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沧焰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推测最早清醒的人也得要一天时间。
他的视线在广场中的一众人里巡睃,心中猜测最早清醒的人会是谁。
这一届有不少好苗子,粗略一看,已经筑基的就有好几人。
根骨好的,一眼扫过去,比比皆是。
顾沧焰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只打算露个面就走。
他吩咐顾程镜看着这里,若有人醒来,给他传音。
吩咐完,顾沧焰挥挥袖子,潇洒地做了甩手掌柜。
今日凑巧无事,他便又去“骚扰”自己那位师弟了。
谢亭珏在自己的浮雪殿里抚琴。
听见前院的动静,头也不抬,便知道是顾沧焰来了。
“天承门莫不是要败落了,怎么堂堂掌门,每日游手好闲?”
顾沧焰踏进房内,听见这话气笑了。
“天承门四位长老,只有你是从来不做一点事的,你居然指责起我了?”
闻言,谢亭珏动作一顿。
顾沧焰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谁料对方抱着琴,慢吞吞转了个身。
——充耳不闻顾沧焰的指责。
顾沧焰:“……”
早知你是这种人,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顾沧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
“你不是好奇那名小少年吗?他果真不一般,一眼就看出了逍遥旧梦是颗毒丹……嘶,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呢?”
谢亭珏不爱理人,倒不是外人传得那般清冷,只是单纯的懒而已。
顾沧焰早就习惯了句句没回应的聊天,谁料对方这次居然开口了。
“确实见过。”谢亭珏懒散道,“贺神祭祀,祈桑舞。”
那一日的情况顾沧焰记忆犹新。
“……他是那名用红绸缢杀魔族的少年?”
经过谢亭珏这么一提醒,顾沧焰越想越熟悉。
“这可真是巧,我本不欲收徒了,但若是他,我倒是又有点兴趣了。”
谢亭珏乱了一个琴音。
他伸手按住微微颤抖的琴弦,斜看一眼顾沧焰,默不作声。
顾沧焰从他的眼神里觉察出什么,意外地笑了下。
“怎么,你也想收徒?就你这性子,别误人子弟了吧。”
这一次谢亭珏没有否认。
“他想拜谁为师,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倒是。”顾沧焰故意火上浇油,“我在凡间的名声可比你好上许多,若是拜师,还是选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亭珏深吸一口气,“师兄。”
顾沧焰笑眯眯,“嗯?”
谢亭珏语气温和。
“往后无事,勿来浮雪殿了。”
顾沧焰:“……”
没大没小!
顾沧焰故作愠怒,转身便走。
谢亭珏毫无反应,完全不在意自己师兄一副气得灵魂出窍的模样。
浮雪殿的结界突然荡起细微的波澜。
一只传音纸鹤飞进来,落在了顾沧焰掌心。
谢亭珏头也不抬,直到发现顾沧焰立于原地许久,才随意望了对方一眼。
顾沧焰迅速看完纸鹤上的内容,表情几度变换。
最后,眉眼间露出些许爽朗笑意。
他来不及解释,脚步带风地离去,“这次的大选,可有趣起来了!”
能让顾沧焰如此高兴,谢亭珏猜测,是有人通过试炼了。
仅仅用了两个时辰,便从逍遥旧梦中清醒过来,心性绝非一般人能比。
谢亭珏凝眉思索,直到脑中出现一个想法,才骤然眉头舒展,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松。
若真是那名少年,倒也不觉得意外了。
顾沧焰在浮雪殿中表现得惊喜,但等走至广场,又换上不疾不徐的步数,满脸的故作高深。
在场之人唯有顾程镜知道他的真面目,但尊敬师长的大师兄显然不会拆穿师父的真面目。
顾程镜简单做了一个揖礼。
“师尊,是那位道友清醒了。”
顺着顾程镜指的方向,顾沧焰投去目光。
——果然是在贺神祭祀舞剑的那名少年。
百年繁茂的菩提树,投下一大片阴头。
少年扶着树干站起了身,面色苍白。
祈桑的眉头一皱,突然身体一躬,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溅在落霜的草木上,红与白交织成荼靡的画卷。
顾沧焰没料到会见到如此场景。
运起轻功,几步便落在了祈桑面前。
“小友,服下此丹。”
祈桑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丹药,毫无犹豫地吞了下去。
休息片刻后,他喘息着道了谢:“……多谢顾掌门。”
祈桑不说话,顾沧焰也没主动开口,而是定定看着对方。
他暗自用灵力迅速探查了一遍对方的脉络,没有发现任何内伤。
想当年,谢亭珏误服此丹,也得花足足一整日的时间才恢复清醒。
——祈桑的心性与天赋,比起谢亭珏,只好不坏。
顾沧焰丝毫没有掌门的架子,沉声询问:“可否问一下小友,在幻梦之中看见了什么?”
