的下半张脸,冷冷“威胁”道:“快走,不然我亲手杀掉你,丢到永恒里。”
荀听盯着恋人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他见过这里面盛着冷漠、愤怒、温柔、关切,也见过了它因为欲望而战栗迷离,他分得清其中细微的感情。却杀其实在担心自己。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高尚的英雄……只要你说,我就照做,我可以丢弃一切任务和使命,我不要一切,”荀听把匕首递给他,说,“……我每一次生命都由你来决定可以吗?你想让它存在我就一直活着,你想让它结束我就结束……爻,我发誓。”
“……”
却杀诧异地看着他。
却杀正自嘲着私念时,荀听却直接给自己上了一道锁链,把钥匙递了却杀。跟他一起被宣判为自私的囚徒。
可惜的是,却杀还从没做出自私的决定过。
却杀挥手,匕首的刀尖重重地落下,但没有刺激进去,只划破了一点皮肤。
最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杀把匕首丢还给荀听。
却杀叹了口气,吐出“死亡”这个字眼时心情轻松了一些,他说:“我要你死在祭坛上,去做。”
荀听毫不犹豫道:“好。”
荀听似乎忘了什么事情,折返回来,他摘下了自己的月光耳坠,给却杀戴上。
这次却杀不再拦他,荀听如愿地亲吻了他。
哈维戈撑着小船,在永恒水岸边等他,他深深地望着自己的住所——这片他曾幻想过与伙伴一起生存的安宁之地——似乎想要把这片景色刻进眼底。柏羽与哈维戈一同守在岸边。
荀听出现时,哈维戈道:“哎,你可终于来了。”
他问:“道别了吗。”
荀听又回头望了一眼:“嗯。”
荀听看向岸边的柏羽,道:“柏羽也要一起去吗?”
“不,”柏羽摇了摇头,向荀听微笑,道,“我之后也不出去了,我会留下来。”
荀听一惊,道:“什么意思……”
“抱歉,我没有和你们说明,”柏羽把一丝发丝捋到耳后,“我原本来到蜃楼市,就是想在死之前,看一眼永恒平行空间中的‘过去’,没想到途中遇见了你们。”
荀听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道:“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午溪杀死黑聆,打开捷径之所,又跳入传送黑洞的事情在神学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莫诺被害的真相随着黑聆的死而被揭露,受到感染的学生们在莫诺被控制“跳楼”而亡的建筑前献花,祭奠她和午溪。
柏羽也一直因此知道了这个隐姓埋名生活在黑暗里的小姑娘。
莫诺是梦貘的化身……也是曾经流落心脏市场的流浪女孩……
柏羽恍然捡起一些记忆碎片。
涅肖主教就是在鼓婆区的心脏市场捡到她的。她因热病而模糊了儿时的记忆,多年来涅肖又待她亲同家人——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收养的。
在弥尔蓝的帮助下,柏羽挖掘了自己过去,长期治疗之后的某一天,她在一场梦中突然惊醒。
她……流浪时似乎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与她牵着手的小女孩。
女孩太小了,却懂事又听话,被人强行抱走时手里还攥着姐姐分给她的面包,忍着不哭不闹。
柏羽终于想起来了,她是有一个妹妹的。
梦貘是阿呜蒙镜子里的另外一个自己,这种关系实际上是“姐妹”的代名词,神明之间不可磨灭的联系……原来一直延续在神明的化身上。
弥尔蓝的资料让柏羽重新了解到莫诺的过去,她的遗物以及她残留的碎发,让柏羽更加确定了这个小女孩与她有血缘上的关系。
可她意识到这一切太晚了。
当自己遇到善良的涅肖,在神赐的治疗下淡忘了过去的苦难,拥有幸福的生活时,那个听话在原地等姐姐的小女孩却遭受着教会和十身蜈蚣的折磨。
柏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承受不了接连丧失亲人的痛苦,知道了蜃楼市可以“穿梭过去”之后,便想来到蜃楼市自尽。
这片“美丽圣洁”的永恒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在与哈维戈相谈之后,柏羽开始迷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打算留在永恒岸边冷静一下。
“你不能死!”荀听认真地抓住柏羽的手腕,道,“莫诺……莫诺她就算痛苦得连路都难以走下去了,却仍然在努力地爬出下水道——她想活下去。即使她死去了,灵魂和意志也和十身蜈蚣缠斗到消逝的那一刻……最后她赢了,她帮助午溪复了仇。她从来没有因为痛苦放弃过任何生的机会。”
