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眠怔看着那?个熟悉的?符号,伸手去碰,光芒便?绕着他指尖旋舞。
系统光团的?照明功能,陪伴了秋眠太多的?长夜,他眼眶酸涩,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陌尘衣却先得意道:“看,我会发光耶!”
秋眠:“……”
陌尘衣:“还有变色彩灯哦。”
秋眠在碎了一地的?伤怀中说:“哦,师尊好厉害。”
之后他们?就一起仅穿薄衣,盖大被欣赏起花里胡哨的?彩光。
经历了这件事后,秋眠完全不指望和?陌尘衣的?进度发展到?滚床单的?地步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次日开始,他要喝的?药就可以?减半了,灵力恢复了六成?,也不再经常性的?犯困。
他仍会收到?来自血厄宫的?东西。
手工编的?蚂蚱,天?南海北的?家乡菜,还有那?重新在后山栽种的?桃林中的?一枝。
甚至有时,他在复健因果琴时,会发现房中的?小玩意儿有的?来自云明宗。
云明宗的?四?人之前?问可否来风楼探望,秋眠当时应了好,可之前?他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皆是不佳,那?门口灵屏就没有打开过几回。
此后也未听闻他们?要来探视,可等秋眠将弦音散出,才?发现他们?来的?其实非常频繁。
而?据白蓁所说,他们?头一回到?这里,一直在风楼外徘徊,却迟迟不敢进。
双方要如何面对?,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迈不过去的?难处。
即便?是陌尘衣,对?这几个徒弟的?心情同?是复杂,他代表不了谁去原谅,更是自责没有护好门下诸位。
而?他们?心中亦是愧疚,当年说过要同?门互助,尤其是看顾这个小师弟,如今看来,却仿佛尽是笑言了。
陌尘衣在打算离去鹤仪君这个身份前?,曾找过林涧肃,他保证会照顾好师弟师妹,可是最终,他们?谁也没有保住彼此。
没有守护住云明宗,更甚本人才?是伤对?方至深的?人。
同?时陌尘衣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一直下去。
对?秋眠而?言那?是梦魇,于云明宗几人而?言,也同?是易成?的?心魔。
于是他打开了大门的?灵屏。
四?位弟子正要拜,却被陌尘衣用风灵托起。
他们?面色便?更是苍白,一声师尊含在舌尖,如何喊的?出口。
陌尘衣负手环顾他们?一圈,道:“涧肃。”
林涧肃哑声道:“在。”
郊野大雪纷飞,陌尘衣在因果交结中,问道:“你当年修剑道时的?笔记,还都在吧?”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陌尘衣说:“下次给为师带过来吧,留着我以?后编教材。”
林涧肃合袖,涩声道:“是,师尊。”
“南月,你得空就来和?白蓁一起带带风楼里的?新生。”
“小启,给为师做几个厨具出来,要有能同?时煎四?个荷包蛋的?那?种锅。”
“北亭你不写书吗,挑一些有意思的?书,下回也一同?送来。”
他看着面前?的?弟子们?,终是道:“面板之事,始作俑者乃薛倾明及背后的?始作俑者,你们?受其操控,并非你们?之过,可世局如棋,既已在棋中,来日如何,亦问心定夺。”顿了顿,又?道:“我不是个好师尊,没能照顾好你们?,对?不住。”
末了,陌尘衣说:“你们?几个,若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当可来找我,我若做的?不好,你们?也要同?以?前?一样,与我说。”
陌尘衣的?要求,给了云明宗的?四?人一个来往于风楼的?理由,而?连带各种锅各种书和?各种笔记一起送来的?,还有许多的?小玩意儿。
谁能想那?四?个大修士,会揣了糖和?能跑的?木头车,去结交那?三个小孩子,让他们?把这些一并放在血厄宫送来的?东西中。
秋眠从前?还真没有察觉,东西太杂太多,也多是零散小物,直到?他的?灵力恢复至足够感知因果,才?渐渐分辨出那?些东西的?来处。
那?三个孩子送东西十分随即,有时和?他打个招呼,放在窗台便?离开去风楼赶课,秋眠在处理完对?桃州的?分析和?此间因果疏离的?备案后,就会去收拾。
