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by群青微尘

作者:群青微尘  录入:11-07

她倏而睁眼,目光冷若天雪,“醉春园一园上下的脑袋,皆休想保住!”
此时的庭院内,残柳参差。楚狂浑身是血,在地上艰难爬动。
玉鸡卫那一弹的威力甚大,竟似隔山打牛,教他骨断筋折。堪堪养好的伤再次撕裂,他强撑起身子,爬至湖边,敲碎湖冰,将骨弓沉了进去。
他得先保住这骨弓,只要繁弱在,多少次他都可以卷土重来。楚狂恍惚间似看到了师父的脸庞,他还在蓬莱这片荒土里挣扎。他究竟何时能成就师父遗愿,逃出这片牢笼?他还未向玉鸡卫寻仇,要做的事仍有许多。
师父垂死前的呢喃犹盘桓耳畔:“替我寻到一人……将他带出蓬莱。”
然而那人的名姓尚未吐出,师父便咽了气。师父生前曾与他说,他要寻的那人绝群脱俗,他一眼便能将其认出。只可惜楚狂浑浑噩噩地在蓬莱闲晃多年,依然未能找到师父所说的那人,反落下了一身伤病。
他离这个心愿还太远了。楚狂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第9章 夜雪初霁
侵晨时下了小雪,方惊愚回到清源巷时,路上已是素素皑皑的一片,像一张干净的宣纸。
几个着夹棉衣的下仆、妇人正在门首扫雪,见了方惊愚回来,他们脸上显出热昵神色,叫道:
“喂,惊愚,你从蓬莱仙宫里逍遥回来啦!”
“嗯。”方惊愚淡淡地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玉印卫她老人家素来对你青眼有加,定是招待你去好吃好喝一顿了罢!”
听到这话,方惊愚反而止了步子。玉印卫收他作徒可不是看中了他的资质,他禀赋畎浍平庸,不过是凭熬人油、点人蜡的苦学功夫脱胎换骨。
经昨夜被袭一事后,玉印卫将他劈头盖脸地唾责了一顿,一是因为他曾持剑胁迫玉鸡卫,二是为他将行刺之人引入屋中、剑也被其夺去此事。老妇最后冷冷地对他撇下一句话,“五日后到演武场来,我要重锻你的筋骨!”看来五日后师父的一通暴揍是在所难免了。
他又想起昨夜袭击他们的那位花脸刺客,那人身手矫捷,让他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之后他也想去庭中寻那一位刺客,瞧瞧其人真容,然而却被师父玉印卫阻住。玉印卫与他说,既然玉鸡卫已下令让醉春园勾管此事,他们便不便再过问。在蓬莱,玉鸡卫便是权威。于是最终,他也没能见上那刺客一面。
方惊愚敛了心神,对街坊们摇摇头,“没有的事,粗茶淡饭而已。”说着,他的肚子却配合地咕咕作响起来,昨夜他一宿未合眼,光顾着听师父的训了,饭都没吃一口,此时确是又冻又饥。
街坊嘻嘻笑道:“瞧你这模样,还真是被玉印卫短了衣食!”一个粗壮妇女入了屋去,不一时便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糜来,热情地递与他,道:“你家今儿还未来得及开灶,便拿这先点点饥罢。”
方惊愚摇头,将碗推回去。“不,我不饿,你们自个留着吃吧。”
“方大捕头,你同咱们客气啥呀!上回你逮住了入室贼子,咱们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呢!”一个着麻布衫的老汉走上前来,手里拿一只装咸齑菜的小碗,硬塞到方惊愚手里,“光喝粥口淡,还得配上小菜,拿去拿去!”
街坊们一拥而上,将家中的面片、才出炉的烧饼、新纺的凳棉垫塞入方惊愚怀中,一阵喧闹过后,方惊愚怀抱着满当当的一摞物什,面无表情。
众人围着他笑:“都拿去罢!就当是咱们偿了平日里得的情。”
方惊愚道:“我不要这些物件,你们都拿回去。”
岂料他说罢这话后,众人散阵投巢的鸟雀一般,纷纷嬉笑着入了门去,叫道:“不拿,不拿,方捕头收着慢慢享用了便是!”
