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茶水,压低了声音,对地上的人吩咐道:“去找慕厌舟身边那群纨绔,想办法让他们拦住慕厌舟。”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
听闻此言,地上的人立刻道:“是,严大人!”
他匆匆行了一礼,便快步从书斋中退了出去。
将要离开前院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回头,朝着书斋内看了一眼——一身紫衣权倾天下的左相严元博,此时正用手抵着额头,眉宇之间尽是疲色。
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从严元博的脸上,看到如此清晰的疲惫。
谁能想到这个大麻烦,竟然是齐王那个纨绔惹出来的呢!
严元博的势力早已遍及朝野。
除了杜山晖那种与他八字不合的直臣以外,其他人就算不是他的同党,也要敬他八分。
他虽然一向都不将那群整日围在慕厌舟身边的纨绔放在眼里,但那群草包的家族中,却多的是在朝堂上任职之人。严元博手下办事向来很迅速,还没等慕厌舟就离开户部回到王府,他已经将严元博的话,传到了众人的耳边。
这日傍晚,慕厌舟刚乘着马车回到王府内,还没有来得及用晚膳,他那群狐朋狗友,已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徽鸣堂中。
为了名正言顺地看热闹。
宋明稚特意端着一盘水果,走进了徽鸣堂内。
甫一进门他就听到,廖文柏正在同慕厌舟反复确认道:“殿下,今日有人说您要将远霞县的事情告诉圣上,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您——”
与此同时。
宋明稚走上前将水果放在了桌边。
他正准备顺势站到慕厌舟的身旁,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朝后退,腕上忽然一紧。
慕厌舟轻轻握住了宋明稚的手腕,将他带到了自己身旁:“阿稚,坐着吧。”
此刻,徽鸣堂的长桌边挤满了人,慕厌舟本意是将宋明稚带到自己的身旁,与自己坐同一把椅子。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似乎有些太过用力,直接将宋明稚……带到了自己的腿上来。
宋明稚:“……!”
他本能想要起身,但众目睽睽之下……
起身严重违背了他与慕厌舟的人设。
宋明稚只能咬牙,强压着本能,稳稳地坐在了慕厌舟的大腿之上。
早知道……就在外面偷偷听了。
宋明稚悔不当初。
廖文柏目瞪口呆:“您,您您……”
他虽已不止一次,亲眼见证了齐王与王妃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但是今日……近距离地看到宋明稚如此自然地坐在慕厌舟的大腿上,他还是瞬间将自己想要说的话抛倒到了一边去,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唯独慕厌舟无比自然道:“我什么我?”
他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的果盘中取出一块切好的桃子,放在了宋明稚的唇边。
接着,垂下眼眸,笑着问:“好吃吗?”
宋明稚乖乖地张开了嘴。
配合着他的动作,朝桃子上咬了下去。
宋明稚声音微哑:“好吃……”
廖文柏莫名口干舌燥了起来,他强行将视线转移到了另一边。默默于心中想到:看两人这样子……齐王殿下,私底下恐怕没有少给王妃喂东西吃。
徽鸣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宋明稚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此时正值盛夏,众人身上的衣服,皆薄得不能再薄。隔着这层薄薄的衣料……宋明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慕厌舟大腿上肌肉的轮廓。
慕厌舟是习武之人,他的武功来自军中。直至此刻,宋明稚方才发觉,慕厌舟藏在宽带衣袍下的身体,肌肉是不寻常的结实。
——与招数、身材主打灵巧和迅捷的自己完全不同。
万幸,移开视线之后,廖文柏终于重新想起了正事。他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道:“所以,殿下真的要进宫吗?”
宋明稚长舒了一口气。
他默默用脚尖点在了地上,试图与慕厌舟拉开距离。
然而齐王殿下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以为宋明稚没坐稳,正在向下滑的慕厌舟,用一只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腹,微一用力,便将宋明稚整个人朝后拖了过去。
两人的身体彻彻底底地贴在了一起。
这一刻,除了肌肉的轮廓以外……
宋明稚还清晰地听到了,藏在慕厌舟胸腔内,那有力的心跳声。
他整个人都被裹入了慕厌舟的气息之中。
徽鸣堂内,众人默念着非礼勿视,移开了视线。
唯独慕厌舟表现得格外自然,好像他与宋明稚每天都是这样坐着的一般:“对啊,怎么了?”