他觉得会这些东西比之前?看见?的?要多了一些,只是似乎又?被困意卷往,未往深处想。
如今再去念,其实他或多或少有所察觉,但只是还在回避。
秋眠发现,他们?有时候会在门外窗边站上一会儿,大抵在自己睡着后,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日午后,风过屋檐,秋眠从睡梦中醒来,赤足走到?窗边,从一堆物件中,拿出了一只盘滚滚的?木雕。
雕的?是圆滚滚的?山雀,虽刻的?一板一眼,却也看着笨笨的?,是不大灵动的?样子。
这当然不会是出自屈师兄的?手,也不会是对?精细活儿深恶痛绝的?季师姐,更不会是那?个会用手工去当附赠周边卖书的?纪师兄。
在云明宗内,有一个人,握的?了名?动天?下的?恨休剑,却从小对?雕刻技艺不通。
窗后的?人放下此物后,便?要默默离去。
风楼内没有风雪,但灵屏乃是透明,雪后的?天?色有一种别样的?蓝。
“师兄。”
屋外的?林涧肃一顿。
秋眠隔着窗,双手合着那?个木雕,对?他说:“我们?说说话吧。”
入冬后,灵屏外常覆洁白。
罕有人迹的半坡上盖了厚厚的雪,松软平整,浸在璨璨的夕阳下,如白?瓷碗中的蜜糖。
林涧肃面朝这郊野的雪景,双眼仿佛被灿烂的夕光灼伤,泛起阵阵的刺痛。
他袖中的手不知在何时已收紧了,用力?到了极致,指节发白?,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静默在二者之间蔓延开,唯有风在其中穿行,留下一串清脆的足音。那是悬挂在檐下的灯铃,乃是陌尘衣亲手做的一个小件,此?刻正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
玉片的碰撞声淹没了窗外的生息,安静地如同从?未有人来过。
可坐在窗边的秋眠凭借灵息也可知晓,他并没有离开。
秋眠的双手合住了那只?做工粗糙的木雕,这造型圆滚的小家伙,出自一种长尾山雀。
它们雪天是会在树枝上?连串挤成一团,你拱我我拱你,白?鼓鼓的十?足可爱。
这是他们师门幻化术法的结课作品,作业任务目标是:低灵力?状态下的化形隐匿。
云明宗的长老峰主们讲课,随性?的很,也多有奇奇怪怪的任务,而若是碰上?某一位长老出关,更会依据本次闭关的感悟,开覆盖全?宗的大课。
一并布置下任务作业,不同师长门下的弟子们各自钻研,并在次月进行展示提交。
所谓低“灵力?状态下的化形隐匿”,出自一位阵修长老的体悟,悟出的东西不算新鲜,却有了可操作的符阵。
此?长老认为,在阵法中,通过特殊的化形达到低灵力?状态,更容易避过阵主的监视,也会更加方便于寻找破阵的方法,如果遇见灵力?压制的阵,还能储存灵力?与体力?。
听罢那长老的发言,以?及能在转化期应用的化形术教学,各师者门下的弟子花样百出。
有为方便行动变成阿猫阿狗的,也有化形成蒲公英的,变成雪兔的,甚至还有变成蚊子的,总之各有各的奇怪。
但这任务听来轻松,真要投入关乎生死的阵中,可就不那么好玩。
有了转化期的术法,这个化形便能在阵主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单要想隐匿地滴水不漏,便要足够逼真,逼真到能让洞察四方的阵主也无法发觉,又要能够在阵中生存。
譬如变成蚊子的,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师尊险些呕血,大斥:“我一巴掌下去,你们就全?军覆没了吧?”
变成阿喵阿狗的容易被抱走,化形成蒲公英的被批评太过主观,没有考量到阵可能的季节,至于变成雪兔的更是直接遭驳回,那师尊直接表示:“如果是南方,水河拱桥上?,忽然奔跑过几只?大长腿兔子,不奇怪?”
而鹤仪君这个师门,原本的方案是打算化形成蛇,毕竟小师弟本体就是蛇,他会更加了解这个种族的习性?。
然而真正实践起来,发现貌似行不通。
秋眠从?来没有见过一条只?知道?走直线的蛇,走的和尺蠖似的,一耸一耸,好不容易改正过来,没一会儿又直了。
这说的就是有轻度强迫症的林涧肃。
当然,走的太风骚和太板正的蛇,秋眠也没有见过。
稍微好一些的是季南月,但往往窜的太快,容易吓到人。
这就让众人犯了难,蛇不行,那该化形成个什?么?
