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阮老太爷的高阶玄者骨珠就如同那补天的石头,是上好的、填补封印的法器。
“当年跑回阮府报信的二当家,只是神器放出来的一个傀儡,目的是引我前往矿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回忆起那个千里奔袭来此赴死的晚上,自己的骨珠,连同肉身、灵魂是如何一步步被神器的力量拆解、献祭,再协助其完成镇压封印的,阮老太爷已经记不清了。
七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像守山的山灵一样和冰冷的神器作伴,这里有无数个漫长夜晚足够他铭记当时的细节,可阮老太爷这许多年竟是一次也没回想过。
阮家人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即便骨珠被取,肉身化石,灵魂被处以永恒的孤寂,他也从没有过片刻的后悔,遑论夜夜反思,吸取教训。
毕竟被关在这儿已经够苦寒了,谁还乐意日夜反复咀嚼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记忆?
“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要娶她。”阮老太爷说起这个,后脑勺颇为骄矜地晃了晃,“换个聘礼罢了,我就不信自己次次都会马失前蹄。”
阮玉山倒是有几分佩服他的顽固不化:“那她现在要我前来取你的骨珠,你给是不给?”
阮老太爷一回头:“给啊。”
他笑:“她要什么我不给?”
阮玉山问:“给了这封印怎么办?”
阮老太爷伸出手指朝他一点:“一看你小子就没好好念书。”
阮玉山眉毛一挑,刚想问这干读书什么事,就听老太爷解释:“阮府荟英楼第四层,有一本古籍,叫《初元注》,是阮家先祖当年请数十位大能到府中,将世间许多孤本残卷夙兴夜寐整理三年,合著而成。《初元注》中有一卷,名《盂兰》,是天子府中稀世孤品《盂兰古卷》的拓本,卷中详细记载了自能仁佛祖创世起,无相观音在混沌中来去千年,斩杀封印的一切妖魔,以及他留在娑婆世间的所有封印法器。”
阮老太爷一看就认真念了书,说起这些简直如数家珍:“比方说无镛城谢府谢小将军所用的龙吟箭,便是当年观音屠龙后,拔龙须,抽龙骨做成的神器;再比如暲渊中有一只鼍围……”
“好了。”阮玉山很是不想听到这个无处不在的谢九楼,打住道,“您老人家直接说,这古卷关乎此地封印的部分。”
阮老太爷便接着说:“根据我对古卷的记忆,无相观音虽然嗜杀残暴,但做事却十分周全谨慎。
“传说他在混沌每过一处,若是开了杀戒,必定将妖物尸身做成法器,留一神兽看守,待后世有缘人取走;可若是不开杀戒,仅仅是将妖物封印——一来是他认为此妖罪过尚未大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二来,镇压一只大妖,也有威慑方圆百里无数小妖的作用,因此他若对妖物只封不灭,那必定会留下不止一件封印神器,以便后世不时之需。”
比方现在,阮玉山若是取走骨珠,破了神器三尖戟的封印结界,那世间一定还有一样法器是观音留下来镇压过山峰的。
“第二件神器是什么?”阮玉山问,“您老告诉我,我去取了来,给这儿换上。”
阮老太爷咳嗽一声,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我忘了。”
阮玉山眯眼:“忘了?”
阮老太爷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也没好好念书的事实:“啊呀,兴许是当年求知太过急切,一目十行,忽略了这点小小的纪要。”
他“啧”了一声,不给阮玉山质疑的机会:“你问我?我是古卷吗?府里藏书阁放得好好的你不看,偏要问我这八九十岁的老人家?”
阮玉山理直气壮:“荟英楼四楼被我烧了。”
老太爷一愣:“什么时候。”
阮玉山想了想:“六岁的时候。”
老太爷:“怎么烧的?”
“火烧的。”
阮老太爷急得想上手给他两下:“我问你为什么要烧!”
阮玉山说:“不想读书,就烧了。”
当然,后果他没说——他爹他娘加上老太太三个人联合起来一顿家法,阮玉山差点没能活着长大。
阮老太爷一个巴掌打过去,虚空的手臂穿过阮玉山的身体。
“晚了。”阮玉山慢条斯理,躲也不躲,“您要是多活个五六十年兴许还能过过手瘾。”
现在是打不着他了。
“败家子。”阮老太爷讪讪收手,低头转了两圈,停下来,一挥胳膊,“那你就去天子府找天子要吧!”
