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准备那个刚降生的孩子未来。不出意外,他一生的轨迹就会这样定下,就连哪一天要学什么,吃什么,几时休息几时修炼都会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整个大宅中并无太多的喜庆或是悲伤的气氛,只是繁忙,繁忙得像是在例行公事。
而彼时的凤衣荼正窝在母亲的怀中,看着门外走过的一批又一批侍女小厮,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
“娘亲,他们在干什么啊?”
他们的院落位置偏僻,下人也少,凤衣荼几乎不曾见过这样整个凤家都忙忙碌碌的模样。
“你弟弟出生了,他们要给你弟弟接生。”母亲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嘴角弯着,在他脑袋上薅了几把,最终还是一声叹息。
“弟弟……”
“你娘亲我运气好,生了个你没继承到凤家那劳什子灵喾,但那小子,唉……”女子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不是说那个灵喾很厉害吗?”凤衣荼皱了皱眉头,“他们都说,有那个灵喾就能当家主了啊。”
当家主多威风啊,所有人都要对他恭恭敬敬,言听计从,怎么会有人不想当家主呢?他想。
“臭小子,你以为当家主是什么好事?”额头被轻轻弹了一记,女子朝着他坏笑道,
“当了家主,你就再也没法跟娘亲见面,而且啊,像艇仔粥,猪肚鸡,红烧鲍鱼,清补凉,哦,还有你最喜欢的水晶虾饺,都吃不成了哦。”女子捏了捏他的鼻子,轻笑道。
“啊?”凤衣荼掰着手指算了算,小嘴顿时瘪了下来,
“那……那我还是不当家主了吧?”他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扬起脑袋问道,“可是,弟弟不是家主吗?那弟弟呢,他也不能吃吗?”
陈芷枝觉得有些好笑。
自家的儿子啊,才刚刚听到弟弟的消息,怎么就开始担心起人家了呢?
她想,她要不要早点告诉自家傻孩子,他和他的弟弟并不一样。他的弟弟生来就是凤家的家主,他们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弟,但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
“你弟弟是家主,按照家里的规矩,自然是吃不成的。”但最后,她也只是轻叹了口气,捏了捏凤衣荼的脸。
哦,原来弟弟不能吃那些好吃的啊。凤衣荼揉揉被捏红的脸蛋,突然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生出了几分怜悯。
弟弟好可怜。
看来,当家主也并不是件好事嘛。
而第一次见到凤临涯,是在凤临涯的周岁宴上。
说是周岁宴,其实也不过是要向南域众人介绍凤家新任的族长。来参加生日宴的家族众多,凤衣荼毕竟是凤临涯的兄长,因此陈芷枝母子也在被邀请之列。
其实在这之前,凤衣荼早已将凤临涯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小孩子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在那一天为了自己的那个弟弟感叹了一句,随后便被娘亲买来的新玩具吸引走了心神。
所以,当他在人群之中,看见主位上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时,不禁傻了眼。
这个跟雕塑一样硬邦邦的小孩子,就是娘亲说的,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的,他的那个家主弟弟?
这个弟弟怎么看上去一副不需要吃东西的样子。
娘亲说,他的人偶娃娃是不需要吃东西的。而他的弟弟一直这样一个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就和娘亲给他买的人偶娃娃一模一样。
凤衣荼的小脑瓜有点转不过来,趁着宾客还未到齐场中尚且混乱,他借着身高优势悄悄跑到凤临涯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嗯,软的,和他的人偶娃娃一样。
凤衣荼有些自满地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但一转头却对上了凤临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啊,动了。
原来不是人偶娃娃。凤衣荼突然有些沮丧。
“你是谁?”凤临涯作为凤凰灵喾的传承者,刚一出生就有不低的灵智,就连身体的成长也会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所以,虽然依旧是孩子的模样,但他冷漠的声音配上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足够让人心惊。
“啊,我?”凤衣荼也的确被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指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我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凤临涯不住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而一旁的凤衣荼却已经笑弯了眼睛。
那两个字念出口的瞬间,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情愫将他们轻轻连在了一起。
嗯,对,他是他的哥哥。
血脉相连的哥哥。
自从生日宴之后,凤衣荼便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上起心来。
陈芷枝从来没发现自家的小儿子有这么多话,一天缠着她问东问西,还净是关于他弟弟。
娘亲,你说弟弟现在在干什么啊?
