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教堂外在等待圣泪沐浴的百姓人头攒动,爻便去和祈祷者们一同排队了——这样至少不用费事儿去想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其实明白,只要他出声时,主教就一定会认出他。就算自己不去履行这些繁冗礼节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按照流程走完仪式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起身离开时,荀听还在愣着。
头日的圣泪沐浴结束,浑身袭来的疲倦和劳累仿佛把荀听的灵魂啃了个干净,他在回去的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鼓婆区与净舌区的环境是天壤之别,这里的机械产物的使用量大大减少,更加贴近乜伽古国的样子。
高耸的红砖建筑旁躺着用帽子乞讨的流浪汉,佣人端着污水盆驱赶他们,未果,衣衫褴褛的可怜鬼如饿死似的不动弹了。
佣人只好嫌弃地绕开他,把巷道里晾晒的衣服收走。
暮色微醺,街上开始出现了一种高大臃肿而身材佝偻的怪异人类。
他们的皮肤病白,眼睛已经退化了,原来的双目处只剩了两条缝,这些是奴隶公司豢养的“蚁奴”,是城市夜晚的苦力,负责替人们和机械去完成重型劳务。
鼓婆区居民视他们的存在如呼吸般平常,他们就像是乜伽晟国剥去工业化的外皮之后,内里正在运作的最真实而腐朽的细胞。
荀听的宿处在鼓婆区的中心,那里算是最干净繁华的地方——虽然“繁华”根本无法与净舌区比较。
柏羽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爻正靠在别墅入口的白色拱门处,无聊地望着向墙壁挂灯上不断冲撞的橡木蛾。
他身边还有同样在等候的仆人,见马车来,仆人上前迎接,而柏羽小声说:“父亲睡着了。”
“那就别叫醒他了,”弥尔蓝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对一男仆说,“过来搭把手。”
弥尔蓝让男仆背身微蹲,让其余人把荀听扶上去。而仆人刚准备好,爻却用手背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仆人抬头望向使者,立即会意,退到一旁去。
弥尔蓝一挑眉。
只见爻将荀听揽向自己,把他的胳膊搭到肩膀上,伸手去捞起荀听的后背。
但这抱法未遂。
荀听本就不是睡眠很沉的人,一点小折腾就让他睁开了眼睛。
他蹙眉,在模糊的灯光下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嘟囔了声:“……是你啊。”
爻说:“嗯。”
“怎么不叫醒我,”荀听用一只手揉了揉脑侧的太阳穴,搭到爻肩上的手收了回来,顺势轻拍爻的后背,说了声,“谢了。”
他自己走进屋子,踏上楼梯,拜托柏羽安顿好弥尔蓝和爻。荀听意识累到有些模糊,头疼得不想说话。明天还有一场沐浴仪式,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什么事,看向楼下的爻,说:“对了,你……”
爻微仰的目光转向他,瞳中仍是无波无澜的一池蓝湖。
荀听这才发现爻今天换了服饰。
他散开的半长发被打理了起来,露出了白净的额头。
爻身着宽袖衬衫,领口和袖口处都缀着宝石装饰和金色绣纹,皮制束腰带上挂着银剑与一只金链怀表。
这是南希伯联邦出席礼仪会穿的服饰,本还有一套黑色晨礼服外套,但被爻脱下挂起来了。“礼服”这种存在本身就与爻的性格犯冲,但出于使者身份,他又不得不在重要场合穿着。
荀听迟缓地想到,今天爻是以这一身蹲身受礼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爻劲瘦的腰线下滑,落脚在了那把长银剑上。
那谁……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荀听的脑海里。
荀听之前都没好好观察过爻的这把武器,现在才发现,此剑剑柄……似乎和三十七留给自己的很像。
这是南希伯统一的武器模子制作出来的吗?
荀听这一驻步,引得屋里的人都看向他。脑海里拥挤的杂念让他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忽然想起来,是爻去圣泪沐浴的事儿。
可荀听又觉得当着众多人的面说这个小题大做。话到嘴边又撤回脑子里跟思绪打了一架,最后目光突兀地转向了弥尔蓝。
荀听说道:“……你明天跟我去见一见怀霏。小羽,帮忙安排一下。”
柏羽立马点头应了。
弥尔蓝才反应过来主教是在跟她说话,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爻双臂盘在胸前,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弥尔蓝觉得他来见怀霏定然有原因的,问道:“你那边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很多,等回去和你挨个通一下。”荀听说,“你的事件合成有进展么?”