阮玉山盯着他。
老太爷哎哟一声:“我不是非要你把骨珠带回去见她。只是这些年,我愈发力不从心,和神器一起,感觉这封印越来越弱了。业精于勤荒于嬉,镰刀许久不用尚且要生锈,骨珠放久了也是一样。兴许是我骨珠的玄气随着年月渐渐消散,力量填不满封印的缺口,也未可知。”
阮玉山终于了然:“这就是您托梦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打发我来取骨珠的原因?”
他就说老太太怎么着也不会无缘无故叫他来取老太爷流落在外几十年的骨珠,总该是有点内情,合着都是老头子在作妖。
取骨珠为假,替老太爷寻找另一件神器镇压过山峰才是真。
“还有一件事。”老太爷忽然端正了神色,“这巨蟒既然能让我感知到封印不再牢固,兴许它的一部分力量已经突破镇压,窜逃出去了。无相观音杀伐果断,为大妖留下第一件法器是为封印,如果大妖不愿悔过,冲破了封印,那么观音留下来对付它的第二件神器,必定是杀器。以杀代封,是观音的第二次惩处。”
阮玉山静静听了,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找到神器是第一件事,找到以后不是放到这儿就完了,还得拿着神器杀了过山峰,这是紧接着的第二件事。
阮玉山问:“您老的骨珠在哪?”
找神器归找神器,骨珠是老太太托付的,他可没忘记来这儿的主要任务。
老太爷笑了笑,指着身后四通八达的矿道:“从这儿进去,第一个拐口往右,一直跟着矿道走,再经过一个斜巷,抵达矿洞最深处——我的骨珠这半个月就在那里。”
阮玉山:“这半个月?”
老太爷道:“它每次的位置都不一样。”
阮玉山转身便要去寻。
阮老爷一步向前,翻身挡住他:“这东西今儿看不到,得朔望日来了,让佘家寨那些干麂们才能带你找到。”
可就算不找,阮玉山今夜也得待在这儿过夜,倒不如四处转转。
他问:“这矿洞里的马头门和其他竖井还通着?”
“通着。”阮老太爷随手指了几个方位,“你想从哪出去都可以。”
阮玉山沉思片刻:“你想不想她来见你?”
老太爷愣了一愣,无奈笑了:“九十六的人,你叫她消停点吧。”
阮玉山不置可否。
俄顷,又问:“你想不想出去见她?”
老太爷似笑非笑:“她没告诉过你,不能带这矿洞里任何人出去?哪怕是我。”
阮玉山自然记得。
矿洞中的干麂们一旦出去见了天光,会当即灰飞烟灭,并且引发瘟疫。
而阮老太爷,看这架势,该是离不开这里了。
阮玉山耸肩:“随口问问。”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竖井口传来“咚”的一声。
阮玉山扭头,眼角一抽。
——是九十四。
矿壁的呼吸声停止了。
他再抬头,此时正是子时,月上中天,天色十分明亮。
本该在他身后的阮老太爷也消失了。
阮玉山该问的都问了,该找的也还没到时候找,这会儿正好闲下来,就撞上九十四跟来了。
他走过去绕着九十四打量了两圈,厉声低问:“你来做什么?”
九十四瞅他一眼,又看看他拴在腰间的绳子,学着他的姿态背着手,有模有样走了几步,往周边矿壁打量,对他爱答不理:“看看。”
阮玉山一看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他也不拆穿,也不逼问,反正俩人既然都来了,今晚便只能在此过夜。
他倒要看看,九十四那肚子装的坏水儿几时往他身上泼。
阮玉山眼下只挑自己有兴趣的问:“跟了我一路?”
九十四垂下眼皮斜他,整张脸冷冷的,是个很轻视的神态:“外面有马,地上有印。”
意思是跟着马蹄和脚印就能找到他,犯不着一开始就跟着。
阮玉山说:“担心我?”