娘亲,他们说的弟弟每天都要修炼,那修炼是什么啊?
娘亲,弟弟他到底住哪里啊,我今天买了一个好像他的瓷娃娃,我能给他送去吗?
娘亲,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弟弟啊?
诸如此类的问话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有时候陈芷枝被问得烦了,只能抓过小孩佯装生气地在他屁股上轻拍一下:
“弟弟弟弟,你这孩子,心里没你老娘,就剩你弟弟了是吧?”
“可是……弟弟真的很可怜嘛……”凤衣荼的脸垮了下来,撇了撇嘴嘟囔道。
陈芷枝满腹的牢骚被小孩的一句自言自语堵了回去。
她叹息一声,莫名想起了那个和自己并不熟稔的短命丈夫。
凤家的规矩,家主到了年龄,适龄的女子或是男子皆可自荐上门,成为凤家的家主夫人或主夫,享一世的荣华富贵。
而对于上门的姑娘或是小伙子,凤家几乎是来者不拒的。因此每到合适的日子,总会有大批的人上门,但过了不久,往往又会离去大半——并非凤家看不上他们,而是他们自请离去。
而问及缘由,那些离开的人也都讳莫如深。
陈芷枝是也是这样进入凤家的。
她其实并不爱她的丈夫。只是,她爹逼着她嫁给当地有名的老富商做续弦,她情急之下离家出走逃到了依澜岛,恰逢那时的凤家主到了年纪,她便自己找上了门。
然后接待她的管事给了她一份册子,说是凤家秘辛,且让她发了心魔誓不会外泄之后,才翻开册子为她讲解。
那时候陈芷枝才明白,为何凤家如此优厚又没有门槛的条件,却还是会让无数人望而却步。
若是要当凤家的夫人,她可能是会丧命的。
虽然管事说,凤家的规矩,嫁进凤家的夫人只用生育一个孩子便可,但谁又能保证,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不会是凤家的下一任家主?
但陈芷枝不一样,那老富商已经打死了好几任妻子,她回去也不会好过。反正都是死,她不如待在凤家,万一运气不错,还能保下自己的后半生。
她没见过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几次。凤家主那日去哪位夫人的院子,待上几个时辰,凤家都有明确的规定,不会偏颇任何一个人。
她的丈夫的确生得俊,实力更是南域无双。但陈芷枝却知道,那人身上没有任何生气,眼神呆滞而木然,宛若一具呆板的行尸走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是像完成任务似的,按部就班。
所以,对于那个人,比起爱,她更多是怜悯和不解。
她怜悯他明明是南域地位最高的存在,却活得不如最普通的贩夫走卒般逍遥肆意,她不解为何明明该集所有荣耀和权力于一身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余生无念的模样。
然后她开始祈祷,祈祷自己的孩子不会有那个传说中的凤凰灵喾。
也不止是为了自己的命,更是为了她未来可能会出生的那个孩子。她才不想自己的孩子活成这样,多可怜。
所幸她的孩子是凤衣荼。
因为诞生的不是家主,所以产房中的人很快散去,只留下几个必要的照顾人手。而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她面露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那个婴儿。
多好,她的孩子是普通人。
多好,她的孩子是自由的。
后来,凤衣荼也不再整天缠着陈芷枝问她关于凤临涯的事情了。
他逐渐懂得了为何每次提起弟弟,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终于明白了他和凤临涯的差距,那不是隔着凤家重重小院的间距,而是人类和神明的距离。
凤家,在试图创造一个不灭的神明。
那个名为凤凰的神明,那个实力强大心怀苍生却不沾一点人欲的神明,这么多年来不过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壳子,盘旋于凤家之上。
现在这个神明寄居在了凤临涯体内,他在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凡间兴旺,不悲不喜,无嗔无怨;而他站在人潮汹涌的人间,逆着光,眺望神明。他踮起脚,伸出手,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尖却依旧和神明的衣摆差了十万八千里。
太远了,他们的距离太远了。
凤衣荼有些唾弃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和凤临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为什么还是会想着他,吃好吃的时会想,看见些有趣的小玩意的时候也会想。
可是,弟弟吃不了那些东西的,也玩不了那些小玩意。更何况,这么多年了,那孩子早就不记得他了吧。
距离他和凤临涯的初遇已经过去了快三年。
马上又要到凤临涯的生辰,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见凤临涯的机会。
虽然偶尔能听见小家主的消息,但凤衣荼能见到他的机会这些年来可谓屈指可数。所以他会想,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窗外的月光很亮,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索性翻身下了床,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娘亲,我想去找弟弟。”他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开口。
“你又在装什么怪?”陈芷枝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弟弟好得很,他可是咱们的小家主,那么多人捧着他,供着他,哪还用你去找?”