“你遇到事件多一点是正常的,毕竟你和怀霏怀梵的关系比我密切。”弥尔蓝说道,“我这里只有一个事件,叫我调查你的身份——也就是涅肖的身份。”
荀听直接和她坦白了:“我其实是教堂事故背后的主使,而且正在预谋一场秘密的……叫做‘赋格狂欢’的仪式。”
估计弥尔蓝那边的系统跳出进度提示了,她隔好长时间才回话,语气有些吃惊:“不会吧?涅肖?我记得……涅肖主教人特好来着。”
“人是会伪装的,”荀听说道,“也是会改变的。”
“如果他真是装的……十年如一日地尽善,叫人无可挑剔,那他就是好人了。”弥尔蓝叹气,说,“我更愿意相信……主教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叹罢,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赋格狂欢……我好像听说过这个词。我回去查查。”
他们两人来到了鼓婆区的牢狱,乜伽晟国的犯人大部分都会被关押至此。
怀霏置身之处在狱区最深处的建筑,那里和周遭的牢楼区分十分明显,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富裕人家的居住地。
楼中除了狱卒之外,还有两个负责怀霏起居的仆从。怀霏的活动区域很大,卧房厅室一体,若不是房间一面都是铁栏杆,人会误以为这就是普通百姓的住处。
这些都是教皇安排的。
很奇怪,怀梵明明恨透了怀霏这个哥哥,也从未来看望过他,但他似乎并不愿意看到兄长在阴暗潮湿的暗牢里不见天日。
一簇阳光从窗户栅栏拦在了外面,一簇则安然地洒在被褥整齐的床上。
怀霏正坐在书桌前,书架上为数不多的书籍已经被他翻得起旧,他双手拴着锁链,正在雕刻手中的一块石灰膏。
比起肖像画上那个高傲而英气昂然的俊秀青年,他瘦了太多,眼神里浮着一种难言的空洞。
他的胡须与头发似乎一直有人打理,但人若被抽走了神魂,皮囊再如何整洁体面,也还是能找到落魄的痕迹——怀霏淡金色的短发已经长到盖住了后颈,下巴处能看见微小的胡渣。
荀听一手抓住栏杆,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叫他却不知该作何称呼。
殿下?怀霏?
还是涅肖曾经骄傲地写在笔记中的“徒弟”,或是亲密的单字一“霏”?
怀霏的雕刻声还在继续,他先行喊了一声:“老师,您来了。”
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昨夜……梦见您和舅父教我的雕刻技巧,醒来忽然想再试一试,却发现自己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
荀听看到那石膏在他手里刻成的小人歪七扭八,成品长相滑稽。怀霏手中雕刻石灰膏的工具,只有一根木棍——这里的狱卒和仆人虽然不会亏待怀霏,但绝不会为他提供铁制工具的。
怀霏缓缓地起身,朝他走过来,沾着白屑的手抓住栏杆,锁链与栏杆碰撞作响,他把石膏小人递向荀听,似乎在请求他帮忙似的。
荀听并没有接过来,因为他也不会。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已经忘却了。”
但他的拒绝在怀霏眼里还有其他的意思。
怀霏眼底藏着隐秘的涌动,他把小人收回去,垂眸说道:“从前您让舅父教我‘艺术’,叫我不要太过沉于权力与朝政,偶尔也要修身养性,我却不屑,认为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毫无用处。现在……却只有它们可以聊以慰藉了。”
荀听蹙眉,怀霏提到的“舅父”是谁?
听起来和涅肖的关系笃密,但他从未在涅肖的笔记中找到相关的人。
荀听说:“都是过往之事了。”
“是啊,过往……”怀霏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师,我们五年未见。没想到见面就是我的死期。”
涅肖要在巨兽屠宰宴开场前,亲自念出怀霏的罪行,以晟谕廷的名义给予他审判。
像是忘却过往细节那般,怀霏蜕掉了对涅肖最敬重、最亲密的称呼。他盯着荀听,平静地说:“主教,您是来问罪的吗?”