柏羽一愣。她说:“你怎么会知道……”
“蓝老师和爻司告诉我的,还有本子,”荀听道,“祂之前是午溪的好朋友,祂分不清我和午溪,把对朋友的情感延续到了我身上,祂知道很多细节。”
“如果她知道你是她的姐姐,”荀听道,“她绝对不会怪你,她甚至会为你感到开心,她就是那样一个善良坚强的孩子。她会叫你活下去的。”
柏羽沉默了一会儿,眼前被朦胧的水雾沾湿,她慢慢地流下泪来,她道:“我……她……”
“要是你觉得外面已没有让你留恋的了,你可以不出去,在这里安静地做你想研究的事儿”哈维戈笑道,“留在这里,一直活到‘啊,事情都做完了,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的时候。”
柏羽哽咽之中不禁被哈维戈逗笑了出来。
久久过去,她拭去眼泪,说了声:“好。”
荀听拍了拍她的肩膀,柏羽在岸边挥手送他们。
荀听跟着哈维戈渡过永恒,来到了祭坛。
星辰投影在地上,哈维戈熟练地将机关移动到相应的地方,每个白色的碗里盛着相应的星光——祭坛中央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洞,里面似乎还点缀着星星。
“蜃楼市的时间是紊乱的。”哈维戈道,“跳进去,这里的时空就会与你身体的时间流速暂时同步,也就是和外面的时空同步,你的队友们就可以安全地走出蜃楼市了。”
荀听慢慢地走向祭坛。
“等等……”哈维戈对走到洞边的荀听说,“你真的想好了?他同意吗。”
荀听知道哈维戈口中的他是指却杀,荀听遥望了很远的天边,却杀的脸浮现在他脑海时,他又想吻他了。
荀听道:“嗯,我只听他的。”
哈维戈静了一会儿,突兀道:“他亲口说过,他爱你吗。”
却杀给了荀听可以点头肯定的自信。荀听笑道:“嗯。”
“真好啊,”哈维戈笑了笑,像是呼出一口积年的隐疾,说,“我也爱塔微,但我们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荀听顿了顿,在河面上的那个问题在此刻有了答案。
“最开始我来蜃楼市的目的,是和那个叫柏羽的姑娘是一样的,”哈维戈向洞下望了一眼,“但我走到这一步,还是没敢死,其实我才是‘胆小鬼’。过了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就想通了,正要找一个契机结束,正好你们来了。”
“那你劝柏羽留下来……”
“她留下来帮我守家,”哈维戈笑道,“我已经到了事情都做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的地步了。”
荀听一直没注意,哈维戈身上带了两瓶小酒,应该够七个人小酌一杯的量了,他朝荀听晃了晃,轻松地说了一句:“好了,没事的话,我找他们去了。”
哈维戈语气那样轻,就像是出门前的问候语一样,仿佛他们还能在明天见到。
他倾身的时候,荀听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错愕地向前一步,但没有抓住。
哈维戈轻盈地替荀听跃进了洞中,好像百年前出征的点灯者一样,不望来路,不问前程。
黑洞吞没哈维戈的一瞬间,引力肆长,星辰变换,空间重组。
周围瞬息万变的幻影犹如昙花一现的梦。
作者有话说
听子是亲亲怪。
磨尔狄火种【永恒之骨】收集完成。
……乌耳墨斯为保护族人以身引开怪物,牺牲时被选中成神。蔚维达尔无法接受挚爱死去的讯息,最终选择在一座死城之中献祭自己,请朽神煞降临。
可蔚维达尔的孤注一掷成为泡沫——朽神煞能吃掉二阶以下的朽神,却无法遵照请神者的请求吞噬灾难的源头厄婴。喜怒无常的祂霸占了朝闻台,一时使得成神之路险些阻断。
无奈的乜伽元只好向朽神殉请求了一滴陨石黑血,炼成小混沌之笼,将煞封印其中。
蔚维达尔的灵魂破碎,在朝闻台的怜悯下,他流淌百里的血化作了一位“鲜红之人”,脱离皮囊的骨架则化作了一位“驭骨之人”。
乜伽元为这两位诞生自蔚维达尔尸身的人分别取名为“刹门”与“磨尔狄”。
刹门与磨尔狄是蔚维达尔的下属子神,两者继承了上神的某些特性,自诞生以来就寡言沉默。刹门拥有的是蔚维达尔的疯狂、嗜杀和反叛,而磨尔狄身上更多的是沉稳、固执与专一。
磨尔狄只有骨头,部族的孩子们喜欢在他裸露干枯的肋骨上乱涂乱画,叫他拿骨头块拼玩具,磨尔狄从来不恼,他安静地托抱着嬉戏的孩童,满足他们一切幼稚的愿望。
后来,图特在磨尔狄生日时赠予他一颗捕猎的雄鹿头,部族的男性会将它挂在帐中当做彰显战绩的装饰品。
图特慈祥地对磨尔狄说生日快乐。他说,算起来,磨尔狄也只是一个“才三岁”的小朋友。
……三岁?
