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男人凑到季沐思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像是京市喻家分家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季卿脱掉毛拖鞋,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随后被人推了推脑袋。
“去洗漱。”
“困。”
季卿半眯着眼,蹭了蹭如绸缎般柔滑的枕头。
他迷迷糊糊闭眼,察觉到身侧床榻凹陷,温热的体温顺着拥抱丝丝缕缕传来。
紧接着是清爽的柚子香气。和舅舅买的沐浴露气味很像。
季卿问:“你不是说这个味道不好闻?”
头顶传来不甚清晰的震动,季卿太困了,听不清季严俞的回答。
选择伸手环住了季严俞的腰。
脑子里好似响起了桑霁说他无情道天赋绝佳的话。
其实不对。
他花了八百年踏入天骄们三千年难入的渡劫期,却在余下的两百年内不得寸进,离飞升成仙永远差了半步。
季严俞是用相同血液编织而成的枷锁。
如同鸟入樊笼,余下一片空茫与无措。
他又记起来那个午后,成片的红,成片的白,惊呼声和碰撞声。
以及季严俞看过来的一眼。
难过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没了。
“哥哥。”
“嗯,醒了?”
季卿在窗帘划过滑轨的细小动静中清醒,他睁开眼,挡住射向眼睛的暖阳。
季严俞:“今天周六,要出去走走吗?”
“不去。可以出去玩,但是不能和管着自己的家长出去玩。”
季卿果断拒绝,他翻动手机,瞥了眼手机短信里的季洪峰两百万转账。
当即复制而后发给冯希,随后发送信息。
“去买辆车,工作用。你那辆车太旧,爪爪乐园的路不好,开着危险。记得开发票,弄固定资产。”
冯希的回复很快,“不用的,季总,我的车还没坏,”
季卿不是很想回忆那辆颠簸至极的车,他去车库挑了辆迈凯伦P1。
跑车的引擎声骤然炸响,黑色车身破风而出,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哗哗作响。
两天时间,季卿几乎跑遍半个海城,季严俞不让玩的,都尝试了一遍。
他也揪出缠在他手腕的金闪闪看了好一会。
金闪闪讨好的蹭着白皙的指尖,滑溜溜飘走,在空中画了个爱心,尾巴尖都透着愉悦。
在修真界,因为小徒弟喜欢,他看过些许小众心法,其中就有功德成圣的法子,但是心法里并没有提到过功德金光开智这一情况。
“再敢捣乱,我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不会说话,可怜兮兮的贴着季卿的脖颈蹭。
倒是手机响了,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玩够了吗?”
“嗯。”季卿懒懒应声,在季严俞舒了一口气的背景音中下车,“今天去冯希那里上班。”
他挂了电话,视线第一时间被冯希的脖子吸引。
黑色的卫衣领子松松垮垮,扭曲得如同波浪线。
季卿:“新款?”这种时尚没试过。
冯希尴尬地拽了拽领子,“不是,洗太多次就成这样了。”
季卿:……
那就不尝试了。
他迈步往里面走,猫咪和狗子一股脑围上来,蹭他的裤腿。
小白狗尾巴狂甩,抬腿就要尿。
季卿目光一凌,拽住狗子的脖颈,提起来死死圈在怀里。
压低声音道:“狗命不要了?”
小白狗呜呜应声,讨好般地去舔季卿的指尖。
两人一狗一边交谈,一边往二楼房间走。
冯希:“我选了两个办公地点,你拿个主意?”
