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谢春山当真日日都来。
每日带着萧芜运上几圈功法,直到断脉生息,水米粥饭不曾少过,事事有求必应,甚至偶尔梦中惊醒,谢春山也会从隔壁过来,修长的手指抚上脊背,像哄孩子那样替他顺气。
而恍惚间感受着谢春山的体温,萧芜不住去想“为什么是谢春山呢?为什么对他最好的这个人,是谢春山呢?”
如此养了一月,萧芜已能聚气了。
再往下,他的眼睛也将复明。
自此,萧芜断脉重续的节点宣布结束,“药师”的剧情告一段落,谢春山的剧情即将道来。
谢枢想,他该以“药师”的身份,和萧芜告别。
第268章 宴饮
原设定中,疯药师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帮萧芜重聚功法,修复经脉,当作用完成,就该退场。
文案给他的退场方式也很是潦草,说“宫主谢春山有疾,需要一味草药治愈,生长于极北之地的冰川冻土间,于是派遣疯药师前往收集,疯药师一去不返,不知道是逃离了魔宫,还是死在了北地。”
至于宫主谢春山“有疾”到底是什么“疾”,文案懒得构思,成为了NPC口中一句无关紧要的闲笔。
总之,只是让疯药师强行退场的方式罢了。
谢枢也懒得管谢春山的“疾”,他走完仙魔大笔的剧情就会回到现代,无妄宫中的恩恩怨怨,与他再无瓜葛。
他只是有点微妙的不太舒服。
随着药师身份下线,他便只剩下了无妄宫主一个身份,而无妄宫主和平芜君是自古不两立的正邪,是天平此消彼长的两端,至此,他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谢枢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再度插手萧芜的生活。
他不会再为萧芜带粥,不会为萧芜浣发,更不会为他挑选澡豆和香薰,他们将是陌路的宿敌和死仇。
恨不能将对方一剑穿心的那种。
但谢枢向来理性,他很快压下了心中的不适。
赶在萧芜眼睛复明前,“疯药师”必须离宫。
离宫前,他会与萧芜告别。
谢枢用谢春山的身份无法与萧芜告别,所以“疯药师”的告别,也是“谢枢”与他手中最完美的作品,的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
于是这日,谢枢忽而在院中摆了一桌酒菜。
萧芜触感敏锐,谢枢怕他察觉疯药师身份,便没将他安置在无妄宫主殿,而是选了后山一处清幽的宅邸。
这宅邸自带一处庭院,院中三株野梨树,此时恰逢初春,落英缤纷,满室雪白,空气中浮动着清浅的香气,梨花树下一张石桌,桌旁错落放置着四个石凳。
石桌上则摆满了各式的甜品点心,还有“松鼠鳜鱼”“糖醋排骨”一类魔宫不常见的硬菜,是谢枢照着萧芜的口味点的。
他告别之后,萧芜修为复原,依旧是那个餐风饮露、不食五谷的仙君,平芜君辟谷已久,人间的百味风物。大抵也不会再尝了。
但是谢枢觉得,萧芜应该喜欢,便想给他带来试试。
魔宫饭菜难吃,菜肴是山下买的,薛随守在酒楼,看厨子将锅舞的热火朝天,等热腾腾的饭菜放进食盒,他提着气劲,从山下一路跃上无妄宫,送到小院时,温度刚刚适合入口。
小院不大,松鼠鳜鱼的香气铺面而来,萧芜便摸出房门,停在了檐下,正对着石桌方向。
谢枢率先颔首:“仙君。”
萧芜的眼睛好了些许,能看见模糊的色块,然而刚刚复明的眼球脆弱,见不得亮光,白日里,谢枢便用一条四指宽的长绸绕过他眼睛,将眼球遮蔽保护起来。
萧芜原本不太搭理谢枢,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修为逐渐回来,两人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药师?”
