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荀听得先知道守夜去的目的,他问:“你见到怀霏之后,想做什么?”
“吻,吻……白,白羊……认我……”
守夜吐出了一大串破碎的词语,最后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呆呆地怔了半天。
他想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无能为力的小人物。他和他的神多年未曾见面,或许怀霏早就不记得他了。
守夜还是摇了摇手,说:“不,不去,麻烦给你。”
“没关系。”荀听说,“如果你想,我会尽力帮你。”
守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他咬着唇,说道:“神,神……真相,想知道。”
“真相?你是说……怀霏入狱的真相?”
“是,是。”守夜忽然说出了让两人再次膛目结舌的信息,“塔顶……顶,我在。怪物杀人,我祭……救,救神。”
“塔顶……你是说塔顶之灾?”弥尔蓝迅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她怕守夜听不懂内部的案件代号,于是解释道,“就是怀霏犯下杀罪的那一晚。”
“是,”守夜说,“我在,神在,别人在。”
他话落,荀听的系统兀然地跳出提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找到了“塔顶之灾”的一位当事人:一个与正常人别无二致的蚁奴。
“蚁奴永远是贱到骨子里的奴隶!如果不是这个畜生,朽神就不会发怒,那晚就不会失败!他该死……他该死……”
“朽神……朽神不要降罚……”
“Larnemek-Tortoras-Minar……Drob Tha Penalite! ”
这条情绪接近疯狂的信息令荀听莫名其妙地背后发寒,他仿佛能够透过文字听到一个人喑哑的嘶吼。
什么叫“如果不是他,那晚就不会失败”?
荀听问守夜:“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塔顶之灾的现场?又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抓我、我,蚁奴多……在塔顶养,”守夜说,“神、神哭……我听见,醒,醒……。”
“还有呢。”
守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荀听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想征询守夜的同意,让身为图特信徒的弥尔蓝直接读守夜的思想。
但是弥尔蓝摇头,说:“因为神犀总量有限,同一个神的信徒之间也是分流派的,我的神赐能力更偏‘幻象制造’方向,在‘思想窃取’方向虽然也零星地点了几个浅层神赐,但不太常用,也不熟练。”
要成功地使用神赐能力,除了需要用神犀点亮之外,也是要吃天赋、技巧和熟练度的。
像荀听用“共识”从三十七脑中成功读出东西,纯属是因为侥幸碰上了一位愿意给他灌输想法的大佬。
三十七对神赐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能通过主动配合来弥补对方能力的缺口。
而守夜显然做不到。弥尔蓝又是个“思想窃取”的生手。两人反复试了许多遍,得到的也只有一团混乱的杂绪。
也或许守夜是真的不知情了。
荀听又耐心地盘问了一会儿,守夜呆愣地摇头,说:“我关牢,只、只听,没看,不、不知道……”
当时的守夜和那些蚁奴被抓到并关在了塔顶的某个地方,这才在事件发生时听到了一些碎片信息。
守夜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了。他往门外望了一眼,神态似乎有些焦急,又拽了拽荀听的衣角,说:“我走,搬货,去,去船。晚……主人骂。来……下次。”
“等会儿,”见他这就要转身离开,荀听赶紧叫住他,问,“守夜,如果你想脱离现状……”荀听临时做了个决定,“你可以来我身边,我会尽力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
守夜茫然地看着荀听,他说:“不,不……离开,主人骂。打……”
他补充道:“有母亲……友,朋友,主人。正仓……常,生活,我有。”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荀听的神色,说:“对,对不起。”
守夜在这种被奴役的生活中长大,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被这种环境包裹着,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这不仅是思想观念上的问题,还有身体基因上的。大部分蚁奴的身体怪异丑陋——那退化的眼睛、庞大的胃囊,仿佛在这个种族的延续中发出扭曲的呼喊:蚁奴天生就不适合沐浴阳光,永远会阴暗地活在地下。
“没什么好道歉的。”荀听收回手来,安慰对方似的笑了笑,笑容中隐去了一些无奈,他说道,“我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你。”守夜非常真诚地捧起荀听的手来,上下晃动了一下,之后就离去了。