作者有话说
“赋格狂欢”
赋格不仅指一种音乐题材,也是一个精神病学上的词,大概指一种状态,一个人进入此状态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有意识,但返回正常状态的时候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对该词的认识来自于《耻辱2》的赋格(fugue)盛宴。
对不起宝贝们,我今天点开长佩才发现忘记定时了,让你们久等了。
(滑跪)
“我杀父,弑母,亵渎信仰,女神塔上数百条无辜性命因我而惨死。”
怀霏字字咬得清晰,平常得像在复述自己的本性:“这些全是我的罪孽,主教还有什么想审的。”
五年来,许多人来过这里,将怀霏剥皮问骨,而刻在他骨头上的只有这一句无根无源的回答。
荀听盯进他无神的眼眸里,想起了祈福老妪那声颤抖的“苦衷”。以及系统信息上那一句“他已经无法同罪孽割席”。两者矛盾地碰撞,让荀听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无奈,他问道:“你这句话里,有几个字是真的?”
怀霏道:“字字属实。”
“属实?”荀听说道,“若你所说不假,又为何拒绝法律司的取证?”
法律司不是没有派图特信徒用神赐对怀霏的大脑进行过验谎,奈何怀霏是乜伽女神的化身,可畅通无阻地使用主神所有的神赐,若不经他同意,任何下神的神赐想要侵入他都是难事。
怀霏说道:“法律司需要一个结果来判罪,只要这个结果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其他。”
“那……我呢?那你弟弟呢?”荀听蹙眉,说道,“你是什么人?被杀的又是什么人!怀梵与我难道只配知道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怀霏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荀听,卧蚕上的红痣十分刺眼。
恍惚间,荀听觉得支撑着怀霏身骨的不是踽踽独行的固执,好似是一种源于深处、无法诉说的麻木。二人对视沉默,直到怀霏松开了铁栏,铁链撞响,他默不作答地转回身去了。
“你慢着,”荀听把千言叹作一口气,只说,“我今天来,不是纠结真相如何的,是替人转交东西的。”
怀霏驻步,偏过头来,只见荀听从衣怀中捞出一滴发着柔光的圣泪。
为期两日的圣泪沐浴结束后,荀听专门查过“十四日大降霖”。这仪式为怀霏开创,最初的仪式感并不繁重,以倾听民声民怨为初衷。当时的怀霏还只是少年储君,却一人撑下了首届的整整十四天圣泪沐浴。听说此仪式反响非常,晟国便将它延续并保留了。
怀霏对这东西并不新奇,他想要随时便可以凝结。
“这是一位老婆婆为你祈来的……不,应该说是你的三百零一位子民为你祈的。”荀听说道,“他们让我转达你一句话……‘怀霏殿下,你受苦了。’”
“……”
怀霏的神态凝固了起来,像一尊雕塑般立在原地。
落魄的青年人像忘记了圣泪该如何递接似的,忽然无措了起来。
最终,还是荀听越过牢笼,将它放到怀霏手上的。
他懵怔空洞的眸池里透进了一束圣泪的柔光,勾勒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影子。
默然许久后,他的眼中水光微荡,陈年寒冰碎了开来,水面之下,包裹着一场无声的、翻涌的宣泄。
荀听无心去旁观怀霏作何反应,将老妪的话传达之后,他便离开了。
“怎么样?”弥尔蓝依靠在走道的墙上等他。
荀听摇了摇头。
荀听驱散了跟随着他的佣兵,待到无人的地方边走边问她:“你知道怀霏……有一个舅父吗?”
“是有一个来着……之前的王后,哦,也就是怀霏怀梵的母亲,她出身于斯图亚特家族,她有一个亲弟弟叫以利沙·斯图亚特,按辈分来说就是怀霏的舅舅。不过他早就死了……这是多久远的事儿了,你问起他做什么。”
“死了……”荀听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以利沙曾在鼓婆区权势滔天,垄断了所有的奴隶公司,后来怀霏要整治鼓婆区剥削奴隶的体制,联合涅肖等几位主教揭发以利沙滥杀无辜、残暴成性,给他整到监狱里去了,之后他便死在了牢中。”
“……”荀听道,“听怀霏的意思,他与涅肖、以利沙以前的关系好像十分亲密。没想到现在这样物是人非了。”
“嗨,他们真要在政局中掐起架来,那点小感情算得了什么。今天耳鬓厮磨,明天就该割鼻刮耳了。”
荀听不解,这巨大的产业定然不只是以利沙一人受益,于是道:“那斯图亚特家族就没做点什么吗?”