平芜君向来不会难为人,即使面前是谢春山,对方好言好语又是浣发又是擦药,萧芜心情再郁闷,也说不出重话。
谢枢便笑笑:“仙君过来吧,今日的晚饭在院中吃。”
院子总共不过十丈宽,早给萧芜摸索熟悉,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准确的寻到石桌,便抬步往这边来,刚刚在石凳坐下,手中便被塞了双筷子。
谢枢拉着他的腕子,带着他伸手敲了敲面前的餐盘:“松鼠鳜鱼,酸甜口味。”
他挪了个方向:“阿胶枣乌鸡汤,鲜香淡口。”
“开水白菜,清甜口。”
“……”
如此一一介绍了个遍,谢枢又将碗塞进萧芜手中:“仙君且试试吧。”
萧芜执着筷子,却没动作,微微蹙眉道:“药师,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吗?”
如此丰盛,不是药师的风格。
谢枢道:“今日,是来与仙君辞行的。”
萧芜的筷子彻底顿住了:“哦?”
谢枢:“宫主有疾,差遣我往极北之地去一趟。”
他笑笑:“您也知道,在这魔宫之中讨生活,就得唯宫主马首是瞻,宫主既然下令,我不日就得启程,这才来与仙君知会一声。”
萧芜转向他,眸子藏在白布下,看不清表情,依稀可见眉头越蹙越死。
他问:“是吗?”
“正是如此。”谢枢说完,又补充,“仙君的情况已然稳固,继续运转功法,便可恢复,也不需要我多做停留了。”
萧芜又道:“什么疾?”
谢枢一愣:“?”
萧芜:“你说谢宫主有疾,是什么疾?”
谢枢:“……”
他脑内点了点66:“66?谢春山有什么疾病?”
66比他还要茫然:“啊?谢春山什么疾病?我不知道啊?”
疯药师本来就一边缘NPC,全场没几句台词,至于谢春山的病,一个单纯让边缘NPC下线的剧情点能是什么重要剧情,谁管他有什么疾病呢?
文案都还没编好的东西,谢枢哪里知道,他心道萧芜问这玩意干嘛?简直不按套路出牌,当下含糊两声,鬼扯道:“头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需要极北之地的药材。”
萧芜:“可严重?”
谢枢信口:“严重,否则也不至于要远赴万里采药。”
萧芜:“什么药?”
“……”
他这刨根问底的态度弄得谢枢招架不得,谢枢哪里知道极北之地有什么药材,当下岔开,调笑道:“仙君关心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想为谢春山采药吧?”
以平芜君的个性,听不得这些玩笑,定然极力否认,而后就不敢再提了。
萧芜抿唇:“……自然不会。”
他果然没再追根问底,顿了片刻,忽而又开口道:“药师,你是谢春山的手下,你可知道你教我功法,有朝一日,我必取谢春山性命。”
谢枢单手支着额头,斟了口酒,闲闲道:“那是他该死。”
萧芜敛下眸子,不说话了。
谢枢便点了点面前鱼肉:“仙君且尝尝,酸甜可口,味道极好。”
萧芜便取了块鱼肉,送入嘴中,不多时,又夹了两块,显然是喜欢的。
谢枢猜他的喜好向来猜的很准。
谢枢唇边带了点笑意,又看萧芜悬着筷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
仙门的规矩严苛,一道菜不能吃三口,即使是没辟谷的童子,也不该贪多贪足,沉溺口腹之欲,必须克制欲望,才能使得道心澄明。
谢枢:“吃吧,这里又没别人,我特意为你点的,喜欢干嘛不吃?”
萧芜抿了抿唇珠,恍然间想:“是了。”
他不在上陵宗了,没有师傅规训他的一举一动,他身边只有谢春山,谢春山什么没见过,不能动那几天他像盘子一样给谢春山搬来抱去,身上出汗也是谢春山拭过的,多下两口筷子,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当真卸了身上的清规戒律,继续对着鱼下筷子。
谢枢在一旁看他吃饭。
他难得开了瓶魔宫新酿的桃花酿,这酒气味甘甜,余韵悠长,喝得人醺醺然,便一口一口,看着萧芜一筷子一筷子,将鱼挑干净了。
萧芜不常主动和药师说话,但这回他搁了筷,难道抬眼,顿了许久,才问:“药师……何时走?”
