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珏没有在意自己心中那点异样的情感,只当是心疼祈桑命途多舛。
可是他忘了——
他从不是什么慈悲大爱的圣人,又怎会因为一段文字而怜惜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
第二日的试炼开始。
掌门没有来,来的是更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霄晖仙尊。
望着高台上的谢亭珏,原星岫与祈桑窃窃私语。
“每一届的大选天承门都这么重视吗?先是掌门,然后又是仙尊,我都有点压力了。”
祈桑小声回答:“你放心,仙尊人可好了。”
“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怕被别人听见,祈桑更靠近了一点原星岫。
“昨天晚上我迷路……”
两人凑近,祈桑刚说了一句话,高台上的谢亭珏突然将视线扫了过来。
只是一瞬的注视,祈桑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如今初春乍暖还寒,谢亭珏身上披着厚狐绒披风,看着就很暖和。
与之相对的,他的语气冷淡冰凉,听着就冷。
“宣读规则之时,不可交头接耳……也不可距离过近。”
祈桑看着自己和原星岫之间肩碰肩的距离。
原星岫看了看祈桑,又看了看谢亭珏。
祈桑:“……”
说的就是我们吧!
虽然不知道谢亭珏为什么刻意强调距离,但出于尊重,两人还是错开一点距离。
下一刻,谢亭珏开始宣读第三轮的试炼内容。
漂浮在空中的纸有半臂长,显然内容不少,可谢亭珏扫了一眼,就将纸收了起来。
天承门的弟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楮纸,其上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几处地名。
谢亭珏言简意赅,“三日内,从上面自选一处,完成试炼,获取一株夜流光。”
这几处地名有些比较好理解,例如灵圃,后山,弟子居。
从地名就可以猜出,任务的内容应该相对而言比较简单。
除去这些地名,剩下的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有人弱弱举手:“仙尊,这个浮雪殿和英华殿什么的……”
好像是天承门各位尊者的大殿名字吧?
谢亭珏不喜多言,一旁的弟子接了话。
“本次大选有四位尊者参与,除了霄晖仙尊手中仅一株夜流光,其余三名尊者手中各有两株。”
在场剩余入选者逾百名,可获取的夜流光却只有三十株,还有几株在几位尊者手中。
如今还留在场上的都不是蠢人,他们都猜出了各位尊者手中的夜流光有特殊之处。
只是……猜出了是一回事,敢不敢去挑战尊者的试炼,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亭珏面色如常,等众人的窃窃私语慢慢止息,看了眼日晷的晷面。
“半刻钟后,此轮试炼正式开始。”
沈纨原先在人群的另一边,见谢亭珏离开,立马推开人群往祈桑这走。
人高马大的少年,三两下就把别人撞开来了。
“桑桑!你等会要去哪啊,我看那个灵圃的很简单,估计有不少人会选。”
原星岫不知道两人怎么认识的,但听见对方熟稔的语气就觉得烦。
叫桑桑?这人和祈桑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这么自来熟。
祈桑非常礼貌地回答:“沈公子,我打算去浮雪殿。”
沈纨原先打了千万句腹稿,谁知后者这么坦诚,反而让他猝不及防。
“桑桑,你若想赌一把,不若选药尊?”沈纨故意左看看右看看,附耳对祈桑道,“听说霄晖仙尊脾气可差了,出的题目肯定也很刁钻。”
祈桑摇摇头,婉拒对方的好意,“多谢沈公子,我还是决定赌一把试试。”
他虽知自己天赋有限,但让他心甘情愿泯然于众,也是绝不可能的。
“行吧。”沈纨很知分寸,不再多言,“我准备去药尊那,与你就不顺路了。”
原星岫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祈桑的优秀他早就在贺神祭祀见过了,当初想要与他一同踏入仙途,也是为了追赶祈桑。
如今热血消退,他才看得清自己与祈桑的差距。
不可逾越的天堑横跨在二人中央,虽然他们一路走来都是并肩,却在某些时刻被彻底隔开。
原星岫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并没有因为沈纨不俗的气质生畏。
“这位……沈公子?不巧,我也准备去药尊那试试,不如同行?”
