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法阿不是胡言乱语,如果以利沙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涅肖与他之间定然存在着一些隐秘的联系。
荀听用指弯蹭了蹭眉心,揉不开眉间的褶皱。
如果以利沙没死……
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又在这错综复杂的事件里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会认识怀霏那个不为人知的“弟弟”吗。
“让法律司直接去调查法阿,再多派点其它人手。”荀听无奈地说,“我们需要有所行动,只靠猜测和运气实在是太被动了。”
有法律司调查部门程序臃肿的原因,也有法阿反侦察能力强的原因,这些天过去,法律司除了递交教堂事故的报告之外,没给荀听端上一丁点关于凶手的线索来。
怪不得当时的柏羽会首先想着亲自去查,这个机构效率确实令人头疼。荀听对人民警察的信任带到这个世界里产生了“水土不服”。
荀听长叹一口气,他不能苛求身边的队友全都能像爻那样强大靠谱,进度缓慢总比拖后腿强点。
他们离开心脏市场时,大多数的摊子已经撤掉了。因为“断生”的神赐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所以来这里的人都相当的“赶点”。
柏羽一行已从巨兽会场回到宿处,她的身体已无大碍。荀听并没有寻得爻的身影,于是趁着这闲工夫处理了一下繁杂的事务,再抬头时,已经是黄昏敛晖了。
荀听晃了晃手腕,脑海里自然地浮现的想法是:该做饭了。
他想去问问这群人要吃点什么,甫一出书房门,就和进门的爻打了个照面。
荀听的脸上浮现一点欣喜,他道:“使者,你回来了。”
“……”
爻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荀听说:“今晚你……”
爻突然道:“卡德主教为希什公子安排到了临江会所,我需要搬去。职责所在,无法多留,请主教见谅。”
“……搬走?”
荀听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失落,但也没有理由去阻拦,他说道:“没关系,使者仍旧是我的客人,若之后有需求,尽管找我来提。”
爻没吭声。
“对了,鹰血瘤已经替你取回来了。”荀听说道,“你待会可以看……”
“多谢主教,”爻让随身佣兵接来盒子,说道,“我一会儿让人将酬谢金送到这里。”
荀听总觉得他说话还是态度都冷淡了许多,他说:“不必……我会上报国库,这就当作是乜伽晟国赠予南希伯的礼物。”
“不用这样麻烦。”
“那就当成是我赠予你的礼物,”荀听笑着打趣,“使者会同意我卖这个人情吧?”
爻抬头,盯着他的笑容。
他的胸膛慢慢起伏一下,让两个随身佣兵先走了。荀听看着爻双手盘在胸前,面对着他站了一会儿。荀听不解地问:“怎么了?”
“主教,”爻语气很冷,他说,“你说你遇见过的人形形色色,那你遇见过矛盾到令你捉摸不透的人吗。”
荀听的不安感愈强,他道,“你在说谁?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爻不习惯把一件事儿掖在心里瞎琢磨,于是他直接和荀听摊开说了。
“我用脊虫请神者的咒名,定位到了一个人。”
爻直直地盯着荀听,像是看尽了他的灵魂深处。以至于他的话音未落,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已经淹没了荀听的心脏。
“是你,”爻说,“你的咒名。”
留了一段落针可闻的寂静,是爻在等荀听的解释。
荀听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乍然想起在涅肖密室中的鬼鹄来信。
造成乜伽教堂事故和制造巨兽会场混乱的,是同一伙人。
他们在大教堂饲养蚓线,进行脊虫的请神试验,脊虫请神成功后,他们就会直接对柏羽下手。
涅肖是提供咒名的人,也是整个过程的主使。
本来只要涅肖配合,附虫柏羽的过程会非常隐秘顺利,但因为涅肖已被替换成“荀听”,同伙得不到指令,这个计划就一拖再拖。
因为听不到主人的呼唤,附虫人容器中的脊虫蠢蠢欲动,难以安稳,才节外生枝地牵引出一大串事故。
“……”
荀听该怎么说。
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忆了?爻怎么可能会相信。
荀听张了张嘴。但系统似乎预判到他会说什么似的,突然在他眼前蹦出提示。
若检测到玩家放弃扮演原主,主动向非玩家角色坦白身份,玩家会受到严重惩罚。
(对方已知道玩家身份的情况除外,此情况下,系统不会产生提示)
荀听看着提示怔了一下。
可他这一瞬的不知所措,以及踌躇不决的神色几乎在爻的眼里下了一道判决。
爻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说:“……好。”