对多年后的他们而言,这是太过低级的问题,事实上?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去在实战场景中有这个体验。
因他们确实在初入道?阶段,没有遇见过强大的阵修,等到修为上?去,更没有必要用这个方法去隐匿行踪。
林涧肃有恨休剑,一剑惊动修真界,乃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纪南月更是出色的器修,屈启的机关术变幻莫测,就连纪北亭,也是一手风刃无人近身?。
但那一年,鹤仪君的门下,最大的林涧肃,也才?刚满十?九岁。
他们会为一个任务犯愁,也会通宵达旦。
最后,五个人决定化成山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生灵足够常见,也比较灵活,亲人远人皆不会招来奇怪的目光,还有空中监察的本领。
展示当天,鹤仪君用一杆树枝,把门下五只?团啾给顺走了。
那天展示结果如何,慢慢也随着时间而遗忘,但变成团啾,却成了他们师门的一个梗。
他们会互相打趣,比如:“你的阵圈和你的团子一样圆啊。”
“早,会从?树上?掉下来的大团子师兄。”
“再?吃就要压弯树枝了喂。”
以?至于当林涧肃成为一峰之主,到了他正式毕业的那一日,他们师门在鹤仪君的建议下,用留影石记录了一套影像。
其中就有五只?团子,围着一只?更大的团啾的照片。
哪怕他们功成名就,下意识化形时,也会变成这个。
就像是秋眠后来千里?逃亡,从?北至南,便是靠这山雀躲过修士们的搜查,好比再?次见面,林涧肃与季南月变成了在窗台上?的两只?。
林涧肃没有想过要雕什?么,但下意识还是刻出来这个,他指腹上?的锉刀的伤痕早已愈合,可却仍仿佛在隐隐作痛。
而他小师弟心?口上?的贯穿伤,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时,惊扰那本就不多的安眠?
秋眠将木雕抵在膝盖上?,耳边又像是听到了雷刑的轰鸣,从?腿部传来的想要瑟缩的冲动。
可他垂下头,那憨态可掬的木雕又在笨笨地望着自己,如同在要一个在手心?蹭一蹭的机会。
“师兄,我听闻,你的修为……”
话至此?,他忽然哑然失笑,眼下说什?么似乎皆是太过苍白?了。
林涧肃心?魔丛生,险些走火入魔的传闻终究被那魔族的小孩儿说漏了嘴,这件事在魔族传的厉害,就算鹤仪君不回到云明宗,他也不会继续再?当那宗主。
“不打紧。”林涧肃没有回身?,背对着那紧闭的窗扉,沉声答道?:“心?魔,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置。”
这便是云明宗的大师兄,他从?来不示弱,也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同宗的弟子们惧他又怕他,说他深得鹤仪君真传,在冰块脸这件事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当宗主时,行事手段更甚鹤仪的严厉。
他是自小家教良好的修真大家的孩子,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天才?,父母皆是当世大修,养他到五岁便双双遁去山林,潜心?修炼飞升。
可便是在家中时,他们也无甚亲密,相敬如宾是再?恰当不过的字眼,就算是待亲生骨肉,也无甚差别,甚至还严苛异常。
林涧肃从?小没有被父母拥抱过,在同族的孩子会在母亲怀里?撒娇讨个出去玩的机会时,他已能手执木剑劈开巨石,将那些晦涩的法诀倒背如流。
他在还没桌子高时,就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等到了云明宗身?为大师兄,他还要照顾师弟师妹,要给他们做个典范。
几个师弟师妹里?,屈启本就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季南月虽活泼但天赋极高,有临时抱佛脚也有不错效果的本事,而季北亭聪明但贪玩,他管的多些,也能让这师弟不得不老实巴交地写功课。
直到那小师弟的来到。
时刻把自己紧绷成弦的林涧肃,忽然发现自己拿那条小蛇师弟没有办法。
秋眠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心?性?,蛇妖即便不同于狐狸和猫一类,可终究功法中也有魅惑一流,这使他对人心?天生有一种洞察,那是剧毒的捕食者机敏的判断,哪怕从?前没有学过人世的规则,可为了存活,他们也本能的能去甄别。
小蛇敢在云明宗如此?放肆,也是拿捏准了这个度,哪怕是一开始表现地并不喜他的季北亭,白?蛇也敢去招惹,还不知通过何种蛛丝马迹去断定了那个孩子本性?并不坏,间接去引鹤仪君去发现季北亭暗自的伤心?,让师尊出面去开导。
林涧肃有时看见他在师尊面前撒娇,在课上?倒头大睡时,心?中会有微微的触动。
不是嫉妒,也不是厌恶,却是轻微的羡慕,夹了一些酸涩,还有一些疑问。
为什?么他能那么自然地去获得一些喜爱,不必去想回报,也不怕坏了规矩会让人觉得不稳重。
这些疑问他藏得太好,人前时他还是那极为可靠的大师兄,人后他也想要改变,可是当一个总是独当一面的人有细微的改变都会惹人注意,他发现自己怎样做都是变扭。
后来他便想:罢了,就永远去当他们的靠山,也没有什?么不好。
其实久而久之,他也喜欢上?这种身?份,他真心?想要照顾好他们每一个。
林涧肃一直做的很好,好到这个种子埋在他少年时期的尾声,本来永远不会发芽。
谁知百年后,在那已足够成熟的青年的修士身?上?,它们破土而出,被薛倾明玩弄于鼓掌。
面板如浇灌的大雨,让其长成了伤人伤己的荆棘。
雷刑过后,他曾执长鞭踏上?高台,见那匍匐在地的小师弟,心?中涌出一股无端的怒气——
为何你便可以?无视规则,为何你总是屡教不改?