他推开房间门,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季卿面前。
“一个位置比较偏,但是租金便宜,一个是市中心的写字楼,环境好,租金偏贵。我的建议是租金便宜的写字楼,后续基金会还要投入一大笔资金,能省则省。”
冯希去看季卿的脸色。在他看来,第一个更好。
但是豪门更看重脸面,小辈创业,其他不用最好,门面却是要最好的。
“那就这个。”季卿去指租金便宜的写字楼。
金闪闪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圈着季卿的手指一扯,当即落在了市中心的写字楼。
季卿蹙眉,垂眸去看蹭着他指尖的金闪闪。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小白狗低吼两声,张口去咬金闪闪,啊呜一声咬上空气,嗒嗒的牙齿撞击声听得人发酸。
它可怜兮兮地去瞧季卿。
冯希也去看。
就见指着市中心写字楼的人倏然冷笑一声,左手对着空气抓了抓,而后硬生生把自己的右手掰到便宜的写字楼上。
冯希神色古怪,斟酌语句,把话从喉间送出去。
“季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都出幻觉了。
这一眼太冷, 冯希保持沉默。
两人先去租金较为便宜的写字楼,怎奈实在太偏,附近路灯设施也不行, 考虑到安全因素,季卿拒绝了冯希的提议。
半个小时后,车子再次停下。
季卿牵着小白狗,注视面前这座市中心47层高的写字楼。
巍然耸立。
年轻隽秀,意气风发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
冯希一边在前面带路, 一边介绍,“我们准备租下来的办公室,在10层,面积500平方。上家公司昨天刚搬走, 会有些乱。”
“嗯。”
季卿在电梯到达的叮咚声中点头。
冯希先进去,用手挡住电梯门, 等季卿进来才刷了电梯卡。
今天出来办正事, 冯希换上了初见季卿时穿的西装, 熨烫板正, 柔顺地贴在宽厚的肩膀上。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做事一板一眼,透着凛然正气。
到了办公室,他推开窗户, 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蹿了进来, 将地上散落的A4吹得哗哗作响, 又争先恐后钻进胸腔。
“季总, 你看满意吗?”
“可以。人员招聘,你上点心。后续基金会运转之后,受资助对象要仔细核查, 品行不端的人不资助。”
“好的,你放心,我会仔细核查。”
办公区敲定,冯希去联系租赁的对接人员。
季卿来回逛了一圈,捏住进楼后就躁动的金闪闪,牵着小白狗往外走。
写字楼一层大约一千多平,零零散散有些小公司,职业装的男女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孙吉正和同事交谈,不经意抬头,看见季卿,而后愣在原地。
又在同事的催促声中,无意识地应声,低头去看手上的文件。
分明每个字都认识,此刻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仿佛黑夜的魂灵,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半晌后,才骤然回神。
“靠,忙出幻觉了!”白日见鬼。
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人。
另一边,金闪闪挣脱束缚,猛地圈住季卿的腕骨,急急地往外扯动。
季卿蹙眉,不紧不慢拽住,低声威胁,“再乱来,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立马蔫了,虚虚搭在季卿的手腕上,用尾巴尖指了指楼下。
思忖良久,季卿在金闪闪飘忽忽的扭动中下了楼。轻轻摩挲着尾巴尖,回忆上两次金闪闪的反常。
第一次是因为席沉衍。
第二次是因为这幢写字楼。
第三次是为了什么?
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不断跳跃。
不对付的小白狗和金闪闪也没闲着,你追我赶,很热闹。
季卿看着金闪闪啪的一声,打向小白狗的屁股。
小白狗瑟缩一下,而后疯狂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咬,以至于伸缩遛狗绳一圈又一圈地缠住季卿的双腿。
他就在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情况下,和席沉衍对上视线。
身侧的洛开宁扑哧笑出声,在季卿冷然的注视下,走进电梯一抖一抖地捏住小白狗,将季卿解救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季卿问。
洛开宁揪着小白狗的后脖颈,“这栋写字楼是席家的,30楼往上是席家的分公司,我陪沉衍来视察,等结束直接去找朋友聚聚。”
“嗯。”季卿礼貌应声。
“前几天的事,谢谢你们。”
席沉衍不紧不慢道:“不客气。”
洛开宁自来熟地搭上季卿的肩膀,被对方避开后,也不恼,顺手改了方向,搭上席沉衍的脖子。
“你从电梯下来,是来这边谈事情?”
“不是,租办公室。”
临近三点,一楼大厅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位出外勤的回来员工,刷了卡就进了闸门,匆匆忙忙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席沉衍垂眸注视季卿没什么表情的琥珀色眸子。
声音微缓,“几楼,我吩咐一声。”
“不用。”
季卿拒绝。
没多少钱的事,欠人情债,不好还。
沉默在空间缓缓蔓延。
洛开宁瞥了眼席沉衍。
如往日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却觉对方情绪不对。
不生气,又像是不开心,卡在想前进又想退后地拧巴中。
洛开宁的视线在席沉衍和季卿之间来回打量,又在席沉衍投来的警告目光中偃旗息鼓。
“要去30楼看看吗?”