慕厌舟身边的纨绔终于回过了神来。
虽说在来齐王府之前,众人已经从家中父兄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利害关系。但这群人,毕竟是一群真草包。听完之后,脑子并没有记住太多有用的内容。
此时只好自由发挥道:
“齐王殿下之前不是一直给我们说,千万不能当出头鸟吗?眼下这件事,虽然……呃,不大清楚它究竟关系到谁的利益,但这总归不是殿下的分内之事,与其直接告诉给圣上,还不如等别人来出头。”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道:
“虽然忘了缘由……但我爹说了,殿下若将此事报给圣上,定会得罪不少人,甚至还可能得罪严丞相,真的是既吃力又不讨好。”
“殿下您看,流民进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除了齐王殿下您以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发现了这点,他们都不说,那这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啊!”
“是啊,就别当什么出头鸟了。”
五六个人一齐开口,偌大的徽鸣堂,热闹得好似菜市。慕厌舟用手按了按眉心,似乎是听得有些头大。
好半晌之后方才问:“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领头的廖文柏终于直接道:“……殿下不如就当它没有发生?”
徽鸣堂内,突然静了下来。
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复。
至于慕厌舟本人……
则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抱紧了怀里的宋明稚:“爱妃,你听懂了吗?”
宋明稚立刻打起精神。
——自己并没有白来!
慕厌舟此前,的确常常对身边的人说,绝不能当出头鸟。
中原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齐王殿下的身上,虽然发生了很大改变。但是他若继续不顾身边所有人的阻拦,要将这件事情,捅到皇帝的耳边,自然会引起一部分较为敏感的官员的怀疑。
这个时候……
就需要自己出马,推他一把。
宋明稚轻轻地蹙起了眉。
他似乎是在思考众人方才说的那番话。
过了一会之后,宋明稚突然将视线,落在了其中一名纨绔的身上,接着迟疑道:“按照这位公子方才所说,除了殿下以外,崇京城内还有别的官员发现了此事,却隐瞒着不告诉圣上。那么……这不是更说明了,需要齐王殿下,去出这个头吗?”
慕厌舟:“对哦!”
纨绔甲乙丙丁:“?”
不是,齐王殿下就这么轻易被说服了吗?
廖文柏结结巴巴道:“话不能这么说……”
在今日来齐王府前,他父亲廖老将军,已经完完整整地将时局,同他分析了一遍。
廖文柏下意识,便想给眼前这个不了解大楚朝堂情况的西域王妃做解释。
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
廖文柏这时却连半句话,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知道,慕厌舟这么做一定会得罪不少人。
……对,得罪人!
廖文柏立刻道:“如果殿下得罪人了,该怎么办?”
宋明稚蹙起眉,严肃道,“齐王殿下岂是那种胆小之人?”说着,他便回头朝慕厌舟看了过去,低声道,“如果连殿下都不出头,那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将此事说给圣上了。”
此时此刻……
慕厌舟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但是众人的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同一句话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
齐王妃之所以一直记挂着殿下,就是因为殿下,曾在他儿时救过他一命。
换句话说,王妃就是喜欢英雄。
至于齐王殿下他……
他自然是喜欢逞英雄啊!
果不其然,二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慕厌舟再次用力,紧紧地将宋明稚拥在了怀中:“有道理。”
纨绔:“……”
什么叫有道理。
他们几个可看得一清二楚:
齐王殿下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王妃的脸。
他们有理由怀疑,殿下方才完全没有听清楚众人都在说什么,更别说听懂了。
相比起赞同齐王妃的想法……
齐王殿下这明明是上头了才对!