我处处为你,处处规劝,却还是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
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气愤。
他在怒火中举起那惩戒的长鞭,识海内一片空白?。
等到林涧肃回过神他下了多么重的手时,他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明明知道?小师弟多么怕痛啊,他给他吹过伤口,也在眠眠崴了腿后,背他走过云明宗的千步长阶。
小师弟在他背上?掉金豆豆,软声对他说:“师兄,你真好,我要是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呀。”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你不必想我一样。
你要快快乐乐,你要喜乐一生。
可是后来,他却又做了什?么。
林涧肃捂住脸,道?:“你好好休息,我……”
窗子被推开了一线,秋眠伸出手,掌心?向上?,道?:“师兄,再?给我变个团啾吧。”
雪霁后的晚霞如金色的流水,半坡的皎洁也融入其间。
一只灰色的长尾山雀,扑棱着翅膀,飞入了窗棂。
秋眠将团啾放在手边的枕头上,那圆滚的身材,立即把软枕压出了一个坑。
许多的小物件零散的落在房间的各处。昨夜秋眠与陌尘衣商量,东西要分门别类地规制,却也不必特意?打柜子收纳,而是打算通过灵力空间的悬置,将这?些物件按适宜的条件进行保存,平日里?会隐住不见,若是想要,则可以像拉抽屉一般取出。
秋眠方才便准备先收拾一二,于?是将这?些日子来收到的尽数摊开,铺开来足有一大片,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灰团啾从枕头上站起,当然他这?个身量和高度,站了和没站也无?甚差别,探头探脑,糯米圆子般,随后似乎发?现了某物,扇了下翅膀就?跳下了枕。
林涧肃化成的山雀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神情却是严肃的,只是在这?个模样上,会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他的走法一如当年,十分灵活地来到一个小布袋子,凑去闻了闻,确定其中是装的牛乳糖,便用脑门顶了顶,似乎是在让秋眠吃。
一袋牛乳糖用浅蓝色的布帛包裹,林涧肃跳到蓝布的边缘,用翅膀在那些圆糖上慢慢扇了扇,糖变得蓬松,还抽出了丝,圆鼓鼓的一团团,散开后,便像是飘在湛色天穹上的云。
云彩是怎样的味道?
化形不久的秋眠曾问?过林师兄这?样一个问?题。
在秋眠长久的目盲岁月中,味觉是与?外界相连的极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从前茹毛饮血不知,吃过百味才知丰富。
只是从来偏爱甜腻腻的东西,视苦瓜等为饭桌大敌,甚至一度严重?到连喝水也要加蜜加白糖的程度。
宗门的人笑说,这?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蛇啊。
季南月经常来找小蛇玩儿,她总是喜欢逗他,骗他说天上的云也是有味的,可?以用火来串着烤,等到可?以运气飞行?,变成一条飞蛇,那么他就?可?以自?己去尝尝。
秋眠迫不及待,出生在深渊的他对此深信不疑,也等不了自?己学成,就?去找人带他飞。
鹤仪君忙着开仙阁大会不在宗门,屈师兄闭关?在造他的机关?人,而季北亭这?个家伙,恐怕不会和他去,还会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曾吃的多么好。
于?是他只有去找林师兄。
鹤仪君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就?也可?以问?这?位师兄。
林师兄的修炼太勤勉了,秋眠去时,他正在练一套剑法,刚刚才开了个头。
小蛇就?挂在树上,等林师兄把剑练好。
秋眠不知林涧肃在想突破一个瓶颈,只听见耳边呼啸的剑音。
他等啊等,可?是那剑法太长了,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月出云后。
十九岁的少年人终于?收了剑,回头却见树枝上的一条白蛇。
秋眠披了一层薄霜下来,问?他。
“云没有味道。”
当年,林涧肃这?样回答。秉持着客观的理念,还带秋眠御剑飞到了天上,真?的停在一片云絮的面前。
小蛇激动地去用尾巴卷,风过鳞片,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没有见过云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模样。