“不……不是的,”荀听想起大神医的话来,紧急编撰了一个理由,道,“是有人盗用了我的咒名进行的请神,我不知情……”
荀听猛然对上爻的视线时,话音一顿,开始后悔起了这个话头。
他脑海深处传来一个声音:你不该在这里对爻撒谎的,你骗不过他。
“……”
“咒名是需要你亲口授权给别人的,授一次只能请一神。对方要请何神,你必然会知晓。”爻道,“否则,就算是知道咒名如何颂念,他人也无法越过你直接请神。”
荀听一时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
最后,他还是说出了事实:“抱歉,是‘我’做的。但……因为我受到过一次袭击,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在你提醒我之前,我完全蒙在鼓里。”
“事实”听起来像个滑稽的理由,荀听说完都会觉得唇齿尴尬。
爻也自然不会相信。
在他眼里,荀听表现出的一切温和与礼貌都显得非常矛盾、虚伪。
爻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插手乜伽高层内部的明争暗斗,他也懒得去插手。
可这次,他强烈地想知道主教会怎么解释。他甚至以为涅肖主教会有什么苦衷。
……但结果让爻失望至极。
“多谢主教拨冗解答。”爻一垂眸,放下盘着的手臂,转身离开了。
荀听无措道:“使者,请等……”
“你放心,我不会泄露。”爻冰冷地扔下一句,“我也不再多管闲事。”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其实是请神仪式的主谋,目的是用脊虫将女儿柏羽变成傀儡,为“赋格狂欢”制作祭品。
弥尔蓝敲门进来,正巧见到爻远去,又看了眼屋子里魂不守舍的荀听,问道:“咋了,小两口吵架了?”
懵怔的荀听没听出来她话里的玩笑,他呆立了一会儿,很久才拼凑出语言,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弥尔蓝。
“……”
弥尔蓝着急道:“你的演技呢?你现在编个高深莫测的计划,把自己捏成个迫不得已的苦情角色,再去和他解释解释。”
荀听摇了摇头。
爻的理性很难被情感控制。
要把自己的女儿做成傀儡的人,引发会场混乱造成无辜伤亡的人,都是“涅肖”,这是客观事实。
在这残忍的事实上面砌再多的漂亮理由、难言的苦衷,也是血淋淋的,过多的修饰只会让爻更加厌恶自己。
弥尔蓝叹了一口气,坐在荀听旁边,拍拍他的肩,从词穷的话囊里搜刮出一句安慰来:“你也不用太沮丧,爻会对你这样失望……恰巧说明,他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了。”
荀听:“……”
荀听叹气,用一只手跨着额头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安慰效果为负。
弥尔蓝闭上了嘴,停止了自己伤口泼盐的行为。
“没关系,‘我’应得的。”荀听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手背上浮出了几缕鼓起的青筋。
不止是爻,他也对原主的行为感到相当愤懑。如果这是涅肖隐藏的本性,如果这也是需要他“扮演”的一部分,那爻的确还是离自己远点好。
“你别这样……我的意思是,他真心当成朋友的人是‘荀听’,而不是‘涅肖’。”弥尔蓝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说,“至少他和我都能感受到,‘荀听’是好人啊。”
荀听闻言一愣,垂下眼睫来,若有所思。
可身边人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唤,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
荀听转头看向她,问:“你……过来是不是因为饿了。”
弥尔蓝立马暴露,嘻嘻道:“今晚我想吃面了哥,番茄牛腩面。”
荀听的心情好转了一点,道:“行吧。”
“不过晚饭得一会儿再说,”弥尔蓝先抢占话头,“我现在有事要告诉你……这个比较重要。”
“不给点缓冲时间吗。”荀听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事?”
“我刚才去看望柏羽了,她已经苏醒。”弥尔蓝转向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她说道,“柏羽的神赐纹在腹侧部,我为她换衣物的时候摸到了。”
荀听正义道:“流氓。”
“你才流……不是,你别打断我,”弥尔蓝认真地说道,“系统的信徒档案显示她是阿呜蒙的化身!”
荀听惊道:“什么。”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为“赋格狂欢”准备的这份特殊祭品,竟然是“神明的化身”。
荀听知道柏羽定然有特殊之处——但没想到她竟然特殊到如此。
他奇怪道:“涅肖不知道这件事吗?化身是从她柏羽出生起就定下的,她能瞒这么久不暴露身份,肯定有涅肖的协助吧?”
