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屋内的一切愈发混乱。
后面的淤泥渐渐凝出一双脚。
“人可以有半个头,三只眼睛,肚子上长手。”九十四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手背一个非常细小的伤口,那是他和阮玉山来到这里第一天被卷入大雾时,从地下冒出来的小肉芽刺破的地方。
如今那里看似愈合,实则周围的一圈皮肤已然硬化了。
九十四伸出指尖在那上面摩挲,像摸到一块干枯的泥土。
他突然想起阮玉山的腰腹和小腿曾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而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他开始思索这般变化是从何而起。
大概就是从迷阵返回的第二天开始,九十四的认知逐渐模糊。
好像人的眼睛和四肢完全可以像衣裳一样,想穿几层穿几层,想长几处就长几处。
村子里的行走者越来越多,路边随处可见,尽管九十四回想起来时,他们永远没有具体的面貌,甚至难以叫他想起那些人有几只腿,几双手。
他甚至听得见夜晚河流里无数的呼吸。
而阮玉山似乎也默认了这村子里会有这么多人,院外人来人往,他像早已习惯一般。
九十四想,这大概是他身体里有着一部分那罗迦血液的缘故,此地妖灵妖力不胜那罗迦,故而即便自己受了伤,也不会完全被干扰心智,纵使认知在被同化,却多少能看出异常;阮玉山则被完全蒙蔽了感知。
若他没猜错,对方的身体此刻已经发生了比他严重数倍的泥化变质。
“直到刚才在院子里,那罗迦站在我的旁边,我突然想起来。”九十四的拇指摩擦过枪尖上阮玉山亲手刻下的符咒,眨眼间将长枪双手握住,转身起势一把刺向身后已经凝结成一面墙高的人形淤泥,“人的头颅不会只有半个!”
木□□破淤泥幻化的人墙,学堂内外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鬼号般尖锐的呼啸,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方才不过临近夜幕的天空在此刻仿佛纠集了数不清的乌云,如一滴浓墨覆盖整个天际。
九十四周身的一切急剧变化着,白墙熔化,淤泥四起,举目所见尽皆变作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熔炉,无数的人脸和四肢从他前后左右挣扎着企图冲突壁垒扑到他身上。
“你的妖力撑不住多久了。”
他淡淡地对着眼前不成形的淤泥说道。
这里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混乱,九十四古井无波,调动体内充沛的玄气,按照阮玉山所教的,将内力与玄力分别凝聚到劳宫和下丹田,紧握长枪,将先前在阮玉山手下偷师的那几招枪法轮换着打出去,又学着今早出门时看见阮玉山的那一招回马,生生连着杀了数十个淤泥,再振振将其打向周边不断凝聚又消解的腐肉中,第一次对着除了阮玉山以外的人说道:“去死吧!”
阮玉山在河底骤然睁眼。
骨珠的事已经有了下落,那么目连村便不必再长留。他打定主意今晚去矿山找干麂带自己见了老太爷的骨珠就走,先去与林烟汇合,再想法子去天子城拿盂兰古卷。
因此一大早出门时,阮玉山先牵马到了河边,想在临走前看看那地符是否暗藏蹊跷。
不去不知道,一去还真让他发现了点东西。
摆在河边的这一套地符,每根桃枝插入的土坑都比树枝本身大上一圈。
这说明这些树枝时常被人取下又重新插回去。
至于这个取下的频率——阮玉山略作思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每晚滚落到河里的声音。
这地符是非常简单的禁行符,属于六七岁略通玄力的小孩儿看一眼就能学会的符阵,玉山记得这符阵顶多用来挡挡没有开智的家禽,甚至连稍微有点智慧的野兽都挡不住。
小时候夏日多蚊虫,他又不喜欢院子里人的守在门外伺候,有时便会在门窗外画一个类此的地符阵,把蚊子挡在外边。
下阵人把这地符画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阻拦正常的人类。
倒像是阻止一些毫无思想的傀儡。
既然每晚都有落河之声,那就应该是每晚都有人取下桃枝,方便那些东西滚进河里,再在早上把它们插回去。
联想到先前衣棚老板所说“河下有东西”,阮玉山更感兴趣了。
这符,到底是阻止河上的东西进入河下,还是阻止河下的东西上岸?
