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琴音从精灵王的指尖流出,这是一首颂赞神灵的乐音,珀西最开始接触竖琴就是这首,数年时间,他弹了成百上千遍,每一个琴弦最细微的起伏都了如指掌,这曲俨然成了某种肌肉记忆,珀西甚至不需要控制,便能一遍又一遍的演奏下去。
于是,母树之下,珀金色长发的美人身穿纯白长袍,手臂托起竖琴,他低垂眉目,信手拨弄琴弦,思绪却飘往了远方。
他想起了刚学竖琴的时候。
珀西要强,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他不一定是最有天赋的,却成为族中最好的竖琴手,当每一个音符变为身体的本能,连族中最严苛的乐师也挑不出错处,老师在教他时不止一次感叹,说他的演奏饱满而富有层次,技巧已臻化境,天生就是要在祭典中演奏,为神灵献上乐音的。
可惜的是,神灵并不喜欢。
乐音并没有因为弹奏者的苦闷而变得低迷,每一个音符都苛刻的恰到好处,虔诚、圣洁,而高天之上,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伊路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神灵正在研究和改进净化死气的咒文。
净化对伊路来说很容易,但他最多只能保住松山的核心部分,要保全整个松山乃至于松山之外,得有转换效率更强的咒文才行,同时,精灵数量稀少,远远不足以与弥漫在整个大地上的死气相抗,咒文还必须具有普适性质,最好灵力微弱的种族也能学习。
神灵天然掌握咒言,那是从诞生之初就铭刻在记忆中的本能,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但要设计出其他种族能用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神灵已经试了整整一个下午,但均已失败告终,66趴在他的肩头,看神灵单手支撑着额角,及地的银发被他用手指揉乱了,纠缠在一起,部分微微上翘,显得有些毛躁。
盯着咒文看了许久,神灵无悲无喜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苦恼,最后,伊路将红嘴蓝鹊尾羽制成的羽毛笔往桌上一拍,向后仰倒在了藤椅上。
就是这时,乐音飘了上来。
这个时候,本该是要降下神谕的。
但伊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站起来,走到了树冠边缘。
透过一层薄薄的结界,他看见了弹奏的精灵。
是珀西。
而看清的刹那,神灵便是一噎。
珀西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为他弹奏乐音?
66的剧情没有记载珀西的着装,只用了一个形容词“雍容得体”,可是精灵王依旧是昨日的礼服,肩胛与后背一览无余,漂亮的蝴蝶骨连接着线条流畅的腰,神灵微妙的停顿片刻,想着要不要再降一片叶子。
可是,一连穿了两天,万一珀西自己也喜欢这样穿呢?
伊路是个很开明的神灵,精灵们可以自行选择穿衣风格,他不会干预精灵们的正常爱好。
而且之前那三片被拿走了,没有还给他。
神树不会落叶,每一片叶子都是神灵的本源,虽然看着很多,但就像人类的头发一样,掉多了伊路也会心疼的。
于是,神灵微妙的停顿了片刻,什么都没做。
伊路靠着结界盘坐下来,单手支起额头,开始闭目欣赏。
珀西的技巧很高,乐声清凌凌的动听,让人想到潺潺的山溪或林间的飞鸟,伊路胀痛的额头稍稍缓解,66与他宿主靠在一起,小小的哇了一声:“宿主,你的精灵王弹琴真好听。”
伊路的眉间便浮现些许笑意。
他撑着额头靠在桌上,闭目听了片刻,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乐音持续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按照66的小说记载,这只是珀西任上一次寻常的仪式,神灵依旧没有来,他按部就班的弹完了两首曲子,便告辞离去了。
但现在,远远不止两首曲子。
神明凝眉,视线落在精灵王的指尖。
赫然是一片红肿,似乎再稍加弹奏,就会破皮流血。
剧情里,只有在珀西完全绝望,即将被放逐出精灵族的最后一次祭典中,他才这样为神灵弹琴,一弹便是一夜,弹到琴弦松动,丝帛破裂,乐音声声泣血,如垂死前的哀鸣。
但这回,乐音平静如常,可精灵王却坐在树下,不知疲倦般的,弹了一曲又一曲。
……为什么?
