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护城河水在冷风的吹拂下,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许池的语调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没什么,都过去了。”
凌宇微微一怔,今天许池的态度跟昨天明显不一样,没有排斥他,神色也很平静,但这样的许池反倒让凌宇感到心慌。
果然,下一刻许池看向他:“凌宇,我们离婚吧。”
许池已经很久不曾叫过自己的名字了,凌宇听他连名带姓的喊他,心下不由一紧,当听到后面的内容,脸色也变的苍白起来,他说:“不可能,我不可能跟你离婚。”
凌宇的回答在许池意料之中,但他觉得没必要,既然没有爱了,分开对两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只要说出来他们就解放了,但是许池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再次落到对面。在护城河对岸,有导游举着旗子带着游客横穿马路。
晋城的旅游业这几年可谓十分火爆,他们现在所处的是繁花的市中心,随处可见带着相机,或是举着手机拍摄的游客。
许池没有再开口,凌宇也没有说话,无言的死寂包围住两人,忽听一道咔嚓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清亮含笑的女声响起:“嘿,许池,凌宇,真的是你们啊,好巧,你们也来晋城玩?”
许池回头,就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朝这边走来。
女生手里还举着相机,趁他跟凌宇回头,又拍了一张。
这两人是许池跟凌宇的大学同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世界还真小。
看着两人身上的情侣装,许池眸光微微一动,没想到读书时互掐了四年的人,竟然在毕业这么多年后走到了一起,实在令人意外。
凌宇也调整了面部表情,冲两人笑了下:“你们这是?”
欧文抓了抓头发,一脸甜蜜的笑道:“就是你们看到的,我们在一起了。”
祝玉性子大大咧咧的,很自然的扣住男朋友的手:“都说一起旅行是检查情侣是否合适的标准,我们就来了。这次出来玩要是没吵架,回去就官宣。”
凌宇跟许池同时道:“恭喜。”
祝玉笑道:“谢谢谢谢,我真羡慕你们啊,在一起十年了还是这么恩爱。”
欧文在一旁点头。
许池跟凌宇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们当然不会将即将离婚的事跟两人说,所以沉默下来。
好在祝玉的注意力并不在两人身上,她看了看河边的景色说:“这里不错,我来拍几张。”
祝玉跟欧文两人忙着玩,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四人就挑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坐下来边吃边聊。
此时正是用餐高峰,附近的餐馆都差不多满员,包厢是排不上的,四人便在大堂挑了个位置坐下。
欧文接过祝玉的背包和外套挂好,还主动替她拉开椅子,照顾的可谓十分妥帖周到。
祝玉给几人依次倒了茶,口中说着他们读书时的趣事。
等祝玉放下水壶坐下后,像是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许池身上:“对了,许池,我记得你是晋城人,这次正好,给我们当导游吧。”
祝玉跟欧文也是今天早上刚到,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许池身边坐着凌宇,祝玉和欧文在他们对面,许池的指尖在温热的水杯上滑了一下,轻声道:“这样会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怎么会。”祝玉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带着打趣,“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跟着会打扰到你们?”