“可是……”凤衣荼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直到把那块布料弄得皱皱巴巴的,
“凤家的人那么在意他,但好像又不在意他。”
“娘亲,我总觉得,如果我不想着他,这世界上好像就没人要他了。”
陈芷枝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明明只用安安分分地待在凤家,看好凤衣荼,就能吃喝不愁了无烦恼地度过余生。她的儿子有时候是异想天开不假,但她哪有必要和他一起傻呢?
她把打探到的东西交给凤衣荼的时候,差点就想反悔,然后给自己两巴掌。
“小家主……你弟弟近日在闭关。”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脸喜色的凤衣荼,用力揉了揉他肉乎乎的脸,似乎是在讨些报酬,
“家主闭关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守着,当然,你小子也别傻傻地直接走正门。”
她摊开自己亲手绘制的小地图,戳了戳凤衣荼的脸,又指了指地图上的几处图案,“这几个地方平时路过的下人不多,然后可以绕到修炼室的后方,那里有扇窗户。”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孩子的身形,简单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有戏,
“不过那窗户很高,你小子给我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听到没有?”
陈芷枝看着疯狂点头的凤衣荼,轻叹一声,也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她只是在前些日子的生辰宴上,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似乎又想起自己丈夫的那张木然的脸。
那孩子似乎……也确实挺可怜的。
但愿不要坏了事。她轻轻摇头,低叹一声。
作为凤家的中心,凤家家主生辰宴历来都是热闹的,虽然平日里不会像周岁生辰那般大办,但至少也是整个凤家的喜事,豪华的盛宴甚至连下人都参与其中,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主仆同乐。
凤临涯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无言地看着下方穿梭的人群。
他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睁开眼便看见了一片金红色,紧接着便是汹涌的灵力裹挟着无数的记忆碎片向他涌来,新生的意识宛若被无数根钢针穿刺而过,只消一瞬间便千疮百孔。
他在那数不清的记忆中看见了世间万物,看见了人间规则,看见了漠然和痛苦,看见了压抑和绝望。
每一段记忆都是灰色的,每一段记忆都相似得惊人,而他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属于凤家家主的未来。
然后,听讲,进食,修炼,每一天都过得按部就班,和那些记忆中的一样。表情木然的凤临涯终究是轻轻垂下了眼,今日是他的三岁生辰,而今日之后,他便会被送到修炼室,夜以继日地修炼,直到五阶。然后他会开始执掌凤家的家事,继续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再然后,成婚,生子,然后在继承人诞生的一瞬间失去生命。
他想,如果他的继任者能看见他的记忆,那他是不是也算获得了重生?