谢枢一笑:“今日。”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既然告了别,疯药师这身份还是消失的好。
肴核既尽,杯盘狼籍,谢枢收了酒杯,盏中还剩一点残酒,便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仙君可愿和我喝上一杯?”
说着,他摇头失笑,心想“其实是再也不见了。”
谢枢酒意上头,随口一提,萧芜性格冷淡,况且修仙人忌讳酒色财气,本就不会答应,他问完了,也没等萧芜答话,自顾自的倒了最后一点,却听萧芜说:“好。”
谢枢一愣。
萧芜偏头,生硬的重复道:“好。”
平芜君从未喝过酒,谢枢也不知道他酒量如何,便只浅浅给了个底,一口的量,清酒摇晃在青瓷杯中,倒映出满树梨花的颜色,却有那么一片恰好飞落,坠在盏中。
萧芜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桃花酿再怎么柔和,也是酒,从不喝酒的人一口闷,十有八九要呛。
好好的千金美酒,硬生生给萧芜喝出了受刑的架势。
谢枢失笑摇头,同样以袖遮面,将酒饮尽了,他前世经常应酬,知道对饮的礼数,即使萧芜看不见,还是转过空杯,示意喝完。
一餐饭从日落吃到月出,吃到明月东升,群星隐现。
谢枢将酒盏放回桌面:“仙君,那我便告辞了。”
萧芜表情淡淡:“嗯。”
谢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芜和他说“再见”“一路顺风”。
当时宋小鱼下线前,萧芜可是紧张的不行。
谢枢暗叹一句仙魔有别,平芜君果然还是更喜欢天真无邪的少年,拱了拱手,打算转身离去了。
他路过梨花树,迈过门槛,走过小院前清幽的长廊,消失在小路尽头,却没发现萧芜一直坐在石凳上,坐到群星消隐,旭日东升。
他藏在广袖宽袍中的手指微微收拢,指甲浅浅刺入掌心。
萧芜当然知道药师是谢春山,也知道药师的离去只是借口和托词。
他只是在想,药师的身份离去,那谢春山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今日的样子了?
他是不是会变回冷心冷情的那个谢春山,恶劣、狠历、暴虐,杀掉一条人命就像碾死一只虫蚁,会不会戏谑的看着萧芜做无谓的挣扎,如同在百步亭的那样。
萧芜当然知道,谢春山不值得信任,更不值得怀念,即使药师待他那么好,也当不得真。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外一回事。
谢春山那么坏,可药师又那么好。
于是那一日晚上,萧芜独自坐在院中,许久不曾移动,如一尊玉制的雕塑,任由露水沾湿衣摆,梨花堆了满身,像披了一肩的雪。
药师剧情下线后,谢枢有几个月的空档。
原文里萧芜半死不活,谢春山难得没有找事,闭了个小关,谢枢也乐得清闲,在宫中翻看心法剑谱,偶尔甚至易容下山,抓几个散修切磋,为仙魔大比做准备。