“王后在家族话语权很重,她不发声,就很少有人敢说话。”弥尔蓝说,“而王后又是站在自己儿子这一边的。”
荀听听到这儿,问出了五年来谁都没搞懂的事儿:“如果真是怀霏干的,那他杀母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弥尔蓝可接不住了。她一耸肩,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事件合成蹦出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你认为怀霏弑母一事另有蹊跷。
荀听看着系统的消息面板,蹙眉。
“怀霏弑母”这条线索是更新在事件2里的,而【无翼的双鸟】这条线是让他顺着雕像调查怀霏那所谓的“弟弟”。也就是说,母亲的死可能与这个隐秘的“弟弟”有关。
工作室中那具残缺丑陋的、与怀霏一模一样的雕像浮现在荀听眼前。
这个“弟弟”不是指怀梵。
“弟弟”是一个几乎销声匿迹、只有很少人才知道他存在的角色。他像个幽灵一样被深埋在了真相的心脏里。荀听的直觉告诉自己,只要将他挖出来,就能牵动全身的血脉,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刻下那两具像宠的涅肖定然就是少量的知情人之一,但他的身体已经被荀听取代,且没给荀听留下任何记忆。怀霏也肯定然知情……但他不会跟人坦白任何事情。
那还有谁呢?
弥尔蓝叫他:“主教……”
怀梵教皇?谋杀涅肖的凶手?十三圈之眼的请神者?大教堂事故的参与人?
荀听的眉心皱成一团乱线,而一旁的弥尔蓝打断了他的思绪,说:“主教……听哥!”
荀听回神,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你若想知道怀霏案件的详细,我去帮你查。你就先别想那么多了,接下来的行程够忙活的,”弥尔蓝当了一会儿柏羽的传话筒,说,“教皇和希什到达鼓婆区本来是三天之后,但希什公子却突然改变主意说要来找你,待会儿就到,教皇叫你暂时在这儿接待一下他。明天你得和鼓婆区主教去巡检屠宰宴的准备过程,还有……”
荀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大降霖的二日刚让他渡了个劫,没想到气都不能喘一口,他心中感叹主教也不是很好当的。
荀听问道:“希什要来?那爻怎么办,他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哥,爻是人家的近身佣兵,去哪儿自然得听从希什的安排,”弥尔蓝头疼道,“希什的脾气就跟个阴晴不定的活炮仗似的,谁知道哪里没称着他的心意了,他噼里啪啦地跑这儿来炸了。”
荀听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车站。
鼓婆区的火车站拥挤不堪,卫生环境也难以入目,便装出巡的荀听顶着晌午的烈阳等了好一会儿,火车鸣着长笛进站了。
白汽淼淼未散,一号车厢里先下来两个高大的佣兵,将人群驱散开。
最后,金发绿瞳的男人从厢门口出来,他扶了一下车门旁的抓手,手套上沾了一丝煤灰。他的眉毛拧起,嫌弃地将两只白手套摘下,扔给了其中一个随行佣兵。
这就是南希伯联邦的第一公子,希什·卡佩斯。
他一头颜色纯正的金发搁烈日底下嚣张得亮眼,给荀听晃了一下。希什五官长得张扬英拔,做出的神态却尽是刻薄,见到荀听的第一句话不是礼数,而是一句:“我的人呢?”
荀听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爻。因为希什来得太赶,荀听知道消息后就直接来到车站,并没有来得及通知爻。
荀听回道:“使者在住处休息。”
“哼,休息……”希什嗤笑,煞有介事地对身边的两个佣兵道,“看,你们的好队长唤个外人来迎接他的主人,自己却跑去休息。”
两个随身佣兵不敢吭声。希什沉下脸来,转头对荀听说道:“带我去见他。”
“……”
希什仅仅是说了四句话,荀听对他的印象已经跌到谷底了。
秉着那点剩余不多的待客耐心,荀听忍下了他的无礼,把他拉到了屠宰宴邀请宾客的住处。
荀听本想先将希什带去自己的住处一坐,再去安排希什的房间,没想到打开门,爻本人正闭目依靠在客厅的沙发之中。
爻在等荀听回来。
看到这个身影,荀听眨了眨眼,刚想问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但身后那个人形炮仗先行开口了:“我看你是忘了脖子上拴的是谁家的链子了。”
闻声,爻的眼帘缓慢掀开,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叹了一口无奈的气。
“我还在虔牙王宫,你倒是一声不吭地先跑来了这里,通知我了吗?”希什冷怒道,“如果不是教皇告诉我,我还不知自家的狗被别人牵走了。”
“是你说,出了南希伯不必随行。”爻道,“也是你说,让我离你越远越好。”
“谁听见我说了!”爻的回嘴让希什怒气更盛,他环视身后的两个低头的佣兵,没人回应。估计又是哪句被他说完就忘掉的气话。
“别的好话你不听,专记住这些东西,你这么想远离我,怎么不直接向总统请辞?”