第185章 请求
琴声寂静空旷,彻夜回荡在山谷之中,最后,伴随着裂帛声,琴弦硬生生撕裂开来。
珀西如梦初醒。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竖琴,定定看了许久,就在伊路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离开时,珀西却无视了断裂的那根,继续弹奏下去。
他用了一个小变奏略过了断裂的琴弦,琴声依旧平稳,是舒缓动听的旋律,可高居树冠的神明却皱紧了眉头。
……不对,珀西的状态很不对,
精灵王低垂着眉目,伊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彻夜不眠不休,断了琴弦依然演奏,让他想起了剧情里很不好的一幕。
在珀西被放逐之前的那一天。
神明蹙眉看去,精灵的指尖染着浅粉,像是肿了起来,精灵虽然是自愈能力极高的种族,却也无法连续高强度弹奏,假如珀西继续下去,很可能破皮流血。
他微微犹豫,一枚树叶晃晃悠悠的从母树飘下,恰好卡在了竖琴的琴弦之中。
——够了,别再弹奏了。
珀西一愣。
竖琴的琴弦仅有一指宽的缝隙,这树叶却落了进来,肯定不是巧合。
珀西抬头,一轮弯月高悬与神树之上,如水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倾洒下来,淡金色的叶脉在夜色里散发着薄雾似的光芒,流萤栖息在树梢之上,盘旋在叶片之间。
那一刹那,月色里的母树无比温柔,就仿佛神明正注视着他。
珀西捡起叶片。
如同之前的三片一样,叶脉呈淡金,形状规整漂亮,如同精心组织的手工艺品。
他将放入袖中收好:“母神?”
这是他第二次得到神明的注视。
珀西轻声问:“您在看我吗?”
恰好有风路过,树叶沙沙的摇晃起来,然而等风暂停,山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今夜是神谕日,神灵本该出现,交代精灵王日后的事宜,可母神虽然降下了落叶,却全然没有现身的意思。
珀西脸上的笑意渐消,而后凝固了。
他轻轻拨弄琴弦,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迟疑片刻,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您是不希望我继续弹奏,因为这曲子很难听吗?”
前半句问话,伊路本想再丢一片落叶,意味着“是,请不要再弹了”,可听到后半句,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点也不难听。
精灵王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才成为全族最好的竖琴手,旋律婉转动听,即使伊路已然陪伴精灵族走过成百上千个春秋,即使他曾听过数百位竖琴手演奏,珀西依然是最好的那个,如果珀西愿意,伊路甚至希望他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演奏一曲,这样神灵盖好被子休息的时候,大概能有一个暖色调的梦境。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了。
珀西坐在树下,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将呼吸放的很轻,只定定注视着树顶,青绿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点点为不可察的希冀,如烛火一般微弱,旋即,那希冀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终消失不见了。
母树不再动作。
它静静矗立着在松山的谷地中,静静的沐浴着月光,如同任何一颗普通的树木,连树梢轻微的抖动都停止了。
——神灵不做反应,俨然是默认了。
珀西便收起了竖琴,挤出了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我明白了。”
他明白叶片的意思了。
前世神灵无视他,是因为虽然不喜,但他行事合规合矩,不算碍眼,可如今看来,是他想差了,这叶片并非喜欢,而是憎恶。
于是祭典上三片,一片遮挡前胸,一片遮挡后背,一片遮挡面容,而今日,神灵不喜他的琴音,便将竖琴遮挡了起来。
树冠顶端的伊路:“……?”
他拍了拍结界,不知道珀西明白了什么,但看精灵王的脸色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珀西抱起竖琴转身离开,说不出的失魂落魄,他青绿色的眸子垂下来,连铂金色的长发也黯淡了,伊路也顾不得掉叶子掉头发了,急急忙忙的丢了数片树叶,纷纷落在精灵王的身上。
——喏,神灵本源,我不轻易给别人的,你别难过了!
珀西一愣。
他的身上像下了一片树叶的雨,无数母树的叶片从天空盘旋而下,又落在他的指尖,发尾,额头,树叶飘落的姿势很轻盈,在皮肤上留下抚摸般的触感,又很快落下,淡金色的光流转在黑夜之中,像一片金色萤火虫将他掩埋了。
“……”
珀西笃定的想法稍微动摇了。
厌恶的话,需要降这么多树叶吗?
总不可能是把他埋住,就看不见的意思吧?
