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见深本就懒得下车,听到这话,便把香肠递给他。陆非晚解开安全带,绕到后备箱,将塑料袋放好,走回车头前,半笑着对闻杨说:“这么点东西还专程送一趟,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该做的。”闻杨耸耸肩,转头朝车里抬抬下巴,“路上小心。”
“嗯,再见。”许见深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闻杨点头,算是回应。
“好了,我跟阿许就先回家了。”陆非晚把“回家”两个字咬得很重,“既然你也想进唱作圈,那以后大家都是同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闻杨倒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所以只是微笑挥手道别。
车逐渐开远,许见深看着后视镜中逐渐变小的人影,忽然叹口气,说:“他拿你当大师哥,你自己想,刚才编排那些话应不应该。”
陆非晚冷笑不语。
许见深累了,靠在副驾上,合上眼睛,声音很沉。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非晚这样评价。
许见深心情变得低落,他觉得陆非晚今天对闻杨的敌意是在跟自己赌气。
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也没力气去问了。
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再怎么问,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从前许见深试过追问,刨根问到底,最后换来的都是吵架。
上次冷战尚且只算一次小摩擦,最激烈的那回吵架,发生在他们被狗仔拍到后不久。
当时两人的关系刚被曝光,有些陆非晚的不理智粉丝,根据照片找到许见深的公司甚至住址。他们觉得许见深在“吸血”,于是变本加厉地跟踪他、威胁他,最后闹到警局才收场。
为了平息事态,许见深想让陆非晚注册社交平台,替兖港说几句公道话。但陆非晚认为歌迷与歌手都是独立的,希望自己跟歌迷的交流仅限于音乐,自己的表达也止步于词曲,他不屑也不想建立社交上的连接。
所以直到现在,陆非晚仍然没有公开的账号,二人也因此不开心了小半年。
许见深在那次终于意识到,他跟陆非晚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方枘圆凿。他不能过于刨根问底,或强求陆非晚融入自己。
现在光是应付工作已经非常疲惫,许见深没有力气再去做生活的猜想题。
所以,在车厢再次陷入寂静,陆非晚正在等待许见深询问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的原因时,许见深没再开口。
第14章 不起眼的银莲花
歌迷的风波随着时间已经慢慢平息,许见深早就将兖港搬离原址,摆脱骚扰,逐渐让公司重新走上正轨。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路过一家花店。
花店名叫“树”,店主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据说是不想找工作,所以家里出钱给她开了间花店。
许见深很喜欢跟她谈话,因为她身上有种没经过职场历练的松弛和纯真。店主审美也好,总会进些美丽又珍贵的花卉,别的地方很难看到。
眼看“树”就快到了,许见深看着窗外说:“下个路口停车吧。”
陆非晚缓缓停下等红灯,语气冷漠:“马上到家了。”
“我想买点东西。”许见深说。
前方红灯转绿,陆非晚没说话,缓缓地转弯,并没接收到指令似的,依旧向前开。
许见深以为他是不想浪费时间,或者还在赌气,便说:“你前面直接把我放下,先回去,不用等我。”
陆非晚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复杂的、痛苦的光:“行。”
许见深在离家八百米的路口下车,推门走进“树”。
店主正在处理新来的一批花卉,将它们挨个插进玻璃桶中。看到许见深,她开心地跑过来,手中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许老板,你来啦!”
“嗯,来看看。”许见深环视一圈,指着蓝色的一簇说,“这是什么?”
“银莲花。”店主热情介绍,“毛茛科,生长在山坡草地,拿来装饰沿边花坛比较多。”
许见深想起阳台的花坛正好缺装饰,便说:“买两棵。”
对于许见深而言,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今天都不是很美好的一天。
可他还是,想送自己一束花。
许见深抱着两棵并不起眼的蓝色花卉回到家,陆非晚在客厅坐着,许见深经过他走到阳台,将花坛松土,认真栽培起新买的花束。
陆非晚坐在沙发上,眼皮轻抬:“买了什么?”