方惊愚抱着这些馈赠之物,放也不是,追也不是,遂只得无奈地拿回家中。他回到自家的低矮小院前,正恰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俏丽脸庞探了出来,少女一袭红衣,像在雪地里燃烧的一团火,是在他家里白吃白喝的小椒。
小椒自幼便与他相识,往后便赖在他家里不走,往后做了奉公缉盗的仙山吏,便与他同出同入。他俩虽同住,却无男女之情。方惊愚将小椒视作一只饭桶,并无他意。街坊也将其看作他的小妹,同样亲热对待。
小椒头上挽着一蓬乱丝,见了他,打着呵欠道:“扎嘴葫芦,你回来了?”
缁衣青年点了点头,小椒叉着手,蛮横地问他:“我要吃赵家的细馅大包、四色馒头,你给我买回来了么?”
“没,不过有别的吃食。”方惊愚道。小椒随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了他怀里的物什一眼,轻哼一声,自门边让开,让他进院。
方惊愚走进了小院。一株大梧桐树,一口古井,几间破旧却整洁的厢房,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将邻里所赠的吃食一件件放下,又先寻了纸笔来,将这些物件一样样记清了,以便以后再偿。脱粟粥不能久放,他舀了一碗给小椒吃,两人便在下厨里坐着马扎,就着炉火取暖。
小椒狼吞虎咽地吸完碗里的粥后,指着烧烂的锅,对他大言不惭道,“扎嘴葫芦,你昨夜被师父叫去后一宿未归,我本来想自个儿烧饭吃的,只可惜手艺不精,烧坏了锅底。我本还想敲几块冰来化水吃,谁知用力过猛,弄坏了桶的提梁。”
方惊愚对她此举见怪不怪,淡然地道:“毕竟你四体不勤,做坏了事也是常事。只是有时我同你分开办差,没人与你做饭,那该如何是好?”
小椒涎着脸皮道:“不打紧,我会到街巷里蹭吃蹭喝。谁家为我开了门,我便入内去把他家米缸吃净,费的钱全记在你账上。”
“这不是长久之计。”方惊愚放了碗筷,冷着脸揪她衣衫,“你倒是好,还在外头败坏我名声来了!”
“我这不是坏你名声,不过是替你收收人情。”小椒抱着手道,忽而吊起眉头,数落道,“倒是你,逮了不少凶徒,立了许多大功,为何如今仍过得贫悴?是不是又做散财童子去了?”
方惊愚撇开眼,小椒说得不错,他的薄俸通常没在手里捂热几天,便又散出去了。有时路遇苦寒丐子,或是见到为葬椿萱而插草卖身的可怜孩童,他便会施些银两,结果便是他一年到头只得穿一件旧缁衣、破披风,饥一顿饱一顿,吃喝西北风。
小椒骂道:“你在发善心之前,能不能先将咱俩肚子养好?你养活了外头的饥民,家里却要多出两具饿殍来了!”她气闷闷地说了这些话,忽而眼珠一转,道,“对了,你不是常替些舆隶赎身嘛,既然他们被你赎出来后多半是入大庄子里帮工去的,不如下回你便招一位入咱们家来,替咱们料理些烧饭洒扫的家务罢!”
这话虽说得有理,可方惊愚听了,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道:“我替他们赎身,也不是为了料理家事。”
小椒道:“我知道!但你便顺水推舟,寻个帮工回来嘛!他们在外帮工和在咱们家帮工有什么区别?咱们按月发给工钱便好了,也不会短了他吃喝!”
她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通话,十分固执,看来是偏要寻个管灶的回来了,方惊愚听了也不觉有些动摇,最后淡淡地与她道:
“好了,我明白了,得闲便去人牙子手里赎位厮役来,也教他看管着你,免得你在外头乱撒泼。”
红衣少女欢呼,跳起来搂他,却被方惊愚嫌弃地一把推开。
雪停了,屋里透入濛濛的光。两人回到了正房,方惊愚擦净了手,仔细地拭了供桌上的灰,换了供奉于灵牌前的草钟乳和蒸糕。小椒趴在凳子上,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她看到方惊愚恭敬地上了三炷香,合掌瞑目。桌上放着一只灵牌,用老宋体镌着:“先兄方悯圣之牌位”。
小椒眨巴着眼,轻声问道:“这里供的是你哥么?”