珀西抱起竖琴,看向天空,叶片依然不知疲倦般向下飞来,叶片像有生命似的,擦着珀西落下,他抬起指尖,其中一片便落在他的手上,擦着红肿的指尖而过,树叶细小的绒毛擦过皮肤,有些酥麻和痒,如同一个个温和的亲吻。
这大概不像是厌恶的意思。
珀西将地上的树叶好好的收起来,放在袖中,又将发冠上别着的,竖琴里插着的,最后,又将他他胸口后背被衣服兜住的叶子拔了下来。
伊路:“。”
这衣服本来缝隙就大,怪不得体的,珀西半跪下捡树叶时,肩胛与腰线更是一览无余。
伊路移开了视线。
树叶对他来说就像人类的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而身体的一部分被珀西用修长的手指梳理,又这样珍而重之的收起来贴身放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这边,珀西整理好后将叶片收入了袖中,试探道:“母神,您是还有其他吩咐吗?”
他青绿色的瞳孔倒映着叶脉的淡金,难得染上了两分神采:“或者,您希望我再弹奏吗?”
神明的意思大概是挽留。
珀西的指尖摸索着叶片,思绪却飞往其他地方,他曾看过不少记载大陆风物的书册,听说人族的演奏家就常常在街头拉琴,倘若路人觉得不错,便会在他的碗中投下铜币和银币,而演奏家为了感谢路人的慷慨,就会继续演奏一曲。
珀西摸不准,母神是否也是这个意思,而那些落到他身上的叶片,就像是路人慷慨的赞美。
想到这里,他微妙的停顿了片刻。
——如果今天是赞美,那昨日落在胸前与背后的叶片,也是赞美吗?
树冠上,伊路苦恼的托住了下巴。
他不想要珀西拉琴,他觉得珀西应该去休息。
祭典连着神谕日,连续两天彻夜不休,强悍如精灵王也难免露出疲态,珀西的仪态依然端正,面容依然漂亮,衣着依然得体……好吧不是很得体,但伊路却能看见,他已经很疲惫了。
或许是连日来长老会的施压,亦或者是族内喧嚣尘上的风言风语,以及松山边缘不断弥漫的死气,精灵王数日来连轴转,眸中满是倦色,在伊路看来,他应该立刻回家,埋在绵软的枕头上,然后拉好被子睡觉。
如果是之前,伊路甚至想给他来一点“酣睡的咒文”,让他仰面卧倒在床上。
但如果不降树叶,精灵又会想歪,伊路沉思片刻,打了个响指。
于是,一片落叶晃晃悠悠的掉下来,珀西看见它,先是怔愣,而后不可置信,最后,他那漂亮的眸子里一点点亮起了笑意。
神灵的意思,应该是喜欢他弹奏,想要他弹奏的。
精灵王注视着那叶片飘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叶片擦着他的指尖掠过,又乘风而起,最后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河谷中央建筑群中的一处尖顶上。
是……珀西的屋顶。
精灵王:“……?”
他肉眼可见的懵了。
神灵愿意听他弹琴,但却将叶子抛向他的屋顶?
树冠中,神灵挠了挠银白的长发:“不明显吗?”
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不要弹琴,回去睡觉!
虽然没有完全搞懂神明的想法,但神明终于愿意与他交流,珀西停下脚步,微不可察的调整衣冠,眉眼溢着清浅的笑意:“母神,如果您愿意听我弹琴,我……能否提一个要求?”
他字斟句酌:“下次祭典,您能露面吗?”
珀西重新在母树低跪坐下来,纯白的袍服垂曳与地,精灵仰头看向母树,漂亮眸子里满是树木苍青色的倒影,他抱住竖琴,如同一位在神像前跪拜的虔诚信徒。
珀西低声请求道:“族内传闻不断,长老会中的长老也一直对我有所不满……母神,并非我眷念这个位置,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森林边缘的死气一直没有除去,反而往松山腹地蔓延,我派了不少精灵前往,却不见成效,倘若族内在出现分歧,情况会更加糟糕,所以,倘若您在听,倘若并非厌恶我,可否在下次稍稍露面?”
在今夜之前,珀西已经决定要走了,可族内也没有其他能担任精灵王的精灵了,要不是年纪太小,要不是声望不够,假如母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珀西能做的更好。
说完,他无声捏紧了袍服,蚕丝质地的布料褶皱变形,珀西却无暇顾及。
两世了,整整两世,他第一次有机会同母树对话。
前世的厌恶做不得假,可方才飘落的树叶也是真的,珀西想,或许,或许他还有那么一个浅薄的机会,那么一重微不足道的可能,能得到神明的青睐与喜爱呢?