“银莲花。”许见深一边种,一边耐心回答。
陆非晚默了两秒,重复道:“银莲花。”
“嗯。”
阳台的采光很好,阳光照在许见深的侧脸,衬得他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陆非晚站在客厅的阴影里,想,他为什么要买银莲。
一朵在希腊神话里,因为嫉妒而产生的花。
陆非晚觉得有被讽刺到,抓起耳机,气汹汹地上楼,把自己关进音乐间。
许见深蹲在地上栽种,时间久了腰酸背痛,膏药沾上泥土。他想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听见楼上传来刺耳的、不和谐的电吉他声,像是某人在泄愤。
手腕上传来明显的刺痛感,许见深盯着被弄脏的膏药,恍惚间难以相信这药真是陆非晚买的。
明明一天前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许见深难以理解,独自走进浴室,将弄脏的药换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废弃膏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他好像在陈钧家里,闻到过类似的香味。
换好药后,许见深度过了久违的、没有被工作电话打扰的一天,以至于第二天手机开机时,微信提醒连续震了十几秒,他差点没被消息吞没。
是一档兖港负责混音和后期的综艺,请他去救急。
综艺三日后开录下期,原本许见深安排了两位混音师去现场支撑。随着综艺录制进入后期,强度也越来越大,其中一位不堪重负病倒了。制作这么大的音综,派新人去不像话,许见深打算自己先顶两期,顺便让培训完的员工跟着自己,去熟悉业务。
录制基地和兖港之间隔了五十公里,许见深手疼,懒得驾驶,早早预约专车,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到十几分钟。
许见深带着新来的混音师跟几个导演和音乐总监打招呼,打算先去调试喇叭和反馈音。一片嘈杂中,许见深看到暗处坐着个戴连衫帽子的年轻人。
凭着额前隐隐露出的浅金色头发,许见深认出那是闻杨。
出场名单中并没有闻杨的名字,所以许见深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年轻人起身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在自己面前站定,许见深才打招呼:“闻杨?你怎么会在这?”
闻杨指着身后正在给吉他校音的男生说:“朋友叫我来帮忙。”
许见深问:“帮忙编曲?”
闻杨摇头:“伴唱。”
这档综艺的录制周期不长,基本上每周都需要学首新歌,并且重新编曲、录音、排练,任务很重,所以不少歌手都会请熟悉的朋友做外援,以减少磨合时间。
许见深认出闻杨身后那位——歌手名叫周兴学,是这个综艺的黑马之一,非常年轻,前期因为性格活泼、唱腔华丽,小火了一把。
周兴学走过来,跟许见深握手,“许总好!我老听说你的名字,没想到今天您亲自过来!”
“你好,我正好带公司的小朋友来熟悉现场。”许见深弯着眼笑。
许见深身边的女生闻声站出来,鞠躬说:“你们好,我叫郭雨,负责这次的PA调音。”
闻杨和周兴学相继点头,简单打完招呼,节目导演和乐队都已经赶到。许见深向闻杨示意自己要去忙,闻杨便离开了。
离录制开始还有一会,许见深带着郭雨忙前忙后地跑着,把各种乐器和话筒的摆位调整完,又回设备前拿图形均衡器修剪掉杂音,戴上耳机让乐队开始试音。
现场混音的工作区域不大,为了保证台上能听清指令,经常要开好几个耳返通道甚至对讲机。
闻杨坐在后台候场,听着遥远的、带有机器嗞啦作响的对讲声出神。
许见深负责所有乐手和歌手的返听,需要保证音频输出的轨道正确,以及每条音轨的音量平衡有美感,将即时的听感美化放大。
周兴学是第四个上场,主持人报名单时,许见深特意探头看了下乐池。
昏暗蓝光中,有个人白得显眼。
许见深收回眼神,戴着耳机,先问:“钢伴老师,监听音量合适吗?”
乐手高抬起手,比“OK”的手势。
闻杨站在伴唱身边,正在调整耳返。
“和声老师,”许见深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反馈音是否正常?”
这个圈子里的“老师”含量过高,对于不认识的同行,这差不多成了一个通称。闻杨觉得它并不属于自己,明明是正经的称呼,莫名听起来耳廓有点热。
所有人都举手示意OK了,就剩一个人没反应,许见深干脆直接叫他:“闻杨。”
闻杨这才抬起头,望着音控区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是一团黑暗。
沉默中,带着机器嗞啦作响杂音的、来自许见深的提醒又传来:“确认下耳返,有没有杂音?”