林涧肃见状,便用灵力把云气凝成了一个珠子,让秋眠张口?吞了下去。
薄薄的灵力在入口?的一瞬间就?消失了,那微凉的一刹过后,真?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而后林涧肃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的回答正确,为何小师弟却哭了。
可?其实连秋眠自?己也想不通,他只是觉得委屈,莫名其妙,不知缘故。
在面板恢复的那段时间,林涧肃几度要走火入魔,不同于?季北亭会借酒消愁,他清醒地去一遍遍回想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每想一次,皆如刀割过血肉。
在他人生的大部分中,仅有责任与?是非,纵然心中有柔软的温情,面上也要端出严肃的模样。
这?样就?是正确,他要做到最?好,不然便有负于?所有人。
他的父母这?样教他,他的家族这?样规劝,哪怕是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但直到太仪翻书,他才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多少。
可?又如何能挽回,他忘不掉断魂崖边的那一剑,作为剑修,他知道利剑贯穿躯体是怎样的感觉。
起初是并不痛的,只是冷,从温热的肺腑心脏深处传出的冷意?,紧接着才是剧痛。
他这?小师弟最?是怕冷怕痛,却在自?己这?里?吃尽了苦头。
团啾把拉丝的牛乳糖用翅膀小心拢了拢,又往秋眠面前推了推。
这?是太过悲哀的相处方式了。
时隔多年,一切皆已改变。
物是人非之后,大悲大喜之后。
少年人皮肉上的痛苦深深凿刻。
那总是板着脸的师兄,变成了一只团啾。
在那个仰视的视角中,林涧肃看见了秋眠连串落下的眼泪,却没有半点的哭声?。
少年人无?声?无?息地哭泣,震动的眼睫拦不住涌出的水珠,打湿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木雕。
不论是从前的林涧肃,还是现在的林涧肃,他都不知如何安慰,就?像是面对那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白蛇一样,就?算是心中有无?限的伤痛,可?是却说不出几句好话,只能干巴巴一句:“别哭了。”
分明是秋眠说要与?他说说话,却又哽咽地半字难出。
而林涧肃想,我终是还学不会如何去开口?,便是这?一回,也是小师弟先推开窗,想要与?他说说话。
但是说什么呢,不论是怎样的话说出口?,都怕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林涧肃几乎想用翅膀盖住自?己,这?是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时刻,但其实平日里?也曾寻过蛛丝马迹。
太在乎这?个身份的后果,便是不被亲近也不亲近人,那世家出身,远远望着庭院中其他同辈玩耍的孩子,依然住在林涧肃心中。
可?是如今,他也要迈出这?一步了。
圆圆的山雀,跳上了少年的膝盖。
他把那只木雕用脑袋拱开,将胖胖的自?己往他手中一塞,用脸颊一侧的羽毛蹭了蹭秋眠的手心。
“眠眠。”山雀唤道:“小师弟。”
尾羽上沾了水珠,他把翅膀勾住的那一团蓬松的牛乳糖托起。
用绒羽,用温度,用那白云似的甜。
林涧肃哑着嗓子:“眠眠,云是有味道的,师兄……错了。”
秋眠重?重?地合上眼,云雀慢慢飞起来,用翅膀接住在他下巴的泪水,可?怎样接也接不完。
他收敛住所有的灵气,连呼吸也屏住,慢慢化为了人身,却又保留了翅膀与?尾羽,乃至于?羽毛,那些柔软的云羽覆在他的墨色的衣袍上,如吹落了大捧的杨絮。
“……小师弟,师兄错了。”他知晓眠眠对自?己的恐惧,灵息依然压至最?低,连双手也未化出,便也无?法去碰那仿佛永远落不尽的眼泪,如同一场大雨,而林涧肃像是第一次发?现,能够挡住风雨的不一定是削铁如泥的神剑,这?些松软的羽毛,也可?以去庇护旁人。
他用蓬松的长羽盖住秋眠袖子,袖下的手紧紧攥住,秋眠亦在忍耐颤抖,可?却并不全是害怕。
秋眠初次看见这?样的师兄,他仿佛一只温和无?害鸟妖那样,没有鞭子,也没有刀剑相向,只有这?一席素色的轻柔。
林涧肃轻轻道:“眠眠,如果当年,师兄与?你交换,我必定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但又恐怕没有你做得好,从前,总是怕来日你离了山门会遭人欺负,是我们想错了,我们的小师弟很厉害,也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