图特是从蔚维达尔献祭那年开始算起的,磨尔狄诞生至此才三年的时间。
磨尔狄不太理解年岁这种东西,因为骨头是不腐的,对于永恒的东西来说,计算时间没有什么意义。
他在女神身边,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的职责,看着部族的英雄们诞生、死去。过了很久,久到图特也死去,在朝闻台上成为“大脑之神”,乜伽两位女族长相继去世。磨尔狄珍藏的鹿头的血肉也烂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骨头。
磨尔狄往好处想,至少自己有了一个很酷的、带着巨鹿双角的骨头面具。
可是,在乜伽元大姐咽气那一天,磨尔狄突然想腐烂了。
他羡慕那些拥有皮囊与血肉的人,羡慕那一颗可以为情感跳动的心脏。
孩童还是喜欢在它的骨头上乱涂乱画,后来的孩子在留下自己的作品时,会指着他的骨头,问起前人的痕迹:“咦,这些是谁画的呀?”
磨尔狄和孩子们说起,那些在他身上刻下“到此一游”的小孩们早已成为了部落的英雄,有的英勇地献祭,有的下落不明,有的精神崩溃死于朽神腹中。而他们幼稚的笔触还在磨尔狄身上留着,成为了他们存在过的永恒的证明。
磨尔狄是十四位原初人类中最后一位成神的,当他戴着鹿头面具走上朝闻台,已经成年的孩子焦急地问他:“你为什么不一直活下去呢?永恒不好吗?”
磨尔狄沉默,想不通到底好不好,他只是说:“赐、赐碑种子是……心、心脏的形状。”
成神意味着,他会拥有一颗心脏形状的种子,此后这颗种子会长成赐碑,散落到各地保佑人类。即使这颗“心脏”是假的,即使他空荡荡的肋骨空腔只能拥有这颗心脏一瞬间,他也想尝试一下。
于是他回头,走向了朝闻台。
荀听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死。
他躺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神,又被大雨浇得闭上了眼睛。他的旁边蹲坐着一个呆愣的人,对方见他睁眼,恍惚地叫了一声:“小听?”
荀听发现身边的正是苏醒的海伦乔。
荀听回应道:“乔叔……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们应该是被传送到蜃楼市之外了,从空间混乱的蜃楼市出来,他们传送的位置难免出现了一些偏差。
“我也不知道,”这一声“乔叔”叫得海伦乔一股酸意涌上鼻头,他竟然趴在荀听身上大哭了起来,声音淹没在大雨中:“妈的……你们去哪儿了?我从蜃楼市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世,发现你们都不见了,我熬到所有人都死了,都没找到你们……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海伦乔喃喃道:“五十年啊……五十年的梦。”
这是海伦乔跌入永恒的副作用,原来只是跌进去这么一小会儿,在他的认知里已经度过五十年了。
荀听和他讲述了他们进入蜃楼市第三层的事,海伦乔的神色有些恍惚失神。
不知道海伦乔在漫漫长梦里经历了什么,他比牙还尖锐的嘴皮子竟然磨顿了许多,还有些不太适应年轻的身体了。
荀听背起海伦乔找了个地方躲雨。
荀听看见系统提示“磨尔狄”的火种收集完成,恍惚间想起了哈维戈跳入洞口时的面容。
他的释然使得塔微的心愿完成……这或许说明,两人真的在永恒之中见面了吧?
