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溯雪坦然迎上那道目光,没有闪避。
盛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数息,那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层下最深处掠过的一丝暗流,快得无法捕捉。
随即,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得几乎只是光影的错觉。
“嗯。”一个单音,清冽如冰珠落盘。
再无他言。他转过身,再次望向远处云海翻腾的山峦,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审视,不过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走吧,我们该去天机阁了。”
风溯雪沉默地站到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山风凛冽,吹动两人的衣袂。
风溯雪的心,在经历了幻境极致的炽热与冰冷后,在这份熟悉的冰冷孤寂中,竟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平静。
千机百炼秘境深处,那片连幻象都无法触及的绝对虚无之地。
纯白面具的温见月静静悬浮,周身流淌着玄奥的星辉轨迹,如同亘古运转的星辰本身。
他面前,一道由无数细微冰蓝色符文构成的、极其繁复玄奥的印记正缓缓消散,那印记的气息,赫然与盛昭同源!
“清理完毕。那异数留下的污染已彻底拔除。”温见月的声音直接在虚空中响起,毫无波澜,“只是……那东西比想象的更狡猾,也更……顽固。它似乎拥有某种‘不死’的特性。”
在他身旁,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玄色虚影静静浮现,正是盛昭的一缕神识化身。那虚影的气息比本体更加冰冷沉寂,如同深渊本身。
“它,还会再来。”盛昭的神识意念传来,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冰冷笃定,“阿月,你说,你我……能否打破这既定的轨迹?”
温见月微微转向那缕神识虚影,黑洞洞的眼孔后,仿佛有星河在流转。
他沉默了片刻,那辨不出情绪的清冽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调侃的暖意:
“师尊……”
他顿了顿,似乎这个称呼让他自己也有些恍惚。
“您太小看自己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山崖边那个玄衣银发的本体,以及他身侧挺拔如孤竹的少年身上。
“也……太小看他了。他……终究和我不一样了。他,是这三世以来,唯一出逃了的变数。”
盛昭的神识虚影沉默着,如同凝固的冰雕。
良久,那缕虚影才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消散在虚无中。
温见月独自悬浮在星辉轨迹之中,纯白的面具转向下方翻涌的迷雾,那迷雾深处,隐约可见另一个狼狈挣扎的身影。
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带着亘古的疲惫。
“师尊……这一次……别再错过了……”
同一片迷雾的另一端。
“呃啊!”林清羽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嚎,连滚带爬地从一片扭曲的血色泥沼幻象中挣脱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浑身沾满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污秽,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哪里还有半分傲气与风采?
【宿主!警告!核心区域存在强大守护意识!强行侵入失败!反噬严重!】
系统尖锐刺耳的机械音在他脑中疯狂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虚弱,【滋……对方差点反向锁定本系统的本源坐标!能量损耗高达97%!系统即将进入强制休眠修复!滋……警告……短期内……无法……滋……】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彻底沉寂下去,只留下冰冷的杂音。
“废物!没用的东西!”林清羽挣扎着爬起来,对着空气嘶声咆哮,眼中燃烧着扭曲的怒火和不甘。
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孤注一掷的侵入,竟然失败了,不仅没让风溯雪万劫不复,反而差点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倚仗。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风溯雪竟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甚至还……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他死死盯着风溯雪和盛昭所在的山崖方向,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滔天的妒恨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风溯雪……盛昭……”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你们……给我等着!”
他踉跄着,如同受伤的野兽,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满心的怨恨和失败的耻辱,狼狈地朝着与山崖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密林阴影之中。
山崖边,盛昭依旧静立如雕塑。
风溯雪站在他的身侧,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便落在盛昭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冰冷手指上。
那手指曾握剑斩魔,也曾教他习剑。
幻境中的昭华剑尊,是曾经的师尊吗?