如果是之前,许池或许还会红着脸否认一下,现在他却只是摇头,很轻的笑了下:“怎么会。”
许池此刻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事情还没有解决,他没有心情跟凌宇一起逛景点,就是现在坐在一起吃饭,都有些别扭。
他思索着,准备找个合适的借口离开。
眼前这对恩爱的情侣显然不知道许池的打算,欧文给女朋友帮腔:“那就好,咱们一起逛正好,我们祝玉一对,你们一对,等餐的时候还能打牌,也不会无聊。”
许池刚想开口,就听凌宇接道:“那好啊,人多热闹,也是好久没聚了,一起玩吧。”
许池看向身侧,恰好凌宇也在看他,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一碰,许池垂下眼帘,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离婚说到底是他们的私事,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多亏跟程进转了两天,许池对晋城的大热景点有了了解,再加上祝玉,欧文他们出发前做的攻略,一行人玩的还算开心。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去了美食一条街,这里汇聚的都是晋城的特色小吃,慕名而来的游客非常多。
祝玉心情极好,兴致也极高,她像个出门春游的小学生,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品尝。她跟欧文在人群中排队也要牵着手,两人凑到一起头对着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跟他们一对比,许池和凌宇不像是结婚多年感情甚笃的夫夫,倒像是陌生人,两人间气氛古怪,就连距离也隔得稍远,不再亲密无间。
凌宇本是想趁着一同出行为机会,哄许池消消气,但他发现,有点困难。
这一路,凌宇跟许池说话,许池都会有回应,但凌宇就是能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
许池眼里没有他。
看着许池略显冷淡的脸色,凌宇一时记不起他们上次一同出门是什么时候,那时候许池又是怎样的态度。
凌宇的心止不住的开始下沉,周遭人声鼎沸,实在是吵闹,他很想找个借口跟祝玉他们分开,又担心没有祝玉和欧文在一旁,单独相处许池会再提起离婚的事。
祝玉跟欧文沉浸在热恋中,眼里只有彼此,完全没有察觉到许池跟凌宇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他们把当地的特色美食都买了一遍,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四个人分着吃。
等到从美食街出来,几人又打车去了游乐场。
他们去的这家游乐场是最近几年新建成的,主题新颖,体验刺激,吸引了无数游客前来。
几人下了车,夜里的寒气扑面而来,每个人张口都会呼出一阵白气。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们高昂的兴致,游乐场内游客无数,周遭欢声笑语不断,空气中的凉意似被冲散了不少。
许池跟凌宇都是满怀心事,没什么玩的兴致,祝玉跟欧文则是兴致勃勃的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项目排队。
许池则跟凌宇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凌宇很想跟许池好好聊聊,但所处的环境实在不合适,以至于等到祝玉,欧文玩了一轮回来,两人之间都没什么交流。
从祝玉兴奋的脸色就能看出她玩的很开心,趁着休息,欧文去排队买奶茶和冰淇淋。
祝玉抓紧时间拿着相机,捕捉游乐场内的景色。
当祝玉拍完摩天轮,调转镜头的时候,动作忽地一顿。凌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欧文身边出现了两名容貌靓丽的女孩子。
那两个女生跟欧文说着什么,欧文先是一怔,随后摆摆手拒绝了。
他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女孩子应该是在要微信。
欧文很快带着奶茶和冰淇淋回来了,就见气氛不太对。祝玉背着他专心拍片,看都不看他。
欧文把奶茶递给许池和凌宇,又拿着冰淇淋走到祝玉身旁,笑道:“我有事情跟领导报备。”
祝玉这才看向他,欧文说:“刚刚有两名女生见我生的风流倜傥,英俊无双,过来要加我微信,我说我有老婆了,坚定的拒绝了她们。”
祝玉终于绷不住了,笑着接过冰淇淋道:“做得好,继续保持。”
欧文嘿嘿笑了一声,他吃着另一个冰淇淋,见许池跟凌宇都看着自己,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还说道:“我这都是跟凌宇学的,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告诉另一半,把任何可能影响关系的事情掐死在源头。”
他冲凌宇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咱们系知名的情圣,这对于稳定情侣关系来说,简直是绝了。”
凌宇微微一怔,就听欧文继续道:“你们结婚六年了吧,还是这样甜蜜,希望我跟小玉以后跟你们一样。”
祝玉的脸色微微发红,在游乐场五彩斑斓的灯光下显得漂亮惊人,偏偏她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性子,她半真半假的掐着欧文的胳膊威胁:“怎么,你以后还敢变心?”
欧文举着手求饶:“我不敢,我不敢。”
他们打闹着,凌宇的心却提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久远的记忆,具体的时间却记不太清了,似乎是在两年多以前,他的父母离世之后不久。
那段时间,凌宇有一个疯狂的追求者,是在一次酒宴上认识的,那人对他展开猛烈的追求,还会送花和礼物。
凌宇每次都让前台拒收,次数多了,那人似乎坚持不下去了,但过了几天后,他发现那人的花和礼物送到了家里。
那天凌宇结束酒局,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他看到茶几上醒目的玫瑰和礼物,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他就像是被侵占了地盘的猛兽,快步上前,话音中不自知带上了质问:“这是谁送的?”