荀听没有来得及问哈维戈要为乜伽晟国留下什么话,他毕竟是代表归巢之路时代落幕的最后一位英雄。也可能……他什么都不留下才算是圆满,就让关于他们的史书成为一具无字碑。
荀听从墓地中带出了哈维戈小队的遗物,关于阿德与怀社上的秘密信息都留在了那里面。遗物和队伍的行囊,包括那瓶被装起来的雨祭祀,都由却杀保管,荀听需要尽快找到失散的另外四位队友。
气味被大雨削弱了很多,人类不同的差异模糊难辨——但荀听还记得自己在却杀身上留下的气息,很快便找到了一缕踪迹。
荀听道:“他们好像离我们不远……乔叔,你休息好了吗?”
海伦乔点了点头。
荀听尝试了几下,发现自己无法转换兽形,他想起来昨晚自己的形态变换是被戒指锁住的。却杀大概以为荀听此时已经献祭了,所以再也没有操作过戒指。
荀听习惯了飞行的姿态,此时失去了吠渊的两双巨翼,一时不太习惯。
海伦乔发现了荀听背后有伤,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手上发出微光,替他治愈。苏摩罗陀的神赐的光芒与啊呜蒙的清凉不同,是温热的。
荀听的皮肉伤渐渐恢复。海伦乔问道:“这些是在蜃楼市里伤到的?”
荀听道:“没什么大碍。”
“宝贝啊……你这一路肯定累坏了,怪我,为了出风头把你带进队伍里。”海伦乔心疼荀听的身体胜过自己,他朝荀听背脊呼了口气,粗糙的手指慢慢抚触着吠渊的残羽。
过了一会儿,海伦乔注意到荀听背上几道奇怪的抓伤,道:“这什么?这谁给你挠的?”
荀听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怎么回事,道:“自己挠的。”
这些抓痕与咬痕一同出现,加上荀听支支吾吾,海伦乔看不出来端倪来才怪。
“小听……”海伦乔向来有两套标准,而对待他的宝贝兽人是最包容的一套。他撇着嘴,扭曲着脸,一副“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说道,“唉,你害什么臊……行吧。他能替你解决需求也算是有点用处……不过他竟然没杀了你,真神奇。”
海伦乔认知都过去了五十多年,居然还能记得吠渊的发情期是被却杀挑起来这件事。这些痕迹下手很重,单看发着淤青的掐痕,还以为是谁想置荀听于死地。海伦乔心悸道:“下次见到爻,你记得躲我后面。”
“……”荀听知道他误会了什么,道,“我没强迫他!”
他们正置身荒野之中,远处能听见一些野兽嚎叫,作为巨兽之主的荀听并不害怕这些,让他担忧的是路上遍地的乌脓与怪异的朽神。他们现在不知身处何方,又没有阿呜蒙的神赐支撑,保持清智稳定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这些雨中不知道掺杂着什么东西,像昆虫细密的复眼在盯着他们,系统鉴定为6-457雾蜉蝣虫群,这种东西会寄生到人的体内,让皮肉长脓白鼓包,布满如眼球般的疙瘩。
还好苏摩罗陀的神赐克制他们。两人待到雨停,等这群东西消失,荀听带着海伦乔往人类气息最浓郁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荀听看到远处有灯光,本以为是大荒中的矿场或阿呜蒙驻地,没想到竟然在密林的深处发现一栋石雕牌坊,在它的身后,辉煌华丽的城市露出冰山一角。
“……”这建筑风格非常的熟悉,荀听望着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一时以为不知该说什么好。
海伦乔望着里面铜金宝顶、琉璃瓦的宫殿,檐牙高翘的屋顶,说了一句:“哎?怎么给我们送到太安城来了,我算算,我得有七十……不是,二十年没来过了。”
听到“太安城”这个在乜伽史诗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号,荀听惊讶地指向牌坊,上面赫然写着“唐人街”三个大字,他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太安城?!”