弥尔蓝说:“这个得问你了,你在涅肖的私人文档中里没有看到记录?”
荀听摇头,他越深入调查越发现,涅肖的笔记简直就像是被特意减删过,偏偏缺失了一些与案件息息相关的重要信息。
包括他与以利沙、怀霏的关系,养女是阿呜蒙化身等等。按照涅肖事无巨细的记事风格,不应当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荀听点出了系统信息里反复提及的名词:“‘赋格狂欢’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赋格狂欢’是个朽神,”弥尔蓝语气忽然起伏了起来,道,“你猜我是在哪检索到这个名词的?五年前的怀霏案件调查情况上!怀霏案件在当时有个代称,叫做‘塔顶之灾’,有位宗教哲学系的教授看到了案发地之后,提出了猜测:她认为塔顶之灾很像是请神失败的现场。”
她说:“教授提到了一个叫做‘眼月狂欢’的四阶梯朽神,祂出现之后会让人类群体产生‘谵妄’或者‘赋格’的状态,从而使他们陷入一种阴晦、疯狂、恐怖的兽性狂欢之中。这应该说的就是‘赋格狂欢’。”
人类所谈及的朽神,从来都不是朽神的真实咒名,朽神咒名不可直呼。无论是“脊虫”“十三圈之眼”“乌脓”“胞人”,还是“赋格狂欢”,全部是人类对他们的代称,称呼有些许差异是正常的。
从第四阶梯开始,朽神开始逐渐趋于抽象和概念了。
“赋格狂欢”只出现在月夜。它会使得月亮会胀满,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婴儿胚胎的形状 ,胎儿会在月亮中不停蠕动——虽然是“胎儿”,但它的眼睛却是成熟的,整张小脸被一只巨眼占满。
圆月的底部边缘像融化了般,淌下不明的液体。
此时,影响范围区域的群体只要抬头仰望月亮,清智就会陷入混乱。看到的婴儿形态越详细,谵妄症就越严重。
就算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仰望月亮”的诱惑力仍旧无法抵挡,身边的人更会逼迫你去“仰望月亮”。
受到影响之后,人们兴高采烈地彼此残杀、相互发泄,他们喝脑浆做的酒,把骨头当成烧篝火的柴,伴侣的器官当成装饰品等等……即使是最渊博多识的人,在赋格狂欢之中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们甚至会有理有据地给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他们会变成一群拥有理性的疯子。
——这些描述来自于很久之前,曾逃脱出赋格狂欢之人的口述。
当事者因为在狂欢中被戳瞎了眼睛,所以得以恢复了部分神智。他对调查人员讲述完“狂欢”的事情后,便发热病死去了。
而当事人死后,图特信徒对他的大脑使用“假性复生”,那脑壳里却空无一物。
这些信息的细节或许有所偏差,但可以确定的是,真正的“赋格狂欢”远比这些描述要恐怖得多。
“这位教授正好是我在神学院的导师。虽然晟谕廷把‘塔顶之灾’的调查信息捂得相当严实,不过我老师既然参与过,好歹咱的消息源有了。”弥尔蓝说道,“我尽量从她那里翘出点信息来。”
“好……辛苦你。”
荀听思考时,有人敲门。
是在招待处的仆从。他朝荀听行礼,说道:“大主教,这是卡德主教吩咐我们送来的茶,他说在巨兽会场,叫您受惊了。”
荀听说:“请送进来吧。”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屈身走了进来——他长发花白,低马尾搭在左肩上,眼睛处绑着一条黑布。虽然眼睛不外露,但他的行动很敏捷,丝毫没有障碍。
他将一箱东西搬到了荀听的屋内,又将一个瓷罐放到了桌子上。荀听滑开盖子,扑鼻一股淡淡清香,看形态,这似乎是一种花晒成的茶。
他问道:“这是什么茶?”
高大的男人一愣,才反应过来荀听在问自己,连忙指了指胸前别着的一朵花,他说话声音很含糊,像是发声器官并没有发育完全似的。他磕磕绊绊地道:“白,白……白羊……”
那个领头的仆从替他说道:“是白羊绒花茶,是鼓婆区的特产。”
荀听打量了一会儿高大男人所指着的花儿,花冠新鲜娇嫩,荀听道:“这个是新采摘来的?”