红玫瑰,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送给许池?还送到家里来了?
酒醉的脑袋尖锐作痛,凌宇心里郁着一口气。许池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凌宇就自己上前粗鲁的翻看卡片,然后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抬手将玫瑰和礼物扫进了垃圾桶。
凌宇对许池说:“下次不认识的人送的东西,不要签。”
当时助理也在,许池没说什么,只起身去厨房倒醒酒汤。助理小声的跟凌宇说:“凌总,待会你跟许先生解释一下,我就先回去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凌宇回忆着那时候自己的话,他说的是,许池会理解的,这是小事。
因为是小事,所以没必要解释。
后来,许池确实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像是真的对他完全相信。他也就彻底忘记这件事。
凌宇一直不觉得这件事他处理的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欧文提起他从前说过的话,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做的确实不够好。
明明之前,他身边出现了什么人,任何事,他都会跟许池说,因为他知道许池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愿意给他所有的包容和爱,他不怕麻烦。
可为什么,那次他没有跟许池说清楚?
胸腔内的心脏跳的极快,肢体有些发凉,凌宇慌乱的发现,这段记忆仅仅是个开始,后来,他很多事都不跟许池报备了。
疯狂涌上的记忆打的凌宇措手不及,他猛地看向许池,就见许池垂着眼睫在喝奶茶。
明明才几天没见,许池却清瘦了许多,袖口露出的腕骨有些伶仃,凌宇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许池的瘦弱,绝不是这短短几天造成的,而是在之前,在漫长的岁月下造成的。
可他一直没有发现。
自己对许池已经忽略到这种地步了?
凌宇的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许池身上,许池对欧文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对早就对自己失望了吗?
还是他打定主意,要跟自己结束?
祝玉很快吃完冰淇淋,她被冰的直跳脚,但脸上的笑容明媚又灿烂。祝玉很快跟凌宇,许池打了招呼,拉着男友去新的游乐设施下排队,两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人群中。
凌宇走到许池身边坐下,他低声说:“对不起。”
许池没有看他,只问:“什么?”
凌宇说起那段久远的错误,等到说完他看着许池沉静的侧脸,又很轻的说了一句:“你生气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来问我。”
许池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嘴唇微弯,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怪我。”他这样说。
许池似乎是真的筋疲力尽了,起身离开长椅,凌宇跟着起身想要追上去,走了几步却猛地止住了脚步。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凌宇记起来了,许池确实问过。只是那天他酒醉,意识昏昏沉沉的,直接睡了过去。再后来他忙着出差,工作,难得有休息的时候,就是在家补眠。
他很快彻底忘记了这件事,许池也没有在提过,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伤害还是造成了。
凌宇很快回神,就要追上去,忽然看见一名中年女人从旁边疾步走来,先一步叫住了许池。
凌宇的脚步顿住,目光在那中年女人的侧脸上扫过。
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依然能够看出女子面容生的极好,她化着淡妆,身上穿着长款的羽绒服,整个人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一辈子被人小心的捧在掌心里,精心呵护,衣食无忧的类型。
只见此刻那名中年女人望着许池,眼底含着泪,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极悲伤的模样。
凌宇没有错过许池回头看到来人时,身体不自觉的紧绷。
许池的神情本是淡淡的,此刻变的极为冷漠,他看起来并不准备与女人交谈,转身欲走,女人却再次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样近的距离,凌宇能清楚的听见两人的对话。
那中年女人红着眼眶看着许池,眼底有疼惜和愧疚,她叫着许池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联系妈妈?”