此次参与外门大选的长老一共有四位。
除却谢亭珏,鸣凤殿的鞠孤岚只收女弟子,无极殿的费正青主炼器,药尊则医毒双修。
原星岫对自己极有自知之明,炼器是必然没有天赋的,只能赌一把药尊那了。
其实,原星岫一没有祈桑的天赋,二没有沈纨的好基础,他完全可以选择“灵圃”那种看起来更简单的任务。
但他明白,如果自己选了那个任务,就算侥幸进入天承门,未来也会和祈桑天差地别。
……未来,他们就再没可能像如今这样亲近了。
沈纨甩开折扇,微微扇风,风流恣意当世无双。
“那可真是巧了。在下晋州万宝阁,沈纨,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裕州原氏,原星岫,幸会。”
沈纨笑得不露破绽。
听闻十几年前一场大火,令原氏聪慧的幼子变得鲁钝。
如今看来,这原星岫除了没什么眼力见,倒还不算傻。
两人互相拱手行礼,对视间颇有针锋相对的紧张感。
半刻钟一到,祈桑立马推着两人往人群外走。
“我们有半程顺路,一起走吧。”
祈桑站在两人中间,突然沉默一瞬。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高啊!原本身边只有原星岫还好,如今来了个沈纨,还是比自己高的。
原星岫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如今你才十七,我十七的时候未必有你高。”
这话谁都能听出来是安慰,但祈桑还是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
“谢谢你啊,原哥。”
沈纨安静地走在祈桑的另一边,等到了分岔路口才开口:“桑桑,我们到这便要分开了。”
祈桑点点头,挥挥手:“再见,沈公子,原哥。”
原星岫撇开了头,忍不住顶了下腮,掩饰自己暗爽的情绪。
——祈桑叫他沈公子,叫我原哥诶!我就知道在祈桑心里,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
祈桑到浮雪殿就发现此地与外界的不同了。
外界初春,阳光普照下来,气温却还是很低。
浮雪殿内亦是春,却是晚春夏初。
暖洋洋的太阳照下来,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谢亭珏坐在棋盘前,手执一枚棋子,盯着棋盘许久却没落下。
祈桑本欲行礼,却被对方打断:“不必行礼,坐我对面吧。”
见对方神态放松,祈桑也不一板一眼,一下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我乡里的哥哥曾说,霄晖仙尊平生不善对弈,现下看来,是以讹传讹了。”
谢亭珏随意落下一棋,祈桑还没来得及看清棋局,棋枰上的棋子便被尽数拨乱。
“坊间对我的传言不可尽信,我只是不喜对弈。”
“我明白,三人成虎嘛。”
谢亭珏流云般的广袖沿着桌沿垂下。
他的手臂搭在桌上,“陪我来一局吧。”
祈桑没有拒绝,但是提前说:“仙尊,我只随家里的哥哥学过皮毛。”
不知道是不是祈桑的错觉,谢亭珏看起来放松了许多。
“无妨,这只是获取夜流光的其中一环,输赢无碍。”
祈桑也放下了心,他是真不会。
当时萧彧教他下棋,只教了一天就不教了。
谢亭珏顾念祈桑初学者的身份,让他执先手。
祈桑谨慎地落下一子,开局天元,谢亭珏的沉默震耳欲聋。
谢亭珏:“……”
他思索一瞬,谨慎落子。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下了数十回合。
祈桑从最初的紧张,逐渐变得认真,觉得两人颇为势均力敌。
不对,势均力敌?
祈桑下棋的手停了下来。
为什么仙尊会和他,势均力敌?
……终于不用再煎熬地思考,谢亭珏到底是不是臭棋篓子了。
谢亭珏垂下眼眸,盯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际上,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居然赢了。
寒来暑往,不知道多少年了。
谢亭珏和顾沧焰下棋,和药尊下棋,甚至和后辈顾程镜下棋。
赢的话是人情世故,输的话是理所当然。
“跟我来吧。”
谢亭珏起身,负手朝屋外走去。
面上端的是仙风道骨,心里想的却是要和祈桑下一辈子的棋。
祈桑不知谢亭珏心中所想,拘谨地跟在对方身后。
谢亭珏带着祈桑走到后院,院子里有一颗花繁叶茂的棠梨树。
不过花蕊与木梨有几分不同,树身也比一般的棠梨树要大上许多。
祈桑没有太在意,转而看向谢亭珏。
后者召出了一把普通的长剑,握紧长剑后,浑身气质都冷肃几分。
“三日内学会一套天承门的入门剑诀,便是浮雪殿的考核。”
对于没有根基的凡人来说,这种要求无异于刁难。
但祈桑没有半分不满或者自卑,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谢亭珏不再浪费祈桑的时间,旋即利刃出鞘。
长剑的刃影流过月光,随着剑招的变换,谢亭珏的脚步亦在变化。
祈桑认认真真看着剑招的变化,默默在心中记忆每一招。
的确有些难度。
但远没有当年萧彧教他的难。
一套剑招完毕,谢亭珏流畅地收剑入鞘,收敛寒刃的刀光。
谢亭珏问:“可看清所有招式?”