祈桑依然不太舒服,说出来的话言简意赅。
“我梦见了死去的亲人,他说要带我回家。”
顾沧焰知道此事涉及隐私,于是在周围设下隔音屏障。
“小友的幻境应当分为两重,一是识辨梦中人真假,二是寻找幻梦的破绽。”
刚刚服下的丹药开始发挥作用,祈桑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辨真假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顾沧焰眸光里闪过一丝凝重。
祈桑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意识到幻梦中的人是假的,这一点才可怕。
按照逍遥旧梦的丹效,只要入梦者心中曾有一刻祈盼过,逝者死亡的事情是假的,在梦中这点欲望便会无限制放大。
最后你会深信不疑,这个人从未死去。
顾沧焰没有直言,而是接着问:“小友幻梦中的生门是什么?”
能如此迅速地从幻梦中脱离,必然是用了极为激烈的手段。
祈桑垂下眼眸,嗓音轻而缓,细听却带着冰冷的绝情。
“也没什么,我用剑杀了他的幻象,就从梦里醒来了。”
祈桑恭敬行礼后告辞,往弟子居走去。
顾沧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由道:“此子未来,前途无量。”
顾程镜很赞同这番话,“师父,我下山游历时,在繁城的贺神祭祀上见过他。”
繁城初遇祈桑,顾程镜就明白这是不会一辈子待在池塘里的金鳞,终有一天会有属于他的光芒。
“这名少年,只用一根普通红绸,便将高阶魔修缢杀。”
谁能想到,这是一名凡人少年做到的事。
顾沧焰早知此事,并不诧异。
让他稍感诧异的,只有一件事。
祈桑在上山时选择了救治妖兽,足以体现他本性心软。
然而在逍遥旧梦里,却又表现出了几近无情的一面。
既慈悲,又无情。
顾沧焰目光里闪过几分看不清晰的情绪。
这少年,是天生的修道者,道心坚韧,当世罕见。
祈桑想回丁房休息,但循着记忆左拐右拐,顺利拐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祈桑:“……”
可恶,迷路了。
从前迷路了有萧彧带他回家。
现在萧彧不在了,也没人给他带路了。
祈桑硬着头皮走下去,四周愈发清幽,隐约有竹叶飒飒之声。
越过一条倒映着白云的碧溪,他像是误入某种结界,四周只余竹叶声与风声。
灵波结繁笳,爽籁赴鸣玉。
就在祈桑思考要不要掉头走时,铮然琴音响起。
有人在里面?
祈桑思忖片刻,决定进去问个路。
半途几次险些迷失方向,琴音都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响起,引他找路。
循着琴音往前,终于找到了奏琴之人。
男人的头发用仙鹤束冠束成了高马尾,竹林中风吹叶飘,发丝也随之轻微晃动。
琴音泠泠,此中真意有高山流水,只是此地只有高山没有流水。
唯有一年四季望不到头的风刀霜剑,冰海雪瀑。连翠绿的竹叶,都在这萧瑟中黯淡了几分。
从背影看,只能看见浅色的绒领披风,气质仙逸出尘。
那人的琴音终于停下,嗓音如他的气质一般清冷:“是迷路了吗?”
祈桑语气谨慎,动作小心。
“在下是来参加外门弟子大选的,初来乍到不识路,冒犯仙长了。”
“不冒犯。”谢亭珏抚了下琴弦,止住琴弦的微颤,“我来带你出去吧。”
柳暗花明又一村。
祈桑喜出望外,“多谢仙长!”
谢亭珏站起了身,白衣在地上掠过,却没沾染上一点尘灰。
他兀然提问:“你发现了吗?这四周的变化。”
祈桑被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懵了,“什么变化?”
琪花玉树,天寒地冻,山覆雪而色不青……咦?雪?