只是听着,荀听就窝了一股气。这人突然改变计划前来竟然就是为了这种小事向爻“问罪”,而在这之前,将爻赶出王宫、要求分开招待的也是他。
颠倒黑白,任性至极。
见爻不说话了,希什像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似的,心情才稍微舒畅了一点,他到爻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睨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仿佛在嫌待客的东西劣质,他对爻说道:“明天你就待在我身边……临走前母亲要一滴圣泪回去,你还记得吗。”
“嗯。”
“你与我一同去寻。我问过教皇了,我们当面找位主教要便是,或者直接找接待你的那个涅肖。”
或许是没想到主教的行举与穿着会如此朴素,希什竟把到车站接他的荀听当成了仆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涅肖本人”正冷着脸站在他身后。
“不过这群主教最近正在忙着做什么仪式,”希什对十四日大降霖带来的拥挤相当不满,说道,“这样一点甘露也值得那群蠢民大张旗鼓地‘朝圣’,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爻说:“明天我要随涅肖主教去屠宰宴准备日。”
希什话音一顿,道:“你要去哪儿?”
“屠宰宴准备日。”
大概是渴了,希什还是捞起他嫌弃的茶水,盯着水面晃了晃茶叶,问道:“去做什么?得看我有没有空闲时间可以安排。”
“是总统吩咐的事。”爻说,“和你无关。”
“……”
这四个字让希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道,“你再说一次?”
“‘和希什无关,不必让他同行’,”爻阖目,说,“总统原话。”
突然,希什把茶杯重重地扔向爻,巨响之后,杯身开裂的瓷具部分在地上慌张地打着转。
“什么时候你也能拿鸡毛当令箭命令我了?”希什说,“我偏去,你觉得涅肖敢不招待我?”
见爻不出声,希什道:“你给我回话!”
爻不耐道:“说什么。”
希什再次扬起手,但这次滞在了半空中。
是荀听抓停了希什的手腕。荀听将他手里的茶杯取下,放回到了桌子上。
荀听的怒形从不浮于脸色,反而表面看上去会相当的沉静,只有眼底不常见的阴鹜会透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希什打量了他一番,轻蔑地蹙眉,说:“你们乜伽遗老很爱多管闲事?”
爻幽幽地提醒他:“这是涅肖主教。”
“……?”
希什眉心拧的结缓缓一滞。
希什这个炮仗也是会看人炸的。
他虽然藏不住蛮横的本性,但在大人物面前至少不会无礼。因为要是冲撞了什么权贵,一纸书信把状告到他母亲那里,够他回南希伯喝一壶的。
“希什公子别怪乜伽遗老待客不周。”荀听先礼了一句,而后兵道,“你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说
爻:看乐子(不)
感谢宝贝们的海星评论和打赏!我都有看的到!( ˙˙ )
希什张了张嘴,又闭上。好不容易调整好脸色,将怒意压制成一片乌云密布。
希什沉声说道:“我刚才只是在训不听话的下人,如有冒犯到主教……请您见谅。”
“你冒犯的是我的客人,我不见谅,”荀听道,“你自己走吧,还是说你想让别人请你走。”
希什陷入了前后都尊严难堪的境地,狠狠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爻。像只被夹住了后腿的野狼,向他憎恶的人类寻求帮助似的。
爻则开口对希什身后的两个佣兵说:“出席客宴前需要先拜访鼓婆区主教,你们先带他去,我随后就到。”
“是……”佣兵赶紧提醒希什,“公子,我们要现在出发吗?”
这相当于扔给了希什一个台阶下,碍于涅肖在场,希什又不能当场发作。他盯着爻,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白眼狼”来,悻悻地摔门而去了。
仆人见屋中的火药味偃旗息鼓了,赶紧上前去收拾被希什摔坏的碎屑。
爻说:“让你见笑。”
“希什公子还是孩子性格,太过顽劣。”荀听皱眉望着希什离开的方向,问人要来干净毛巾,递给爻,问道,“你没事吧。”
爻摇了摇头,擦掉身上被溅射到的茶水。
他这会儿大概寻思着,身为南希伯的高级近卫佣兵,还是得为自国的第一公子说点好话的。于是爻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希什不算是坏。”他补了一句:“……只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