祈桑潇洒点点头,少年轻狂,溢于言表。
“看清了,三日之内,必定给仙尊一个满意的结果。”
是“必定”,而不是“尽力”。
说来也巧,这套剑诀与萧彧教给他的,竟有三分相似之处。
不在招式,而在其中蕴含的气韵,皆如深潮裹住暗流,凶猛内劲形参不破。
谢亭珏挑了挑眉,笑问:“如此自信?”
祈桑眨眨眼,“仙尊不乐见其成吗?”
谢亭珏没有接话,唯有唇角微微勾起,显示他现在心情不错。
“这三日我会一直在浮雪殿,你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找我。”
祈桑见谢亭珏仍留在原地,于是问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谢仙尊如此尽职尽责,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浮雪殿,您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谢亭珏不意外祈桑会问这个,轻笑一声:“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我的浮雪殿。”
这话蕴含的意味太深,祈桑想不明白。
谢亭珏说完这句话后,为祈桑留下一把长剑。
“我就在偏殿,有事可来寻我。”
许是怕祈桑不自在,谢亭珏没有多留,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祈桑拿起剑,顺手挥了几式简单的剑招。
比从前用过的所有剑都要重,但是意外的更加称手。
这边,祈桑在认认真真试剑,乖乖巧巧练剑。
另一边,谢亭珏心不在焉地把书捧在手上,久久看不进去一个字。
他在想祈桑问他的那个问题。
——“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浮雪殿怎么办?”
就算人人都想来浮雪殿,最后能进入殿内的,也只会是祈桑。
祈桑真的以为,在他进浮雪殿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一个人都没来过这里吗?
那些人,只是被浮雪殿的结界拦住了。
浮雪殿的试炼,本就是为特定的一个人而开放的。
如果那个人不来,浮雪殿的这株夜流光,直至枯萎都不会有新的主人。
这场试炼原本只有二十九株夜流光。
如今浮雪殿的第三十株夜流光,是谢亭珏自己向顾沧焰提出要增加的名额。
从始至终,这株夜流光的主人,就只会是祈桑。
这场入门大选里,谢亭珏想收的、愿意收的徒弟也就只有他。
棠梨树落英缤纷,雪白的花瓣一点点往下坠。
如幻似梦的白色轻飘飘的,好似随风翩飞的羽毛。
祈桑没有急着练剑,他右手执剑,挑起剑尖,接住一片掉落的花瓣。
长剑削铁如泥,花瓣刚落在剑上,就被割裂。
祈桑再次挑剑,这一次他没用剑尖接住花瓣,而是微微侧转手腕,让花瓣落在剑身之上。
这一次,花瓣稳稳当当落在了剑上。
青锋折射寒光,那一片花瓣却兀然柔和了冰冷的剑光。
手已经熟悉了新剑的重量,祈桑不再浪费时间。
他挥出长剑,回忆着谢亭珏的样子,缓慢却准确地复刻一招一式。
从落日熔金,到月上柳梢头。
祈桑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其中,一刻不停地挥剑。
竹青色的衣袍卷起地上的棠梨落花。
偶尔扬起落下的花瓣,像是短暂飞舞的蝴蝶。
当时谢亭珏出剑利落凌厉,剑风所至之处落花翻飞。
乍一看招式繁杂,但祈桑逐招剖开,拆解后很容易就找到了切入之处。
只是……
祈桑一剑挥出,又疑惑地收剑入鞘。
只是,他总觉得在某些地方,一些招式的衔接格外僵硬。
祈桑把这几招单独拆了出来,越练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只是入门剑法,也不该有如此多的破绽吧?
