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全部食物,谷绪端起餐盘,准备离开餐厅。
他刚刚转身就撞上一堵肉墙,当场被挡住去路。
身材健硕,肌肉夸张,却不像兽人一样毛发浓密,脖颈上也没有兽牌,一枚金属环取而代之。袒露的胳膊上有夸张的图案,一直延伸过肩膀。
“星盗。”莱格曾在舰队服役,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星盗对莱格不感兴趣,随意扫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谷绪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黑发少年,眼神猥琐,明摆着不怀好意。见谷绪没有反应,他得寸进尺挑起少年的下巴,咧嘴道:“小美人,认识一下?”
谷绪被捏住下巴,始终面无表情。他对上星盗的双眼,声音十分平静:“我不想认识你,让开。”
“我想啊。”星盗继续靠近,还想去握谷绪的肩膀。
他的同伴发出鼓噪,都在看好戏。
“裘卡,轻点,别捏坏了这个美人。”
“要懂得怜香惜玉。”
四周的囚徒表情不一,但无一例外,没有插手的打算。
看守站在门外,听到声音看过来,多数习以为常,并不打算出面阻止。
眼见星盗越来越过分,莱格眉心紧锁,对星盗的厌恶占据上风。他腾地站起身,正准备动作,眼前忽然一花,一个物体飞过头顶,撞翻数张餐桌,重重摔在了地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莱格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棕熊一般的星盗正趴在地上,砸翻的餐盘盖在头顶,汤汁飞溅全身,样子异常狼狈。
裘卡的同伙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一层的囚徒纷纷后撤,抱着餐盘避得更远,不想被风暴卷入。
谷绪越过翻倒的餐桌,停在裘卡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听懂人话很重要,我说过,不想认识你。”
“你找死!”裘卡丢了面子,登时怒不可遏。他一把扯掉餐盘,猛地从地上跃起,握拳砸向谷绪。
拳风凛冽,空气中传出爆裂声。
谷绪侧头避开致命一击,单手握住袭来的拳头,五指收拢,钢构一般,轻松捏碎了裘卡的骨头。
“啊!”裘卡发出惨叫,拼命想要抽回手臂。
谷绪顺势欺近,左手攥住裘卡的拳头,右手握拳猛击他的腰腹。
在裘卡弯腰时,他更举起对方的手臂,手指扣住手肘内侧,双手反向用力,咔嚓一声,骨头折断,轻而易举,像是掰断一块饼干。
裘卡张开嘴,却痛得发不出声音。
谷绪松开手时,他再也无力支撑,躬身倒在地上,口中涌出白沫,掺杂着丝丝血痕。
看守终于有了动作,几人陆续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星盗,确定他死不了,目光移向黑发少年。
“又是你?”
不久前,这个少年在监舍捏断了一个兽人的胳膊。这个星盗惹上他,实在很不走运。
看守们清楚谷绪的底细,父母双亡,没有完成学业,因诬告被送入监狱。
他甚至不是一个军校生。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力气。
对上看守的视线,谷绪十分配合地退后一步,没有再伤害地上的星盗,表情固然冷漠,样子却十分无害。
“他挑衅在先,我是正当防卫。”
监狱中有独特的生存法则。
谷绪遇到挑衅,为确保自身安全,行为不算出格。星盗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就敢找茬,吃到教训是咎由自取,没资格抱怨。
看守们对囚徒间的冲突习以为常,别说只是受伤,闹出人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散开。”
“继续用餐。”
“别围在这里。”
他们很快有了判断,示意裘卡的同伴将他带走,其余人继续用餐。
至于谷绪,并不会有任何处罚。
看守们不乐意自找麻烦。
混乱结束,谷绪重新拿起餐盘,放入回收的位置。其后穿过门廊,来到放风的操场,找到一处阴影静静伫立。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再大的好奇心也不会驱使他们冒险靠近。
今日之后,除了同层的囚徒,监狱二层的星盗也会知晓,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没有足够的把握,最好不要上前挑衅。
早餐结束,囚徒们走出餐厅,停留在操场,获得短暂的自由时光。
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同的种族、团体各踞一方,彼此间泾渭分明。
多数人能做到互不干扰,却也不乏例外,过程中难免产生摩擦。例如暴躁的兽人和虫族,或许是一个眼神,也或许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会引发战火。
冲突往往从口角开始,迅速演变成推搡,一旦热血上头失去理智,受伤流血难以避免,闹出人命也不罕见。
和平日里不同,今天的操场格外安静,安静中却酝酿着焦躁。
这种气氛十分诡异,连四周巡逻的看守都为之侧目。
“怎么回事?”
