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也盈满眼眶,林涧肃百年来再未当着谁的面哭过,可?哭时声?音却也是稳的,他不想用崩溃的方式告诉眠眠自?己的心情,那仿佛是耍无?赖一样的祈求原谅,“我从前希望你懂事,可?是这?世上的所有事,哪里?能事事懂得。你已经做的够好,可?是我们做的不好,我这?当大师兄的,最?是不合格,我甚至不能为血厄宫搏一个正名,眠眠,你要来怪我们。”
“不行?……”秋眠仍在摇头,他胡乱说着,根本不顾语序的前后,“我不行?,我不行?,我还不了你们一个小师弟。”
他杀了太多的人,也害了太多的人,哪怕那些人通过翻书回转,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骸,那大火中的至亲和玄冰中的寒骨,深深扎根在梦中。
秋眠也相信,那些被杀死过一回的人,也再难遗忘那种?体验,血厄宫主也是他们噩梦中的一个,死亡吻颈的体验人一生也不会摆脱,那么要如何去原谅。
“眠眠,如果你为以往杀过的人而自?责,如今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去道歉,要打要骂要问?责,我们在前。”
林涧肃上前,用宽大的羽翅覆盖住秋眠的背脊,听见耳边第一声?的哭音。
他发?现一旦开了口?,也可?无?需腹稿,心中所想亦可?脱出。
“……小师弟,不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云明宗的小师弟,我们喜欢你,很喜欢,想和你永远当亲人,来日你与?师尊结成道侣,我们去发?帖唱礼堵门迎亲的那种?。”
“什么呀。”秋眠猝然听到这?一句,抽噎道:“师尊都和你们说了什么啊。”
那正被提及的陌尘衣正坐在庭中的秋千上。
不久前,他见林涧肃在窗前徘徊,把灵屏一关?,彻底让他出不去。
有时,只差一个推力而已。
他相信自?己的弟子们,终会迈过这?个心结,哪怕难以回到从前,那么便不要回去。
只要往以后去,就?好。
长尾山雀离去时,风楼之外,正下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透明的灵屏顶上拂落,细听?去还有?簌簌之声。
秋眠将那只木雕的山雀放在窗边,仰头去望,天穹之高,尽皆包容在这渐大?的雪中。
唯有庭中的那一片烟云似的桃花,仍在灼灼地开放。
几片桃花吹入,落在他长发?和广袖的褶间?,系带垂落,在枕上折了几折。
秋眠从前是极喜装扮自己,明明双目不见,不可对?镜端赏,却也会四季不重样地裁衣。
曾经?用花花草草装点的白蛇在成了人身后,仍是爱美的,后来灵识大?开,分出了颜色之别,便有?了十二个木箱的衣物,数也数不清的簪玉木盒。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在乎衣饰与姿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多以往的爱好渐渐离他而去,再引不起兴趣,他无所谓穿着配饰,也不想打理头发?,连蛇身鳞片也不再去细心保养。
如果说在血厄宫是如同有?一日挨一日,到了如今的闲时,却也还是兴致缺缺。
今时身上的浅云色的广袖长袍,乃是陌尘衣挑选,白缎里衣外外潦草地罩了这一件,用同色的腰带松松一系,鞋袜也不穿,冠簪也不配,但?却只觉浑身轻快,唯有?装点是那类似薰衣的香,还是从师尊那儿?沾过来的。
他不再喜欢琳琅精美之物,稍有?的偏移的喜爱,竟是被旁人安排的感觉。
譬如陌尘衣给他挑衣裳,不论?怎样的款式他都可以去穿,当?然老古板天道也拿不出什么?新?鲜的花样。
再比如每日定点喝药时,那不管加多少甘草都会苦到舌根发?麻的药汁,其实对?他而言并不难下咽。他甚至有?些沉迷于这种有?规律的苦药,一并那之后师尊喂过来的蜜饯,皆会让他觉得安定。
一切被规划和被安排,让秋眠从心底感到一种安全。
包括在这间?屋子里,风楼人说楼君在养伤,其实伤已好全,他仅仅是不想离开。
如果可以,如果没?有?篡改者和穿书者,他会在里头待到死。
可师尊还在院子里荡秋千,没?有?进来的意思?。
看似大?大?咧咧不着边际的天道其实有?一颗极其明透的心。他真?正要给秋眠搭起来的,不是这样一间?四四方方可以触摸的房子,而是足以支撑他走过日后岁月的心居。
从风楼到血厄宫,再到云明宗人的到来,陌尘衣仿佛全没?有?参与,可他在其中,又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念。
他是真?的不喜说教,眠眠是在血海枯骨中长大?,那些干巴巴的道理远不比他过去的经?历要重,那是盘结在血肉里的伤疤,怎可能会轻易的抹去,更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亦不能当?做不存在。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们都会成为?眠眠梦中的常客。