可是,为什么师尊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风溯雪一直在怀疑师尊可能是重生的,主要是师尊的心魔,太明显了,师尊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明悟交织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那样的不堪,他已经经历过了,可是他无力改变。
就像一个预见了自己悲剧的人,只能沿着既定的命运线一步一步的重蹈覆辙。
风溯雪的心一瞬间疼了起来。
他悄然地,将两人之间那半步的距离,不着痕迹地又拉近了一寸。
山风凛冽,吹动盛昭的银发,几缕发丝拂过他冰冷完美的下颌线。
他依旧望着远方,似乎并未察觉身后弟子这细微的动作。只是那玄色衣袖下,无人可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远处的树影下,苏砚书倚着一棵古树,指尖把玩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阴冷鬼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山崖上那对师徒无声对峙般的剪影。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天机阁的残魂啊,真有趣,比墨九幽有趣太多了。”
第50章 西域之行
天枢州腹地,群山环抱之中,一座巍峨古朴、仿佛与天地星辰融为一体的巨大楼阁矗立在云雾缭绕之巅,那便是以推演天机、卜问吉凶闻名于世的天机阁。
通往阁顶的石阶漫长而陡峭,如同登天之路,每一级都铭刻着玄奥的铭纹。
风溯雪跟在盛昭身后,拾级而上。
山风凛冽,吹动盛昭玄色的衣袂和如瀑的银发,那背影孤高清绝,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风溯雪的目光落在前方,心湖平静无波。
终于踏上最后一阶,巨大的朱漆门扉紧闭,门楣上悬挂着天机莫测四个古篆大字,散发着悠远沧桑的气息。
门前,并无守卫,只有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长裙的女子静静侍立。
那女子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容貌温婉秀丽,气质沉静如水,仿佛一株空谷幽兰,与这肃穆威严的天机阁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见盛昭师徒到来,女子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柔和微笑,微微躬身行礼:“天机阁代阁主,云舒,特来迎清霁峰首座盛昭真人,及高徒风溯雪师弟。”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如同山涧清泉。
盛昭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并未因她“代阁主”的身份而有丝毫波动,只声音清冽如常:“盛昭,求见阁主。”
云舒脸上笑容不变,温声道:“仙尊见谅。阁主月前偶感天机异动,心有所悟,已闭死关参悟玄机,归期未定。阁主闭关前曾有言,若真人到访,一切事宜,由云舒代为转达处理。”
盛昭闻言,那双深邃的寒眸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沉默着,并未追问阁主闭关的细节,只是周身的寒意似乎更凝实了几分。
云舒仿佛并未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依旧笑容温婉,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真人远道而来,请至观星台稍坐。”
观星台位于天机阁最高处,视野开阔,仿佛伸手可摘星辰。
云舒亲自奉上两杯清茶,茶汤澄碧,灵气氤氲。
盛昭并未落座,亦未碰那杯茶,而是负手立于栏杆边缘,银发随风微扬,目光投向下方翻腾的云海,声音有些飘渺:“阁主,可有话留予盛昭?”
云舒站在他身侧稍后,温婉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丝郑重。
只见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柔和,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
“阁主闭关前算到仙尊会来,留下了话:
天地如棋,众生如子。然棋局虽定,执棋者,却系于方寸之间。仙尊心中所念,所困,所执……非天机可解,亦非外力可破。唯有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盛昭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依旧望着云海,背影孤绝。
云舒微微欠身,温声道:“阁主之意,云舒不敢妄加揣度。但仙尊心中,想必自有明断。”
她话锋轻轻一转,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侍立在盛昭身后、气息冷冽沉静的风溯雪身上,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倒是这位风师弟……”
风溯雪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云舒的目光。
云舒看着他,温婉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分深意:“想必对眉心这粒朱砂痣,疑惑许久了。”
将风溯雪的好奇心高高吊起,云舒却是话锋一转,“风师弟道心初砺,锋芒已显,然根基未固,前路尚有迷雾。阁主亦留下一言,少侠的机缘,正在西面。”
“西?”风溯雪眼神微凝。
西域……幻境中与“盛昭”并肩封印域外魔门之地。
云舒轻轻颔首:“不过,西行之途,或有劫波。”
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盛昭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寒的眸子,落在了云舒身上,带着审视。
云舒依旧笑容温婉,坦然回视,眼神清澈,毫无闪躲。
短暂的、近乎凝固的沉默后,盛昭的目光移开,重新落回风溯雪身上,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是极其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西域。”
风溯雪心领神会,应道:“是,师尊。”
云舒脸上笑意更深,如同春风解冻:“既如此,云舒预祝二位一路顺遂,得偿所愿。”
她再次微微欠身,“阁中尚有俗务,云舒先行告退,二位请自便。”
说完,她步履轻盈地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裙裾在光滑的地面上无声滑过,如同流云般消失在观星台的回廊深处。
观星台上,只剩下师徒二人,以及呼啸的山风和脚下翻涌的云海。
盛昭再次望向无垠的远方,玄衣银发在风中勾勒出孤绝的轮廓。那句顺心而为,终究在他的心湖溅起了涟漪。
顺心?他的心……早已如这观星台的基石,冰冷凝固。
风溯雪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师尊那如冰雕般的侧影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寒溪剑,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的心也不由的颤了颤。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该是幻境中那个沉溺妄念的少年。
“师尊,”风溯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询问,“何时启程?”