九十四别开头望着上头,只吐出两个字:“不配。”
也不说是他不配,还是阮玉山不配。
这是还在为昨晚的话赌气。
阮玉山瞧他赌气的样子,眼神便暗暗有了点笑意。
不过再想笑也得忍着,待会儿旧恨未消,又添新仇,把人再得罪一次可就犯不着了。
两个人僵持着,阮玉山眼珠子一转,意识到九十四是个有问必答的性子,再怎么同他赌气,只要他发问,九十四就是拉着脸,哪怕只蹦一两个字儿,也会回答。
阮玉山开口,刚想问九十四是怎么下来的,就见九十四一个扭头:“我走了。”
还没抬脚,就被阮玉山一个横跨挡住。
九十四也不跟他闹,只是木着脸,一副十分坦然又冷漠的模样。
他今夜举止怪异,可是也懒得跟阮玉山解释,更不想在阮玉山面前欲盖弥彰,反正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做,阮玉山也没错处拿他。
果不其然,阮玉山又绕着他走了两圈,来回地看了又看,蓦地扬唇,给他让道:“你走吧。”
既不问他来的目的,也不问他去的方向。
九十四蹙眉,也察觉到了阮玉山的蹊跷。
不过他也不吭声,说走就走。
他双手抓住竖井的木框和嶙峋的矿壁,双脚一点,身轻如燕,三两下攀爬了出去。
合着刚才是站在上头双腿一跃直接跳下来的。阮玉山心里想,赶明儿回去还得看看九十四的膝盖。
不过看今晚的架势,他得有命活到明天才行。
阮玉山一面嘀咕,一面儿提脚往矿道深处走去,很快便隐入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九十四确实没想让阮玉山活到明天。
他在天黑前顺着阮玉山的马蹄印骑马赶到山脚,又根据脚印找到竖井口,瞧见井外嵌在地里的钩子,只敢推断阮玉山目前在这底下,但里头情况如何,他并不清楚,所以才一个纵身跳下去打算亲自打探打探。
哪晓得刚落地就撞上阮玉山。
九十四看这人手上就一根半熄不熄的柴火,一把扇子,腰上捆两圈绳,跟他先前在屋外所见大差不差,心便先稳了一半。
阮玉山明知他行动诡异却仍旧放他离开,这确实匪夷所思,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算盘,九十四的算盘打得很干脆:他手无寸铁,身无长物,知道要杀心机深沉的阮玉山难如登天,可今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狡兔三窟,阮玉山有心眼,他也不怕,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乱拳有时候也能打死老师傅。
只要把阮玉山永远困在这个矿道里,对方变成了干麂,半死不活,他就成功了一半。
至于身后的刺青束缚着他不能离开阮玉山百里以内,那可以再做打算。
活的阮玉山他都能解决,一个半死不活的干麂,他还不能想法子解开刺青了?
再者,大不了把变成干麂后的阮玉山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见不得日光没关系,裹一层就好了。
九十四认为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因为变成活死人的阮玉山一定比现在的阮玉山讨人喜欢。
他越想便愈发坚定,甚至心里开始狂热地思考变成干麂的阮玉山待在他身边是什么样子。
九十四一边想,一边一脚踹开阮玉山嵌在地里的钩子,先断了阮玉山攀岩的绳索,再想法子把这出口堵住。
他举目四望,选中了不远处一块十分巨大的扁平的山石,几乎可以当作盖子盖在井口。
一块不够,这根本压不住阮玉山。
九十四缓步走过去,且行且寻,目光繁忙,简直不肯放过这山上任何一块可以盖在井口的石头,生怕看漏一个就让阮玉山逃之夭夭。
他忙碌了两刻钟,一声不吭搬来两块有一个灶台那么大的石头,正要去寻第三块,阮玉山的声音凉阴阴地贴着他耳朵响起:“想杀我?”
九十四毫不犹豫掏出怀里巴掌大的利石往身后阮玉山的脑袋砸过去。
他清楚对方绝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被他杀死,可是他不管了,只要今晚把阮玉山解决在这里,让人脑袋开花也好,半身不遂也罢,反正给阮玉山留一口气丢到矿道里,他就能得到自由。
只要今晚!
九十四在阮玉山躲开自己第一次袭击时突然暴起,发了疯地朝阮玉山扑过去,面目狰狞地再次举起手里尖锐无比的石头,下了死手往阮玉山要命的地方砸。
蝣人天生的玄力和手劲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阮玉山先躲了两招,发现这人杀红了眼,是真要自己的命,一时心肠冷了,也不再闪躲,实打实地跟九十四过起招来。
九十四待在阮玉山身边两天,拢共就学了那么几招,还是自己暗里偷师的,空有一身蛮横的玄气,其他也压不过阮玉山。
偏偏阮玉山了解他那些习性,不跟他拼硬的,就是走巧,防守为主,攻击为辅,好几次在九十四轰然打出的玄气下擦身躲过。
九十四几次失手,几乎有些打急眼了,也不再管什么招式,不讲究章法,更不管自己体内玄气的调息,一股脑扑向阮玉山,像在蝣人斗场里时那样,赤手空拳地要把阮玉山往死里揍。
他跟阮玉山缠斗起来,两个人在地上绞做一团,九十四斗得生出了些无可奈何的情绪,但又不愿前功尽弃,劝慰似的对阮玉山吼道:“你安心的死吧,我会守着你的!”