可他要做的是用新?的经?历去覆盖。
他在用更多是实际让秋眠去体会,在这个翻书之后的世界,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他。
不求回报,不必去交易,爱的获得和付出从来问心,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推演,亦无剧情和剧本。
他们不是书中的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生灵,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他好。
桃花如雪,秋眠想起那把筝。
长筝倏然出现在怀中,秋眠想去让陌尘衣继续教他。
可是他又不想去离开这间?屋子。
他想唤一声“师尊”。
但?陌尘衣仿佛和那架秋千玩的不亦乐乎。
秋眠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见对?方将幅度越荡越大?,显然十分上头。
他把筝往桌上一搁,跳出了窗台。
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暖的,灵屏内没?有?半分冬日的凌寒,哪怕是一袭薄衣,走几步也会有?暖意盈身的感觉。秋眠赤着双足踩过木质的长廊,走上柔软的草甸,再往前便是桃花林的范围。
那儿?厚厚积了一堆的叶和花,走动的步子稍大?些,就会踢起飞扬的几片。
秋眠踏着这些松软走到陌尘衣的身边,拉住他摇晃不止的秋千的绳子,陌尘衣便抬头望他,零星的花瓣擦着他的眉骨落下,秋眠伸手?想要捉住,却被陌尘衣握上了手?腕。
秋眠骨架子本就生的不大?,即便是后来有?禁术的加持,也没?有?变得强壮结实,只是更耐伤而已,毕竟灵力的流失与失血密切相关,他的经?脉中没?有?多少血液,尽是些浊气而已。
况且这翻书后的身体也不过少年,他从小便长得不比同龄人高大?,又有?法则阵中的几次折腾,躯壳中的三种力量在日复一日的角逐拉锯,就算是陌尘衣再努力,其实也养不成那白白胖胖的抱枕模样。
腕子一掌便可握全,还留有?余地,摩挲一二,秋眠便怕痒似的抿唇笑了。
因方才在林涧肃面前哭过一遭,他此时眼尾是红,鼻头也是红彤彤的,肤色却比往日要更显得白些,他的身体终究还是不能经?历太大?的情绪波动。
阳光从灵屏外照下,桃花为?衬,恍然中他从下颌到脖颈的那一片皮肤,几乎呈现出某种透明的质地。
昔日那飞扬的少年人像是已经?彻底散去了,他在将要形成性格的阶段遭遇了人生的大?变,把那将成未成的性子彻底磨了个干干净净。
他仍是剧毒的白蛇,却又像是白净的瓷器,白釉内透出驳杂的灵力,可又太过单薄了,是苦厄的锉刀和烈火烧出了这一盏姿容温和的蛇瓷。
陌尘衣用唇间?划过秋眠手?腕的内侧,卷着绵长的气息,他是发?自内心喜悦于他的踏出的,这一步之后,便可以开始慢慢向好了。
他低声道:“眠眠。”
“嗯。”秋眠应道。
“眠眠。”
“嗯。”
“小家伙。”
“嗯?”
秋眠不明所以,仍应着他。
陌尘衣用脸颊贴着他的手?背,眸中映着缤纷的落英。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有?关过去,有?关未来。
过去已无法再改变了,即便是翻书计划,溯回时间?,在实践中也证明了会有?纰漏所在,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重现过去的法术。
而未来仿佛就像是一个谜,哪怕是曾经?垂目人间?的天道,也不知其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们可以拼尽全力和穿书者斗争,但?不是所有?境界都有?太微和太徽好结果,至少在上一轮中,他们输掉了太仪。
但?柔软的吻还在当?下一个接一个的落下,秋眠倾上前去,压下重心,秋千的绳索被压的更紧了,发?出细微的紧绷的声响。
师尊是会与他做些亲昵的动作的,秋眠早就习以为?常,但?在经?过了大?被同眠的夜光系统后,大?抵已经?把他所有?的绮丽心思?给扑灭了。
总之就是因他身体的缘故,但?其实秋眠一直想说,身为?医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最多,也就只能恢复到这个地步了。
这是一个临界,这之后再喝多少的药用多少的治疗阵法,也不会再有?半点的改变,至多只是让他在体感上觉得舒服一些,并无治本的作用。
于是他静静地贴靠着陌尘衣,感受到修士更加高的体温,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有?些昏昏欲睡的松弛中,秋眠忽然问道:“师尊,命运到底存不存在啊?”