盛昭没有回头,清冽的声音被山风送了过来,“即刻。”
天机阁幽深的内殿,一处布满星辰轨迹的静室。
云舒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观星台上那玄衣银发的身影转身离去的最后一幕。
她脸上那温婉的笑容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眼底流淌着洞察世事的光芒。
她指尖轻轻拂过水镜边缘,镜面漾起涟漪,盛昭的身影消失,浮现出一片黄沙漫卷、骸骨隐现的戈壁景象,正是西域封印之地。
“顺心而为……”
云舒低声呢喃,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深的弧度,“盛昭……你这一生,被‘苍生’二字锁得太久,困得太深……这一次,希望你能得以解脱。”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洞悉天机的悲悯。
水镜中的景象缓缓消散,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星空。
云舒闭上双眼,周身气息融入静室流淌的星辉之中,仿佛与这亘古运转的天机,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天机阁山脚下,一处不起眼的茶摊阴影里。
林清羽脸色苍白,眼神怨毒地盯着那通往天机阁顶的漫长石阶,他身上的狼狈已被简单处理过,但眼中的恨意和虚弱却无法掩饰。
【系统能量恢复至5%……基础功能勉强维持……目标已离开天机阁……路径锁定:西域方向……】系统的机械音虚弱而断续。
“西域?”
林清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怨毒覆盖,“好!很好!风溯雪!系统,给我盯死他们!”
他猛地灌下一口劣质的茶水,如同饮下仇敌的血,然后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人群,朝着西域的方向追蹑而去。
而在更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枝头,苏砚书翘着腿,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清羽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天机阁顶,最后目光投向西方那片辽阔的天空。
“嘻嘻……都往西边凑热闹了?”
他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冰冷的光芒,指尖黑气涌动,发出了一封信。
“盛昭去了西域,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知道后的样子啊。”
树上的人身影一晃,如同青烟般消失在原地。
白藏州,魔宫深处。
一只惨白骨笛穿透禁制,落在夜无尘脚边。他认得这笛子,百年前绝望求援的信物,抽出笛中薄纸,一行墨字刺入眼帘:
“盛昭携徒,不日抵白藏州。”
“盛昭……”
名字滚出喉咙,低沉如荒漠风雷。
百年前的景象蛮横撞入脑海:
黄沙,残阳,浴血拄刀的他,白衣身影闯入视野,从容穿越刚结束的修罗场,垂死的魔族扑杀而去。
一道剑光!
璀璨、凛冽,斩断血色黄昏。
魔族、弯刀、沙尘无声湮灭。
巨大沙丘留下深不见底的光滑剑痕,横亘在他与白衣剑客之间。
风沙稍歇,他看清了执剑者的脸。
年轻气盛,意气风发,那浑身的少年气将那张迤逦的脸都压了下去,像是仙人突兀降临。
那人目光随意扫过剑痕,如拂去尘埃,还剑入鞘,消失于沙丘之后,只留下被那一剑惊艳的夜无尘。
指根旧疤传来尖锐刺痛,将他拽回现实,那是当年最微弱剑气擦过的印记,他一直留着。
“终于……来了。”
夜无尘声音沙哑,眼底压抑百年的暗火疯狂翻涌,不是恨,是更幽暗炽热的占有欲。
他攥紧拳头,魔气爆发,骨笛与信纸化为齑粉。
“来人!”