阮玉山险些气笑了。
他一边在心里大骂九十四不是个东西,自己简直养了头白眼狼,一边彻底狠下了心,聚集玄气,往九十四腰腹和胸口处快速地点了几处穴。
九十四打着打着闷哼一声,惊觉自己浑身玄气通通堵塞在身体里,仿佛经脉中血气凝滞一般,不管怎么催动,都使不出半点玄力与阮玉山抗衡了。
正在他尝试强行冲破穴位要跟阮玉山来个鱼死网破时,自己忽然被人揪着后颈仰面一翻,倒在了地上。
阮玉山沉沉地压下来,扯了他的腰带捆住他的双手,往他头顶一别,将他摁住,恶狠狠地狞笑:“蝣人九十四,你贼心不死,贼胆不小啊!”
九十四拼了命地挣扎,双腿蹬踢着,没两下又被阮玉山的膝盖压住。
“我待你不薄!”阮玉山也气急了眼,“你恨我……你就那么想杀我?!”
九十四发了疯,根本听不进阮玉山半个字,他手脚受限,便想方设法扑腾腰身和脑袋想要跟阮玉山同归于尽,可是被点了穴,扑腾那么两下也没有用,于是他像匹绝望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在阮玉山身下嘶吼,完全失去了理智。
阮玉山看着九十四额前凸起的青筋,还有颈下被汗濡湿的头发,知道九十四发起怒来就连细长的眉尾都是带着刺的。
他一把掐住九十四的下颌,逼近到九十四眼前,迫使对方看着自己:“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恨我!”
“你该死!”九十四死死地瞪着阮玉山,他微微低着头,眼睛却是往上瞪的,隔着高高的眉骨,九十四的眼神看起来淬满了恨意,“我不配,那你就死!”
阮玉山抵住他的额头:“什么不配!”
九十四不分三七二十一,脑子里被怒火烧得白茫茫一片,想到什么就吼什么:“名字!”
阮玉山一怔。
他掐住九十四下颌的五指放松了力道,人也微微起身,将脸朝后退了退,神色怪异地低头注视着九十四。
九十四正怒火中烧,神智全无,依旧是一个咬牙切齿要杀了阮玉山的神态,根本没注意到阮玉山这点细微的变化。
阮玉山微微偏头,声音也放缓了:“我不给你名字,所以你要杀我?”
九十四胸口剧烈起伏着,恨得都开始龇牙了。
阮玉山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一下。
九十四看他笑,更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就是该死!去死吧!”
“阿四……”阮玉山不理会他的怒吼,笑得愈发无所顾忌,“你是恨没名字,还是恨我不给你名字?”
有什么区别?
九十四管不了那么多,他都恨,反正都是阮玉山的错!
他看见阮玉山笑,就恨不得起来一口咬死阮玉山,咬得阮玉山跟他下跪磕头,跟他作揖道歉!
正当九十四要殊死一搏冲破经脉跟阮玉山拼了的时候,阮玉山突然俯下身,猝不及防往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九十四脸色一僵,陡然睁大眼。
阮玉山捏着他的下巴,又往他脸上重重亲了几口。

九十四的脸被阮玉山亲痛了。
阮玉山的嘴唇一下一下撞到他本就瘦削的脸颊上,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脸是被亲痛的还是被撞痛的,他的头跟随阮玉山充满力道的吻朝一边偏晃,莫名而来的羞耻心使他宕神的大脑只空白了一瞬。
他在这一瞬突如其来的冲击后飞快反应过来,暴怒之下强行将玄气冲破经脉,一把抬起手,推开阮玉山,翻身坐到阮玉山身上,握起拳头一通乱揍。
趁他不防偷袭一次就算了,亲那么多下拿他当什么?擦嘴的抹布?
九十四受到非人的侮辱,怒从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气得几乎炸了肺,目眦欲裂地对准阮玉山的脸左右开弓。
阮玉山任由他狠狠揍了几下撒气,被打得嘴角噙着血,脑子里还在回味九十四被自己亲第一口时,发出的那声茫然又带着疑惑的:“嗯?”