季卿打算拒绝,然而金闪闪疯狂扭动,撒开季卿,直直往席沉衍腰上蹭。而后用尾巴尖试探地圈住季卿的手腕。
季卿冷冷瞥了一眼。
金闪闪当即不动了。
被淡漠视线扫过的席沉衍也不动了,硬邦邦站着,生出细密而微小的痒意,像是冬日的暖阳,带来难以忽视的暖意与酥麻。
而后听见季卿清冷的声线。
“……去。”
季卿收回放在金闪闪上的视线,不再关注汩汩流动的金光,委屈掉下的两颗小金点。
再掉下去,功德就没了。
再看下去,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吸收的心思。
三人去了旁边的直达电梯,来到30楼。
季卿编辑短信告诉冯希他的情况,脚上的动作不停,跟着席沉衍出了电梯。
员工们整齐地从工位上起身,依次礼貌打招呼。
隐晦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后的季卿身上,或惊讶或嫉妒,亦或是厌恶。
席氏的员工对两位车祸后的爱恨纠缠烂熟于心。
他们每天都能听到‘他逃他追’的新版本,季卿出国前,基本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更有甚者,在那边侃侃而谈,“季卿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男人脸都不要,陷害弟弟、虐待动物、自荐枕席,他是怎么有脸活下来的。”
那时候这话被席沉衍听见,他没说什么,记住了那个人的脸,在安全通道抽了几根烟。
吹了一会儿冷风,等身上的烟味散去,对助理道:“季卿救过我的性命,这些话我不想在公司听到。”
“另外,通知总公司和分公司,如果季卿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助理从席沉衍冷淡疏离的声音中回神,不经意间和季卿的目光对上。
他想:这次这位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才跟着席总来到公司。
季卿礼貌点头,随着会客室的玻璃门打开,他也走了进去。
洛开宁对季卿道:“之前我在拍卖会得了好东西,很适合你。放车上了,我去拿,你等我会儿。”
“不用。”季卿回。
洛开宁走得太快,没听见。
助理听到了,惊讶地扫了一眼季卿。
虽说洛开宁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到底是洛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走心的朋友不多,席沉衍算一个。
可是就算是席沉衍,也没收到过这人特地去拍卖会拍的礼物。
即使是大型的拍卖会,豪门的少爷小姐们大多是让助理去,哪有自己亲自去,这举动算得上殷勤。
助理心下一惊,思忖季卿是真的大胆,前段时间追着席沉衍跑,现在又明目张胆地把目标换成洛开宁。
也太过……不要脸。
他隐下心思,恭敬地把泡好的白茶放在席沉衍面前,又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然而,很快,咖啡和白茶换了位置。
动手交换的人,是不知道这个举动多反常的席沉衍。
助理恍惚地听着人说:“季卿喜欢白茶,下次泡一样的。”
“席总,这白茶金贵,也就您和大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喝,没剩多少了。”
季卿挑眉,事不关己地啜了一口,往沙发上一靠,就见肃正表情的席沉衍,淡淡地看了眼助理。
那人说:“席家破产了?一口茶都喝不起?”
助理连忙道歉,百忙之中瞪了眼他。
成年人的妒忌很好懂。季卿平静地听着人和席沉衍说,“席总,会议要开始了。”
“嗯。”席沉衍点头,看向他,“我出去一趟,你随意逛逛。”
季卿按住小白狗往茶几上扒拉的爪子,无所谓应了句,“好。”
锁扣阖上的声音很清晰,应该是席沉衍走了。
会客室刹那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金闪闪美滋滋地蹭着季卿的腕骨,趁他的注意力在小白狗身上,灵活地钻进袖口。
被钻的人僵硬片刻,看向会客室里的另一位,转移注意力。
“有事?”
助理双手拿着托盘,倒扣在腹部,面上带着面对客户的温和微笑。
“季先生,我是席总的助理,主职是处理和席总有关的大事小事。一些话,席总顾念您救他性命,不会和你说,但是人贵在自知之明。”
金闪闪还在乱动,季卿没仔细听,“哦”了声。
许是这个字太过轻飘飘,助理好像很生气,一把推开扒拉沙发的小白狗。
“哪来的畜生,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乱勾搭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乱拉乱尿!”