他不需要其他精灵王获得的偏爱,不需要神灵出席每场祭典,也不需要神灵年年降下神谕,他只想要一次,一次就够了。
每一个精灵都诞生自母树,伊路维尔是整个精灵族唯一的主神,是所有精灵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他们的来处和归处,神灵曾陪伴精灵族走过千载的岁月,史书的字里行间全是他的名姓,伊路的纪事,就是整个精灵族的纪元,从没有一位精灵能坦然面对他的厌恶,珀西当然也不能。
树下的精灵仰着面容,眸光在月色下明明灭灭,全然是期待与信赖的模样,而树梢上,伊路浅浅的叹息一声。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下次祭典,他依旧无法真身出席。
伊路撑着下巴,心道:“……捏个身体看看呢?行不行?”
一个月后,祭典照旧在松山的河谷腹地中进行。
长老会依然对精灵王不满,意图驱逐,族内的分歧也越来越大,而珀西无视了所有议论,继续完成繁杂的日常事物。
松山边缘的死气需要净化,受伤的精灵需要治疗,惶恐的族人需要安抚,还有种种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譬如怀春的精灵少女与英俊的魅魔陷入了爱情,灵魂变为灰色,在人间流亡二十年后,被族内的弓箭手抓住,关押进了牢房。
譬如深林的东边遭遇了山火,火势蔓延迅猛,致使某种植物濒临灭绝,需要人工抚育授粉……种种种种,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其中的某些事物并不紧急,也不需要精灵王过问,但珀西像是刻意使自己忙碌起来,以避免空闲后的胡思乱想。
他没法不胡思乱想。
每每安静下来,珀西便忍不住回忆起神谕日,恨不能将母树枝叶一丝一毫的抖动揣摩上千遍,他心乱如麻,在母树含混模糊的态度里辗转反侧,不得安歇。
他在神谕日向神灵请求,请求伊路在下一次满月祭典上现身,而伊路的态度捉摸不定,对珀西来说,下一次满月祭典就像是神话里的审判日,神灵将于那日降下裁决,判处精灵王是否有罪。
于是,中间的这个月格外煎熬。
然而,就在珀西内心忐忑不安,忙碌着处理各项事宜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高居母树的白发神灵正托着下巴,时不时向他投来注视。
伊路不是喜欢偷窥精灵隐私的神灵,但当他无意识发呆的时候,视线便不自觉的飘向了河谷。
剧情里珀西的命运实在悲惨,且确实和伊路有关,伊路忍不住便多分给他一点注意力。
他害怕傻兮兮的精灵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珀西的日常非常简单,单调到乏味,甚至有种苦行僧式的虔诚。
他作息规律,白天处理事物,晚上便总是静坐读书。读到月朗星稀,星子布满天空的时候,他会将身体浸入冷泉,完成日常的清洁,而后换上干净的长袍,在藤编的硬床上睡去。
唯一的娱乐项目是收拾整理书籍,将书里的叶子一片一片从书里拿出来晒太阳,再好好的放回去。
是的,伊路的叶子全被精灵王捡走了。
珀西将它们好好的收起来,像制作标本那样夹在书册中,他每天翻动观察它们的状态,将折角一一碾平后,再收回书册。
他晒书的动作非常小心,像捧着脆弱易碎的珍奇物品,但事实上,母树的叶片异常柔韧,即使大力搓揉也不会烂。
每当这时,伊路都会忍不住摸摸头发。
感觉怪怪的。
叶子是伊路身体的一部分,比起躺在书里做标本,他更希望珀西把它们还回来。
但精灵王显然不知道母树的愿望,晒完书后,珀西一般会起身沐浴,这时,伊路会移开视线,等他沉睡后,又悄悄转回来看一眼。
珀西连睡觉的姿势也很规矩,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面色恬静淡然,睡着后,他平和的眉目舒展开来,当真漂亮的过分,只是……
伊路看着那藤床,又揪了揪头发。
好硬,看着一点也不舒服。
他摸了摸身后茧状的软床,伊路的床是由精灵们进贡的桑蚕丝和马尾毛支撑,绵软舒适,躺进去的时候就想陷入了棉花,能将人整个包裹起来。
虽然大陆上有很多流派奉行苦修,精灵族也是禁欲持重的种族,但伊路其实并不希望他钟爱的造物们这样,他希望每一个精灵都躺在蜜与奶的温床上,在松山密林与河谷的环抱中,在溪水的潺潺和高悬的明月中,平安宁静的度过此生。
珀西也一样。
于是,伊路敲了敲脑袋:“等我能出去了,我要给他换张床。”
可惜,这个日子遥遥无期。
66的到来打断了神灵的休眠,也同样延长了伊路恢复的时间,在研究净化咒的间隙,伊路尝试着运起灵力,却都已失败告终。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这样下去,直到剧情中珀西死亡的关键节点,伊路都无法离开结界。
但是要他坐视一位无辜的精灵死亡,伊路做不到。
