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bypriest

作者:priest  录入:11-24

“神圣”坚信火种选中的都是忠于自家誓言的,“神秘”坚信火种选中的都是天生的强者。
这就扯淡了。
毕竟乌鸦知道,“神圣”路线是那位邪教头头留下的,“神秘”路线的祖宗是那收割人命如瘟疫的恐怖分子,至于“残缺”——难怪这条路线最高只能到二级。
当年四号本人的大脑受过不可逆转的伤害,那颗火种白晶确实是“残缺”的。匠人和医生永远也无法变成随心所欲的“炼金术”,他们和万物的链接变得非常模糊,只能通过复杂的仪式、微弱的共鸣提取一些——这玩意全靠一代一代人慢慢摸索总结,匠人协会相关典籍有上万本,走这条路的,得上一辈子高三。
这事说来几乎有点喜剧效果,英雄和战士们俱往矣,当年罪大恶极的罪犯反而成了人类的希望。
脱胎于邪教的“神圣线”以自我燃烧和自我牺牲为己任,前仆后继地出门送人头,以至于市面上流行的违禁品八成都是神圣火种做的。“疯狂”的精髓本来是操纵,一切有基本神经结构的生物都能成为她的提线木偶,结果现如今“神秘路线”一个个都关上门自己当“木偶”。
乌鸦不知道那两位前辈泉下有知,会是什么反应。
而白晶碎片——火焰晶,和当年的黑晶到底是不同的。
黑晶会激发出每个人特有的火种能力,而白晶则更像一种传承。
乌鸦猜测,可能是某时某刻,一些人和白晶产生了“共鸣”,以此为链接,让五百年前鬼神之力顺着漫长的时间漏下来一点。
但“共鸣”不太好界定,那可以是任何一种东西,比如偏执——偏执于创世和偏执于献身都是偏执;比如某一个被某种狂喜狂怒吞噬理智的刹那;甚至喜欢什么颜色、爱吃甜口还是咸口、奉行哪种哲学主义……都可能成为“共鸣点”。当年的“一号”和“二号”两位大佬阅历太丰富,人格太复杂,“共鸣点”多得有点没准,这也让“神圣”和“神秘”两条线兼容并包,里面什么脾气的人都有。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两条路线的火焰晶来自凌驾于世界之上的特级火种,他们对自我身份的认同,绝不可能是外族的宠物和奴隶。
难怪艾瑞克说新火种不需要考察。不是说得到火种传承的就都是好人,而是新火种继承者不可能是“火奸”。
如果乌鸦猜测正确,寻找“共鸣点”最快的方式,就是将人代入白晶主人生前的经历里。
刚好,那三位的档案乌鸦都看过,因此他用这里面经历最简单的“四号”做了个实验,果然成功。现在“迷藏”驿站里,有一位自己的匠人了。
乌鸦在领口花托上轻轻掐了一下,让那通讯喇叭花缩回扣子,一回头,就看见艾瑞克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了,亲爱的大副?”
“亲爱的大副”脸色扭曲了一下,好像一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腮帮子。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中年人带了点犹豫,“你知道,我们经常出任务,都希望自己好运,在圣地里有各种各样的命运学说……”
“每个人有自己注定的命运,无论怎么走,都会循环到一个终点,是吧?”
就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就像人、以及重复着人路的血秘两族。
乌鸦听了个音就知道他要发什么言,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你想告诉我,他是从最黑暗的地方来的,最后会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引到黑暗里去,对吧?”