这种太过抽象的问题,秋眠以前根本不会去思?考,云明宗求学?生涯中,他脑子里真?的没?有?太多的苍生大?义,他想的都是些可以摸得到尝的到的东西,比如云的味道,或者功课怎么?对?付过去。
可以说他想的最深的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与师尊的情爱,那是他当?年人生的最大?难题,至于命运这劳什子的东西,简直是天边的浮云,如果当?年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吃饱了没?事干。
但?现在他无法不去想这个了。
穿书局有?记录关于另两个境界如何对?抗邪祟的过程,他读过后只觉那些修士好勇敢,他们那么?坚定又坦然,所承受的东西并不比他少,可是却能够独当?一面,爱着此间?生灵,不认命运的安排,秋眠很羡慕他们。
因他只觉自己在翻书计划进行的最后,是真?的相信命运,且已经?认了命。
不爱苍生天下,也无慈悲之心。
他也只能用那个最笨的方法,让命运继续向自己拔刀,穿过身躯的同时,将仇人也一并杀死。
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道:“我理过千万的因果,因是抉择,那么?果就是命运,但?我们往往那么?多的抉择的机会,所以这个果,也不是我们想要的。”
他单手?揽上秋眠的腰,将二人的距离再拉近几分,道:“我相信命运的存在,我认了它给我的命定的责任,眠眠,师尊只做到了这一步,但?之后的一步,你先做到。”
秋眠问:“什么??”
陌尘衣道:“败它。”
“眠眠,你只是接受了它,但?没?有?被他打败,妥协未必就是输了,它磋磨你的时候,你亦在打磨它,只要这较量还在一日,你便赢它一日。”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眠眠,你很棒,你从没?有?向它认过输。”
秋眠与他对?视,却不想再哭。
他忽然撒娇一般问:“那么?天道,我会有?奖励吗?”
陌尘衣便笑了,同时把那对?妖族颇有?了解的楼主教与他的双修法诀,在心中过了一遍。
他道:“师尊我一无所有?,不再是天道之灵,给不了功德奖赏,这样的天道……眠眠,你还要我吗?”
秋眠乍听?这话,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被陌尘衣抱起,才慢慢回过味,他下意识牵了牵他的衣袖,陌尘衣问:“回屋,还是……”
话罢竟自行做了决定。
叶堆如毯,并不比屋内差,灵力养出的桃花木叶干净松软,是白蛇的最爱。
而陌尘衣只觉自己心如擂鼓,灵屏之内当?无人可见,可雪后明亮,少年人衣襟一掌便可开。
深陷的锁骨盛了白晃的天光,尖尖的下巴微收着,两瓣唇一时抿紧,又一时分开。
陌尘衣吻了上去,感受到吐息和温热的纠缠,那是鲜活证明,不再是千万冰冷是灵魄的碎片。
秋眠胸口起伏,脑中空白一片,可身子却先行依着那温度,变热了起来。
他是要?靠外?界温度来暖自己的生灵,却从未在旁人身上汲收过如此高的热度。
比炙热的火焰更加旺盛,滚烫的浪潮一重高过一重,汹涌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
秋眠一时恍然,不知是梦化蝴蝶,亦或蝴蝶化梦。
“眠眠,别跑神。”陌尘衣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将弟子那几乎散乱的目光引导着重新凝在了前?方。
乌黑的长发宛如拉下一道垂帘,雪后?的白光映入缝隙,似是早春时节的桃花汛,开?冻的溪水边藏了白蛇的巢穴。
陌尘衣低声道:“看着我。”
浅云色的腰带已经松开?,本就?不紧的一系,用二指便可?勾散。秋眠怔怔望着上方的陌尘衣,疑心他下一秒又要?拿出甚么会发光的光团。
他还是觉得不真。
这样的场景,在他真正的少年时期,曾频频入梦,醒来后?就?会潮湿黏腻,如入泥沼。
在竹州的南星医馆,他在印葵的身上听见了过去的影子。潮雨的夏日夜晚,连风也拖出了湿水棉絮般的缠绵,他惊慌失措地摔到屋后?的湖水中,跌碎了一池的清冷宁静。
风吹开?了遮月的流云,婵娟出于其后?,洒下皎皎的光辉。
在重重的波澜间,秋眠看到那情态百出的妖物的模样。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许多事皆已发生改变,他和鹤仪君,恐再难成寻常师徒。
后?来他被逐出了师门,在挽仙楼中吃尽苦头,那几乎是比修炼诸天闻我还要?煎熬的岁月,亦是他将会深埋一生的恐惧和不堪回首。