神灵本人无法离开,母树的一部分能量却还可以动用,在层层交叠的的枝叶之中,一枚青绿色的果实悄然孕育,果实表面繁复的黄金色纹路互相交叠,绘成大片晦涩的图纹,最后,在一个祭典前某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成熟的果实咚的落地,坚硬的表皮寸寸皲裂开来,露出了一个具年轻的身体。
祂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浅金色的头发没过脚踝,祂面容清贵圣洁,正以婴儿般的姿势蜷缩在果实中,等果实破裂,祂舒展身体,从果实中迈了出来,然后……
神灵脚下一绊,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母树震颤片刻。
66:“……伊路大人,你还好吧。”
小系统飞过来,用屏幕尖尖小心的拱了拱神灵撞红的额头。
“嘶……没事,这具身体的痛感还是调的高了。”
神灵可以自由修改他的造物,伊路一般不调整常用参数,但他给自己捏的身体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伊路扶着树干站起来:“我不太适应走路。”
身体是刚捏的,需要时间适应,就想人类蹒跚学步的婴孩,况且神灵都是靠飘的,伊路又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鬼,天天窝在家里睡觉的死宅。
仔细算来,伊路扎根松山几千年了,连房门都很少出去,几乎没用腿走过路,这双修长好看的腿只是神灵的身体摆件罢了。
66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是的,您走路的姿势真别扭,和四肢刚刚长出来似的,我之前有个小猫主角,他爬的都比您走的协调点……小心您的脑袋!”
伊路头疼的挽起长发,将它们从藤蔓的缝隙里抢救出来:“头发也设定的有些长了……奇怪,珀西也是长发,怎么从来没见他绊倒过自己?”
这具身体和伊路本人有八分像,但为了避免直接联想到神灵,他将标志性特征银发银眸改成了浅金色。
66戳了戳宿主:“我们要直接去找精灵王吗?”
伊路艰难站稳身体:“我没法解释我的身份,先远远看着,等机会。”
伊路还没想好如何告知珀西。
这具身体不是典型的精灵族,而是混合了部分人类的特征,伊路如今伤的很重,这身体没法动用术法,也没有精灵族的灵力,如果他贸然闯入精灵的视线,恐怕会被当成误入松山的迷路旅人,或者心怀恶意的歹人。
前者会被遣返,后者会被关起来。
伊路想,或许可以等夜深人静,在精灵的书桌上留一封手信,绘上母树独有的章纹,解释他为何不愿出现。
前几代精灵王也留有母神的手信,珀西只需要比对字迹,就知道他说的没错。
——顺便趁珀西不注意,把他的叶子收回来。
66趴在他的肩头:“伊路大人,我们后退一些吧,这次的祭典要开始。”
随着月亮渐渐上升,陆续有精灵进入河谷,他们像之前一样,将酿好的蜜与酒摆放在母树下,以求母神的垂青。
伊路避开他们走入河谷,往精灵的驻地走去。
他要给珀西留下信件。
当晚宴越发喧闹,蜂蜜与莓果酒的香味顺着风传递过来,伊路回头,透过几层灌木的遮挡,他看见了最中心的珀西。
精灵王依旧是那身不怎么得体的服饰,捧着竖琴站在母树之下,仰头看上树梢,伊路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
又是那种虔诚的,温和的,却饱含着难以形容的哀伤。
珀西的精神比一开始好了很多,比起伊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恍惚憔悴,稳重平和却死气沉沉,精灵王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寄托的东西,他枯槁一般生命里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眸子也清亮了起来,带着星子般细碎的光点,这生机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站在了母树之下,无声按紧了手中的琴弦。
没人知道,珀西有多紧张。
这不是珀西第一次参加祭典,然而在漫长的期待、期待破灭、再次期待、再次破灭的轮回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些微的可能。
倘若这一次母树回答了他的呼唤,倘若这一次伊路大人愿意现身,倘若他的许愿能够成真……
于是,当庆典的奏乐响起时,珀西深吸一口气,他断裂的琴弦已经被修好了,清凌凌的乐音从精灵王的指尖流出,飘往高天之上母神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