她与方惊愚结识许久,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在祭拜着这个灵位,然而因为怕伤了他的心,她便一直没问过这灵位背后的密辛。如今她总算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疑问道出了口。
方惊愚点头:“是。”
小椒道:“可我记得你与方家之间嫌隙颇深,你爹待你凉薄,当你像影子似的,你也不是正因受了这口气,方才从方家跑出来的么?为何还要祭拜方家人?”
方惊愚垂眸,悲哀的涟漪在瞳眸中泛开。良久,他道:
“悯圣哥不一样。旁人都当我是影子,只有他把我看作一个人。”
红衣少女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惊愚的身影仿佛凝固在了天光里,像一尊安静的泥像。而就在这泥像里,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见方惊愚抿着唇,一副不愿多提过往的模样,小椒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那位兄长,是怎么……”
当方惊愚将目光移过来时,她做了一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
方惊愚闭上眼:“是我杀了他。”
红衣少女怔住了。
“他是个好人,但我害了他。悯圣哥师承琅玕卫,也就是我们的爹,剑法炉火纯青,远胜侪辈。他是方家的长子,爹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却被我害死了。”方惊愚说,“我欠他一条命。”
说罢,他对着灵位徐徐叩首,飞尘在他头顶悬舞,被日光一照,好似菩萨洒净的香露。他的身影清寂而悲苦,仿佛一幅静谧的图画。
很长时间,小椒看着他顶礼以拜,身影躬下去,似被过往的痛楚压垮。然而他再起身来时,从脸上又看不清那痛苦的端倪,他已然学会将伤痛隐藏在一幅淡漠的壳子下了。方惊愚坐起身,久久凝视着灵位。
“嗯……那个,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你哥若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这般伤心。”小椒努力转着脑筋,生硬地拣着词说话。
方惊愚摇头,“这是我犯下的罪过,一辈子都还不清。”
“所以你去赈济饥民,是想赎罪?”小椒问,她忽而明白了方惊愚的举动,“你这辈子的心愿是什么,是想一生都在遗憾里度过么,扎嘴葫芦?”
“倒也没甚心愿,若说有的话,那便是做个像悯圣哥那样的好人,还有便是替悯圣哥缮个灵位,重新下葬。他死时没一个像样的棺材,而我如今连他的棺材本都没赚够。说不准等逮着‘阎摩罗王’后,我手头便能松动些。”方惊愚看了一眼那低矮的供桌,不禁欷歔。
小椒不欲同他继续苦大仇深下去,有意转移话题,叉起了腰,显出一副怒容,“你跪完了没?别哭丧着脸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拿你是问呢!”
“什么事?”
小椒跑回房里,从褡裢中翻出一本字册,拍在他面前,“你还记得前几天的事儿么?学塾里的先生叫我照着范字临写,我正恰要去捕‘大源道’那伙教徒,没空誊字,便让你帮我抄抄这些文章。”
这红衣少女虽长到十五六岁,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有时连通缉令上的赏银数额都看不懂。方惊愚没法子,将她送去学塾里念书。可惜小椒活泼好动,坐下来听课一个时辰于她而言便似火烧屁股。她成日和学塾里的半大小孩混作一块,未长分毫缥缃气,倒给不少学岁之童沾染上了匪气。
“是有这事。”方惊愚点点头。
“瞧你写的什么破字!”小椒气咻咻道,“像虫似的扭作一团,横竖撇捺和线团一样!先生见了我,便拿戒尺敲我的手掌心!”