寂静良久。
“……喝杯茶吧?”弥尔蓝给荀听递了杯白羊绒茶,说道,“改变一个人是件任重道远的事儿,不是换个环境,或者多点物质支持就能做到的。”
荀听目光掠过漂浮水面的白色花瓣,摆了摆手。
荀听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深,他想起系统信息中的那串突兀又怪异的拉丁字符,又添困惑,便对弥尔蓝说:“你听说过Larnemek-Tortoras-Minar……”
荀听一怔。
这串音节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在荀听打算将它念出来的一瞬间,以一种不受控制的、晦涩阴暗的腔调从荀听齿间连绵吐出。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念诵声开始重复循环。
乍然,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感如潮般漫上荀听的后背,像是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在密密麻麻地啃噬他的皮肉,他眼前的景象忽地蒙上了阴森与黑暗的雾——荀听看到弥尔蓝的脸部开始疯狂扭曲,在她的嘴里又吐出了一个弥尔蓝的头,恍若斯科拉斯所作的那副《尖叫的回声》,这种惊悚的扭曲还在不断“套娃”似的增长。
荀听头疼欲裂,画中婴儿的肢体仿佛也与荀听的大脑连在了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化作锐器,正把他的脑脂割碎。
一片幻白忽然如昇塔的灯芒一样扫尽了黑暗——是弥尔蓝的神赐“白幻”将他与幻象隔绝开来。
荀听突然清醒过来,疼痛的后劲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了桌子的边缘。而耳边不断重复的的诵声也慢慢消失。
刚才的荀听在弥尔蓝的视角里也发生了一些异变,把弥尔蓝吓了一跳。她赶紧扶住荀听的肩膀,道:“哥,你没事吧!”
恢复正常的荀听皱眉,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念出了朽神的咒名!你的目的要不是请神——这玩意儿绝对不能直接念出来的。”
“……”
那些念诵的语言没有具体的书面写法,这些表音文字起到的只是拟声的作用。所以人们只要不读出来,光用眼睛观看那串Larnemek-Tortoraz-Minar时,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荀听只好用笔写了下来,告诉了弥尔蓝这串咒名来自系统提示。
弥尔蓝看着这咒文的后半部分“Drob Tha Penalite”,摸摸下巴,说:“这段的音节我很熟悉,大概意思像是‘不要惩罚我’之类的,请神者失败之后常用此念诵来减少朽神的降罚——不过效果没那么显著,朽神要这么好对付,早就被人请来遍地跑了。”
荀听看着这些字符,忍不住想到了年轻时候那些不进脑子的英语单词,于是吐槽一句:“咒名都这么复杂吗。”
“因为这些语言跟人类不一套系统,不符合我们的记忆习惯。”弥尔蓝摊手道,“而且,朽神越低阶,咒名越复杂,你是没见过那些六阶梯朽神的咒名……写下来一大坨,简直跟背圆周率似的。”
说回正事,荀听根据信息推断:“也就是说……塔顶之灾的确是请神失败造成的,是在场的某个蚁奴——大概率是守夜,做了什么而导致了失败。”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这个咒名晦涩的朽神是什么?
“如果教授的猜测是对的,”弥尔蓝续上之前的推论,搭话道,“这个应该就是‘赋格狂欢’的咒名。”
将他们的推断连起来,就差一个确认了。
弥尔蓝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咱去问问爻?他或许知道的多一点。”
荀听沉默。
让爻帮他确认高阶梯朽神的咒名?凭什么,凭“自己”曾经利用过朽神脊虫残杀无辜吗?
荀听垂下睫毛,说:“他……不会搭理我的。”
“不过……除了爻,还有一个人很了解厄婴神系。”荀听说,“柏羽。”
荀听先将晚饭做好,待到弥尔蓝与女儿用完餐后,将纸上写的这行咒文给她查看了一番。
但柏羽也摇了摇头。
柏羽问:“父亲,您最近怎么对厄婴神系感兴趣?”
“我被……牵扯进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中。”荀听看着柏羽发白的嘴唇,下意识地避开话题,“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解决的。”
柏羽说:“如果你能需要我的帮助,可以尽管提——我可以把我的咒名借给您。”
荀听轻微地蜷了蜷手指。
柏羽对“涅肖”仍旧保持毫无保留的信任,这让荀听身为原主的愧疚感陡升。
“不必,我自己有。只是……”荀听说,“只是我忘记了。”
“您的咒名?您什么时候……”柏羽愣了愣,最后她还是把疑问咽了下去。说,“遗忘咒名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我可以帮你找回来。”
荀听:“?”