艾瑞克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像挑拨离间一样:“啊……嗯,其实也不一定,只是有这个说法……”
“我知道。”乌鸦冲他一笑。
加百列过去熟悉的只有恐惧、虚假和背叛,他固然会进入新环境,接触新东西。但再像神魔,他也始终是个人,时间长了,人会在新鲜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也许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别人注意不到的,就会在他心里扭曲成背叛的种子,激发他过去一生经历过的愤怒。
然后聪明人如艾瑞克,会早早察觉到某种预兆,反击或是逃走,补全加百列剧本的最后一页,让假想成真。
“我知道的。”乌鸦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和艾瑞克说什么,转过身,朝着一下轻一下重的脚步声传来方向望去。
来的是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头上包着土黄色的面纱。
这人虽然能走路,但身体骨架已经严重变形,四肢硬是长出了“里出外进”的效果,仿佛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抽冷子一眼能吓人一跳。
乌鸦也确实一愣。
“是迷藏来的两位‘神秘’先生吗?圣地、方舟与医生协会的人都到了,”来人一张嘴,发出的却是很轻柔的女声,她先对艾瑞克点点头,“霍尼长老在里面等您。”
然后又转向乌鸦,打量了他片刻:“您就是迷藏的驿站长吧,比我想象得年轻得多,希望我的样子没吓到您——我是‘黑山谷’的看门人玛莎。”
乌鸦第一次听到“黑山谷”这个词,是在洛的驿站里,当时还是队长的霍尼宣判,将谋害前任驿站长的一干人都打入“黑山谷”,当时乌鸦以为是个苦力监狱之类的地方,直到得到迷藏前任主人的“知识”,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保守了。
只有乘坐特殊的匠人造物交通工具才能抵达黑山谷外围,这里是原始森林深处,不见天日。无边无际的密林中回荡着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如传说中的山鬼夜啼。此时天色已晚,林间蒸腾起一层雾,能见度只有两三米,路边草丛里偶尔传来窸窣声,又不知道是什么蛇蚁毒虫。
无人引路的陌生人走在其中,很快就会被这林子吞噬。
和所有驿站小镇一样,黑山谷也是基于匠人造物而建的。但这里的匠人造物不是为了安全舒适,它有两个主要作用:一是保证关进来的人永远也逃不出去,二是提纯有害材料。
黑山谷像一个胃,不断消化着人和各种物料。
犯罪的火种一旦被关在这里,他的火种力量就会变成黑山谷的一部分,火种越强,黑山谷也就越强。不管是三级还是四级,自己永远很难战胜自己——而火种囚犯一旦进入黑山谷,很快会被特殊方式处死,回收火种遗留物。
普通犯人则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干苦力。
匠人造物需要用到大量血族和秘族身体原材料,那些东西对于人来说往往有毒,封闭的黑山谷就是沉淀毒素的地方。
正规的匠人造物禁用人体材料做“中和剂”,因此造出的东西或多或少对人有伤害,何况是黑山谷这样的庞然大物。很少有囚犯能活过两年,他们的精神和身体很快会被异化。
而这里不光只有犯人,还有管理犯人的“看门人”。
黑山谷的看门人日复一日地在有毒的环境里陪着发疯的绝望囚犯,就算有医生协会提供药物和工具保护,也还是会受影响。
“看门人”像服兵役一样,由各地、各方势力分摊强制性名额。
乌鸦回过神来:“不,女士,您身上挂满了勋章——我只是没想到,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会惊动您亲自出面。”
玛莎手里拎着个晃晃悠悠的马灯,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笑道:“您是‘极乐’方向吗,漂亮的小先生?”
只有“极乐”嘴才这么甜。
“不是,我姑且算‘恐惧’吧,”乌鸦平静地回答,“典狱长。”
艾瑞克一脚踩了颗石子,惊愕地抬起头。
背对他们的玛莎倏地停下脚步。

黑山谷是个监狱。
看门人被各种欲望推来,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脱离原本的小镇,有人想为儿女换一个靠近火种的前程,有人需要一剂救命的药……轮值三年,带着巨大的身心创伤走,像一批批的燃烧殆尽的柴。
也有无处可去、在此养老的。他们可能是出身不好,就算离开黑山谷,也只是某位小镇主人的奴隶,当守门人,起码在地狱里算“上等人”。
可是谁也没见过神秘的典狱长。
黑山谷的看门人有自己的规矩,平时自动运转,典狱长很少出现。偶尔有新命令,会贴在告示牌上,就在山谷律牌旁边。违规或是抗命的后果都写得条分缕析——通常很公正,惩罚也都不算严厉。
唯有一点可怕,就是黑山谷里没有“侥幸”。
这里的违规者一定会被抓,骗得过良心也骗不过山谷里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被抓后惩罚必会落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逃不过去。
因此民间一直有鬼故事似的传言,说黑山谷根本没有所谓典狱长,“典狱长”就是活过来的山谷本身。
艾瑞克惊疑不定地看着老看门人佝偻的背影,又看向乌鸦:你认真的?
玛莎也微微偏过头,手中马灯穿透她脸上薄纱,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模糊的五官:“‘典狱长’……是在叫我吗?”