谢亭珏抬起头,常年淡漠的脸上,露出一抹浅而淡的笑意。
“雪停了。”
云渺山百年不息的大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停了。
像是千百年前就失了天道偏爱的天承门,一夕之间,又被天道注视了。
谢亭珏看着地上冒出来的一点新绿,两指并拢,施了个小法术护住这点绿芽。
“云渺山终年寒冬,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新绿了。”
祈桑谨慎着没有说话。
谢亭珏好像也没有在等他的回答,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
“……你来了,春便至了。”
天色已晚,楼外晚烟笼。
幸好有谢亭珏带路,不然等祈桑找到回去的路,得三更半夜了。
竹林的鹅卵石径上没有灯火,偶尔的石灯并不能照亮整条路。
祈桑因为不熟悉这里,被突出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
只是脚被磕了一下,祈桑一声没吭,谢亭珏却发现了。
谢亭珏挥手施法,用灵力幻化出一群蓝色的流萤照亮前路。
“这是逐月萤,除了有些亲人,并无害处。”
祈桑看着在自己身侧跃动飞舞的蓝色荧光,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新奇。
“好好看呀,仙长可真厉害。”
萤火点亮前路,谢亭珏背着自己的琴,站在祈桑身侧,为其带路。
两人之间只半步之距,谢亭珏一侧头便能看见祈桑的脸。
原本平常的法术,被祈桑这么一夸,好像真的变得很了不起了。
“只是入门的法术,你若想学,也不难。”
祈桑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天资一般,学起来肯定要花很多时间。”
谢亭珏哑然失笑。
“你为何觉得自己天资一般?”
祈桑有些不好意思,半真半假说了点自己的事。
“我哥哥教我练剑,我每次都得学好久才能学会。”
谢亭珏不动声色记下了对方口中的“哥哥”。
他询问:“令兄教你的是何剑法?”
祈桑摆摆手,没说。
“寻常剑招,不值一提。”
见对方不欲多说,谢亭珏知趣地没有追问。
他默默掐诀,又幻化出了一批逐月萤环飞在祈桑的身边。
萤火之光汇聚成星河,飞舞间就像长夜里倒悬流淌的银河。
祈桑说喜欢逐月萤,谢亭珏那就让更多的光聚集在少年身边。
祈桑随手扒拉着身侧的流萤,突然反应过来。
“哎呀,还没问过仙长的名号呢!”
谢亭珏睁眼说瞎话,“我只是普通的洒扫弟子,并无师承。”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若你真的拜入天承门,想要拜入哪位长老名下?”
这件事对于祈桑来说有些遥远,他还没想过。
“以我的资质,能当个外门弟子就不错了吧?”
谢亭珏半真半假透了一点底。
“我虽只是个普通弟子,却也能看出你的根骨奇佳,未来必然仙途通顺。”
“真的吗?”祈桑笑了,“谢谢这位仙长呀,也祝你未来仙途通顺。”
自成名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祝这位半步成圣的霄晖仙尊“仙途通顺”。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仙途更通顺了。
“反正做梦不花钱,那我想想啊……”
祈桑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若我真的有幸能拜入哪位长老名下,我希望是霄晖仙尊。”
谢亭珏脚步一顿,眼睑微颤。
然而只几息,便又恢复正常,“为何?”
祈桑很顺畅地开口:“天承门四殿六阁,唯有霄晖仙尊于剑一道登峰造极。”
谢亭珏心中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不再多言。
半步成圣,也不过三千红尘里的蚍蜉,其实他并没有祈桑想象中那么厉害。
竹林到弟子居的距离不远,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除了祈桑,依然没有人通过逍遥旧梦的试炼,周遭无人。
祈桑站在门口与谢亭珏告别。
“多谢仙君带路,今天没有你,我只怕得在竹林里睡一晚了。”
谢亭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亲和一点。
“不必,我也顺路要去隔壁的藏书阁。”
藏书阁离此地要跨越半个天承门,无论怎么样都算不得顺路。
谢亭珏也就是仗着祈桑是路痴,又不熟悉此地,才敢信口胡编。
祈桑盯着谢亭珏看了一会,久到连谢亭珏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才行了个简单的弟子礼,“就算是顺路,那也要多谢……谢仙尊。”
谢亭珏喉间溢出一声笑,带着几分无奈。
“你何时猜出来是我的?”