“瞧那里。”
异人看守抬头望去,很快又回过头,满脸疑惑地看向同事:“看什么?”
“那个少年。”同他说话的异人将激光枪背在肩后,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握拳在左臂比划,模拟方才餐厅中的情形,“他拧断了星盗裘卡的胳膊,当着所有人的面。”
“裘卡?”路德眼底闪过惊讶。他之前去见监狱长,成功错过早餐时间,自然也没看到那场混乱。此刻听同事描述,又看向站在阴影中的少年,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说,又一个危险人物?”
“不错。”看守点点头,重新取下激光枪,习惯性地检查能量石,利落地合拢卡扣,“不久前,他还在监舍袭击了一名兽人,瞧,就是对面那个。”看守抬了抬下巴,朝里昂的方向示意。
曾经不可一世的兽人囚徒,如今神色晦暗,丧失平日里的傲气,一举一动变得战战兢兢,活像是一头丧家犬。
在看守说话时,兽人里昂拖着受伤的腿绕开阴影,来到兽人的聚集区。
无视讥讽轻蔑的目光,他穿过或蹲或战的囚徒,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才撑着膝盖缓慢坐下。
兽人看似一个整体,内部关系却错综复杂。例如犬科兽人与猫科天生不和,动辄就会发生殴斗。
无独有偶,同为异种的异人也存在分裂,时常会产生矛盾。
比较而言,反倒是虫族更加团结,哪怕种群数量庞大,在祖虫的统治下也极少会有太大的冲突。
里昂有狮子基因,天然亲近猫科兽人。
他身边分别是安娜、乔和乌韦。几人曾在同一支舰队中服役,也倒霉地一同沦为囚徒,入狱后结成同盟,彼此间关系匪浅。
安娜身材健美,五官明艳。金棕色的皮肤包裹恰到好处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美丽却更加致命。
乔个头略矮,体魄极为强健,夸张的肌肉如同岩石。头发和胡须坚硬浓密,堪比雄狮的鬃毛。
乌韦脸颊瘦窄,手脚格外长,行动敏捷迅速,极其擅长隐匿,常会使人忽略他的存在。
几人脖颈上都戴着兽牌,正面是名字,背面是曾经隶属的第六舰队,与莱格如出一辙。
可惜他们与莱格从未见过面。莱格进入舰队服役时,他们早被送入监狱。
女性出现在十二区监狱并不稀奇。
这里孤悬荒漠,远离文明,俨然是一座斗兽场。
跨入监狱大门的一刻,性别、年龄、财富都变得毫无意义,实力代表一切。以安娜的战斗力,除非想被咬断脖子,少有人会去主动招惹她。
“里昂,你像一头雨淋的狮子。”安娜环抱双臂,金色的短发紧贴着头皮,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失去领地的雄狮。”乔大咧咧地蹲在地上,肘内搭上膝盖,粗糙的手指划过地面,留下不规则的爪痕。
乌韦目光闪烁,没有加入对里昂的嘲笑。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块,望向悬挂在木架下的三人,忽然间开口:“死了。”
他的声音粗噶难听,在兽人中也极少见。
在他转动脖颈时,现出横过喉咙的伤疤,棕红色,肉瘤一般突起,末端延伸向锁骨,几近致命。
“意料之中。”乔啧了一声,瞥一眼木架方向,拍掉掌心的沙土,指了指胳膊上烙印的数字,“就算逃出去,不解决这个也会被抓回来。不走运地话,直接就会轰地一声,彻底消失。”
他握住手腕,力气极大,手腕内侧隐隐发热,正是芯片埋藏的位置。
“别提这几个蠢货。”安娜看向里昂,用脚尖踢了踢他,“说说伤到你的那个,他是异人?”
里昂摇摇头。
“不是?”安娜皱眉。
“不确定。”里昂如实回答,单手覆上骨折的前臂,认真道,“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不是兽人,也不是异人,倒是像上等区那些家伙。”
“上等区?”乔诧异挑眉,连乌韦也看了过来。
“真是上等区的人,怎么会在第一层?”安娜三人都很不解,“按照你说的,他该去第五层。”
“所以我才不确定。”里昂烦躁地摆了摆手,谨慎看向建筑下的阴影,提醒道,“不管他是什么种族,总之,绝不好惹。看看我,还有餐厅里的事,你们最好别去惹他,好奇心也趁早打消。”
乌韦和乔点了点头,安娜却不这样想。
她转过身,直视阴影下的谷绪。遇到对方察觉,视线不闪不避,反而挑了挑眉,展开一抹笑容。
谷绪定定地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一头母豹子?