对方摇了摇头。
荀听和领头的聊了一会儿,对这个口吃的蒙眼男人十分好奇,于是问他是否有名字。仆从回答说:“他叫守夜,是个蚁奴。”
荀听惊讶道:“蚁奴?”
他又看了一眼守夜。发现除了身材异常高大,皮肤病白,脊背稍驼之外,他的形态和正常人很像。或许是害怕自己退化的眼缝吓到宾客,他才缠上了这块遮住眼睛的黑布。
仆从告诉荀听,守夜刚出生的时候,在蚁奴群里太瘦小、格格不入了。他的母亲大概是怕他被挤死或是被吃掉,于是无论干活还是进食,去哪都怀抱着他。
看守蚁奴养殖场的士兵们看到她的姿态,感到十分新奇好玩,于是叫那巨大的雌蚁奴交出了怀里的东西。
蚁奴不敢违抗他们的命令,笨拙地敞开圈着的手臂,露出一只小小的婴儿来。
守夜的胃相较于其他蚁奴来非常脆弱,他的饮食更趋向于人类,把他养大费了母亲不少的心血。
但这小孩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士兵们带走了。原因也是他的智力超群,可以理解、学习复杂的命令。
这些士兵们给执政者和贵族当惯了奴仆,终于自己也有机会找了一个听话的“奴隶”来使唤。
士兵让守夜替他们搬送东西,干一切杂活……守夜本来没有名字,因为经常在养殖场替外出酗酒的士兵们值夜班,他们管他叫做“那个守夜的”。
叫着叫着,就变成守夜的名字了。
荀听蹙着眉头,他问守夜:“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谁吗?”
高大的蚁奴点点头,他口齿含糊地说:“母齐……亲,爱我。”
“守夜有时候替士兵外出,会带一些吃的回养殖场,带给母奴。”仆从说,“虽然蚁奴在我们眼里都长得一模一样,但守夜能准确地分辨出谁是他的妈妈。”
或许是鼓婆区观念的耳濡目染,荀听以为蚁奴真的就是卡德口中没有情感和意识的异形工具。
他们居然也是会爱和感受到爱的。
仆从看出来荀听对守夜感兴趣,便说道:“守夜每天都会过来给宾客送所需用品,一直到巨兽屠宰宴开幕。大主教若是有什么想问他的,或者白羊绒花茶不够喝了,直接吩咐他即可。”
大概是任务已经完成了,那奴仆把守夜留下,自己则一身轻松地揣袖子走人了。
守夜自己一人留在这里,显得有些局促,荀听让他先坐一会儿。
“大……大主加,奥涅肖,教?”守夜喃喃地说着破碎的词语,他道,“大……主教,好。”
荀听以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便回答道:“你好。”
一旁口干舌燥的弥尔蓝已经把茶泡上了,热水一沏,清香更郁。她说:“听说白羊绒花花香经久不散,制茶工艺更是相当复杂,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荀听随口问守夜一句:“这些花茶是你做的?”
“不……”守夜摆手,他张了张嘴,半天才组织出词来,他说,“我送,送。”
意思是他不负责制茶,他只是负责帮忙把茶送给宾客而已。荀听笑了笑,让他放轻松点就好,又道:“你胸前的这朵花,是别人送你的吗?”
守夜沉默一会儿,说:“是……是……”
他不出声了。抬起脸来,朝向荀听,那黑布下“不存在”的眼睛像是在表示请求一样。
“你说就好,我不介意。”荀听说。
“是……”守夜说,“神,神给我。”
“神?神是谁?”荀听尽量理解他的意思,试探地猜测道,“你是说,花是你在教堂求来的?”
“不,不,”守夜说,“是神,神。”
他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蚂蚁。脏,小小。神教奥……救我,吻我眼,给我泪。所以……我活,母亲活。”
“神是善良,干净,可爱,纯洁,光明,我爱……爱的神。”
他说出后面那一串词语的时候没有一点卡壳。仿佛已在心底念诵了千万遍一般。
荀听脸上疑惑未消。接着,守夜吐出了荀听熟悉的诗调:“夜莺,夜莺……”
弥尔蓝倒茶水的动作停下,她几乎和荀听同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怀霏?”
荀听问:“你说的神,是怀霏殿下吗?”