黑袍身影鬼魅般出现。
“盯死白藏州!所有中原修士,尤其是两人一组的。此外,新入白藏州者,哪怕一鸟一鼠,可疑即报!”
“是,君上!”黑影融入阴影。
夜无尘望向窗外无垠疆域,黄沙漫卷,他嘴角勾起冰冷扭曲的弧度。
这一次,他不再是仰望剑光的小修士,那道光,必须属于他!
囚笼早已备好。
客栈,招牌在风沙中剥蚀。
盛昭当先踏入,红衣灼人眼球,眉宇间带着倦色,风溯雪紧随其后,少年好奇打量四周。
“掌柜,两间上房,清净些。”盛昭声音温和,压过大堂喧闹。
掌柜抬头,看清盛昭面容时眼底掠过一丝惊异,堆起笑:“好嘞!天字乙号、丙号,最清净!二位楼上请!”说着,掌柜递过黄铜钥匙。
木梯呻吟,风溯雪小声问:“师尊,您来过西域?掌柜像是认得您?”
盛昭脚步未停,踏上二楼回廊,在天字乙号门前停步,目光投向窗外苍茫沙海。
“嗯,来过。”他声音很轻,推开门,“很久了。”
“哦?”风溯雪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那您认识……西域魔君夜无尘?听说此人极为又凶厉。”
盛昭推开门,陈旧气味扑面,他没立刻进,侧身看向徒弟探询的脸。昏黄光线斜射,窗棂阴影落在他颈侧,蜿蜒如锁链。
“夜无尘?”盛昭重复名字,语气平淡如路人。
他走进昏暗房间,声音飘入,“一个……故人罢了。”
风溯雪觉得那停顿有点怪,想到未来的那四个狂徒,可不就有这夜无尘一份嘛。
复而想起自己的怀疑,师尊可能是知道未来的,便深觉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于是只看了看自家师尊,走进隔壁。
天字乙号房内。
盛昭关门,隔绝了所有光线与视线,风沙呜咽如爪挠墙。
他走到桌旁垂眸凝视片刻,伸出右手,昭明剑出现在手中,修长手指缓慢专注地拂过冰冷的剑身。
昭明,就是碎在西域。
那是五十年前,他正在封印天魔通道,识海受到反噬,昭明便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他本不在意,毕竟昭明跟他许多年了,他自己也可以修复,可没想到的是,此后他便夜夜陷入梦魇,更是在十余年前记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此后道心破碎,昭明便再也没有被修复过了。
想到这些,左侧肋下窜起撕裂般的剧痛,盛昭身体猛僵,脸色煞白。他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住伤处,指节泛白,身体佝偻下去。
冷汗沁额,他强压喉间血气,扶桌挪到床边坐下,闭目喘息。
颤抖左手摸出小巧白玉药瓶,倒出一粒苦涩丹药吞下,温润药力缓缓化开,剧痛才退去一点。
他靠上冰冷土墙,额发湿透,再次睁眼,温和褪尽,只剩冰冷锐利与深藏疲惫。
他再次看向昭明,目光复杂。
窗外风沙更急,如不祥预兆撞击门窗,白藏州夜临。
魔宫深处。
夜无尘负手立于玄铁窗前,黑袍人影子般跪在阴影中,声音压低:“君上,白藏州沙海驼铃,一刻钟前,入住两名中原修士。一师一徒。”
夜无尘未回头,他嘴角冰冷扭曲的弧度无声扩大,指尖摩挲左手无名指处的深色旧疤,灼痛清晰的勾起了心底暗火。
他的猎物,入笼了。
桌案幽蓝烛火猛一摇曳,骤然熄灭,冰冷黑暗吞噬一切,唯余窗外呜咽风沙。
沙海驼铃,天字乙号房。
肋下旧伤余痛隐隐,盛昭盘坐榻上,闭目调息,昭明置于膝前。
风溯雪在隔壁,气息平稳,已入定。
子夜,万籁俱寂,风沙声也似被冻住。
“嗡——”
膝上的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震鸣,像是感应到什么东西的到来。
盛昭倏然睁眼,寒眸瞬间锁定窗外。
一股极其阴冷、粘稠、带着贪婪窥伺的魔念,如同无形的毒蛇,正悄然缠绕渗透客栈,精准地探向他所在的房间,这魔念……带着一种令他骨髓发冷的熟悉感!