对视半晌,大概是觉得无聊,他先一步收回目光,继续仰望高处。视线落在本该是图书馆和诊疗室的建筑前,那里有监狱中唯一的绿意。
很适合种些东西。
念头刚刚升起,视线忽然被遮挡。强壮的身躯,灰色的囚服,象征身份的兽牌,是昨天被送入监狱的兽人。
谷绪缓慢移动视线,平静地与莱格对视。
他没有说话,对方却意外读懂了他的意思,迅速举起手臂退后半步,表示自己没有挑衅的意图,更小心翼翼指向他的衣角:“银腹狼蛛,有剧毒。”
谷绪低头望去,发现黑色的蜘蛛正趴在他的外衣上。八条长腿收紧,牢牢锁住扣眼,将自己伪装成一枚纽扣。忽略大小,几乎能以假乱真。
谷绪戳了戳狼蛛的背部,在莱格震惊的注视下,将它捏起来递到眼前。
它应该在囚室内等待猎物,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你该留在房间里。”
狼蛛能否听懂暂且不论,莱格实打实地倒吸一口凉气。
银腹狼蛛毒性极强,一滴毒液能毒死上百名兽人,连虫族都谈之色变。
谷绪竟然捏着它,将它放到手背上!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那只狼蛛竟然翘起长腿,它在讨好这个少年?!
莱格感到不可思议,双眼瞪得像牛铃,频繁发出抽气声。
谷绪没有理会他,反手握住狼蛛,指甲划过狼蛛的口器,细微的声响类似金属摩擦。
他竟没发现这只狼蛛藏在身上。
这很危险。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开一阵嘈杂。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几名星盗仓惶冲出建筑,被看守拦截,样子惊慌失措,声音变调:“裘卡死了!”
“他中了毒!”
“是狼蛛!”
“监狱里有狼蛛!”
荒漠气候恶劣,却生存着数百种毒虫。狼蛛最为可怕,一旦被咬中,没有及时注射血清,不死也会残疾。
好在最毒的几种数量稀少,也从未出现在监狱中。
这一切在今天被打破。
星盗裘卡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狼蛛?”
“这里怎么会有狼蛛?”
几名星盗惊慌叫嚷,囚徒们得知消息,纷纷站起身,神情变得严肃。
谷绪和莱格远离人群,除了个别人,例如豹女安娜,极少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安娜视力敏锐,看到谷绪手中的小东西,她选择移开视线,并没有出声。眼前的黑发少年令她好奇,至于那个星盗,死了才是大快人心。
发现囚徒们的躁动,看守立刻鸣枪示警,第一时间吹响口哨。
“不许动!”
“留在原地!”
异人看守全部留下,虫族去往监舍二层,从裘卡的牢房开始逐一进行排查。
看守们严阵以待,平举起激光枪,火力网足以覆盖整片操场。
囚徒们听命地留在原地,没有人妄图破坏规则,没理由在枪口前以身试法。
人声消失,寂静得近乎诡异。
谷绪丝毫不受影响,虚握住手指,将狼蛛揣进了口袋里。
目睹这一举动,莱格太过于震惊,脑袋嗡嗡作响。几经衡量,他做出和安娜一样的选择,闭上嘴巴,权当一无所知。
虫族看守去了很久,漫长到超过放风时间,仍是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狼蛛,却不能任由囚徒留在外面。众人商量之后,宣布放风结束,命令囚徒返回监舍。
“动作快。”
多数人开始移动,唯独二层的星盗心惊胆战。
在别处遇见狼蛛固然危险,但可以设法弄到血清,运气好能保住性命。
这是哪里,十二区监狱!
万一不幸被咬中,他们可不会天真到以为看守会大发善心,百分百要在囚室内等死!