听到慕厌舟的话,宋明稚不由低头,轻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殿下会这样做。”
慕厌舟将唇贴在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有爱妃这句话,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下。”
他的神情无比认真,似乎已经确定了要将此事告诉皇帝,不再有任何迟疑。
看清眼前这一幕,众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算了,他们两个开心就好。
可怜齐王殿下一世英名。
最后,竟然还是折在了一个美人的身上。
真是糊涂啊!
慕厌舟习惯性地轻点了一下手指。
正好点在了宋明稚的腰间——他的身体,重重地颤了一下,就连不知道何时轻抵慕厌舟手腕上的手指尖,也跟着蜷了一蜷。
宋明稚努力转移着注意力。
尽力去忽略自己正坐在齐王腿上的事实,还有身上的感觉。一时间,就连呼吸与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些什么。
简直是度秒如年……
慕厌舟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给宋明稚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听了侍从的话后,慕厌舟便点头朝周围人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
慕厌舟用言语,和这群纨绔划清了界限,“最近这一段时间,我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没有什么空闲和你们一起闲聊天,”他将视线落在了徽鸣堂外的那张圆桌上,邀请道,“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你们可要留下来吃饭?”
慕厌舟曾在户部炫耀过——
自从自己进入朝堂以后,宋明稚便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只给他吃清粥小菜,顿顿都是由王府中几名不同的大厨换着花样做的。
跟着一起来的尤建安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他正打算开口说“好”。
慕厌舟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不知道王府里的膳房,有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帮你们几个准备饭菜。”
尤建安:“……”
这句话他听懂了:殿下这是在赶客。
算了,算了,看也看饱了。
眼见慕厌舟是个劝不动的,众人纷纷从桌前站了起来:“殿下与王妃用膳要紧,我们几个就不多打扰了。”
话音落下后,便朝宋明稚和慕厌舟行礼,退出了屋内。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蹚这趟浑水了。
眼见人已经走光。
宋明稚终于将心放了回来。
他轻轻垂眸,朝桌下看去:慕厌舟的手指颇长,一只手便覆住了宋明稚的腰腹,将他整个人揽在自己的怀中。或许……是因为宋明稚太安静,慕厌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腿上,还坐着一个人。
宋明稚抬手轻轻地推了推慕厌舟的手腕:“齐王殿下?”
慕厌舟的视线,随宋明稚一道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腿竟也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地动了一下。而两人原本就紧贴的身体,也跟着轻碰在了一起。
宋明稚的感觉,格外清晰……
宋明稚:“#¥-#%^@&”
宋明稚压根没有时间多想,直接凭借本能,挣脱了慕厌舟的怀抱,从对方的腿上弹了起来。手腕上的铃铛,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生出了一阵脆响……站定之后,宋明稚又本能地朝着身后退了两步,脸上则是大写的“惊魂未定”。
宋明稚鲜少发出这样的动静。
听到徽鸣堂里面的声音,就连守在门口的元九,都回头朝这里看了过来。
唯独慕厌舟,依旧神情自若:“爱妃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宋明稚:“……!”
他攥紧手心,迅速冷静了下来。
刚才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适应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一惊一乍的。
宋明稚不由反思了起来:“方才是我太过……”
慕厌舟笑了一下,摇头打断了宋明稚的话:“不必不好意思。”
方才那一群纨绔,早已经走远。徽鸣堂前,安静得落针可闻。寂静中,慕厌舟端起茶盏,起身走到了宋明稚的身边,从容道:“越是觉得难以适应,就越要想办法适应,如今朝堂形势格外复杂,我们随时都要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
宋明稚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仔细地思考起了慕厌舟提到的这个问题。
慕厌舟走来,轻轻地拍了拍宋明稚的肩道:“所以阿稚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宋明稚咬了咬唇,认同道:“殿下说得对。”
心中再次生出了几分敬意。
见他如此认真,慕厌舟再一次笑了起来:“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宋明稚赶忙道:“好。”
说着,便随慕厌舟一道,擦着徽鸣堂前厅而去。
正在低头复盘刚才那一幕的他,没有注意到——守在大门前的元九,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慕厌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挑了挑眉道:“怎么?”