乌鸦微微一躬身:“黑山谷的典狱长女士,幸会。”
周遭一片寂静,空旷的原始森林鬼蜮似的挤压着渺小的凡人,突然之间,万籁俱寂,像有一只庞然大物苏醒,一万只眼睛同时看了过来。
艾瑞克瞬间汗毛倒竖,手上“万物卸力”的绯色光晕亮起,却比玛莎手里的马灯还微弱。
直到玛莎笑了一下,温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先生?我只是个又老又丑的看门人啊,不瞒你说,连我都没见过典狱长呢。”
她在黑山谷里半个世纪,恪守清规,每天做着最不起眼的工作,连最资深的守门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命格外长的老家伙。
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跟人换了个班,就在十步之内被叫破了身份吗?“神秘”进化出第五个方向,能读心了?
还是说这个狡猾的年轻人只是诈一下试试?
“一照面就不对劲吧,您的神态太从容了。常年守在黑山谷,我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滋味。但如果我是这里的看门人,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来透口气,哪怕只是在山谷外围,我也会多赖一会儿吧……最起码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您走出来的样子太‘寻常’了,就跟出门倒垃圾一样。”乌鸦叹了口气,“还有,这片树林很大,水汽又这么重,附近刚下过雨,到处是泥浆,我下车后因为有些好奇到处乱走了一段路,连艾瑞克裤腿上都溅了泥,就算看门人能循声找过来,身上也不应该这么干净。您身上连潮气都没有,很可能是您能通过某种方法,感应到我们的位置,直接闪现在我们面前,我想普通看门人没这个权限吧,否则看门人不得经常叛逃?以及——”
乌鸦指了指她手上的灯:“女士,在黑山谷这个险恶的环境里,您出来找人,不觉得灯里的蜡烛太短了吗?”
当然,这都不是决定性证据。
乌鸦微微一歪头,让一撮掉下来的卷发挡住了他小半张脸,遮挡住变形的左眼瞳孔。
黑山谷里亡灵太多了,死气已经浓重到能让“盗墓贼”的眼睛直接看见的程度,那沉沉的死气脐带一样连在玛莎女士身上,仿佛她是这山谷的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山谷的典狱长不是人”的传言也不算离谱,典狱长确实已经快和黑山谷融为一体了。
艾瑞克:“……”
他刚才……是不是还试图提醒“少不更事”的驿站长来着?
玛莎盯着乌鸦。
她的胳膊仍然扭曲变形,像一条长在胸口、一条长在后背,露出来的眼睛也仍然像两颗镶在烂肉里的脏玻璃球,但忽然之间,整个山林的雾气翻滚着涌上来,没过那只剩个尾巴尖的马灯、也没过了她的脚,那一瞬间,将她异于常人的面貌渲染出难以描摹的神性。
艾瑞克忽然被自己的“万物卸力”反噬,手上红光把他本人吞了下去,随后一片雾气朝他冲过来,等他好不容易重新攒够力气爬起来的时候,原地已经只剩下他一个。
乌鸦和神秘的看门人都不见了踪影!
而同一时间,迷藏会议室里的孩子们还在围观新鲜出炉的两千,加百列随手捡起那小盒子形的诅咒用具扔给草莓,让她带两天试试。他正要伸手去拿存了录音的手机,忽然脸色一变。
茉莉和李斯特同时跳了起来——天赋物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两个对此没什么经验的火种惊疑不定地望去,只见那是一只黑白点的蜘蛛,它活过来一样,飞快地朝加百列的方向爬过去,浓重的黑暗气息贴脸而至,李斯特冷汗忽地冒了出来。
而加百列指间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根蛛丝,已经崩断了。
眼看加百列的动作和表情一起凝固,李斯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自己刚写的天赋物名录:百里蛛,追踪用血族天赋物,可同时产生两根透明蛛丝,缠在目标身上极具隐蔽性,锁定目标后,蜘蛛持有人可感应蛛丝位置,范围约为一百公里。目标脱离追踪范围、或追踪蛛丝损坏,追踪失败,蜘蛛持有人手上相应透明蛛丝显形断裂。
汗流浃背的极乐小哥忽然想歪:蛛丝另一头……缠在哪的?
乌鸦其实感觉自己没动地方,只是周围光影折叠,不知道把艾瑞克折哪去了。诡异的鸟鸣与虫鸣一并消散,他和周遭时空像被什么切割出来,单独放置。
他在绑成一束垂在身后的头发上摸了一把,皱了皱眉。
“不用担心,”玛莎说,“艾瑞克是个好孩子,只是先让他自己待一会儿,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艾瑞克有什么好担心的……”乌鸦叹了口气,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吧,这也是我的荣幸。”
“我现在相信,山谷里押解候审的那些人有这个下场,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了。”玛莎缓缓地说。
此时黑山谷里,针对匠人协会主要成员的审判已经进入尾声,圣地、方舟和医生协会都同意判处那些败类“反人类罪”,大概过不了多久,黑山谷里就会析出许多匠人方向的火种遗留物。
三方目前还在针对协会留下的财产和烂摊子讨价还价,都想多挖一勺。过程无聊得很,没必要进去列席旁听。
玛莎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对结果有充分预期——万一不满意,他也绝对有本事把让他不满意的人再送进黑山谷。
“年轻人,那么关于我,你还看出了什么呢?比如,我为什么想来见你?”