怀着不安的心情,星盗的速度格外缓慢。看守连番催促,甚至动起电棍,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加快脚步,登上去往二层的楼梯。
谷绪随人群走进建筑,却在中途被拦下。
一名面生的看守拦住他,目带审视,严肃道:“餐厅里,你和裘卡发生过冲突。”
他身材高挑,面容英俊,帽檐压住眉峰,也遮住额头多出的一对复眼。
他是虫族和异种的混血,在巨星十分少见。
“是。”面对询问,谷绪坦然承认。
“他的死与你有关?”看守继续追问。
“我没有杀死他。”谷绪实话实说,星盗死于中毒,的确与他无关。
“他死了,在和你冲突之后。”看守锲而不舍,语气变得强硬。
“如果我要杀他,会将他撕碎,捏断他的每一根骨头。”谷绪目光平静,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诉说天气,“从手指和脚趾开始,然后是四肢,接着是躯干。如果他的生命力足够旺盛,能清楚看到一切。”
饶是嗜杀的暴徒,听他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也不免毛骨悚然。
囚徒们下意识加快脚步,包括星盗在内。
前方的队伍即将走远,谷绪抬头望了一眼,询问拦住他的看守:“我可以离开了吗?”
看守复杂地看向他,没有继续追问,侧身让开道路。
目送谷绪的背影消失,看守对其余人吩咐几句,其后转身进入升降梯,直奔建筑顶层。
升降梯平稳攀升,眨眼来到六层。
金属门开启,看守快步穿过走廊。靴底踏上酒红色的地毯,声音被吸纳,一路悄然无声。
走廊尽头是两扇金属门。
看守抵达门前,站定后掀起帽檐,先后识别四只瞳孔,确认无误,门扉向左右开启。
门后紧贴一面光网,悬空的监视器飞近,扫描过看守全身,当场予以放行。
酒红色的地毯,摆放在窗边的办公桌,桌后的高背椅,以及钉在墙上的装饰物,浓烈的颜色刺痛眼球。
进入房间无数次,看守仍下意识放轻呼吸,绷紧了神经:“监狱长。”
声音落地,高背椅随之转动。
炽烈的红发流淌过黑色制服,发丝覆盖金色领章,如同鲜红的血。
肤色苍白,愈衬得唇色殷红。
狭长的眼尾上挑,不会使人产生绮念,反而心生惧意。
看守小心抬眼,又飞速低头,压根不敢与他对视。
喻非靠向椅背,双手交握置于膝盖,声音低沉,如掺了毒液的美酒:“如何?”
“不是他。”看守有独特的能力,可以辨识人的谎言。他确信谷绪没有说谎,裘卡的死亡与他无关。但谷绪给他的感觉十分奇怪,令他感到困扰。
这种感觉促使他开口:“监狱长,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谷绪,我认为他很奇怪。”看守直觉谷绪身上藏着秘密,决定将疑问和盘托出,“他没有虫族基因,也不像巨星上的异种。”
听完看守的讲述,监狱长抬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指间来回转动,轻笑道:“法乌提,宇宙很大。”
换言之,就算谷绪出自罕见种族,也算不上大问题。
“监狱长,我看过他的资料,他的父母都是异人。”法乌提解释道。
喻非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停下笔,提起另一件事:“他的父亲是第六舰队供应商,死在一场袭击中,他的母亲在不久后死于意外。”
“的确是这样。”法乌提点头道。
“传言袭击这支运输舰队的是星盗,第一区试图盖棺定论,第六舰队却并不认可,要求重新审查。”喻非靠向椅背,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自从前任总指挥官遇刺,连续数年时间,第五、第六和第七舰队接连出事,第六舰队的指挥官都被送进了监狱。”
喻非翻开文件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人名,全部是在袭击中丧生的人员,谷绪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三支舰队忠于前任总指挥官,很难不成为某些人的心腹大患。你该留意的是第五层的人,至于其他,例如一个星盗的死,或是一个少见的种族,不值得多费精力。”
“是。”法乌提受到提点,立即做出改正。
“不过,”喻非忽然话锋一转,点了点桌上的名单,“他是供应商的后裔,又被第六区治安官送进监狱,或许会知道些什么。适当留意他,不要让他轻易死了。”
“是。”法乌提弯腰领命。见没有更多吩咐,直起身离开房间。
房门合拢后,喻非再次转动高背椅,阳光穿透落地窗,落下金色光影。