他悟性高,修为好,之前又有天下仙门第一人萧芜启蒙,修炼起来顺风顺水,某日遇见薛随巡逻,谢枢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薛尊使,一捻手指,忽然觉得他能把薛随按在地上打。
——总之,无妄宫主终于不是空架子,要靠装神弄鬼折服属下了,薛随吴不可要是敢起异心,谢枢能一巴掌把他两拍山里,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真是可喜可贺。
而薛随不知为何,忽然汗毛倒竖,他急匆匆的和宫主见礼,逃也似的走了。
他甚至饶有兴致的询问66,回到现代后心法能否使用,后世那具身体太差,谢枢是半个病秧子,心肺功能都有问题,是医院ICU的常客,全靠现代医疗技术吊命,倘若回去还能修习心法,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66是个经验欠缺的菜鸡系统,这是它第一次来修仙界,比谢枢还要迷茫:“66也不知道呢。”
谢枢:“……算了,你去玩吧。”
这段时日,萧芜的修为也与日俱增,虽然还不能硬抗谢春山,但再过几日,他就能从百步亭翩然而下,飞离无妄宫,开启下篇剧情了。
在萧芜逃离之前,谢春山还有最后一次搞事。
于是,这一日,薛随得了宫主命令,硬着头皮敲响了萧芜的房门。
萧芜的眼睛已经复明,但为了遮掩,用术法拟成了白翳,装作仍未复明。
他此时的修为在薛随之上,听见声音便望向来人,黑茶色的眸子深如寒潭,只是平平一偏头,便叫薛随汗毛倒竖。
平芜君冷淡道:“尊使何事?讲吧。”
薛随:“……”
他明明是魔宫尊使,萧芜才是阶下囚,此时却硬是生出两分寄人篱下的惶恐之感。
为了保全脸面,薛随强行站直身体,倨傲道:“仙君,我们宫主有请,请和本尊走一趟吧。”
萧芜并不动作:“请我何事?”
要是其他人,薛随早就动手将人拖去主殿了,可对着萧芜,他半点不敢,干巴巴道:“宫主……宫主在殿中饮酒作乐,嫌弃今日跳舞弹琴的舞姬不够曼妙,请仙君,请仙君……”
萧芜:“请什么?”
薛随一咬牙:“请仙君为宫主弹琴奉茶舞剑作乐!”
作者有话说:
谢枢(看剧情):“还有一段折辱剧情,唔,端上来吧。”
萧芜(微笑):“是吗?”
薛随:“……正是。”
他越发恭敬:“宫主在主殿设宴饮酒,邀请仙君通往,请仙君随我来,莫要为难在下!”
萧芜便站起来,无可无不可道:“走吧。”
他摸不准谢春山的意思,但以萧芜如今的修为,虽然不能硬抗谢春山,自保却是无虞的。
走到主殿边缘,远远听见了丝竹歌舞声,有歌女婉转吟唱,念得是吴侬软语,端的是绮丽多情,听那唱词,依稀是《长相思》。
薛随悄悄抬眼看了看平芜君的面色,却见萧芜神色浅淡,看不出喜怒。
薛随不知为何,忽然道:“平芜君,宫主许久未开宴会了。”
他小心翼翼:“前阵子宫主将宫里的乐师全部遣散回家了,一人送了一笔银钱,唯一一个琴师也走了,如今这宫里连个像样的乐舞班子都拿不出来。”
前世谢枢就不喜欢吵闹,虽说生意场上难免推杯换盏,他本人却是厌恶至极,到了无妄宫战战兢兢走剧情,也不曾通宵宴饮,加上现代人什么歌舞没看过,这魔宫之中的看着无甚意思,不如早早打发下山。
若不是后续有需要舞女歌姬的剧情,谢枢一样打发走人了。
萧芜一顿,平平道:“与我何干?”