思及此,他回头往衣棚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今日老板并未出摊。
老板也是村里人,此时该在何处?
他摸了摸怀里那只小小的竹筒,望着毫无波澜的河面,将树枝插回原位,垂眼一笑,纵身跳了进去。
入水的那一刻阮玉山尚未察觉任何异常,冰冷的河水浸透全身,他沉下心感知河水带来的冰凉,企图从片刻的幽静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他发现自己左边半个腹腔和一整条小腿都没有知觉。
连一丁点河水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阮玉山福至心灵地同九十四一样,想到了进村第一晚,那个迷雾中险些将他二人杀死的肉藤。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九十四领着两个山户回来找他借钱时,九十四将金叶子递给山户那一瞬转头看向他的眼神。
那些山户不对。
而且是他肉眼瞧不出的不对。否则九十四不会扭头对他投来那样一个眼神。
——九十四在那时就察觉了蹊跷。
可是阮玉山看不到,因为他身上没有那罗迦的血。
他怀疑九十四兴许也在与那堆肉藤争斗的过程中受了伤,只是没有自己严重,否则以九十四的疑心和敏锐,察觉蹊跷绝不会只是朝他皱眉一看那么简单。
阮玉山几乎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村子里的人会在何处表现出怪异。
一定是身体上。
那晚九十四拿着他画的丹青,一遍遍问他人是不是都该长成画上的模样——那已是九十四的直觉在发出警示。
只怪他那时怒从心起,忙着撒气,竟没从九十四的只言片语中品出异样。
阮玉山解开衣带,剖开衣领往自己左腹一瞧,那一整块皮肤,已经有巴掌大的地方变得坚硬无比,仿若泥土干结成块后的模样。
昨夜在院外沐浴时,他分明看见自己腰腹和小腿呈现出泥块状的样子,当时却丝毫不觉得反常。
眼下一入了水,神智竟空前地清明了。
这整整三天,他们在村子里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更有甚者,兴许不是人变成了泥,而是泥变作人了。
阮玉山正思索着,耳边突然响起数不清的尖啸声,似风一般将他卷入其中,仿佛他的整个身体已化作一缕青烟,又或是一抹泥浆,被挟裹着加入万千浪潮,不断盘旋。
而他所在的这个人潮,正向某一个目标冲击过去。
他抬头,看见了九十四的脸。
九十四站在错乱的桌椅前方,背着他的行囊,手上拿着他的枪,一对高眉沉沉地压低着,那把枪的枪头上还闪烁着阮玉山那日亲手雕刻的请火神咒,此刻已被九十四握在手中,带着难以抵挡的迅猛玄力刺向他。
他听见九十四对着他和他周围的万千鬼魂与正在喧嚣的神思怒喊:“去死吧!”
阮玉山猛地消散了。
他陡然睁眼,想到刚才那片刻的场景,若是真的,那说明他的神识已会在不知不觉中因为此次受伤被摄取了。
自己仍在水中,他原本凝固成陶土泥块的腰腹和小腿,不知在何时悄然被两根肉藤刺穿。
两根肉藤宛如两根灵活的触角,正在阮玉山身上探寻,下一个刺破的位置该在哪里合适。
阮玉山心中好笑。
蛊惑了他去刺杀九十四,这会儿还想拿他当布娃娃来缝?