小白狗嗷嗷叫着。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助理。
会客室里剑拔弩张。
会客室外也很热闹。
席氏的员工躲在角落,脑袋一个叠一个往里面看。
“操!赵助理指桑骂槐的功力不减当年呀。”
“季卿要倒霉,那时候往席总身边凑的女秘书,可是被他骂哭过好几回。”
交谈声顿了顿,突兀有一道声音加入。
“我挺想看他哭的。”
同事们沉默了。
有人骂了声,“变态啊!”
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又有人附和,“我也挺想看的,季卿蠢是蠢了点,好看是真好看。”
所有人默契地把视线放在即将被骂哭的季卿身上,舍不得挪开视线。
然而,这位视线中心却拿出了手机,不紧不慢摆弄。
众人猜测季卿是在叫外援。
赵助理还在继续,“您是季家二少,生来什么都有,但是一些事是钱买不到的,席总不会喜欢你。何必眼巴巴贴上来,不要脸,又遭人耻笑。”
众人等人哭。
先等来的却是拿着礼物满脸阴沉的洛开宁。
“赵助理,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沉衍。”他在季卿身侧坐下,眼神像是要吃人。
“沉衍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他更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助理。一些人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无论是洛家还是季家,你都对付不了。”
助理的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密集的汗珠。
洛家和季家暂且不论,单单洛开宁和席沉衍的关系,他就惹不起。
中央空调的暖气呼呼地从出风口冒出,打在藏在浅咖色的衬衫上。
本该是舒服的暖意,他却觉寒意从尾至头的冒上来,把背后的棉质衬衫染成了深咖色。
他想辩解几句,却见洛开宁完全不理他,反而放柔了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季卿。
“你这都能忍?忍者神龟投胎?”
“没忍。”
季卿勾选购物车里的三款麻袋,神态自若地下单付款。
“附近有没有,监控盲区且路人少的角落?”季严俞管得严,不好明着来。
这个角度,洛开宁看不见手机界面,赵助理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笨人,当即明白季卿话里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想揭发。
洛开宁喝道:“还想动手?快滚!”
洛开宁还在继续,“这还叫没忍?”
他把手上的礼盒丢给季卿,道:“送你的。这气忍不了一点, 你等着,我帮你教训他!”
季卿视线越过玻璃上的蓝色横纹,看着洛开宁风风火火离开。
犹豫一瞬,他把礼盒放在一边,离开会客室。
玻璃门刚一打开, 杂乱的交谈声豁然传进耳廓,又陡然安静,片刻后压低的交谈声陆陆续续响起。
“绝了,这位出国读得魅魔班的吧?洛开宁以前多少不喜欢季卿呀!”
“不是说季家二少蠢笨不堪, 完全不像呀。”
也有看不下去的,“朝三暮四, 真不要脸。”
“可是他好看呀!”
众人呼吸一滞, 做着手头上的事, 余光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季卿。
好半晌, 才有人道:“席总见的人多, 在他眼里,这样的可能不算好看。”
语速越来越慢,他的声音越来越不自信。
他也是跟着席总见过世面的, 季卿这样的真是少见。
也在此时, 他的手机响了, 是朋友孙吉正发来的, 说是大白天在办公楼里见到一位,牵着白狗的好看艳鬼,差点把他的魂勾去。
他觉得他的魂也快没了。
而勾魂的人轻飘飘地扫视众人, 这么一耽搁,洛开宁已经不见踪影。
他敲了敲位于两个方向分岔点的工位,“有看到洛开宁往哪边走了吗?”
女士脸颊微红,嗅着鼻尖清冽的雪松香气,轻而易举地被定在原地。
而后目眩神迷。
季卿疑惑垂眸,桌面上贴着的一大张圆周率映入眼帘。余光一扫,其他工位上也有。
好奇地询问,“在席氏工作还要背圆周率?”
“啊?”女士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卿的问题。
席沉衍的声音传来。
“季卿。”
“嗯?”季卿应声,一转头,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
青年穿着一件深咖色的衬衫,里面是轻薄柔软的黑色内搭,领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脖颈,依稀可以看见漏出来的黑色绳子和一缕金色。
看形状有点像他打赏的那块无事牌。
季卿眨了眨眼,拉近两人的距离,试图分辨。
席沉衍按住季卿的肩膀,“小心垃圾桶。”
“哦,谢谢。”季卿扫了眼小腿旁边的垃圾桶。
再抬眼时,露出的黑色绳子和金色已经被衣服完全遮挡。
他道:“有看到洛开宁吗?”