薛随不敢说话了。
他引着平芜君跨过殿门,遥遥向主位行礼:“宫主,平芜君带到了。”,而后薛随躬身退下,让开了身后的平芜君。
萧芜抬眼,遥遥与主座对视。
虽然两人在黑暗里纠葛已深,也曾在意外复明时瞥见谢春山的面容,但那时谢春山伪装成药师,事件太过离奇,惊异压过一切,数年前仙魔大比的初见又实在匆匆,彼时萧芜谢春山皆年少青涩,远不是后日平芜君与无妄宫主的模样。
故而今日的宴会,还是萧芜第一次看见身为魔门尊主的谢春山。
凭心而论,谢春山个性乖僻,容貌却实在俊美。
他坐于高台之上,一身玄黑曳地长袍,单手支着额头,慵懒又随性,修长的十指正把玩这一枚琉璃茶盏,目光漫不经心的越过大殿,与萧芜清浅一碰,唇瓣开合,依稀能听见是在说:“美人。”
——不是谢枢真这么变态,纯粹是66提供的剧情台词。
无妄宫主对萧芜,向来是怎么难为人怎么来,正道子弟最受不了这些胡言乱语,谢春山觉着有趣,逮着萧芜面前说。
台词有点油,可谢春山又实在俊美,配上醉后微醺的仪态,萧萧肃肃,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连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也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意趣,恰似茶楼酒肆里宴饮通宵的王孙公子。
萧芜平平与他对视,又敛下了眸子。
却见谢春山一指身旁琴桌,醉意盎然:“都说平芜君仙人之姿,最是清贵,君子六艺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琴艺也是上上,今日宴会没有琴师,却有把梧桐古琴,仙君且试一试吧。”
说着,有婢女抱来古琴,停在萧芜面前。
谢枢撑头看他。
按照剧情,萧芜不会接。
原文这时萧芜修为刚刚复原一些,谢春山却还不知道,萧芜装的虚弱无力,提不得剑,谢春山便要他弹琴。
上陵宗的弟子都会弹琴,用来陶冶情操,萧芜平日里弹得是高山流水,宴会上却尽是靡靡之音,且谢春山的调笑折辱意味太重,萧芜当然不会接。
果然,平芜君看了眼抱琴侍女,没有接过,那侍女顿时脸色发白,簌簌发起抖来。
谢枢笑道:“都说仙君心怀善念,是仁德之人,为了这婢女的性命,还是接了吧,否则一个劝不动宾客弹琴的侍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杀了。”
婢女便噗通一声跪了地,花容失色,看着像是要哭了。
萧芜向来心软,且最讨厌谢春山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他微微停顿,眸中闪过一缕厌恶,最终什么也没说,伸手从婢女手中抱过了琴。
他一撩袍子,在侧边落桌,双手交叠放于膝盖,并没有抚琴的意思。
谢枢看了眼光幕,自顾自的往下说:“仙君真是硬骨头,仙君可知,这把琴的主人上次没弹好琴,遭遇了什么?”
他笑眯眯:“那个琴师有双很漂亮的手,我便拆了他的经脉,拔下他的指骨,不过本宫宽仁,倒是没有杀他,只是丢下山崖去了,哎呀,可惜山崖那么高,他流了那么多血,山间多猛兽,大概是活不成了,仙君说这个结局,好还是不好?”
按照剧情,萧芜该死死抿唇,咬牙骂道:“畜生。”
而谢枢该不以为耻,反而大喜:“仙君说得好。”
于是谢枢静静等待萧芜的反应。
可这回,萧芜第一反应却不是骂人。
他疏忽睁开眼,恍然呆了片刻,千百个念头瞬间在脑海浮沉,面色一瞬间复杂至极,旋即紧蹙起眉头,眸光冷冽如冰,直直望向了薛随的方向。
再一看,十指收拢握着琴弦,手背青筋暴起,竟是在微微用力。
宋小鱼也是丢下山崖死的,原文谢春山旧事重提,就是为了刺激萧芜。
可这回,受刺激的另有其人。
本来好好坐着的薛随:“……”
他盯着面前的菜,心中暗暗叫苦。
……那琴师不是给了笔银钱打发下山去了吗?怎么就拔下指骨丢山里喂猛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他不是刑堂堂主吗?他怎么不知道啊?
宫主这也没通过气啊!