连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初学者,都能找到不少破绽。
身为剑道大能的谢亭珏,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
祈桑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改了原本的刺招,转为横剑抵御后再回劈。
这一招既攻又防,气势上差了些,却更稳妥,也更适宜初学者学习。
祈桑改了这一招后,接下来的动作都很顺畅。
反正四下无人,他干脆改了所有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剑招。
寒光照彻高天。
楼台深翠微,十二楼中月自明。
月光下,祈桑竹青色的衣袍随着身形而荡动。
层层荡开的气势,无论谁来,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一名凡间少年。
剑转流光,惊鸿霹雳。
祈桑一剑劈下,犹如一道子夜长虹,发出微弱却摄人心魄的光华。
祈桑练得入神,突然听见谢亭珏的声音。
“左臂上抬,下一招手腕往里收,腰挺直,出剑速度要快。”
祈桑下意识听从对方的话,变化了招式。
谢亭珏的语速很快,他最初有些手慌脚乱。
但几息后,就反应极快地调整好了节奏。
一套剑诀结束。
谢亭珏没有急着点评祈桑刚刚的身法如何。
“休息一下吧。你究竟练了多少遍?我院中棠梨树上的花瓣,都快被你的剑风打完了。”
祈桑没有死犟,微微喘息着,大咧咧往边上的石凳上一坐。
“也没练几遍……就,两百遍?三百遍?”
谢亭珏在他对面坐下,用石桌上摆着的茶壶,为祈桑倒了一杯茶。
“从没听说过谁练剑是以百计数的,看来你那位哥哥对你很严厉,如果是我教导你,绝不会如此急于求成。”
祈桑回忆了下。
虽然是自己坚持用这种“急于求成”的方法练剑,萧彧反而是一直劝他的那个,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现在讨厌死萧彧了。
绝对不会帮萧彧说话。
祈桑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就是就是。”
都怪萧彧。
谢亭珏借着饮茶的动作,用茶杯挡住微微勾起的嘴角。
看来,祈桑对这位兄长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厚。
话题稍微偏了一点,祈桑连忙拉回正轨。
“仙尊,我练这套剑法的时候,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祈桑一一列举出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怕谢亭珏觉得自己信口开河,还条理清晰地罗列了许多佐证。
谢亭珏耐心听完,随后回答。
“这套剑法的确是新弟子的入门剑法,但这是许多年前的初版了,自然会有许多不足之处。”
祈桑并不愚钝,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关键信息。
“所以发现剑法里的这些破绽,也是考核的一环?”
谢亭珏并不否认,颔首承认。
“提高难度,才能看出你的悟性如何。”
其实不止这个原因。
自考核开始,谢亭珏便没有离开过浮雪殿。
一是为了看着祈桑的进步,二是为了躲掉殿外的麻烦。
所有试炼,唯独浮雪殿只容许一人参加。
无论内心再至善至美的人,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多多少少也会对“好运”的祈桑产生怀疑。
谢亭珏剑走偏锋,所出的考题是所有殿里最难的那个。
这既是为了以后堵住悠悠之口,也是为了成全自己想与祈桑独处的一点私心。
只是没想到,祈桑比他想象中还要优秀许多。
不仅从未向他求助过一次,甚至还表现得万分出彩。
祈桑心底那点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我学艺不精,导致看哪哪不顺眼呢。”
不是有句老话嘛,半桶水晃荡,一桶水不响。
谢亭珏在祈桑面前会放松许多,闻言笑了出来。
“为何你总觉得自己的天赋不过尔尔?”
祈桑挠了挠头,表情苦恼。
“我哥哥和我说,做人要谦虚一点。”
又是萧彧。
谢亭珏的眸色不易察觉地晦暗几分。
谢亭珏语气自然,好似无心之言。
“令兄这话毫无道理,少年意气最珍贵,为何总是要想着藏锋呢?”
祈桑没听出来谢亭珏暗暗贬低了一番萧彧,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模样。
“我有那么厉害吗?难道……我还是个百年难遇的练剑奇才?”