凌宇这才发现许池的眉眼跟眼前的中年女人有几分相似,原来这就是许池的母亲。
凌宇跟许池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也各自有了儿女,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许池高三的暑假,他的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了。
所以许池自十八岁离开晋城前往颐江读大学后,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回来过。
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凌宇曾说过想来许池长大的地方看看,许池说那地方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凌宇怜惜他的身世,便没有再提。
这还是凌宇第一次见到许池的母亲。
许池很沉默,中年女人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窘迫的抓住了衣袖,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女人上前一步,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许池的脸颊,许池退了半步,避开了。
女人的脸色黯淡下来,她缓慢的将手垂落,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小池,是妈妈对不起你,当年妈妈跟你爸都太年轻,自己都过得一团糟,实在顾不上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许池是恨过的,后来跟凌宇结了婚,他以为自己走出来了,直到前几天他回到晋城,从程进那里听到生父的消息,再到今日,见到生母,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释怀。
他恨极了女人道歉的说辞,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每个人都有苦衷,错的是他吗?
对于女人的话,许池最终只给了三个字回应:“没必要。”
既然当初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将他丢弃,就没必要在他长大后再表现他们的愧疚和不舍得。
毕竟在他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出现过,现在也不需要他们虚伪、恶心的道歉。
许池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女人颤抖的站在原地,抹着眼泪。
许池走出几步后,两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玩具和奶茶出现在女人身侧,一叠声关切的问妈妈怎么了。
还有一名气质儒雅的男人走过来,搂着女人给她擦拭眼泪。
多么幸福的一副画面,凌宇却觉得刺眼,他看着尚未走远的许池,觉得这一幕对他来说过于残忍。他快步追了上去。
因为遇到那个女人,许池在游乐场彻底待不下去了,他给欧文发了消息,提前回去了。凌宇另外拦了一辆车,跟了上去。
许池回到酒店快速冲了澡就把自己摔在了床上,不知是夜里吹了太久寒风,还是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许池夜里起了烧,来势汹汹。
凌宇回到酒店后,敲不开许池的门,他耐心回房等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放心,呼叫了前台。
等到进入许池的房间,才发现许池烧的脸颊发红,整个人意识昏沉。凌宇吓坏了,立即将人送往医院。
天寒地冻,医院里永远不缺病人,许池在病床上睡得很沉。凌宇跑前跑后的缴费,又去买了盆和毛巾,接了水给许池擦脸。
隔壁病床是一对中年夫妻,约莫五十岁出头,男人也是夜里起烧不退,过来急诊挂水,他的妻子在一旁陪护着。
左右睡不着,很多陪床的家属都在一起聊天,询问对方的病情,借此消磨时间。
那陪床的阿姨极热情,主动找凌宇说话,目光还不时往睡着的许池身上扫。
女人又一次视线飘过去,收回的时候猝不及防跟凌宇对上,她笑了下,说:“小伙子,你这朋友,是不是叫许池?”
凌宇有些意外:“您认识他?”
女人哎呦一声,来了精神,她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更仔细的瞧着许池,说道:“真的是他,我刚刚就觉得有点像,不太敢认,好多年没见了。”
她叹着气,十足感慨的模样,“这孩子可是吃了很多苦,怎么了这是?”
凌宇道:“发烧。”
女人点点头,又问:“你跟他是……”
“我是他爱人。”凌宇说。
同性婚姻早已合法,现在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同性恋人组成家庭,女人并不意外,接受良好,没有半分瞧不起,她说:“挺好的,身边有人陪着让人放心。”
听出女人话音中的怜惜,凌宇道:“您是?”
“我是他邻居。”女人笑起来,“小时候啊看着他长大的。”
凌宇主动拉了板凳过来,他跟许池在一起十年,许池很少谈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现在遇到知晓许池情况的人,凌宇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
14、童年
女人道:“许池的爸妈二十岁就结婚了,闪婚,两人都没工作,花钱还大手大脚的,欠了一屁股债。许池出生后,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经常动手,家里是鸡飞狗跳的,后来在许池两岁那年他们离婚了。两人谁都不要孩子,都觉得是拖累,影响他们再找,许池就由他爷爷奶奶抚养。”
这事凌宇是知道的,但也只是知道一个笼统的大概,具体的细节许池从没说过。
许池自到颐江市读大学,将近十年不曾回来过,凌宇之前以为是路途遥远,许池回来也没有可去的地方,索性就不回来了。可现在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对。
许池自小被父母丢弃,爷爷奶奶抚养他长大,他跟二老应该有很深的感情才对,但在一起的这些年,许池从不提起他的爷爷奶奶,甚至不曾给二老烧过纸。
他更是没有见过许池跟爷爷奶奶的合照。
许池在病床上昏睡着,修长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里都不能安心,凌宇凝望着许池的睡颜,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他的爷爷奶奶,对他好吗?”