他抽出怀中那个小巧精致的竹筒,从里面拿出一把淬满了那罗迦血液的匕首。
从在深陷大雾后回到小院的那夜,阮玉山留了个心眼,将他和九十四取回来的大把那罗迦血液涂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上,那本是府里人装给他切水果的小玩意儿,阮玉山为了以防万一,便留了这么一手。
原打量着九十四这些日子也不会离开自己身边,一把匕首足矣,哪晓得把那人留在村子里也会出事。
那罗迦血液刺鼻的气味在河水中也挥发得极快,刺穿他身体的两条肉藤似有感知,露出一点要抽身离开的趋势。
阮玉山手起刀落,从身后斩断了腰间的肉藤,将其残留在自己体内的那一截取出,翻手抓住正要撤退的那部分,小腿处的那根在电光石火时立时窜得没影儿。
他回身,顺着自己逮住的那根肉藤往来处看过去。
莹莹微光闪烁在远处无比黑暗的河水中,阮玉山看到一个无比巨大的倒立的树,树的根茎隐没在无边无际的暗处,倒立的树枝通体皆为森森白色,密密麻麻的枝条纵横交错,茎杆分叉了又分叉,发散出无数个细微的末端,每个末端的内部都开着白色的花。
阮玉山眯眼,定睛细看,发现那并不是花。
全都是一副副白皑皑的人体躯骸。
不远处有几粒白色微光渐渐靠近。
阮玉山迟疑了一瞬,下意识往后退去。
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直到斑斑点点直面他的身体游走过来。
他忽然看清了那是什么。
数不清的根茎像丝丝缕缕交织的白线发了疯地向他冲刺而来!
阮玉山心下一沉,自己可没功夫跟它们这些东西硬耗。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阮家儿郎可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勇而蒙头送死的匹夫。
他利落砍断几根近前的藤曼,转身就往岸上游去。
果然不出阮玉山所料,自己上了岸,那些东西便犹如同外界隔着一层屏障,无法突破水面。
可是天竟然黑了。
阮玉山分明记得,自己出院时天还是蒙蒙亮。
他一待就在水下待了将近一个白天,险些当真成了九十四最期望的活死人。
天边一轮薄薄的月亮若隐若现,远处矿山传来非常渺茫的采矿声。
一月两次的朔望之夜开始了。
阮玉山看了一眼过山峰的方向,心里感知到九十四的安危暂时无虞,但思来想去,还是先进了村子。
小院里没人,不见那罗迦,更不见九十四。
阮玉山神色凝重,踏步走进院子,却看见当日他曾给九十四留纸条的地方也放了一张纸条。
——“若你折返,不必寻我。”
落款是九十四。
这字迹正文写得歪扭潦草,落款的名字却锋利有劲——因为当时阮玉山只教了九十四写名字,确实是九十四写的没错。
这是嫌他做事浪费时间。
阮玉山微微一哂,再无疑心,把字条收起来贴身放好后翻身上马,朝矿山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的脚程,他抵达矿山时天色已晚。
刚到地方阮玉山便觉得不对劲。
才从河里出来时分明能听到虽然遥远但有迹可循的采矿声,怎么这会儿到了山脚,反而整个山头寂静无声,听不到一点动静了?
见此,他便把马留在山脚,以防有所不备出了事,阮家派人来寻,找不到他的踪迹——当年老太爷就是这么做的,留了一匹马在此处,死信活信好歹是留了消息让阮家人知道个头绪。
阮玉山趁着夜色上山,按照前一晚的路线,在自己与九十四缠斗过的地方找到了那几截被崩断的腰带。
捡起来后他拍了拍上头的灰,工工整整折起来放到衣袋最深处,再从竖井中下到矿洞。
矿道里灯火通明,却见不到一个干麂。
干麂留在矿道,算是神器为了守护阮老太爷骨珠所设的一种存在。
骨珠在,干麂在;骨珠被夺,干麂消散。
可是现在,所有的干麂都消失了。
“小玉山儿。”
他果然听见曾祖父的声音。
阮玉山回头,这次却没有见到老太爷的幻影。
对方的声音只从矿壁中传出,肃杀而急切,言简意赅对他道:“快跑。”

阮玉山还没来得及跟他老太爷回嘴,这一整个矿道就恍惚摇了一下。
他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道:“您老人家骨珠被拿了?”