元九立刻低头:“没,没什么……”
这总不可能也是殿下计划吧!
不止那群纨绔公子。
慕厌舟要进宫的消息传出去以后。
周围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都凑上前来,劝阻了起来。然而,慕厌舟似乎是和这群人较起了劲来,周围人越是劝说他、阻拦他,他便越是起劲,就像和周围人杠上了似的。
当日那几个流民暂时住在了王府。
完全不知道整座崇京城,已经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乱成了一锅粥。
但慕厌舟却像往常一样,继续着户部与王府两点一线的生活。好几日之后,终于按照他从前所说的那样,带着宋明稚一道,走进了凤安宫中。
按理来说,皇子成年以后就要离宫居住,除非接到皇帝的旨意,不然绝不能私自入宫。但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格外溺爱他这个三皇子。因此,慕厌舟随便向凤安里说了一声,便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御前。
两人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水榭里面听曲。
宋明稚远远就看到……
提前收到消息,知道自己与齐王要在今日进宫的严元博,也已经候在了水榭中。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隔着一座水榭,朝两人笑了一下,拱手行礼道:“巧了,今日竟在宫中遇到了殿下与王妃。”
听上去,就像真的是一场偶遇般。
但是宋明稚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恨意——哪怕慕厌舟“并不是有意与自己作对”,他这几日的举动,仍给严元博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如今,一看到慕厌舟,严元博便恨得牙痒痒。
不过,纨绔自然不会想这么多。
慕厌舟远远朝严元博点了点头。
他像是没看出对方的心思一般,笑道:“严大人好久不见啊!”
水榭前是一道曲折的长廊,宋明稚刚顺着长廊的方向转过了身。下一息,便听见慕厌舟压低了声音,在自己的耳边道:“阿稚害怕吗?”
今日的事情格外关键。
宋明稚没有想到,慕厌舟到这个时候,都不忘关注自己的心情。
他立刻摇了摇头道:“不怕。”
说着,忽然抬手紧紧地牵住了慕厌舟。
——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格外坚定。
慕厌舟的手指不由一顿……
几息后,也用力紧紧地回握住宋明稚:“好。”
夏日的阳光落在湖上,映亮了慕厌舟的眼睛。他垂下眼帘,似乎是在躲避那过分耀眼的光亮。
慕厌舟今日可以一个人进宫,但他偏偏带上了宋明稚——向来独来独往的慕厌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觉得身边有人在,好像也不错……
慕厌舟的话音刚一落下。
两人已经绕过长廊,走进了水榭中。
垂眸听着曲的皇帝,终于悠悠地睁开了双眼:“齐王来了。”
慕厌舟带着宋明稚坐了下来:“是,父皇。”
皇帝听早说了慕厌舟近日在户部表现不错,但知道他只是在那打个杂的皇帝,并没有什么兴趣去关心这种事。皇帝一边听曲,一边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想进宫来看朕。”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
若是忽略话里的“朕”字,听上去便与寻常人家里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和一脸紧张,时刻观察着慕厌舟动静的严元博不同。回到家的齐王殿下,表现得同样很自然。
慕厌舟没有同皇帝客气的意思。
坐下后便从桌上取来一颗荔枝,剥开送给了宋明稚:“阿稚,尝尝这个,我小时候很喜欢吃。”
等看着宋明稚吃完后,方才想起皇帝正朝自己问话。
慕厌舟用丝帕擦了擦手指。
他并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我这次来找父皇,是有正事的。”
“哦?”
听到他说有正事,皇帝终于将目光落了过来:“什么正事?”
周围的乐声也随之弱了一瞬。
而坐在那边的严元博,则在桌下攥紧了手心。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严元博余光看到,慕厌舟放下丝帕,直接道:“前几日儿臣和阿稚在京城,遇到了几个流民,他们说京城附近好像是……发生了旱灾,儿臣看父皇好像还不知道这些事,便想进宫来直接告诉您。”
说完,他又将视线落在了严元博的身上。
慕厌舟突然笑了一下。
接着,补充道:“正好!”