凌宇知道,这句话实在不是称职的配偶该问的,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咬牙问出了出来。
女人摇着头,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想起许池小时候,脸上还是止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
“许池的爷爷奶奶在村子里出了名的难缠,两人都喜欢打牌,赌钱。因为许池的父母从不出现,也不出钱,他们对许池从来没有好脸色,说许池拖累他们。”
明明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因为太过印象深刻,女人在讲述的时候脑海中还会浮现出那时的画面,十分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女人伸手跟凌宇比划了一下:“许池小时候营养跟不上,不爱长,都六岁了才这么高一点儿。夏天多是光着脚,冬天更是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鞋子袜子都是烂的。”
说起这事,病床上挂着水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加入话题:“那时候我媳妇看孩子可怜,就找了一些家里孩子小时候的旧棉服旧棉鞋给许池穿上了,结果那老头老太太回了家,直接把孩子剥/光了把衣服丢回来,还在我们家门口骂了一个星期,说我们瞧不起他们,说我们故意让人觉得他们虐待孩子,嘿,什么人呢。”
男人现在提起来还带着火,可以想见那两位老人是多么不可理喻。
这对夫妻还告诉凌宇,许池小学是在村子里的学校念的,他很争气,自己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初中三年都是住校,很少回来。
考高中的时候,许池也考出了极好的成绩,结果他的爷爷奶奶不让他去读,要他去打工赚钱。
许池不愿意,初三的那个暑假他离家后,很少会回来。
女人道:“我们都在老家待着,也不了解市里的情况,就听同村的孩子说,许池一天打几份工,那脸色差的,就怕他忽然倒下去。好在是熬出来了,高中考了大学,飞出去了。”
男人在一旁点点头,接着妻子的话跟凌宇说:“许池高二的时候,他奶奶打牌跟人干架,心脏病突发走了,老头子吓坏了,大概是想到自己年纪也大了,说不定跟老伴一样。他儿子不管他,葬礼结束带着赔偿还有收的礼金又消失了。老头子指望不上儿子,就想把许池绑在身边,他时常作妖,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一检查什么事都没有。他也不出钱,许池那孩子上哪弄那么多钱呢,就是借,还要跟老师请假,那两年许池瘦的皮包骨啊。”
凌宇光是听着,心底就冒出一阵火气,怎么会有这样的长辈,但怒火过后,更多的是苦涩。
他想起第一次在大学见到许池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这人长得真好看,气质也好,第二感觉就是许池太瘦了,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后来许池的血气都他一点一点精心养起来的。
凌宇忍不住忍不住握住沉睡的许池的手腕,那细瘦的手腕他一只手圈着还能有富余,他精心养出来的气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消失了。
凌宇心里很乱,他想到许池初三毕业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要打工,他没有成年,能做的不外乎是黑网吧,或是一些苦力,总之不会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他可能会碰到压榨他的坏人,克扣他的工钱。
凌宇从小家庭富裕,高三暑假的时候也曾心血来潮的跟同学一同干过暑假工,才做了一个月就有点受不了了,许池却从初三那年一直都是自己养自己。
他也明白了大学的时候,许池拿着全额奖学金,还要勤劳的兼职,那些钱除了生活外,都寄回来还债了。
凌宇也明白了许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他已经报了二老的养育之恩,没必要再回来演一出世人所乐道的感恩孝顺的戏码。
许池会为有这样的家人感到绝望吗?
凌宇越想越难受,这些都是许池不曾跟自己吐露的过去,就在他以为这已是极限的时候,男人又给了他一记重击。
“许池小时候,周末,寒暑假他爷爷奶奶出去打牌,中午都是许池做饭,到了十二点散场,他爷爷奶奶回家吃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那天,厨房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