挽仙楼要?他做盘踞枕边的毒蛇,先练的便是入情而不迷情,流水般的药材送到驯养杀手的暗室,那楼主受了他四师兄的委托,定制的要?求比艳杀的刺客更难。
清冷的琴师在动情时会有?千般的风情,不可?见光的茫然?双目,悱恻纠缠中蛇信便要?索去性命。
他又成了深渊下的捕猎者。
也曾被开?过灵识学那柔情的分寸,可?笑他离了云明?宗后?于世间的第一眼,却是落地铜镜中双颊酡红,面有?痴然?的妖。
秋眠太厌恶那幅样子了,好在并未有?多少人见过,他和白蓁在第一回的任务中叛逃出楼,毁掉契印靠的是催化的禁术,反噬的结果便是红黑的纹路爬满全身,教人见了一眼便要?尖叫逃开?。
可?是这样再好不过,他讨厌这招来祸端的皮囊,毁掉了就?毁掉了,没有?半点的可?惜。
若说真的有?挽仙楼训习傀奴之外?的人,看到过他那个样子,大抵只有?系统α307。
那是来自于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合欢媚骨,阴差阳错之下他与?晏氏早有?牵连,诸多因果也同时牵他去了法则阵中。
九暮宗的季晚有?着天真澎湃的恶意,既然?在挽仙楼,又装什么清高风雅,向来出手奢侈的季氏少主,轻而易举便将那媚骨炼的药下给了双目蒙纱的少年琴师。
秋眠记不得那时自己回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补了一个因果灵屏在门口?,再醒来时,系统浮在一旁,明?明?灭灭,像是电量不足,或者是在骂骂咧咧,还有?几分表达难过的数据波动。
但媚毒确实解开?,秋眠看着已经在泛粉的系统光团,觉得这系统怕是把毒过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这系统还委屈地说,吸收那媚毒简直要?把他的芯片都给烧坏了。
α307这样撒娇,却还是不忘给他买了一套补充水份的套餐,又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背。
秋眠没有?力气,与?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问他芯片烧坏会怎样,那系统就?吭哧吭哧地嘟囔,说可?能会冒烟。
其实并不会冒烟,这情毒也没有?把陌尘衣怎样,他本就?是天道化成的系统,其实十分类似于后?来的山灵叶疏,只是没有?那么完备。
彼时的这个改造,由穿书局的苍生天道亲自操刀,那芸芸众生的集合体?对他说:一旦改造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格,以后?天光总系统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仍要?给穿书局做事,却永远不会有?再度造化境界的机会。
“天道救天下苍生,你却为救那一人。”话?罢又笑了一声,这位三老板淡声说:“你们这三个境界的人,倒让吾刮目相看。”
又见这已虚弱万分的小天道,正望着身边协助改造的太仪计划的总指挥。
“我的徒弟……”太仪天道看着那总指挥,沙哑着问:“他如果要?接因果法器,参与?剧情的改变,变异指数高到法则会出手……这之后?,他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太仪远程支援组的总指挥如实道:“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同时拉了一块光板出来,道:“太仪先生,我解析了太仪天道法则的构成,这些法则有?特殊性,与?您一样有?其柔情所在,是分散而不是直接抹去,您的徒弟在完整因果之后?,并不会痛苦,法则会在瞬间,将他散成千万以上的灵魄碎片。”
顿了顿,说:“当然?,太微天道先生会用溯游术结合阻隔法阵,他的碎片不会掉到虚空中去,仍在您的太仪界。”
陌尘衣灰暗的眼底,便猛地迸出了光来。
不流散虚空的碎片,便意味着还有?聚集的机会。
总指挥这番话?说的公事公办的样子,但那苍生天道抱了臂,颇有?古风的长袖垂下来,道:“喂喂喂,好歹三老板站在这里?,你们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那总指挥便更加正色说:“苍生先生,您说过,太仪唯一的任务员,要?救。”
“啧,你知道他这种心情,所以早就?留了这个预案?”苍生天道调笑完这一句,再道:“但是你这样也就?和他们牵上因果,你如今是太徽的代理天道,他们欠你这个因,你要?如何?算?”
总指挥兼太徽界的代理天道高深莫测地笑道:“这个因,于那孩子而言,未必是坏事。”
陌尘衣感慨:你们苍生天道部的人,果然?各个都是狐狸属性的,算的忒全了!