那事情说来也巧,谢枢某日查看宫中账目,发现入不敷出,反正他们魔教嘛,全靠烧杀抢掠换来银钱,也没人在意过账目。可谢枢做不出折损阴德的事情,像乐师一类于剧情无用的,能遣的都遣了,唯一让那琴师把琴留下,就是萧芜手中这把梧桐古琴。
那琴师听说能走,感动的都哭了,这琴本也不是他买的,是宫里库房的东西,当下感恩戴德,屁颠屁颠的下了山。
——还是薛随找人送出去的。
在平芜君冰冷的视线中,薛随半点不敢抬头看平芜君,埋头吃菜。
又听宫主施施然道:“听了那琴师的下场,如此,平芜君可知道该做什么了?”
薛随:“……”
他开始老老实实的装鹌鹑。
却见萧芜垂眸,当真将十指放在了琴上,问:“宫主想听什么?”
谢枢挑眉,萧芜乖顺的有些意外,还跳了两句台词,所幸也不那么重要,便道:“仙君随意弹吧。”
萧芜便径自抚琴。
原文里他装作经脉未复,手指用不上力,弹得断断续续,好在谢春山本也不是来听琴的,他只是撑头看着萧芜,行赏他屈辱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故而,谢枢做好了这琴不好听的准备。
可他闭目欣赏了片刻,琴声泠泠如行云流水一般,与现代音乐既然不同,讲究古朴厚重,浑然天成,谢枢抬眸看去,萧芜静坐与魔宫酒宴之上,却有种于明山秀水间抚琴的安然。
弹得还挺好听。
谢枢便就着琴声,一口一口饮尽了杯中清酒。
他这边酒杯刚空,就有侍者提壶上前,要给谢枢满上,谢枢抬眼看台词,面前的侍者膝盖一软,便踉跄两步,将酒液尽数泼了出来,不少恰好落在谢枢的衣袖之上。
按无妄宫主的脾气,这侍者必死无疑。
其余侍者尽数投来了怜悯的目光,侍者两股战战,委顿于地,不住磕头。
萧芜一顿,琴声也停了,抬眼往此处看来。
谢枢撑着额头,漫不经心道:“如此毛毛躁躁,看得人心烦,薛随,拖出去乱棍打死吧。”
薛随:“……”
他顶着宫主和平芜君双重死亡视线,硬着头皮站起来,抬手去押那侍者,在侍者的哀嚎求情声中反剪了他的双手,而后拖往门外。
萧芜握着琴弦,琴弦勒入掌心,便是一片赤色的红痕,他脑子极乱,片刻后,忽而哑声开口:“谢宫主……”
叫了谢宫主,却是没有继续了。
他的思绪很乱,乱到手指颤抖,压着琴弦发出无序的杂音,已然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按理说,他应当求情,可是宋小鱼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他越求情,侍者死的越惨,而以萧芜此时的实力,是无法强行在谢春山手下救人的,更奇怪的是,他有种古怪的预感,荒诞却挥之不去。
他觉得,谢春山不会拿这侍者怎么样。
在杀人如麻的无妄宫主面前,为何会有这种预感?
谢枢:“嗯?”
他清浅的看了过来,等待萧芜的下文。
剧情中,萧芜是还有一段求情的台词。
不知为何,萧芜烦躁的情绪在这个“嗯”字前忽然平复了些许,他干巴巴:“这侍者也是无心之举,能否请宫主放过。”
谢枢:“可。”
原文谢春山也只想刁难萧芜,一个无足轻重的侍者,他并不放在眼里,当下照着台词:“只是既然想免了这侍者的罚,仙君得拿出些诚意。”
萧芜:“……什么诚意?”
只听无妄宫主轻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仙君且先坐过来吧,处罚我们细细商议。”
那一处,是给宫主的宠姬准备的,方便宫主一伸手将美人揽进怀里,掐着美人的下巴饮酒寻欢。
原文的萧芜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不堪其辱,又毫无办法,为了无辜者的性命,只能僵硬的坐过去,浑身崩成铁板,牙齿将下唇咬的满是血腥,忍了又忍,终是闭目不语,任由谢春山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