居然真的可以“找回密码”!
柏羽说:“你需要主动接触朽神,让清智减降低一半,从而进入一种轻微的混沌状态中。长期在这种状态里,您眼前的场景会不断地变化,当您看见一扇顶入云霄的黑色大门时,仔细听耳边有诡异的念诵,提取重复的音节,就是您忘记的咒名。”
“厄婴信徒都唤这门叫‘婴门’、‘无序之口’或是‘混沌密码’。若您在门前看到了别的东西,最好不要注视。”
“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危险性,”柏羽说,“不过,我和弥老师都在场,您不会有事的。”
荀听看了一眼纸上那串朽神咒名,说正好有现成的东西让他进入混沌状态。
柏羽阻止道:“不行……念这个咒名太危险了,因为祂比较高阶,而且您已经无意触犯了这个朽神一次,再试一次甚至会直接暴毙……”
柏羽立马找来纸笔,写下了五行长长的拉丁文,说道:“这个是最低阶梯的‘乌脓’的咒名,冒犯它的惩罚较轻,您可以试试这个。”
果然如弥尔蓝所说,乌脓咒名长且复杂拗口。念到一半,荀听的舌头在嘴里跟牙齿打了一架。
荀听深呼一口气,最后在柏羽和弥尔蓝的神赐加持之下,完整念出了咒文。
他的神智缓缓滑落,一股莫名的惊慌袭上心脏。他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他此时像是做了一个浅梦,还能控制自己梦中的大部分意识。照柏羽所说的,他开始尽力想象一个门的形状。
场景也开始随着他的想象开始变换成“门”。
黑棘森林中的一扇雾门,用人的肌肤血肉组成的地狱之门,云朵上一个突兀的黑色长方形的门,巨兽的肋骨向外敞开而组成的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墙凌驾了所有的混乱,轰然出现。
无论上方、左方、右方,这座墙都没有尽头,黑色巨门就在这张墙上,门的顶端也随着墙向上延伸。
长着眼睛的触手盘旋在钥匙孔旁,无声的肃穆以及门上的花纹令人生怖。仿佛这座门后关着什么超乎人认知的东西。
这里只有深邃莫测的黑色的寂静,让荀听想起了深海的恐怖之城“拉莱耶”。
果然,荀听的耳边开始传来一阵念诵,他提取了不断重复的音节,默默记下。
他似乎在门前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白色的人——银白色的长发几乎遮盖了祂的整个背影。
荀听立马避开目光。
但祂似乎感受到了荀听的存在,清脆的脚步声一响,祂转过了身来。视线开始不受控制,无论朝哪个方向,荀听都能看见祂朝自己走来。
荀听被迫看见了那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彻底呆住了。
祂的脖子上也有着一圈蛇骨刺青,双耳缀着血凝成的十字架,冷冽如一尊寒木刻作的雕像。
但是,祂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原世界荀听的脸。
“荀听”走到了离荀听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用跟荀听如出一辙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冷冰冰地说道:“第一百零一个。”
荀听瞳孔一缩,立刻苏醒。
柏羽问道:“怎么样了?”
荀听还沉浸在看见“自己”的震惊之中,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来。
他压下心悸,说道:“我找回咒名了。”
系统高兴地送来提示。
达成成就【厄婴信徒】
“Curz tha Benissez!诅咒神赐!”
首次获得或者找回原主的咒名。
奖励:2点神犀
这时,系统直接询问他:“您已拥有咒名,检测到您可以进入‘厄婴神系’系统,是否需要切换系统。”
“切换系统?”荀听先问,“等会儿,如果我同意了,可以再切换回来吗。”
“成为乜伽神明的信徒之后,您可以进入乜伽神系系统。成为厄婴信徒(即获得咒名)之后,您可以进入厄婴神系系统。”
“只要您有进入资格,随时可以切换。”
荀听大概明白了,因为咒名这种东西是需要记忆的,每次他“夺舍”原主时不会继承记忆。所以厄婴神系系统不会开启,默认就是乜伽神系系统。
荀听同意了。
于是系统上的“神赐技能”一栏换成了“朽神召唤”。
打开之后,是与发光的神赐技能树完全不同的界面。
界面相当灰暗,上面是排列的阶梯和方块。亮着的部分大都在第五和第六阶梯。
包括“乌脓”“蚓线”“脊虫”“十三圈之眼”等等。
荀听发现在它们的详细介绍下面,有它们的咒名表音文字,还有召唤朽神所需的祭品名单。
荀听遇见的朽神,或者得知咒名的朽神,都会被收录在此。
这简直就是活的“朽神祭祀书”!