夜无尘!
几乎在剑匣震鸣的同一瞬,隔壁风溯雪的气息也骤然一凛。显然,他也感知到了那充满恶意的窥探。
盛昭眼神冰寒彻骨,他未动,昭明却骤然亮起一层极淡的蓝芒,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张开,将整个房间连同隔壁风溯雪所在之处严密笼罩,屏障气息古拙坚韧,如万载玄冰,将那阴冷魔念死死隔绝在外。
魔念被阻,似乎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更加阴戾狂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冲击着屏障,发出无声的嘶鸣。
客栈内温度骤降,墙壁角落甚至无声凝结出细小的冰霜。
盛昭端坐不动,面沉如水。
他左手剑诀微掐,冰冷的外表下,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厌恶与某种沉重预感的涟漪,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夜无尘端坐于冰冷的玄铁王座之上,双目紧闭。
他并非亲自前去,而是分出一缕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魔爪,跨越空间,笼罩向沙海驼铃客栈。
当他的魔念即将触及那间房时,一股清冷坚韧、带着万载寒冰气息的屏障骤然升起,将他的神念狠狠弹开!
“哼!”王座上的夜无尘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翻涌的暗火瞬间化为暴戾。
那屏障的力量……那气息……绝不会错!是盛昭!只有他!真的是他!
无声的角力在虚空中展开,阴冷魔气与清寒剑意激烈碰撞,客栈周围的空间都隐隐扭曲,风沙诡异地停滞、盘旋。
然而,任凭魔念如何疯狂冲击,那道看似淡薄的蓝色屏障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屏障之后的气息,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带着一种俯视般的漠然。
“呵……”王座上的夜无尘忽然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挫败,只有被彻底点燃的、病态的兴奋和占有欲。
他缓缓抬起左手,凝视着无名指上那道深色的旧疤,指腹用力摩挲,仿佛在回味百年前那道璀璨剑光留下的灼痛。
“盛昭……”
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带着偏执的狂热,“百年了……你还是这么耀眼,这么……令人想亲手折断,锁在身边……好好欣赏!”
他意念一动,那缕狂暴冲击的魔念倏然收回,客栈外诡异的停滞消失,风沙重新呜咽起来。
夜无尘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玄铁窗前,猩红的披风在黑暗中如凝固的血,他望向白藏州的方向,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有赤裸裸的、志在必得的掠夺光芒。
“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就别想再走了。那水晶宫,也该迎来它的主人了。”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身影缓缓融入王座后的深沉黑暗。
客栈内。
屏障外那狂暴的冲击骤然消失,阴冷魔念如潮水般退去。
盛昭依旧端坐,缓缓松开剑诀,肋下的旧伤在刚才的对抗中隐隐作痛,但他面色丝毫未变。只有那双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的寒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冰冷与凝重。
他清楚感知到了魔念退去前那股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水晶宫……前世囚笼的冰冷触感仿佛隔着时空传来。
他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膝上的昭明剑。
或许,他该修好它了。
“风溯雪。”他声音清冷,穿透墙壁。
隔壁立刻传来沉稳回应:“师尊。”
“调息,静待。”盛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明日启程,深入西荒。”
“是,师尊。”风溯雪的声音毫无迟疑。
盛昭不再言语,房间重归寂静,唯有窗外风沙呜咽。
盛昭与风溯雪踏入村口,异样感扑面而来。
几个村民散落村道,姿态僵硬,他们脸上挂着极其夸张、咧到耳根的笑容,眼神却空洞呆滞,如同劣质的傀儡。
更骇人的是,他们正用指甲、石块,甚至木棍,缓慢而坚定地划破自己的皮肤,刺入皮肉。
鲜血顺着诡异的笑容流淌,滴落黄沙。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有那凝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风溯雪瞳孔骤缩,手瞬间按上寒溪剑柄,盛昭脚步未停,冰寒目光扫过,周身寒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