他单手支着脸颊,长腿交叠,双眼微微眯起。长睫在眼下印出暗影,恍如一尊雕塑,被光明歌颂,内里却充斥着无尽黑暗。
烈日高悬,气温急剧升高,座落在荒漠中心的建筑群笼罩在强光下,轮廓扭曲模糊,犹如海市蜃楼。
一层监舍内,十几只机械虫忙碌地运输材料,重塑坍塌的地面。
逃狱者挖出的地道十分狭窄,填充不算困难。问题在于建筑座落在一片城市废墟上,下方掩埋大量废弃的建筑,通道挖掘时意外打通了废墟,使情况变得相当麻烦。
机械虫晃动触角,背部的金属眼闪烁红光,成对的节肢探入地下,前端一节一节延伸,测算地道最深处。
蜂鸣传出,重复相同的频率,连续数次。
体型最大的机械虫摆动触角,向余者传递信息,进而下达命令。
外形类似巨蜈蚣的机械虫调转方向,身体一分为二,中段以钢索相连。上半部分进入地下,有力的钩爪扣入石墙,下半部分留在地面用作支撑。
滴滴——
又有蜂鸣传出,所有机械虫加快动作。
大批土石运入走廊,虫体下半部转换为机器,横截面斜朝上,沿着钢索将材料填入缺口。
声音嘈杂,回荡在走廊中,持续敲击两侧的囚室。
处于声浪中心,机械虫完全不受影响,兢兢业业地展开工作。
一层的看守早有准备,给机械虫补充过能源石,设定好程序,全部退出监舍,直至工程完毕。
受困扰的只有囚徒。
监狱长拒绝了异人看守的提议,囚徒们只能留在一层,不可能搬迁别处。在机械虫完工之前,他们必须忍受噪音,几十分钟、几个小时,乃至于数日。
兽人的听觉异常灵敏,使他们在战斗时如虎添翼。此刻却使他们备受折磨。如里昂和莱格,曾服役舰队,五感超群,受到的刺激是他人数倍。
堵上耳朵,蒙起脑袋,将外套和毯子一起套在头上,依旧无济于事。
噪音令他们痛苦,痛苦激发焦躁,不只一间囚室内传出吼叫,夹杂着翻滚和捶打墙壁的声音。
监舍内发生共震,持续有尘土洒落。
机械虫不为所动,继续之前的工作。顶多翻转节肢抵住牢门,确保里面的人无法冲出来。
同样不受影响的还有谷绪。
长时间在末日行走,即便是在爆炸声中,他也能安然入梦。
任凭噪音袭扰,他不见一丝烦躁。
日光透过气窗落入室内,光尾斜射向地面,铺开竖长的白线。
光斑向前推动,局限在床尾,再无法前进半分。
一线之隔,日光所及处明亮耀眼,尘粒在光中旋舞,犹如缥缈的轻纱。阳光不可及之地匿于阴暗,墙面青苔斑驳,湿冷森然。
谷绪坐在床边,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垂落。
粗糙的毯子堆在一边,皱褶间牵起一条条银丝,一只银腹狼蛛正在辛勤吐丝,试图结出一张大网。
逼仄的房间内多出数张蛛网,墙角,屋顶,窗口,乃至于床下。
银腹狼蛛的勤劳超出想象。
依照这样的速度,无需多久,整间囚室就会被蛛网包裹,犹如一枚蚕茧。
房间外噪声不断,房间内的狼蛛在认真结网。
谷绪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下巴置于膝头,翻转过手掌,锋利的指尖反复伸长缩短,仿佛是一场游戏。
突然,轰鸣声发生变化。
机械虫陡然变得安静,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对囚徒们来说,这种安静简直是救赎。尤其是兽人,继续被噪音折磨下去,难保不会当场发疯。
可惜的是,平静稍纵即逝。
下一刻,尖锐的蜂鸣传出,机械虫背部爆发红光,照亮整条走廊。
滴——滴——滴——
声音密集,分明是警报的频率。
“怎么回事?”
看守察觉异常,立即打开监舍大门。
金属门开启的一刹那,恐怖的景象闯入眼帘,只见机械虫频繁发出红光,连接身体的钢索绷紧,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坍塌的地底似有某种可怕的存在,牢牢拽住机械虫的上半身,试图将它们拖入废墟。
“那些家伙挖出了什么?!”
看守们直觉危险,警惕地后退半步,无一人莽撞靠近。
一名异人看守拉响警报,其余人挺起激光枪,将能量推至最高,一边严阵以待,一边等待援手。
吱嘎,吱嘎,吱嘎……
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机械虫背部的红光开始闪烁,证明能量在飞速消耗。连接身体的钢锁全部绷紧,频繁开始摇晃。
突然,一股浓烟从地下喷出,大团烟雾弥漫在地裂上方,中心呈现淡蓝色,一点也不刺鼻,反而甘甜诱人,既类果香也类花香。
看守们却如临大敌,集体变了脸色。
“狼蛛!”
“巨型狼蛛!”
喷出的哪里是烟雾,分明是巨型狼蛛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