荀听像分享打折优惠的信息似的,转头就安利弥尔蓝找个信徒咒名去,太实用了。
“你猜法阿为什么要借大神医的咒名啊!”弥尔蓝抢不到这张“优惠券”,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道,“弄个信徒咒名又不是件容易事儿。”
柏羽虽然不知道玩家系统的存在,但既然弥尔蓝想要,便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她是阿呜蒙的化身,有能力让人在朽神面前保持清醒。
弥尔蓝握住她的手,还顺便给自己加了一个辈,道:“你以后就是我亲侄女!”
柏羽:“……”
荀听在第四阶梯一行中,看到了一个亮着的方块。
上面写着:
Larnemek-Tortoras-Minar
代称:赋格狂欢、眼月狂欢、婴儿月等
弥尔蓝和那个教授都推断得都没错,“塔顶之灾”果然是“赋格狂欢”请神失败的现场。
而“涅肖”正在谋划着再次请出“赋格狂欢”。
他难道打算重现当时的惨案?
一种剧烈的不祥预感吞没荀听,荀听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不禁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乌脓:你们就欺负我是吧是吧。
系统温馨提示:
当各位在其他人在场时阅读此篇章,千万不要将朽神咒名念出,也不要将其随意传播。
因为念出来会社死(划掉)
1.“斯科拉斯所作的那副《尖叫的回声》”
指大卫阿尔法洛斯科拉斯(David Alfaro Siqueiros)于1937年所作的木板釉彩画《尖叫的回声》(Echo of a Scream)
2.“让荀听想起了深海的恐怖之城‘拉莱耶’”
拉莱耶,出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克苏鲁的呼唤》,传说克苏鲁长眠于此。
“这道海岸线上混杂着淤泥、粘液和挂满海草的巨石建筑,那无疑是地球上最可怕的场所:噩梦般的死城拉莱耶。”
荀听边默读边想,有些祭品的形容非常模糊。
就像是“失智的王族之人”,怎么样才算是“失智”?
天生弱智?一时悲愤冲动导致失去理智?还是大脑受到冲击后陷入癫狂?
祭品的描述宽泛,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 ,这就使得祭品的合格与否,最终还是要看朽神是否满意、会不会应邀降世。
但请神之人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去挨个试错,一次朽神降罚就有可能让他们失去生命,这陡然增高了请神的门槛和风险。
荀听的目光移到祭品最后一栏。
“十个弑神的下位者的性命。”
在“涅肖”原本的计划里,这个被弑的“神”,大概就是阿呜蒙之神的化身柏羽。
涅肖打算牺牲柏羽,来制造十个弑神的下位者,从而达成祭品的要求——所以严格来说,柏羽不算是请神的祭品之一,而是算是祭品的“祭品”。
否则,想同时凑齐有过所谓弑神经历的十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五年前塔顶之灾的中“神”,又会是谁呢。
“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根据五年前的内部资料 ,用幻象重建塔顶之灾的现场。”弥尔蓝说,“或许我们可以从现场看出点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荀听除了埋在文献海里醉生梦死之外,还接到过一次鬼鸮来信。
巨兽屠宰宴临近,那群同伙忽然提出要碰一次头,商量“赋格狂欢”的最后一件祭品该如何制作。
涅肖和同伙原本的计划,是用脊虫将柏羽制作成一个听话傀儡,逼十个早就准备好的奴仆同时点火,将柏羽烧死。
之所以要动用脊虫,是因为他们发现要对付一个清醒且实力不俗的柏羽,还要保证“十个人”都动了手,属实有些难办。
他们不必担心脊虫会将柏羽直接杀死,身为阿呜蒙之神,柏羽可以在脊虫附骨时保持一丝神智。
原定计划行动日期是屠宰宴准备日。
涅肖不屑得去参加什么圣泪沐浴,也懒得去那场形式主义的巡检,看卡德唾沫横飞的样子。
他打算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临江广场的时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地进行这场残忍又背德的祭品制作仪式。
但这一切都被荀听的“夺舍”给打破了。
荀听以为自己回复了一封“暂停任务”的指令,但没想到,使用记忆材料写信之前是需要一道神赐工序的,否则对方无法接收信息。