矿壁里没有再传来声音。
阮玉山明白了,他老太爷的元神消散了。
刚才矿壁上提醒他的那一声,大抵是老人家在消散前,最后一刻的弥留之语。
神器和骨珠在封印中各司其职,骨珠同时也受神器束缚,阮老太爷元神消散,必是骨珠离位,触动禁制了。
整座山在眨眼间猝然震响,大大小小的碎石从矿壁的各个木格间落下,地面不断产生剧烈的摇晃,以一种天崩地裂的架势向内塌陷着,仿佛开启了某种自毁的过程。
阮玉山定神一想,以眼前这座山塌陷的方式来看,应当是神器——又或是无相观音当年将神器安排在此,为保封印重重加固,亲自设下的禁令。
一旦原本的封印被外来者蓄意破坏,首先触发神器的杀制,就像当年矿道里数百个佘家寨的人,触碰神器结界的一瞬眨眼间变作干麂,同阮老太爷的骨珠一起永远驻守在此;若神器一时找不到罪魁祸首,再慢慢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应和寻找,比方通过变成干麂的佘家寨的人的记忆判定和搜寻到阮老太爷,将其引诱至此杀死。
可什么情况会导致一整座山骤然倾塌自毁?
除非是状况十分危急。
——过山峰。
阮玉山心中一震。
难道是被破坏的封印在骤然之间压制不住过山峰的力量,加之神器不愿让盗取之人从此逃脱,才会在顷刻间催动山崩之法,将其短时间内再压制一段日子?
那到底是谁来盗取骨珠?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阮玉山扭头,发现身后的竖井早已坍塌,被碎石填平了。
阮玉山负手看向不断向前延展的矿道,嘴角虽还挂着跟老太爷揶揄时的笑,眼色却早已阴冷下来。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动他家老太爷的骨珠。
阮家人从来是个比个的有主见。
阮玉山打定主意要跑的时候,能溜得比谁都快;倘或他不想跑,老太爷的话也不管用。
他既然答应了阮老太太要拿回骨珠,若是因着其他缘故拿不回去也就罢了,比如天灾,又比如阮玉山得先找到另一件神器替换老太爷的位置,这些他都无话可说;可若是人祸使得骨珠失窃,害阮老太爷神魂消散,阮玉山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大卸八块拿回去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整座山脉在逐渐分崩离析,他的脚下出现了许多裂痕,无数的石块从他头顶坠落砸下,阮玉山一边伶俐躲着,一边往矿道深处走去。
他不打算跑,也跑不了——从察觉出不对劲那一刻起,阮玉山心里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死是死不成的,再大的山崩跟遇见没有那罗迦那晚的情况也不同。
被那罗迦杀死,硬生生让那畜生嚼碎了骨珠吞吃进肚子,这是实实在在的绝路,因此阮玉山初遇那罗迦那晚会拼了命地跑,不跑就真没命可活了。
但若此地只是山崩,他肉身在此被毁,只要还留有一颗骨珠,阮家自然有秘术让他可活。
这也是他不打算往外跑的主要原因——山体塌陷,落石乱滚,他要是出去了指不定会被泥石流冲到哪儿去做孤魂野鬼;佘家寨的矿道有自己的路径和构造,倘或他真在此遇到不测,留在矿道深处,阮家打发人来寻,首先便是探着矿道的位置摸排,早些找到他的骨珠,也省得浪费时间。
骨珠还在,九十四的性命便不会受到牵连,说不准还会因此解除跟他的刺青关联,思及此阮玉山更是气定神闲。
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今日真会丧命在此。
当年老太爷孤身入矿,兴许怀揣的便是阮玉山这般想法。
可惜阮老太爷不走运,没料到要取自己性命的是降世神器;而当时的矿道诡异非常,从来有进无出,阮家也不敢贸然派人来寻老太爷的骨珠。
人算终究难以胜天。
阮玉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老太爷更自负,更傲慢,更不怕死。
头顶接二连三传来山体倒塌的轰鸣,一片片灰尘连结成水帘似的倾泻而下,大大小小的废石顺着矿壁滚落,次次都只差毫厘便砸到阮玉山身上。