“对啊,太安城一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乜伽女神的子民,而他们属于娲神系之下。”海伦乔想了想,道,“从黎战之年之后他们这一派系就与世隔绝地划地自居,除了参与结束厄一期和建造晟塔这些大事件之外,太安城的人就没怎么出过面……不熟悉也正常。”
继乜伽女神系、厄婴朽神系、吠渊兽系之后,这个世界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神系——娲神系,出现在了荀听的眼前,信仰娲神系的“神秘东方种族”就生活在面前的中式建筑群落之中。
荀听哭笑不得道:“不是不熟悉,而是太熟悉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似有一阵风吹过,牌坊底下挂着的两只红灯笼摇摆了几下,它们垂下的穗开始蠕动起来,如长虫般攀附住灯架。而牌坊的四只角处的裂缝张开,里面各张开几只眼球,转向荀听。“唐人街”三个黑字也在动弹,风让祂们打了个战,扭成了其他的形状,那原来是趴在上面休息的黑色墨迹状生物。
高大、华丽而诡异的牌坊就这样瞪着他们两个人。
“低声说话,”海伦乔说,“太安城人都把朽神当物件养的——圈养朽神的习惯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他们把这些人工合成的怪物叫做‘朽蛊’。”
是人工合成的,怪不得系统没有提示。
荀听咽下一口气,背后莫名地发毛,但他能感知到却杀的气息就在里面,于是安静地踏过牌坊底下。
那四只眼睛在石柱上游动,爬到石坊背面来继续盯着他。
左边阁楼上忽然出现一个小孩。
她扎着双髻,用挑灯笼的姿态拿着一盏蒸汽灯,胳膊上停着一只绿鹦鹉,她细声细气道:“哪里来的人?有城主的邀请信吗?”
海伦乔露出笑容,借用了金主的名号,道:“南希伯独立属,奥维拉家族的人来拜访。信……大概是还在路上吧。”
小孩哼了一声,一挥袖,道:“扯谎也要高明一些,奥维拉家的华顿少爷现在就在城主处休息,他们可没提到还要来什么人。”
没混过去。
海伦乔赶紧道:“对,对!就是华顿少爷,你让他出来见我们一面就知道了……”
他话没说完,小孩就毫不客气地说:“小门子,送客。”
这“送客”声一落,绿鹦鹉唰得飞起,撞到牌坊匾上,融进字画油彩里,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图腾。而底下两只红灯笼一翻,里面盛着的肿胀眼珠全露了出来,石柱上下长出了几排尖牙。
牌坊怪物在快速朝他们移动!
“等会儿……哎哟!”牌坊上的血盆大口倒了下来,咬向海伦乔,荀听快速将他拉走,挡下猝不及防的一击。他的手臂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划痕。
荀听“嘶”了一声,忍住疼痛,双瞳圆睁,现出原本的橙赤色。
千钧一发之时……翅膀和兽态释放不出来。
“……”
荀听差点忘了自己的形态被锁了!
他只好一手抱起臃肥的海伦乔,躲过牌坊的又一次攻击。祂简直下了死手,砸碎了地上的石头,溅起尘土。他看见那小孩盯着他挑眉,饶有兴趣道:“竟然是吠渊之兽……少见。”
扛着海伦乔的荀听被牌坊逼得接连后退,他觉得躲下去不是办法,正打算直接硬闯的时候。周围响起重重脚步声,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等会儿……我好像认识他。”
荀听寻向声源处,与一双惊愕的绿眼睛对视。
那人短发雪白,身边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孩和一只已经长到小腿高的白狼。
荀听一眼就认出了他,道:“希什……喂!”
士兵们趁机将荀听压住。希什则及时一步上前,对包围荀听的人吼道:“你们慢着!给我放开!不准动他!”
铁甲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望向阁楼上的小女孩。
女孩对希什恭敬道:“公子,这两个人没有准许擅自闯入,我只是在按照城主的规矩教训他们。”
“这个是我的人,”希什指着荀听,亮出卡佩斯的邀请信,替他解围道,“他与南希伯队伍一同,受城主邀请而来。”
“原来是我错认了,”女孩纤指指向海伦乔,轻飘飘地说,“那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