但这样一来,他又到底是什么,凤家的历任家主又到底算得上是什么?一瞬间,就好像无数个灵魂挤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呐喊,头疼欲裂,惊得他面色惨白,身体一颤,然后抬眼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
这个人……好眼熟……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哥哥。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喊着。
记忆深处的一张模糊的脸与眼前的现实渐渐重合。
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凤衣荼,他的哥哥。
他在看自己?他回想着自己和凤衣荼唯一的一次对话,但再度抬起头,却又看见那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巧合吧。他想着,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望向席间那些他几乎每天都会看见但并不觉得亲近的面孔,脑海中却莫名其妙浮现出了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来。
凤衣荼……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从何而来。
是因为他曾对自己笑吗?但凤临涯转念却又觉得自己有些逾矩。
他不该去在意任何人,他如今的目标是修炼,更何况他和凤临涯之间的距离宛若天堑,他不该在意这个人。
但是几年前的那个笑容却宛若印在了他脑海之中,让他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再看一看那个笑容,那个仅属于“凤衣荼的弟弟”,而并非是“凤家家主”的笑容。
然后他就被关进了修炼室。
其实也不能说是关,只是按照规定,他现在的确是到了静修的年纪,该进入修炼室闭关,至多一个月出来一次,直到进入四阶大圆满。
家主专用的修炼室里刻满了聚灵阵,但只有一扇窗,凤家给凤临涯准备了足够多的水和干粮,厚重的铁门上了锁,整个空间便只剩下了凤临涯一人。
他呆呆地看着门口传来的光亮消失,修炼室的窗口不大,又在高处,哪怕是白天,阳光打在地上也就那么一小束的光线,根本照不到其他地方。
凤临涯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但他现在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知道黑暗中不会有怪物,他也知道这里是凤家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当所有的人声散尽后,莫名的恐惧却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让他甚至叫不出声来。
他处在寂静的黑暗中,久而久之,就连那束阳光好像也成了吊着他的绳索,成了他虚无缥缈的,触及不到的希望。
他好像已经要忘掉真正的阳光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是某一天,当他从入定状态恢复的时候,却发现那束阳光突然消失了。
他能确定现在是白昼而不是夜晚,身为灵士的感知不会在这一点上出错。而还没当他反应过来,却突然听见“哎哟”一声痛呼,阳光又照了进来。
一个算不上高的身影撑着地板爬了起来,然后对着他惊喜地喊了一声:
“弟弟。”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开始变得鲜活。
凤临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早就应该习惯的,明明他知道自己作为凤家家主会遭遇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该冷静,该面无表情,甚至该找来守卫将他赶走,防止他打扰自己清修。
但是为什么,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却还是在忍不住往下落。
他不想呆在这里。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哭喊。
这里好黑,好冷,就连一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里好可怕。
神明也是会哭的吗?
凤衣荼不知道,但当他看见那个木着一张脸却红了眼眶的孩子的时候,他自己的鼻尖也开始泛酸。
但他不能在凤临涯面前露出那般姿态,太难看了。所以他将眼泪咽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朝着那孩子伸出手。
别哭了。他说。
他说别哭了,不怕,哥哥带你出去。
将凤临涯带出修炼室比凤衣荼想象的还要简单。
为了不扰家主静修,修炼室附近往往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不会有人来——毕竟凤家也没人想得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拐带家主。
他们都还是孩子,身形不大,凤临涯更是身具不低的灵力,就算那小窗很高,但也很难对他们造成阻碍。
凤衣荼带着凤临涯东躲西藏,一路避开人迹,回到了他和陈芷枝居住的小院内。
他和陈芷枝都不喜欢下人伺候,所以整个院子也就他们母子二人,按说是安全的,但当陈芷枝看见那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溜进院子时,还是吓得差点砸了手里的盘子。
她是真没想到,自家孩子儿子胆大包天,偷偷去见小家主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带了出来。