所以,看到“空白信件”的同伙一头雾水。
他们给涅肖发信询问,但正忙于“十四日大降霖”的荀听错过了信件。之后,他们再也没收到过涅肖主教的命令。
而准备日当天,涅肖的行动全在同伙的意料之外。
他们以为涅肖另有安排,只能先按计划放出脊虫,让脊虫容器跟随着涅肖待命——作为主人的涅肖也可以随时使唤容器体内的脊虫,安抚祂们,告诉祂们是否该行动。
准备日人群拥挤嘈杂,同伙则在观景台人稀处候命。
可这场计划本就没做长线的打算,失去了主心骨之后,一拖再拖,仿佛注定了会出现意外——脊虫蛰伏了太久又迟迟听不到主人呼唤,躁动不安 ,受到惊吓后钻出了容器。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场事故。
他们这次要求碰头,是为了询问涅肖接下来的打算——是否要继续制造祭品,他们还剩下了一只脊虫。
可荀听觉得,他们可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场“碰头”或许还有点其他目的。
荀听正好也有引蛇出洞的想法,便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挠了挠手中的鬼鸮羽毛,小东西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之后羽翼一扇,带着荀听的信件飞走了——荀听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回信加了神赐工序。
这期间,荀听又去见了一次怀霏——是帮守夜送白羊绒的。
守夜看见荀听回来,焦急地想问他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了他残缺的发声器官之中,最终,他只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出声了。
之后,守夜每天都会来拜访荀听一趟,若是荀听刚巧不在,他就蹲在门口等待。
“夜、莺……夜莺,你,你死去了吗……”他嘴里有时候会念起怀霏诵诗来。他望着手中的白羊绒发呆,像是在祈祷这花儿能替自己表达只言片语似的。
看到守夜被大主教青睐,士兵和下人们对他的态度稍微好转了一点,但并谈不上尊重,只是一种“自家奴仆被达官贵人多看了一眼”的妒赞。
时间流逝飞快,巨兽屠宰宴开始的前一天,荀听受邀参加了阿努比斯拍卖行的提前场。
屠宰宴的精华之精华都会出现在提前场上,能受邀参与提前场的都是权贵。弥尔蓝与柏羽不能前来,荀听只能一人赴会。
金碧辉煌的大厅开阔,阶梯座椅呈缓弧扇形铺开,荀听抬头,看到二层的正对拍卖舞台之处有一个特座,那里是为教皇准备的,但现在空空无人。
荀听从进门开始,便被身着不俗的陌生人轮番嘘寒问暖,应酬一路,终于被仆从引领着入座。
但看到自己旁边坐着的人时,荀听的脚步一驻。
他的右手边是爻。
爻正安静地闭眼休息,将周遭的嘈杂屏蔽在外。而另一边是希什,这公子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见到荀听来,张扬的俊眉毫不掩饰地拧了起来。
引领的奴仆也不太会看宾客的脸色,满脸堆笑地请荀听入座,荀听站了半天,总觉得就这么一直对视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他只好在两人中间的空座,尴尬且缓慢地坐了下来。
令荀听窘迫的自然不是希什,若是荀听单独撞到这纨绔公子,会毫不犹豫地换地方的。
荀听的目光落到爻身上,他的五指在扶手上敲了一轮,他试探地打招呼,说道:“没想到……使者你也在这里。”
爻一定听到了。但他保持着原样,并没有搭理荀听。
荀听五指蜷缩回来,只好把试探的触须掐死,默默地看着拍卖的展品。
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羊崽。
小羊刚刚诞生,身上的毛潮湿泥泞,它正挪动四只脚,颤颤巍巍地尝试站起来。奇怪的是,它有两只脑袋,每个脑袋上只有一只眼睛是可以睁开的,且两头的颅骨中央都长着一只独角。
荀听还在观察它的时候,已经有人报价了。
拍卖师是一个长发男人,他戴着类似阿努比斯的长竖耳半假面,解释说:“这只独眼独角的双头羊,是刚从珍贵的布莱特岩羊的肚子里剖出来的。它是一个非常完美对称的畸形胎,两胎合一,共同使用一只心脏。”
荀听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完美对称”和“畸形”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