此刻怒发冲冠的九十四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的动静,他的拳头快得只剩残影,正不停地挥舞到阮玉山的身上。
阮玉山一面承受着,一面垂下眼帘,对着九十四那一声疑问回味了又回味,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再亲一口,让九十四再失措几次。
他此刻心里爽快得简直快要升天。
九十四气他,气他昨晚说的那些话,气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这是九十四不清楚但是他清楚的——那不是恨,是在乎。
九十四在乎他。
因为那一点好不容易流淌出来的在乎被他昨夜一番话驳了回去,九十四凡心催恸,可蝣人不明白那样的悸恸是什么,只觉得高兴了便是恩,难过了便是仇,于是九十四把那点难过当成了恨。
九十四本着自以为是的恨,遵循过往十八年的生存法则,认为自己应该杀了阮玉山。
他不明白,但阮玉山明白。
那压根不是恨,是被阮玉山一气之下糟践的喜欢。
阮玉山在顷刻间肯定了这件事——九十四喜欢他。
喜欢到受他一分辜负便要杀他十分的地步。
阮玉山高兴得近乎发狂,他一口咽下嘴里的血腥气,放在地上的双手悄然抬起来,把住九十四夹在他腰侧的两条大腿,紧紧贴着,用力地摩挲。
打吧,是该打的,九十四误解自己的心,他不该也跟着误解,还为自己的误解反伤了人,他撒过一场气,如今也该让九十四痛快痛快。
九十四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他的腰带被阮玉山解了,衣服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露出白花花的中衣,衣衫下摆在他大开大合殴打阮玉山的动作里上下飘荡。
阮玉山看着他中衣下摆处那截时隐时现的白细的腰,觉得那腰的主人就这么骑在自己身上,打人都那么韧,那么有劲儿。
九十四手劲儿大,可阮玉山那么多年练就的身子骨也不是吃素的,加上他现在体内玄气四处乱冲早已紊乱,压根没使出几分玄力,存粹对着阮玉山肉搏,一通气撒下来,阮玉山嘴角见了血,身上也就是点皮外伤。
毕竟饕餮谷的蝣人都能随随便便吃九十四几拳,阮玉山更不在话下。
他估摸着九十四这一通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想着自己要是再任九十四这么打下去,只怕对方也要遭血契反噬。
心里高兴完一阵,又过饱了眼瘾,阮玉山把方才九十四被自己一口亲蒙的情形按在心里暂且不想,观察到九十四现下出手已然章法全无,是一个被气昏了头的光景。
他适时忖度着出手,趁九十四收力的当儿,一把攥住九十四的右边胳膊,眨眼间翻身而起,将九十四撞倒在地,另一只手顺势摸到九十四的骨珠位置,在骨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点穴画印,心里捏了个默决,最后拇指一把摁在九十四骨珠中间,就见九十四挣扎了一下,放在脑袋边的左手蓦然抓紧,随后动弹不得。
一股难以抑制的酥麻感从后背迅速蔓延到九十四的全身,很快,他连舌根都失去了知觉。
阮玉山俯下身,握住九十四左手手腕,看见那只手的指根处还沾着不少自己的血。
他凑过去嗅了嗅,将手掌移到九十四掌心下方,反手过去扣住九十四的五指,用九十四的手背一点一点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
擦完了一抬眼,瞧见九十四还恶狠狠睨着自己,眼角都淬满毒意。
阮玉山并不抵触九十四此刻的恨,他笑着拨开九十四散乱在侧脸的头发,方便九十四更全乎地瞪着自己,低声哄道:“牙都快给我打掉了,还没撒完气?”
其实阮玉山的牙并没有大碍,正健全地驻扎在他的嘴里,就是九十四再打个十来下也动摇不了他的牙。但是他并不介意在九十四面前把自己挨揍的结果描述得惨痛些。
想到这里,阮玉山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做出一副内脏也未能幸免于难的架势。
九十四不说话。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说不出话,否则他肯定得问问阮玉山咳嗽是不是因为被那两句假话给呛到了。
阮玉山的手掌压住九十四半截腰,他把下巴搁在九十四的肩头,视线游走在九十四冷漠的眉眼和因怒意而血色充足的嘴唇之间,无可奈何地又想起九十四被他亲吻时发出的声音,未免心旌摇晃。
因此他愈发好言好语地同对方商量,同时还不忘伸出指尖去擦九十四鼻尖蹭上的灰,擦得万分小心珍惜:“非得杀我?就不能换个法子解恨?”
九十四闭上眼,看到阮玉山就烦。
目前两个人局势相当明了,将阮玉山变成活死人的计划眼下已是无力回天,他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只能将这点希冀按捺在心里,待日后自己更熟练强大些了,再寻机会。
今夜还长,阮玉山还要开口,二人身后的山坡上突然传来马匹惊慌的嘶鸣,紧随着,便是一阵异常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阮玉山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警觉起来——这样厚重的踩踏地面的声音,绝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推书 20234-09-17 : 弄假成真by一盒雨》:[近代现代] 《弄假成真》作者:一盒雨【CP完结】长佩VIP2025.9.3完结2.03万字1,515人阅读20.90万人气156海星 简介:  一个关于吃过几口就欲罢不能的故事……  岛屿副cp:陈嘉映x王奕文  科创公司CEOx策展人萌新  全文免费,福利小短篇,奖励自己爽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