“您是火种吧,”乌鸦面不改色地说,“残缺路线匠人方向。”
“哦?怎么看出来的?”玛莎打量着他,火种们能感应同源的火种力量和火种遗留物,但对大活人的判断就全凭观察和经验了,刚到人类社会的时候,莱斯利一个经验丰富的二级神圣都没看出茉莉是圣线火种。
而匠人火种的外显特征很少,不像神秘那么挂脸,也不像神圣那么训练有素:“匠人协会没有我的名字吧?”
“没有,”乌鸦说,“但匠人协会的罪名之一,就是偷偷在各处驿站和小镇的匠人造物里留‘后门’,连‘迷藏’的都有,却唯独没有黑山谷这种重地,这不正常。”
他不用去查,迷藏前任主人的记忆都在他脑子里。
“所以我猜,黑山谷的典狱长八成就是匠人协会的人,黑山谷就相当于匠人自己的驿站。”
玛莎:“所以现在,方舟圣地来的那些大人物们,就无知无觉地在匠人协会的地盘上审判匠人协会,而你在单独跟一个协会余孽说话,真糟糕。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乌鸦没回答:“您应该是一位非常高级的二级匠人,毕竟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匠人的所谓‘创新’,都只是将已知能提取的物质和能量重新设计组合,一个匠人一辈子能提取出一件新东西,就足以在匠人协会混个长老了。”
就好比乌鸦当年那个旧世界里研究甲骨文的学者,破解出一个字,够吃一辈子的。
“您居然用某种方法把自己和黑山谷拼接在一起了,怎么做到的?”
“其实是我研究怎么掌控黑山谷的时候的实验失误,”玛莎笑了,“一不小心,把自己和那东西拼接在了一起,变成这幅鬼样子,终身不能离开。”
“您手里有黑山谷的详细资料和管理权限,但看来这些都不够,所以您当时研究的是,怎样脱离匠人协会的监控,彻底掌控这里,为什么呢?”乌鸦缓缓地说,“我一直在想,很多匠人造物和医生药品的原料毒性这么大,那些黑匠人和黑医生是怎么弄到的无害原料……还没有造成大范围污染的?玛莎女士,您怎么看?”

第110章 余波(终)
玛莎不见一点不快,露出了一点长者特有的宽容看着乌鸦:“里面匠人协会的审判还没结束,你要先审判我吗,小朋友?暗中支持黑匠人和黑医生,这听起来可不比里面那些人罪名轻啊。”
乌鸦却没有继续用装模作样接这句试探。
“黑山谷是个巨大的净化器,是现存所有匠人造物和药物的来源,不管‘黑的’还是‘白的’,而它运行的代价是消耗您的身体和精神。所有人——外出直接面对血族和秘族的战士也好,在小镇里奴隶一样劳作的人也好……当然也包括我、我的朋友——不管贪生怕死还是野心勃勃的,都在吃您的血肉。如果您有罪,那我们算什么?”
玛莎愣了愣。
却见那一直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眼皮微垂,冷笑道:“再说什么‘罪’不‘罪’的,有法有律才有罪与罚,现在这法律不是玩笑吗?审判只是个党同伐异的工具而已。”
玛莎沉默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起刺眼的火光,好像将马灯里豆大的烛火摄入了其中。
“这样听起来,好像你知道‘不开玩笑’的法律是什么样……我见过了你的母亲,她方才就跟在圣地的霍尼身边,长得真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人啊——那么你呢,你从哪里来?”
这话问得很怪,就好像人人都是妈生,乌鸦不是一样。
“说来话长,也算是……”乌鸦想了想,“‘亚特兰蒂斯’吧?”
不是“神秘”的基地,是古老传说中,那曾有昌盛的文明、不可思议的科技的地方,是早已淹没在涛声里遗迹。
玛莎果然明白了什么。
她是正统匠人协会出身,能接触到大量秘密文献,掌握黑山谷至少五十年,人类社会里所有的肮脏和隐秘全在她的眼皮底下。
“像天堂一样吧……那里是什么样的?”
“您问这个没有意义。”
“嗯?”