“没问题,”闻杨愣完,轻声说,“开始吧。”
许见深听到耳机中传来的肯定,点点头说:“音轨设置完毕,麻烦音响老师开始。”
录制启动,许见深跟PA调音师配合顺利,音控没出一点岔子。
周兴学选的歌耳熟能详,改编大胆,将传统的芭乐改成爵士舞曲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闻杨的和声部分虽不抢戏,但难度很高,全程没几句歌词,全是转音和反拍,还要托着主唱的声音。
许见深需要预判下一段伴唱的力度,然后推出音量、发力和节奏。这是对艺术审美和反应能力的双重考验,而他完成得很顺利,甚至没怎么耗费精力——仿佛,耳机那边是合作过无数次的人。
演唱结束后,周兴学向乐池和后台深深鞠躬,闻杨也跟着乐手们一起站起来示意。
许见深打开通道,由衷赞美:“很完美的表演,各位老师都辛苦了。”
大家的耳返都还没摘,包括闻杨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句鼓励。他们纷纷向音控区挥手,闻杨插着兜,没什么反应。
“还有,闻杨,”许见深关掉其他通道,轻轻对那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笑,“你唱得特别棒。”
听到这句话,台上人才终于笑了,冲着看不见的高处,比了个大大的V。
【作者有话说】
扣1为分手加速
直到录制结束,许见深都没歇下来过。
后半夜节目还要录选手备采和广告,但这些跟许见深没关系。为了如期播放,他的团队需要立刻将演唱音频投入后期。
有些歌手带有自己的后期团队,并非所有歌都需要兖港工作室来负责。这期兖港手里只有四首歌,但每首至少都需要投入六个小时。有的导演要求很高,第二天就要看到成品,再提修改意见——许见深会优先解决这类需求。
考虑到工作效率,许见深打算在录制基地临时找个棚,和郭雨分工处理。
他们走出后台时,闻杨正在门口跟周兴学聊天。
周兴学率先发现许见深,远远地跑过来,“许总,郭老师,你们怎么还没走?”
“还早呢。”许见深指着自己身后背着的、庞大又沉重的设备,“好几首歌等着交,今晚估计没得睡了。”
周兴学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辛苦了,比选手还累。”
许见深笑道:“那还是你们累,至少我没压力,不用担心排名和舆论。”
说起这个,周兴学痛心疾首地说:“谁说不是呢!我天天失眠,生怕别人骂我!”
许见深抬手看了眼腕表,匆忙说:“不聊了,我们要去棚里,你们加油。”
“好的,许总先忙。”周兴学说。
闻杨一直没出声,听到这才往出站一步,拦手问:“你要回兖港吗?”
“节约时间,不回了,就去前面的棚。”许见深指着不远处一栋矮房说。
闻杨快步跟上,说:“我也去。”
周兴学“啊”了声,在身后喊他:“下周才录伴奏,你现在就要做吗?”
闻杨斜睨他一眼,没正面回答,只问他要不要一起。周兴学连连摇头,只想回酒店补觉。闻杨便独自跟着许见深,来到不远处的矮房。
基地的棚更像个工作间,有简易的床和盥洗室都配备好,仿佛专为熬夜准备。房间使用量紧张,等到他们赶到,将郭雨安置好后,只剩一间还空着。
闻杨主动让位:“那你用吧,我回家做。”
从基地到闻杨的公寓至少两个小时,许见深看着腕表上的时间,担心道:“你明天还来吗?”
“来。”闻杨说。
“那怪折腾的。”许见深想着,还欠闻杨好几个人情,不好意思独占房间,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用吧。”
闻杨握着琴包带子,手心紧了紧。
“反正不需要录音,互不影响。”许见深解释道,见闻杨没反应,担心他是担心新歌外泄,或者不习惯跟人共事,作势要出门,“哦,你要是嫌挤,那我再出去找找附近别的棚。”
闻杨拦住他:“进去吧。”
许见深站定,看着他。
“我戴耳机。”闻杨侧身从他身边经过,将琴包和电脑都放到工作台上,“不耽误。”
许见深点点头,也将背包放下,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头戴式耳机的降噪效果一流,许见深根本听不到外界杂音,一心沉浸在音频里。
今天每首歌都有太多轨,工作量繁重,很难分心。
操作久了,手上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许见深不得不摘下耳机,揉起自己的手腕和手臂。
闻杨在工作台的另一边,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过头,也把耳机取下来。
“又在疼?”闻杨看着他,问。
“有点。”许见深不好意思地说,“吵到你了?”