祈桑此刻的表情不如先前那么恭谨,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像使坏得逞的小狐狸。
“原先只有三分猜测,如今是十分的肯定。”
谢亭珏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反而因为对方自然的态度,久违地觉得放松。
“如何猜出的?我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您没露出任何破绽,也没做出任何伪装呀。”
除了那句“洒扫弟子”,谢亭珏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做出半分掩饰。
谢亭珏挑了挑眉,“只是一个猜测,你就敢说出来了?”
祈桑笑了笑,“这世上罕有把握十足的事,总不能事事追求料事如神。”
“莽撞。”
谢亭珏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漾出几分笑意。
“却也不失心细。”
在世人的传言中,霄晖仙尊最不近人情。
但祈桑一点也不担心会触怒对方。
因为他想起来了,谢亭珏的琴声,是在他误入竹林后响起的。
——谢亭珏用琴音将迷路的他引了过去,装作偶遇,为他带路。
这样想着,祈桑的胆子大了许多。
“仙尊,可否问您一件事?”
谢亭珏点头。
“但说无妨。”
“仙尊可知,我是怎么通过第一轮试炼的?”祈桑挠了挠脑袋,“我明明记得,我晕倒在了最后几级石阶。”
按理来说,谢亭珏应该是不知道的。
天承门大选有千人甚至是万人来参加,他怎么可能注意到祈桑?
可谢亭珏确实是知道的。
在顾沧焰因为门派事务提前离开大殿后,谢亭珏仍然坐在原位,用水镜观察着祈桑的一举一动。
喂雪兽,救曜兽,晕倒在通过试炼的一步之遥。
“你后悔救了那两只小妖兽吗?”
祈桑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关联,颇为不解。
“说是救了他们,实际我付出的也不过几滴指尖血,算不得恩情。”
“一滴血亦是恩情。”
谢亭珏没有随祈桑岔开话题。
“若你最后因为它们没通过试炼,可会怨恨?”
“仙长也说了,我于他们,只是滴血之恩。”
祈桑眼瞳很清亮,在黑夜之中,亦显得璀璨。
“若只是用几滴血,便能心安理得将这份怨恨加诸在它们身上,那我可真是这九州最奸恶的商人了。”
谢亭珏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他狂妄,还是笑他率真。
“那两只妖兽,一个咬开自己的伤口给你喂血,一个咬着你的领子,把你拖上了山。”
雪兽的力气不大,为了拖动祈桑,柔软的脚掌都磨出了血。
那最后的十级台阶,上面除了祈桑指尖磨出的血,还有两只小妖兽的血。
虽为两只灵智未开的妖兽,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谢亭珏从祈桑那走了以后,直接回了浮雪殿。
不出意料,殿内顾沧焰给自己煮了一壶茶,已经坐在那等他了。
“师弟,消失了半天才回来,是怕我抓你去处理门派事务吗?”
谢亭珏坐在顾沧焰对面,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他没理会师兄的调侃,单刀直入,“我见到祈桑了。”
顾沧焰明白谢亭珏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人,问:“他有问题?”
这一届最惹人注目的参选者,必然是祈桑了。
如果祈桑有问题,顾沧焰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有点可惜。
还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像祈桑这么天赋异禀的少年呢?
“他很好。”谢亭珏话语顿了一下,“只是我看了他的命格……”
下一刻,谢亭珏捂着嘴吐出一口血。
血从苍白的指缝间渗出,猩红渗人。
顾沧焰眉眼一凝,当即将手搭在谢亭珏的手腕上,发现对方脉象紊乱。
修真之人泄露天机会遭天罚。
但修为到他们这种程度,只是看一个凡人的命格,不可能这么严重。
除非这个凡人的命格,不简单。
谢亭珏拭去唇角的鲜血,一字一顿。
“……他的命格,是神格。”
人从一出生便被天道决定了命格,神格便代表了天道对他最大的偏爱。
顾沧焰的动作停住了,向来从容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千百年来,出了几位命格是神格的人?