“因为我认为‘天堂’的定义就是‘无人区’,有人的地方不可能是天堂,”乌鸦说,“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对过去荣光的怀念都是白日梦,海市蜃楼追到死也追不到的,除非您这一生就是想做个长跑运动员,否则建议死心。”
玛莎终于有点震惊地看向他:“我的天,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冷酷的年轻人,你一点浪漫的梦想都没有吗?”
“别提了,”乌鸦叹了口气,“我的睡眠烂爆了——您呢,又是从哪来的?”
“我是土生土长,没什么来历。”玛莎说,“觉醒火种不久就来这里了,一开始当典狱长,后来变成了黑山谷本身,经历很简单。”
“那么‘黑山谷’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玛莎的目光闪了一下,越过乌鸦,看向无边无际的浓雾。
她找不到话头似的,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幸运的人。”
乌鸦有点意外:“这可是个稀有品种。”
“我出生在一个隶属匠人的外围小镇,父亲为匠人镇长工作,替他打理一些日常琐事,相当于管家吧。母亲算是镇长家族的远亲……”
血缘关系有一点,不至于八竿子打不着;但也只有一点,她家不算权贵,总体属于中上等。
他们干净体面,衣食不愁,不必两眼一抹黑地干活、配种,家里的孩子可以接受教育,未成年时不用被生活所迫出去工作。
玛莎家里人口简单,父母和她这个独生女,后来又多了个姐姐。
她母亲身体不好,只能生一个孩子,糟糕的体质又遗传给了女儿。玛莎小时候像只养不大的小猫,十天有八天在生病。父母为镇长工作,体面归体面,却没那么自由,于是他们收养了“姐姐”,让她照顾玛莎。
反正孤儿满世界都是,从中随便挑一个年龄性别合适、合眼缘的就行。
姐姐比玛莎大四岁,长得非常漂亮,像外面那些血族繁育的,即使不被他家领养,很快也会有别人看上。但她依然很感恩,她陪着玛莎一起睡、背着玛莎到处玩。
玛莎小时候,每次睡醒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姐姐,姐姐的气味就是世界的气味。
匠人的地盘上物资丰富,有大量便宜的人力,只要自己不是那个“人力”,生活就很幸福。
玛莎是幸运的孩子,一出生就衣食无忧,姐姐也是幸运的孩子,在成百上千个孤儿里被一家温和的好人选中,视如己出,竟奢侈得拥有了一个童年。
“玛莎是我的星星,”刚开始学认字的姐姐磕磕绊绊地拼出这么一行字,“我和玛莎永远在一起。”
玛莎十二岁,姐姐刚成年。他们所在的小镇受附近驿站连累暴露,一夜倾覆。
镇长死了,繁荣热闹的小镇像大水漫过的蚂蚁窝,比梦碎得还快。
玛莎的父亲当时和镇长在一起,再也没回来,母亲在逃亡途中被不知哪来的流弹打飞了半个脑袋,血泼了玛莎一身。
整个镇子有几千人,最后只逃出了十几个人,她们姐妹是其中之二,被另一处匠人小镇收容。
“怎么样?”玛莎含笑问乌鸦,“很走运吧?”
乌鸦深以为然:“真的,我闭眼拿盒罐头,准能拿到最难吃的,您有什么秘诀吗?”
“天生的,没办法嘛。”典狱长笑起来,“流落到别处的被收容者,不可能再过以前的好日子了,有劳动力的会变成别镇的平民,像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甚至沦落成拾荒者。但我们俩运气依然很好,负责收容工作的那位女士以前认识我的父亲,认出了我们,庇护了我们一阵。后来又因为我和姐姐都会读写,她找人帮姐姐进了工厂,做财务统计方面的工作。”
工厂是平民的世界,但是在劳工们面前,能写会算的会计又算极其体面的“大人物”。姐姐的工作很受尊重,收入也能让她俩凑合过活。
可是玛莎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不健全的娇花只能在无菌的人工培育箱里才能活下来,她才十二岁,突逢大变,流离失怙,以往常用的药也吃不起了,于是身体在一夜夜的惊梦里迅速衰弱下去。
“我这样的体质,本来就应该是被大自然淘汰的,正常情况就是会夭折,但是幸运之神再次显灵了。”
这一年,刚好是黑山谷的看门人换岗的年份,玛莎他们所在的小镇被分派了一个看门人名额。
镇长让居民自愿报名,如果被选中,就可以提一个要求,钱也好、庇护家人也好,只要不过分,镇长一般都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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