方惊愚道:“你既明白让我抄字的后果,当初便不该叫我替你抄,你这是自食其果。”
小椒恼恨,却似乌龟吃萤火虫,心里明白此事怪罪不得他,撅着嘴在一旁生闷气。方惊愚站起来,走回后厨,收了他俩的粥碗,用化开的水就着草木灰洗碗。他坐在桶边,挽起箭袖,露出一双白皙而遒劲的手。而就在那手臂之上,竟显出几截嵌入皮肉的铁条。
而正是因为这嵌入身躯中的铁条,他写起字来时常手颤,无法控制运笔。所以他的字写得极丑,像猫儿打卷的胡须。
方惊愚有个常人不知的秘密。
世人虽将他传作百年难遇的天才,但其实并非如此。
他自幼便得了软骨病,十数年间若无旁人扶掖,便不可独立站起。幼时大夫为他断脉,连连惊呼,道他天生手脚便筋痿无骨,不可医治。他也因此受方家冷落,饭食是残羹冷炙,穿的是破衣烂衫,他便似一个在方家幸生偷存的叫化子。
后来他的兄长因故过世,而他也离开方家,拜于玉印卫门下。玉印卫收他只有一个缘由,因为他生来手脚无力,若能将他教成一位刀客,那便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可得世人敬奉。于是玉印卫剖开他皮肉,在他身躯中灌入龙首铁浆。人的四体有一百二十六块骨头,他便被刺入了一百二十六枚龙首铁。自那日起,他每动一次手脚,剧痛便会袭来,如蚁噬心。
然而方惊愚忍下来了,非但如此,他还随着玉印卫学到了一手精妙绝伦的刀法。如今的他确是一位铜筋铁骨的刀客,因这铁骨,他虽需时时忍受苦痛,却从此可行动无虞,且拥有极强气力,可碎石搬山。
小椒蹦蹦跳跳地跟来,蹲在一旁,看他安静地洗着碗,修长的指节在冰水里冻得通红,看不出皮肉底下被灌注了铁浆。
她心里忽像被一枚小刺扎了一下,轻轻地问道:“痛么?”
方惊愚抬起头来看她,眼神静淡无波,似一口古井。“你说什么?”
“我问你痛么?身子里刺了这么多道铁条……”
“当然痛了,一动便痛得厉害,从未停过。”方惊愚垂下眼,继续搓着碗沿。
小椒问:“那你为什么不喊痛?”她发现方惊愚总是这样,过世兄长的事也好,身上的病痛也罢,他从来都不对外人言说心底的辛酸,活像一只闷葫芦。
“因为没人会听我喊,我为这事哭哭啼啼作甚?”方惊愚停下动作,静静地望着她两眼,半晌道,“难道我在你面前流几颗金豆子,你便能学会洗碗了么?”
小椒咬咬牙,一双手像洁白的鱼儿,猛地扎进水里。片晌后,裂瓷声接连响起,碗碟碎了一地,红衣少女变得脸色煞白。
方惊愚把桶移开,黑着脸道:
“别洗了,你再洗下去,我真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卷的主角是小方嗷!(○--)他是外冷内热型,不是纯种冰山

一道凌厉的鞭声响起,带起一阵腥风。
地牢里阴暗逼仄,耗子窸窣爬行,唯有小窗里泄进一道光。光照亮了一个挂在铁链上的身影。那是一位青年,面污发乱,遍体鳞伤,紧闭着眼,似已不省人事。带刺长鞭一次次落下,在他的皮肉上画下怵目惊心的红创。
执鞭的龟奴打累了,向他啐了一口,道:“懂得醉春园的厉害了罢!一个卖屁股的小唱,竟敢对仙山卫动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龟奴又揪起那人发丝,将他狠狠掼到闬墙上。青年低低地呻吟,额上破了皮,血蛇顺着面颊缓缓爬下。他颊边肿起一块,像是嘴里含着一片淤血。龟奴喝道:“还有甚么话想向爷爷交代的?快说!”