守夜立马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花是怀霏给你的。”
“是,是……白,白羊绒,”守夜说,“永不,不凋零。”
白羊绒的特性就是“永不凋零”,花香“经久不散”,即使是被摘下,只要定时洒水,它也会保持如刚绽放般鲜艳。守夜胸前的这朵白羊绒被他的主人珍惜得很好。
荀听开始头疼了,他与守夜面对面坐下,认真地问道:“这朵花的来历,你还对别人说过吗?”
“没,没,”守夜指了指荀听,“只有你,你。”
荀听疑惑更深,他想自己和守夜也没什么交集,问道:“为什么只告诉我?”
“婆,她……”守夜大概觉得理由描述起来有点难,他用肢体比划了半天,口中不断重复着,“泪,泪……”
荀听耐心道:“你慢慢说就行,我听着。”
守夜突然拉着荀听的手,跪地,用嘴唇贴了一下荀听的手背。
几乎是下意识地,荀听悚然把手抽出来。
“……”
荀听看着守夜仰起的无辜面庞,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抱歉,不是针对你,是我不太习惯这种礼仪。”
“你……大主教,”守夜继续说,“泪,给神,给夜莺。”
荀听恍然大悟,他刚才是在模仿圣泪沐浴的吻手礼。荀听道:“你是那些为怀霏祈福的子民之一?”
“是,”守夜欣喜地点头,他露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说,“大主教,你,是好。好。”
看来那位老婆婆已经把祈到圣泪的事情告知他们了。荀听先松了一口气,他沉默地看着守夜的笑容,各种矛盾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说道:“你是说,怀霏曾经救过你们母子?”
守夜“嗯”了一声,说:“母亲伤,血多,血。我哭。”
“神,救母亲。”守夜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处,“神吻眼。”
乜伽女神有一个极其高等神赐,名叫“圣吻”。
这像是一种标记,一次只能标记在一人身上。
这是一个不会给对信徒本人带来益处的神赐。“圣吻”之后,信徒会替所吻之人承担几乎所有的痛苦与疾病。
能点亮“圣吻”神赐的乜伽女神信徒廖廖无几。作为化身,怀霏有资格使用这个神赐。而能够有资格得到这个圣吻的人,必定也是万众瞩目的。
在所存的记载中,怀霏没授予任何人“圣吻”过,没人想到这神赐竟然会出现在守夜的身上。
在贫民窟的巷子里,微服私访的少年怀霏看着那从工地扔来的母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的孩子蹲坐在一旁哭泣。
他默默地攥起了拳头。
只有一百余号衣衫褴褛的人见证了这场仪式。少年储王摘下斗篷,他矜傲的身姿意气铮铮,浅发与红痣却含着柔和的仁慈。
他单膝跪地为母奴疗伤,又抱起年幼的守夜,将圣吻赐予了这个“没有眼睛”的小孩。
“乜伽自此无奴,”他指着天,坚定地说,“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没有史官记录,也没有华丽仪式。圣吻的授予就在一个狭窄、肮脏、无人知晓的地方。
而如今,鸿鹄之志的储王在牢狱中沉沦蹉跎。而本该万众瞩目的持吻之人,是一个如此卑微、供人差使的蚁奴。
荀听沉默良久,仿佛明白了怀霏的心情。
那位初出牛犊的少年储君,命运般撞见了那样的一幕。于是,怜悯的涟漪在不知天高的胸膛里翻涌出了巨浪。
他决定大刀阔斧地废掉鼓婆区的蚁奴制度。
怀霏的思想观念很超前,但他大部分的支持者,以及所处的家族,都是奴隶主阶级的受益者。拆掉他自己的高台是很难的,这个过程中又会滋生无数阴暗的憎恨。
……怀霏是被诬陷冤枉的。
这个想法在荀听的脑海中愈加强烈。
荀听摩挲了一下手指。
这样的话,火种任务似乎还有希望。
守夜忽然拽了拽荀听的衣袖。
身材高大的他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显得反差极大。
荀听看向他,守夜腼腆地问道:“神,神,好吗?他苦……苦了。”
荀听想说“他很好,不用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欺骗过于残忍。
他实在编撰不出什么话来骗守夜,只好摇摇头,实话实说:“……他的行刑日,就在不久之后。”
作者有话说
急性脑综合征,具体症状表现为意识出现障碍,行为杂乱无章,出现错觉幻想等等。
第21章 “厄婴信徒”
守夜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他垂下脑袋来,喃喃地说:“我,我……见,见神。”
怀霏牢狱的看守很严,但以荀听的身份把守夜带进去也并非登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