——据他所知,只祈桑一人。
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从逍遥旧梦中醒来的。
“交个朋友呗?晋州万宝阁,沈纨。”沈纨伸出手,笑容爽朗,“纨绔子弟的那个纨。”
万宝阁,天下第一阁。
灵器灵兽心法,只要是不违背道德的东西,万宝阁都卖过。
每日吸金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全国第一首富。
祈桑隐约听过万宝阁的名头,却没旁人那么趋之若鹜。
“我叫祈桑,裕州人。祈愿的祈,桑蚕的桑。”
沈纨特别自来熟,听到祈桑名字后露出兴奋的表情。
“你们那是不是有个祈桑舞?听说今年贺神祭祀,跳祈桑舞的人可好看了,可惜我没能赶上。”
祈桑揉了揉鼻子,“也还好吧……”
就是我跳的。
沈纨思维很跳脱,下一秒就换了话题。
“你回来多久了?第一个醒,顾仙长也找你了吧?”
沈纨说的是顾程镜,顾沧焰在祈桑醒后不久就走了。
某种意义上,祈桑也被“顾仙长”拉着说了好一会话。
祈桑半真半假回答了这句话。
“我刚回来,顾仙长也叮嘱了我许多。”
沈纨三言两语间,两人的关系便被拉近。
待有其他人回来了,两人才各自告别。
祈桑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沈纨已经与甲房的人打成一片。
不少人对他的态度,讨好大于亲近。
沈纨看出他们的虚情假意,却丝毫不在意。
商人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人脉。
原星岫是最后一批回来的,表情算不上好。
见到祈桑,浑身上下才骤然放松了下来。
两人结伴回到丁房,里面空出了很多房间。
祈桑说:“不知道明天的试炼内容是什么,希望我们俩都能过,一起进入天承门。”
这句话中的“一起”似乎触动到了原星岫,他哼哼两声。
“那当然,本少爷是谁,三岁背诵千字文,五岁就能挥笔作诗……”
祈桑笑着打断他,“你就骗我吧,阙镇所有人都知道,原府少爷写诗最烂了。”
原星岫背过身,语气郁闷。
“行吧,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写的诗烂啊。”
祈桑乐不可支。
“一朵两朵三四朵,掉进水中被冲走……原少爷,谁教你这么写桃花的啊?”
原星岫闷不做声,表情纳闷至极。
“我就写,我就乐意这么写!”
“好吧好吧。”
祈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天要早起呢,早点休息吧。”
所有人都结束考核后,一名弟子拿着名单让他们登记名册。
祈桑回答着上面的问题,起初毫无犹豫,下笔飞快。
直到填到某一行时,他握着狼毫笔的手一顿。
随后收敛神色,再次下笔。
只是一笔一划,要比先前郑重许多。
掌门殿。
顾沧焰看着桌上的名单,不甚在意地放在一边。
这里面,最终能有几人顺利进入天承门?
处理完两本公文,顾沧焰突然想到什么,重新拿过那一大份名单。
凑巧,他要找的人就在最上面。
顾沧焰拿起最上面那张,仔细翻看后挑了挑眉。
——祈桑的家境,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意思许多。
想到谢亭珏千八百年来,头一回对谁比较特殊。
怀着看好戏的心态,顾沧焰把祈桑那份名单送到了谢亭珏那。
变成纸鹤的名单飞过重重屋檐,落在了浮雪殿的桌案上。
收到名单后,谢亭珏随意地敲了下纸鹤,名单就浮空摊了开来。
看清上面的名字,谢亭珏散漫的神色瞬间消失。
名单上的信息很详尽。
【姓名:祈桑。
年龄:十七。
祖籍:裕州阙镇,桃花村。
亲人: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萧彧,于去年末冬逝世。】
谢亭珏的目光落在纸上某一行,脸色微变。
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危险,最终久久不语。
【婚配:亡夫于去年末冬逝世,婚一载,相识十七载。】
相识十七载,又同样是去年末冬去世。
谢亭珏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明明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件事。
入了仙门,凡间的一切,就都再无瓜葛了。
可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却愈烧愈旺。
——这份无名的火不是对着祈桑,而是对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萧彧。
在凡间许多地方,断袖已经是不可言的禁忌,遑论他们还是亲人。
哪怕祈桑年轻,不懂个中禁忌,他那位哥哥还能不懂吗?
如今祈桑才十七,天性善良,至纯至真。
会走上这条“歪路”,必然是被那位居心不净的兄长欺骗了。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竟还将祈桑哄得心甘情愿的。
……总之,必然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