但他却由衷的感谢他们。
一人如何?比天下,可?是也只有?他们这个以“苍生”为命名的部门,有?舍弃自我、舍弃旁人的残忍,却也有?不放弃任何?一个生灵的温情与?坚持。
“时间到,准备开?始。”苍生天道运了灵力在手,来自远古的浩大力量,凝聚成了灵丝和刀刃。
刀刃与?实体?化的天光系统环绕其间,照亮那苍白的太仪的面目,主刀人沉声道:“吾等进入不了那个太仪,千万碎片,一旦开?始解构,你便要?追逐而去,完成定位,计算量之大,稍有?不慎,系统运行过载,便会烧毁。”
苍生天道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陌尘衣合上眼,道:“同散太仪,却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苍生天道默然?不语,将灵刀斩入神格,浩荡灵力四散八方,被天光系统吞并,陌尘衣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正是:“编号α307,祝你好运。”
仿佛无穷无尽的碎片迸射太仪,陌尘衣走遍的,何?止是这山河与?人间。
他早已见过太仪的全部的模样,但心中所念,却唯有?那一人。
不过就?是真的运行过载了,把脑子烧坏,导致了对面不相识的情形。
陌尘衣想起隔世的初见,心中密密匝匝地疼,秋眠本仰躺在雪堆般的桃花上,见状伸出手环住陌尘衣的脖颈,按住他心口?,道:“吹吹,师尊。”
陌尘衣哑然?失笑,道:“眠眠,不哭了。”
“我会哭,你知道的。”秋眠却贴在他耳边,“但师尊,你一定不要?听我的。”
陌尘衣胸腔震动,秋眠也空出一只手来,将他的腰封拉散,继续道:“怎样都可?以,师尊,怎么都可?以。”
他叹息似的哽咽了一声,“鹤仪君,我十七岁时,便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我不敢,我怕你厌弃我,再也不会和我去江南……”
这是他第一次表露深藏的心绪,“后?来你不在了,我又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有?时候我梦到当年,你对说我,你也喜欢我,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一会儿梦就?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咸涩的泪水被轻柔的吻触化去,可?秋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他双目赤红,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或在梦幻泡影破灭前?,放下了一切,决定在此长眠。但滚烫的温度让他徘徊在迷幻的边缘,他一咬牙,道:“所以师尊,痛也可?以,师尊,我想要?这个。”
他用极端的方式离开?心魔阵,手臂上曾遍布道道血痕,秋眠根深蒂固地认为,唯有?疼痛,才?能照见现实。
然?而陌尘衣又如何?舍得?
纵有?千般的理解,万般的明?白。
唯独这个,他不舍得。
他不想再让眠眠受痛了。
这本该被捧在掌心的明?珠,揣在怀里?的生灵,却已经足够的痛过了。
“小家伙。”陌尘衣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像是第一次在深渊下见面时那样唤。
分明?他这本相与?鹤仪君大为不同,可?此刻他们的神情,却如此相似。
那是如同在听过小蛇十万个为什么之后?,宠溺的纵容,只是从前?不过一刹,此刻得以驻留。
陌尘衣幻化出一瓶琉璃玉盒,软膏启盖后?便有?清淡的香,道:“眠眠,师尊教你,还有?比那个更可?见证实的事情。”遂又亲了亲弟子薄薄的泛红的眼皮,“但那一句话?,为师听你的。”
这一回,你便是哭,为师也不会止休。
桃花垫褥,大雪为披。
灵屏阻隔了外?界呼啸的风雪。
灵屏之内,秋眠用想用双臂挡住脸,却被陌尘衣拉下,这一刻为长者不容置喙的决定却反而让秋眠的心饱足到膨满,柔韧的蛇性亦彰显在这具人身上,他缠愈紧,对方亦不相让。
这哪里?像师徒,可?又再像师徒不过。
自诩颇有?技巧的学生把那些巧计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听从于师尊自有?的一套定题逻辑,如何?撰写?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如何?解开?一道内核严密的推理,要?起承转合,也要?举一反三,更要?单刀直入,拿下满分。
旧日渴求走下梦境的高台,载了一身桃花融水,给今日的光阴,交付答案。
狐狸趴在石凳上,脊背到尾巴一溜的毛都快要炸开。
白蓁沉默着,越磨越快,牙关咬的?死紧,尖锐的?一身啸响后,竟把磨刀灵火石用力往外一甩。
发烫的?火石咕噜咕咕滚入草丛深处,她手捏成拳,半点不客气?地往石桌上捶去!
“——咚!”
石桌开裂,塌了小半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