她眼前一阵发黑,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想揍人,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转身进了厨房。
那傻小子早念叨着说要带他弟弟去吃好吃的,她就如了他的愿吧。
凤临涯并非没参加过宴席,倒不如说和他有关的日子都是凤家的大日子。
但他对于这些宴席都只是参加,从不会动筷子。作为凤家家主,他的餐食往往很简单,一碗清粥,几碟极清淡的小菜,白水煮的肉,偶尔加上一个清水煮的鸡蛋。
那是为了身体更好地成长所以必要的东西,而并非为了让他享受口腹之欲,家中的长老是这样说的。
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便只会奢求更好的,而将心思放在了食物上,便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只会犯了大忌。
欲望应该从最根源斩断。
所以此时,他看着摆了一桌的椰子鸡,烤生蚝,酿豆腐,还有好多他叫不清名字的食物,不由得愣了神。
凤衣荼夹了只鸡腿,剔了骨放在凤临涯的碗中,他这才回过神,然后看见凤衣荼如法炮制将另一只鸡腿放进陈芷枝碗中。
“吃啊。”他给自己捞了个翅尖,直接用手抱着啃,一边笑弯了眼睛,“娘亲专门给你做的呢。”
凤临涯看着陈芷枝在凤衣荼头上轻敲了一记,看着碗里的那只鸡腿,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了起来。
淡淡的椰香从鼻子蔓延至唇齿间,凤临涯仿佛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鸡肉。他在从来不知道,原来肉还能变成这样好吃的味道,而不是一味的腥臭。
凤衣荼没有错过凤临涯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脸上笑容更盛,像是看准了凤临涯的碗,不停地给他夹着各种各样的菜式。而凤临涯也只是瞄了一眼凤衣荼脸上的窃笑,便低下头,兀自吃着凤衣荼夹给他的菜,一言不发。
陈芷枝虽然也觉醒了灵喾,但和大多数百姓一样,只是个没什么用的一二阶灵兽。而她自己也并不爱修炼,所以如今甚至连一阶都没有进入,停在零阶,和未觉醒灵喾没什么差别。
而同样,凤临涯年纪还没到,自然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肚量不够,到了最后,一整桌菜竟然是绝大部分都进了凤临涯的肚子。
那时候凤衣荼才仿佛清醒了过来,放下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凤临涯,表情有些呆滞。
“娘亲,弟弟怎么这么能吃啊?”他下意识地问道,换来陈芷枝在他头上轻敲了一记。
凤临涯闻言,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自己的表现……很奇怪吗?
他只是不好拒绝他的好意。
虽然……他咽了口口水。
他自己也确实很想继续吃这些食物就是了。
“你弟弟能修炼,自然是想吃多少吃多少。”陈芷枝无奈地开口,却又正好提醒了凤衣荼。
对啊,弟弟还要修炼的。
他垂着头想了一会,他看着自己碗里最后藏的一个皮薄如纸,晶莹剔透,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鲜红虾肉的大虾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它夹到了凤临涯碗中。
他到底还是存了点私心,虾饺一笼四只,他想自己吃独占两只。
但凤临涯架住了他的筷子。
他记得,之前给他夹虾饺的时候,凤临涯难得犹豫了一下。
“哥哥喜欢,哥哥吃吧。”他垂下眼帘,低声开口。
“不不不,我想吃以后再让娘亲做就是了。”凤衣荼赶紧拒绝,移开目光,生怕自己动摇刚做出的决定。
往常一笼虾饺,三只都要进他肚子的。
“就是因为好吃,所以才要让你多吃一点啊。”他解释道,“而且,我也吃不下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虽然的确也还塞得下,但他现在确实有些撑。
当灵士真好啊。凤衣荼突然想着。
他也想当灵士,这样一来,他就能吃好多好多东西了。
凤临涯看着碗里那只白里透红的虾饺,
新鲜的虾仁混合着剁碎了的香菇和鲜笋,只是轻轻一咬弹牙的表皮,浓稠的汤汁便从薄皮中溢出,带来满口鲜香。
凤临涯感觉自己眼眶又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好?
他突然无比害怕那个漆黑冰冷的房间,他总感觉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睁开眼依旧只能看见那透进窗户的一束光。
“我要回去了。”他放下筷子,低着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他不该走到阳光之下的。
“唉?!”陈芷枝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朝着凤衣荼使了个眼色。
“那那那……那我送你回去!”凤衣荼立马会意,虽然还有些不舍,但还是起身道。
凤临涯只是点点头,用尽心力好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太多表情。
他跟在凤衣荼身后,绕过一路上的凤家人。
他重新回到那间漆黑的房间,手中抓着凤衣荼的衣袖,突然有些不想放开。但他最终还是松开手,把凤衣荼朝着窗户的方向推了推,转过身。
你走吧。他说。
别再来了。
这样的梦做一次就够了。
太多次的话,他会沉沦的。
但是过了很久,他的背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凤临涯转过身,却发现凤衣荼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