席沉衍点头,直接带着季卿过去。
洛开宁半倚着防火门,手指尖夹着细长的烟,任由轻柔的烟雾上涌,轻飘飘的散在寂静的楼梯口,带着波诡云谲的冷意。
他掀起眼皮去看噤若寒蝉的赵助理。
“没道歉就跑了?”
赵助理额间细密的汗珠开始汇聚,而后成串地沿着脸颊滴落。
“我,我错了。”
洛开宁笑笑,指了指赵助理身后,“你该给他道歉。”
赵助理猛地转头,面向季卿,眼中浓郁的阴鸷与愤恨极快攀升,又在注意到一旁的席沉衍时,急急隐藏。
“季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季卿应声,闹了一整天的金闪闪从领口钻了出来,黏糊糊地圈住脖颈,蹭了蹭隆起的喉结。
他偏头暗骂,佯装镇定,伸手假装去摸脖子。
动作过大,捅到席沉衍的手臂。
席沉衍反手扣住,却被人急急躲开。
他盯着季卿避之不及的动作,眸色渐沉。
没人说话,赵助理不敢起身,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背后的衬衫已然全湿。
他试探喊了声,“席总。”
席沉衍道:“赵助理,你在我身边待了四年,清楚我的性格。今天去财务部领辞退金,N+1不会少你。人事那边我吩咐过,辞退理由不会影响你找下份工作。”
赵助理眼眶通红,“席总,这四年我辛辛苦苦,你就为了几句话辞退我?因为季卿?”
“不全是。”席沉衍打开推窗,新鲜空气灌了进来,吹散烟味。
他看着季卿皱起的鼻子缓缓放松,才继续道:“我需要的是一位具备专业素养的执行者,而不是自作主张的决策者。”
年轻隽秀的决策者眼神冷漠、锐利。
只一眼,就令人心生胆寒。
赵助理陡然清醒,对方在商场上的果决、寸步不让,以及极具魅力的掌控力,一瞬间涌入脑海。
恣凶稔恶的狼王,需要的是听话的执行者,而不是揣度心思,破坏规矩的群狼。
怒意和不甘陡然间消散,只余下无穷尽的后悔与无力。
分明席沉衍说过,不想在公司里听到诋毁季卿的话。
他竟然因为嫉妒,不管不顾。
季卿挠了挠小白狗的下巴,瞥了眼赵助理低落颓败的背影。
橙红的夕阳斜斜洒落,朦朦胧胧地圈住季卿瓷白的肌肤,在隆起的唇珠上流连,静谧的空间传来,微风拂过的沙沙声。
席沉衍有些晃神,色彩急急褪去,黑色白色笼上双眸,最终化成一条黑色纱带。
轻柔地抚上细长柔软的眼睫。
而后是清冷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你是哑巴吗?”
“席沉衍?”
席沉衍骤然回神,垂眸注视面前的季卿。
“你怎么了?”季卿抬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
席沉衍近乎本能地抓住乱动的手,掌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他有种抓住耀眼星辰的奇异满足感。
想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直到掌心处的力道加大。
席沉衍顺势松开季卿的手,垂下眼帘,“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事。”
洛开宁保持着季卿和席沉衍出现时的姿势,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席沉衍身上。
沉稳内敛的好友,好似有一瞬间的松快,又猝然间像是看守犯人的狱卒,责任感和分寸感令他绷紧神经,不敢越雷池半步。
“快五点了,我还要把小白狗送回爪爪乐园,就先和你们分开了。”季卿不紧不慢道。
席沉衍“嗯”了一声,任由季卿离开。
小白狗欢快地上车,又在到达爪爪乐园后紧紧扒着车门不放。
季卿挑眉,揪起小白狗后脖子的软肉,往冯希怀里塞。
“以后周一和周三我都会去公司,其余工作日在画廊。”他瞥了眼冯希抽丝的袖口。
“去买套衣服,开发票,我报销。”
冯希想拒绝。
季卿已经扬长而去。
红色的车尾灯在渐渐暗沉的夜色里,缓缓拉长,而后消失无踪。冯希好似透过空中未曾消散的烟尘,窥探出季卿硬壳包裹下的柔软。
像是轻柔温和的水花飞溅,其中金光脉脉流动。
传言里的季卿,恶毒又嚣张。
完全不一样。
冯希缓慢眨眼,不禁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