闻杨摇头,说他“本来就想歇歇”,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从地上的黑包旁,拿起牛皮袋装的药,摆在许见深面前:“这是你的药?”
许见深点点头:“嗯,一会再涂。”
“这里有洗手间。”闻杨提醒道,“你要是疼得厉害,可以去抹点。”
许见深正困着,双眼有点红,听到这句直接瞪大了,抬眼时撞上闻杨的目光,又很快躲开。
“算了吧。”许见深重新戴上耳机,“麻烦。”
许见深的病症是手腕连着脊椎,需要整片腰背一起上药。在不太熟的人面前做这些,许见深还是放不开。
闻杨没立刻走开,站在桌边,嘴巴动了动。
许见深看到桌上的影子停留半晌,直到他拿起鼠标才离开。
闻杨猜到他的尴尬,所以干脆留下让他独处的空间,打开大门,走出工作间。
许见深意识到,闻杨这个人不像表面的张扬无拘,其实很细致,也很温柔。
许见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确实已经疼痛难忍,于是他也不再避嫌,拿起药包去洗手间,拿脚勾上门。
门年久失修,关不严实,留有一条宽大的缝,能透出室内的影子。
许见深把衬衫脱下来,背对着镜子,在手心倒了点药油,打着圈捂热后,开始从肩膀往下抹。
不久后,闻杨估摸着里面应该收拾好了,于是端着两杯咖啡回来。
工作台已经空了,而洗手间的门正关着,里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
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具宽肩窄腰的身体,背肌在上药时展现出完美的沟壑。
闻杨看着地上的影子,能想到里面是什么情形,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洗手间里不时传来抽疼的吸气声,带有喘息似的、颤抖的尾音。
闻杨盯着流动的光影,深呼吸两下,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却迟迟没有戴好。
许见深抹完药,拿纸巾擦完手,轻轻用脚尖顶开门。
他偏爱的、水生调混木质的香,现在被药味掩盖。他捏着牛皮纸袋,后腰被西裤显得弧度分明,衬衫领子没扣紧,露出脖颈的线条。
闻杨站在门口,与许见深四目相对,手中握着装有褐色液体的玻璃杯,胸膛微微起伏,额头上不知为何出了一层薄汗。
【作者有话说】
小闻:(捂眼)(手指张开)(心虚)(继续捂眼)(睁眼)(淡定)(就看就看)
闻杨一副刚回来的样子,让许见深愣了下,他问:“是去买东西了吗?”
“嗯,买了咖啡。”闻杨说,“你困的时候可以喝。”
许见深上前接过:“这个点儿了,居然还有咖啡店开门?”
“是24小时便利店。”闻杨看着夜色浓郁的窗外,“不过,店里只有摩卡卖,没有美式。”
许见深平时常点冰美式,就为了提神。但如果抛去醒脑功效,他其实更爱喝牛奶多的咖啡。他惊讶于年轻人的思虑周全,接过杯子,尝了一口:“谢谢你,有心了,我喝什么都行的。”
许见深微微仰头,咖啡滑进口腔,喉结跟着滚动。
闻杨看着他的喉结,自己也不自觉吞了下口水:“你别这么……”
许见深拿下杯子,无意识地用拇指擦了下嘴角:“嗯?”
“没事。”闻杨自知人家就是正常喝个水,是自己脑子里有废料了,赶紧甩甩脑袋,回到位置继续摆弄做到一半的作品,“喝慢点。”
许见深正好想走动走动,歇歇眼睛,便走到闻杨身后,看着屏幕,闲聊:“这是下期的歌?”
“对。”闻杨停下鼠标,把耳机递给许见深,“你要听听看吗?”
音综毕竟带有竞技性质,许见深又是节目组的混音师,提前听不合适,他摇头说:“算了,下周去现场再听吧。”
闻杨“嗯”了声,扭头继续修改编曲。
屏幕上几段音频图像特征明显,许见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好奇道:“要用这么长的间奏?”
“对,我加了段吉他SOLO。”闻杨说。
“这么快的指法?这段看着还是挺有挑战的。”许见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闻杨帮录伴奏,赞许道。
闻杨继续点击着鼠标,语速变慢:“不是我弹,是周兴学弹。”
许见深喝着咖啡,闻声顿了顿:“你不上场?”