严元博愣了愣:“正好……?”
慕厌舟自然道:“正好严大人今日也在,我就不多跑了。”
最近这两三天的时间,虽然有不少人在阻拦慕厌舟入宫。甚至还有人提到,他这样做会得严丞相,但是并没有人敢清清楚楚地告诉慕厌舟,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而作为一名被皇帝溺爱的“纨绔”。
慕厌舟也不会主动深思此事,甚至不会将它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齐亲王的他,向来只有被讨好的份,从来都不会将“得罪官员”当成什么大事。
严元博打掉牙齿和血吞:“对对对……”
皇帝缓缓坐直了身:“旱灾?什么意思。”
水榭内的乐声彻底断了下来。
说着,他便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严元博身上:“严丞相可知道此事?”
严元博当即站起身,立在了皇帝的对面,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道:“回陛下的话……臣的确知道。”
严元博没有办法阻止慕厌舟将这件事捅到皇帝耳边,仓促之下他只能尽可能地削减此事对自己的不利影响,尽量不给皇帝留下自己办事不力,一问三不知的印象。
“臣前几日……呃,刚刚收到了消息,”严元博迅速组织语言道,“如今,已经在处置了,担心打扰到圣上的心情,这才一直没有上报进宫。原本是,呃……打算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报给陛下听。”
慕厌舟笑了一下——
严元博的反应,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而水榭之中,听到真的有旱灾发生,皇帝的眉毛也随之紧紧蹙了起来。太久没有接触朝堂事务的他,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道从何问起。
直至几息后……
慕厌舟继续剥起了荔枝,同时好奇道:“这旱灾严重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续剥你的荔枝,怎么那么多话?
严元博心中,已经将慕厌舟痛骂了一万遍,但只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他强颜欢笑了一下,转身朝着慕厌舟道:“回齐王殿下的话,崇京城附近的十八个县,皆有不同程度的灾情……”
话音落下,严元博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
慕厌舟的府中就养着几个流民。
严元博拿不准他究竟知道多少,因此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突然抬手用力抵在了额间,咬牙道:“整整十八个县?!”
严元博立刻低下了头:“是……”
皇帝鲜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他的语调都因为情绪,而发生了变化:“旱灾如此大,你为何说都不说一声!”
水榭内鸦雀无声。
周围的太监宫女生怕他迁怒于自己,纷纷低下了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唯独坐在慕厌舟身边的宋明稚默默抬起了眼眸,仔细地看起了眼前这一幕。
不过,还没等他看清那昏君的表情。
耳边就传来一声:“阿稚。”
慕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剥好一只荔枝,轻抵在了宋明稚的唇边:“张嘴。”
——慕厌舟近几日,没少这样做。
宋明稚立刻张嘴,咬了一口荔枝,温软的唇瓣,也于无意间自他的指尖上蹭了过去。
痒痒的。
宋明稚今日看得格外入迷。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垂眸看到宋明稚专注的目光,慕厌舟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愉。他顿了顿,又锲而不舍地剥开一颗荔枝,放在了宋明稚的唇边。
小小的水榭,两头的气氛完全不同。
宋明稚和慕厌舟正在这边你侬我侬,而另一头的严元博,却已经跪在了地上:“回陛下的话,旱灾关系到地方官的政绩,而政绩又与升迁息息相关……他们顾忌这些,因此一直都没有上报灾情。下官,下官也是……在齐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才勒令他们仔细调查的。”
宋明稚可算是听懂了……
严元博这是故技重施,再一次把事情,赖到了下面人的头上。哪怕他口中那些“担心影响政绩而不上报灾情”的官员,就是他的手下,他也照常出卖不误。
果然是一个大奸臣!
严元博虽然想办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可并不妨碍皇帝生气——毕竟,他虽是个昏君,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清楚,这场旱灾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帝不知何时,已将手按在了心口:“废物!”
看上去已经有几分急火攻心的意思。
见此情形,守在一旁的陶公公立刻走上前去,扶着皇帝坐在了长桌边,同时朝着周围人吩咐道:“快快快!去请周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