楚狂慢慢睁开一条眼缝。
玉鸡卫来到醉春园的那一夜,他虽盗得骨弓出房,却没逃过那老人的横空一指,被玉鸡卫的内劲震得重伤昏迷,醒来时已被关入了醉春园的地牢。鸨儿对他的行径赍恨在心,虽说玉鸡卫发话不必取他性命,她却打定主意要折辱他一番,再贱卖给下家。于是他便被押在这石牢里,日日受着苦刑。
又是一个耳光落到颊上,打得楚狂耳中嗡嗡作响,像是飞进了一团乌蝇。
“说话!”龟奴怒吼道。
楚狂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犯下大逆,竟妄图仙山卫性命,是何缘由?”
“没什么理由,就是看那老伧夫不顺眼。”
说罢这话,龟奴大怒,又揪他脑袋往墙上掼了一次。楚狂吃痛,叫道,“轻点,轻点,撞坏了墙怎么办?”
待龟奴放手,他又抽着冷气道,“我也没甚话想说的,就是想提个建议。”
龟奴瞪着他。
楚狂道:“你们醉春园里供的饭食真难下口,那馒头硬得和石头似的,吃着牙碜,里头还有泥沙。怎么,你们和面是在沙地里和的吗?”
龟奴怒极,一巴掌打过去,将楚狂打得口鼻出血。这个犟骨头!他分明看到乱发下的那一双眼,不管被磋磨多少次都绽放着勃然生机,那一只重瞳艳红若血,像是恶鬼的眼眸,常饱含诮笑之意。
楚狂头脸挨了一记,箭疤又开始隐隐作痛。龟奴仍不解气,抄起长鞭抽了二三十记,待看到他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模样,方才住了手。
不多时,鸨儿过来了。她看到被打得七荤八素的楚狂,很是满意,问龟奴道:“问出些话来了么?”
“没,这小子便是您自质人手里买回的那一位,刑和药都用过,但缠口依旧硬挣。”龟奴低了头,跼蹐不安道。
“废物!”鸨母将掩鼻的折枝梅花帕子丢到他脸上。“话儿没套出来,人儿却先要被你打死了!”她斜了死气沉沉的楚狂一眼,道:“好歹也是件费银子的玩意儿,折价卖了罢。”
龟奴点头,方要放楚狂下来,却见鸨母将一只小盒递给他,冷笑道,“别忙着放他,不让他长些教训,哪里能教他明白这醉春园不是个易与之处?”
楚狂头痛欲裂,感到齿关被强硬地撬开,几枚丸药被塞了进来。他尝到了熟地黄和东党的味道,知道这是补药,遂放心咽下。吃了这丸药,他精神略振了些,眼缝里却觑见几个龟奴走入石牢。
鸨母拍手:“来得正好。”她指着楚狂,对龟奴们道,“你们一个个同这小子办事罢,教他好好吃些苦头。”
龟奴们愣住了,将那用铁链吊起的人影打量了一番。那人浑身血污,气若游丝。有人讪笑道:“大娘,瞧他这样儿,血糊糊的一个。咱们再怎么不挑嘴儿,也下不了口啊!”
鸨母脸上变色,母狮子一样发怒,“叫你们办便办!老娘吃喝皆养着你们,你们倒好,绿帽子带久了,下头那俗物也不能人事了么?”
龟奴们没法子,围拢上前。有人往那人脸上浇了些冷水,用巾子抹净了血污,眼前却是一亮,嫌恶之心也减了,道:“这小子倒挺耐看的,比园里的相公也俊俏些。”
其余人围上来瞧了楚狂的相貌,倒也同意他的品评,这人眉眼虽恣放了些,却有一股墨画似的清韵,哪怕是当作辱尸也不是不能下嘴儿。于是一群人解了苇带,蠢蠢欲动。
然而当他们近前时,忽觉眼前掠过几道黑影,脑壳上继而遭到了一记重击。数位龟奴当即倒地,昏迷不醒。
鸨母目瞪口呆,往地下看去,却见龟奴们额上肿起一片,几枚发白的小硬块落在了地上。她定睛一看,却见是几块硬馒头屑。
她再一看那被铁链吊起的青年,却见那青年睁了眼,从嘴里“卟”一下吐出小半块馒头。
“所以我方才说了,”楚狂扮了个鬼脸,“你们这儿的馒头比石头还硬。”
————
几日后,楚狂被带出了醉春园。
入园不过一段时日,他已成为园里臭名昭著的泼皮渣子。鸨母治不了他,只能乘他伤病未愈时抽上几顿泄泄气。楚狂倒也乖乖地挨了鞭子,只是一旦有人欲轻薄他,他便恶性大发,龇出獠牙,凶相毕露。鸨母曾牵来一对狼狗,欲抓挠欺辱他,却被他踢得口齿尽落。于是鸨母叹息:“这世上再贞烈的人也不过如此!”