谢亭珏很快否认,“你当然不是。”
祈桑撇撇嘴,满脸写着“就不能骗骗我吗”。
“天才也会泯然于众,但你不会。”
谢亭珏抬起手,为祈桑拈去发上落的一片花瓣。
“你会是千千万万的人想要追随的那个目标,独一无二。”
浮雪殿刹那风起。
满树棠梨花摇落,成为人间一场芬芳的白雨。
隔着簌簌落下的花瓣,祈桑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仙尊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表现得不平庸一点了。”
“我夸你,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谢亭珏眼含笑意,“平庸与不平庸,我说了不算。”
又是一片柔白花瓣落下,落在了白衣剑仙的头上。
祈桑学着谢亭珏刚刚的样子,抬手为对方轻轻拍去花瓣。
谢亭珏并不觉得对方的动作“冒犯”了自己,反而微微低头,方便对方动作。
祈桑是个很容易被惯坏的人。
谢亭珏的纵容,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也因此,祈桑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仙尊给了我三日,但现在,只需再给我两个时辰,便能交出让您满意的剑诀。”
谢亭珏唇角微微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却让他整个人脸部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
“那我便在这等着,看看你能交出多让我满意的剑诀。”
祈桑站在距谢亭珏一丈开外的地方,重新拿起了剑。
这一次他出剑更加果决,没有了前几次的犹豫。
银色的流光在半空划出流畅的线条。
随着一次次的重复练习,动作已经褪去最初的生涩僵硬。
祈桑接下来的每一次出招,都果决而自信。
今夜月光正好。
谢亭珏坐在石凳上,认认真真看着祈桑的每一个动作。
对方偶有错误,他也会悉心指正,全无半点高傲或不耐。
明月高悬。
时间过去一个时辰。
祈桑愈发全神贯注,没发现谢亭珏两指夹起一瓣落花,使暗劲朝他甩去。
待祈桑发觉时,花瓣已至身侧,他迅速躲开,却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少年揉了揉自己摔痛的后腰,嘴里咕咕哝哝,小声抱怨。
“你怎么这样啊,我感觉我都快练出来了,现在又得重来。”
其实还差得远呢。
但在这些小事上,祈桑就是个喜欢将一分的委屈放大成十分的人。
谢亭珏笑而不语,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袭击”祈桑。
祈桑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重新开始练剑。
谢亭珏故技重施,找了个祈桑的破绽,再次飞出花叶。
这一次他没有用一丝灵力,但普通人躲开这一下,免不了乱了自己的步子。
此时,祈桑明明背对谢亭珏,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借着旋剑转身的剑招,巧妙地躲开了这片飞叶。
下一刻,祈桑转过身,衣摆轻扫过落花。
他用骄矜的神态看向谢亭珏,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得意。
那眼神在黑夜中如同有星华流转,璀璨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双目中蕴藏的傲气不会让他显得自大,反而因为太过坦荡,让人觉得他的得意是理所应当的。
谢亭珏活了数千年,祈桑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不仅因为少年天资卓绝,还因为对方张扬恣意的性格。
像未出鞘便已足够吸引人目光的剑,剑鞘上嵌着流彩华珠。
乍一看,你会觉得彩珠夺目,待利剑出鞘,你满心满眼便只剩下了剑的本身。
流光溢彩的珠子,因为宝剑的寒锐黯然失色。
谁规定了天才就得不露圭角,不矜不伐?
祈桑有骄傲的资本,那他就该一辈子都意气风发下去。
谁若让他敛起锋芒,温吞沉寂下去……
只能是那个人太过无能,不配待在祈桑身边。
——会有人好好护着祈桑,不让祈桑被自己的锋芒划伤。
浮雪殿的棠梨树会比寻常的要更高大些,花香也更加甜腻。
在湿热晚风的吹拂下,一时间,竟让谢亭珏有些久违的轻松。
祈桑的天赋远超谢亭珏的预料。
仅一个半个时辰,就悟出了一套漂亮果决的剑诀。
祈桑在心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动作,确认没有纰漏后,才利落地收了剑。
谢亭珏收下祈桑还给自己的剑。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对方写满“我超厉害”的表情。
谢亭珏接收到暗示,率先开口:“能悟出这套剑法,你很厉害。”
祈桑心满意足,迅速谢道:“谢谢,谢仙尊。”
说完,祈桑觉得这话颇为有趣。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谢谢谢仙尊。
默念完一遍,祈桑抬头,发现谢亭珏用略显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祈桑立马正色,重新道谢。
“多谢霄晖仙尊,仙尊谬赞,愧不敢当。”
“去休息吧。”谢亭珏说,“待最后一日,我会将夜流光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