闻杨那边的鼠标声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嗯,吉他我只是略懂,没他厉害。”
许见深奇怪道:“但你可以帮他弹段钢琴SOLO啊,这样不是更加分吗?”
“算了吧。”闻杨轻轻一笑,“弹不了现场。”
许见深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失败了。
在听到闻杨说他“弹不了”时,许见深露出比当事人更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他记得闻杨在高中时就已经小有名气,拿过许多少年钢琴比赛的大奖。当时陈教授说他是天才少年,有绝对音感,还指望他能在演奏行列大展风采,没道理会应付不了现场。
“太谦虚啦,小朋友。”许见深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听过你演奏,我还真信了。”
闻杨听到称呼时,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又很快低下头,眼里的光转瞬即逝。
许见深看他的表情,确信自己的记忆没出错。
许见深第一次听到闻杨弹钢琴还是在四年前,在去陈钧家的路上。
当时闻杨正在练习一首新曲子,力道完美,技巧娴熟,指法飞速,听不出一点瑕疵。
许见深那时不熟悉路,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才找到正确楼栋。上楼途中听到钢琴声,他还以为是出自哪位著名演奏家。直到他敲开门,见到青涩单薄的背影,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是?”许见深试探着问。
少年闻杨穿着宽大的校服,开门后,上下打量了来人,猜到是谁:“我是陈老师的学生。你就是许见深吧?”
“……”许见深被问得措手不及,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他跟陆非晚的关系不算秘密,自然也瞒不过这位小师弟,他点了下头,“嗯。”
“来找陆非晚吗?”闻杨把门留着,转身走掉,“他和陈老师都出门了。”
“好的,谢谢。”许见深正打算走,又不确定要去哪里找,叫住他问,“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闻杨站定,背对着说:“可能是在学校,但他们没告诉我具体位置。”
许见深低头摆弄起手机:“好的,那我再联系一下非晚,打扰了。”
说完,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许见深有点尴尬。
闻杨走到坐在餐椅旁,拿出一根冰棍,边吃边说:“要不你进来等吧。”
许见深连连称谢,换好鞋,轻轻把门带上锁好。
“刚刚那首曲子,”许见深指着卧室里的钢琴,问,“是你弹的?”
闻杨坐在他对面,点点头。
“好厉害啊。”许见深趴在桌子上,眼睛跟矮凳上的闻杨平行,“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闻杨皱眉思考:“小时候,记不清了。”
许见深歪着头,问:“学这么久了?”
“嗯。”闻杨不想提太多自己的事,反问道,“你呢,是做什么的?”
“我?”许见深从桌上起来,双手交叉着摆在腿上,笑着说,“我……想做歌。”
闻杨对这两个字很感兴趣,他从冰箱里新拿出同口味的冰棍,递给许见深,问他要不要吃。许见深不爱吃生冷食物,但出于礼貌,还是接过来,撕开包装。
闻杨坐回椅子上,认真地问:“你是说,写歌?”
像这种从小学习古典乐的孩子,对流行音乐的制作流程不会特别熟悉。
所以许见深耐心解释了一首歌是如何从五线谱和文本变成耳机中的声音,词曲、编曲、录音、混音、母带之间的区别,其中又涉及多少步骤和利益关系方。
“不是写歌,是做歌,不过都差不多,参与哪一步其实无所谓啦。”许见深手里拿着冰棍儿包装纸,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形状,露出小截牙齿,“重要的是,我要做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杨眨了下眼睛,因为听得过于投入,忘记注意化开的冰棍,导致水滴到桌上一大片,他不得不拿抹布来拯救。
“属于自己的?”闻杨擦完桌子,重复了一遍许见深的话,问,“现在你做的歌,都不属于你吗?”
“它们……有些只是别人写好了,公司再往上套几层模版。”许见深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工作,摇摇头,“没人会觉得这种歌属于自己吧?”
闻杨努力理解许见深口中的制作工程,转述道:“所以,你想拥有一首,‘许见深的歌’。”
许见深很难解释自己的执念,彼时他正在外包公司里做着流水线似的音频编辑工作,有时候争取半年也争不来一个小小的署名权,更不可能违背制作人或歌手的意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作品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加工与美化的服务,再拿到属于自己的固定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