他被折价卖与了人牙子,人牙子将他关入笼中,用铁链锁着,与最脏污的舆隶押在一起,每日运到市中去陈列。每日清晨,人牙子会将水浇到他们身上,喝令他们将头脸洗净。行客倏往倏来,许多手脚有力、模样齐整的舆隶被买走。楚狂缩在铁笼角落,将脸藏起,安静地养伤,像一只蜷缩的刺猬。若有看中他的,他便两眼一翻,口角流涎,装疯卖傻。
人牙子用力扯他铁链,喝令他起来,然而楚狂如一摊烂泥,着实扯得紧了,方才不情愿地坐起。他便似一块顽石,打骂皆不管用。有时人牙子一鞭打过来,怒喝道:“坐好!挺直了身子,给人瞧清你的脸!”谁知楚狂嘴巴一张,倒将鞭尾叼住了,口齿不清地狡辩:“你喂我的饭这般难吃,我哪有气力坐起?”一来二去的,人牙子明白自己是买到了个脸生得好看的刁滑货。
天长日久地待在笼里,楚狂倒也同其余的舆隶熟识起来。人牙子走开时,有舆隶向他搭话:“小兄弟,敢问你祖贯何处?”
“还能在何处?蓬莱本地人。”楚狂说,无精打采地趴在笼里揉磨时光。人牙子收走了他的饭碗,作为他不驯的惩罚,他已有两日水食不进。
“这倒不一定,咱们这里的人皆不是从蓬莱来的。”有人插口道,“有许多是自天关外来,不幸被仙山吏逮住了,方才打了奴印,做了‘走肉’。”
又有一位瘦小舆隶叹息道:“咱们这些人,以前谁不是良民?如今却被叫作‘走肉’!走肉是什么?是一块会走的肉,接在‘行尸’之后的词儿,连人都不算得!”
楚狂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就不是良民。”
舆隶们忽而安静下来了,仿佛被突然扼住了咽喉,一束束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是‘阎摩罗王’。”楚狂猖狂地笑,“仙山卫见了我都得叫爷爷!”
众人静默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大笑,甚而惹得人牙子走了过来,努劲儿用鞭子抽着笼杆。
待人牙子走后,才有舆隶笑道:“你若是‘阎摩罗王’,我还是白帝呢!咱俩一块称王称霸,你做阴司老子,我做人间天子!”
楚狂环视众人一眼,见他们不信,又闷闷不乐地趴下。有人指着他,又指了指脑袋,悄声对旁人道,“他这儿有些毛病。”
于是舆隶们便也了然地点头。他们早已瞧出来了,那青年平日里静得似一摊死水,可那死水下却藏着疯狂的漩涡。他们看不透楚狂在想什么,他的眼瞳晦黯无光,总似藏着狂风骤雨。
但楚狂在想的不过一事。
他望着笼顶,过往的记忆如烟云般在黑暗里涌现,光怪陆离地变化,他看到了一只脏污的手,那是自己的手。而这只手正被垂死的师父紧紧攥住。
垂死的师父口唇翕动,微笑着与他说:“替我寻到一人……将他带出蓬莱。”
“那是什么人?”他看到过去的自己急切地发问。
师父道:“当你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便会明白……此人如皦皦白日,会教你……刻骨铭心。”
“我为何要带他走?蓬莱天关有大批阍人镇守,我插翅难逃!”
“不,你定能离开。”师父灰败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蓬莱……是一方樊笼,总有一日,你会破此桎梏,与他联袂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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