他顺应山体摇晃的频率在矿道里间或颠倒方位飞快地跑着,跑了不过两丈,便察觉出蹊跷。
虽说山石倾塌时总是错落滚下,可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每隔几步便总能到一处让人在落脚时周身无虞的地方,就好像那个位置的一片矿壁从头通到脚都纹丝不动——也就是说,这座山的坍塌很有可能是部分性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目的性和计划性的。
阮玉山按照自己的先前几次的经验再次停驻在一个矿道角落,果不其然,他站在这里,任前后矿道的岩石如何松动分解,自己容身这一方天地却安稳不动。
他四处视察了一圈,就自己目前所能看到的范围而言,这样的地方每隔几步便是有一个,整座矿山保留的部分应当更是数不胜数。因为空间小,分布密,加上其他地方摇动猛烈导致灰尘漫天,若不细看便难以发现这些遮蔽处。
至此他才确定,整座矿山塌陷的方式一定有迹可循。
山体中的碎石仿佛是分区域地呈现出某种既定轨迹,落地之后好似被划分到了某个范围,范围内所有山石都在往其间一个方向滚动。
大片山体塌陷下去,山却没垮掉,似乎这山有一个本身搭建好的内部框架,像一个木架子上堆满了灰,等待着某一时刻灰尘全部抖落,而木架却会一直稳如磐石。
如今这些簌簌颤落滚入山底的岩石便是木架上的灰尘。
佘家寨的矿道并没有建到底,现在阮玉山的位置顶多在一个山腰的高度,无数个塌陷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那些滚落到下方的岩石似乎正在空洞里聚集起来。
难道这场塌陷是要等所有的山石全部滚落,露出整座山的框架才算完成?
阮玉山在矿道的角落里飞快地思索着。
不,不对。
这座山即便真如他所想有一个刻意构造出来的框架,这框架便同山一起在此屹立多年,显露与不显露在本质上并无变化,山体既然在此时崩解,那必然是以变制动,为了遏制此时在封印下要出逃的妖物。
而眼下整座山一直在动的并不是这个框架。
——是无数簌簌落下的矿石。
阮玉山将目光洒向身前密密麻麻的无数空洞,它们有的挨靠得极其近,有的却隔得很远,虽然不同的空洞之间间隔有近有远,但决没有哪一个独立于周围所有的坑洞。
就像刺绣图案上一个一个连成线的针脚,近则同线,远则分线。矿道里所有的灯差不多都被砸熄了,现在那些分批挨近的坑洞连数条曲线后全部蔓延到阮玉山身后的黑暗中。
阮玉山扭头朝更深处跑去。
以他多年在阮家练功学符的眼光来看,这些坑洞中滚落的矿石连接成线,是在完成某种阵法。
阮玉山在矿道中健步如飞。
被他甩下的后方是无数已然落定的空洞,前方却有大量山石还在坠落,甚至许多坑洞尚未显露,随时都有一脚踩下去跟随矿石落空的危险。
他凭靠自己的记忆,选中延展过来的某一条不算十分弯曲的线,看清洞线的走势,按照每个坑洞之间的间隔下脚,稍有不慎,就会随石块一同坠落。
跑着跑着,他的余光闪过一抹人影。
席莲生?
阮玉山停下脚,躲避着山石退回去,站定在席莲生跟前。
他没看错,正是席莲生。
此人窝在一处摇摇欲坠的三角区,人已陷入昏迷,身上落满了灰,脸部还有不少伤口,一看便是被落下的山石打出来的痕迹。
阮玉山再看席莲生怀里的东西,额前青筋瞬时突突直跳。
老太爷的骨珠!
他伸手夺走席莲生手中那颗澄澈到已近乎透明的高阶骨珠,一脚把人踹醒,眼看席莲生刚刚睁眼就摇摇晃晃要往山底滚下去,阮玉山再拎住对方衣领,几乎快单手把席莲生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
“又是你!”阮玉山目眦欲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席莲生胸口被猛踹一脚,人还未醒,先呛出一口血来。
接着他在阮玉山手中被迫转醒,眼珠子木然地转动两圈,慢慢将视线聚集在阮玉山脸上,鼻腔里后知后觉涌上一股自己咳出来的血腥气,血气中还夹杂着眼前浓烈的尘烟味道。
席莲生看见阮玉山,神思回来了一半,再看看尘沙飞舞的整个矿道,开口先问:“这是哪儿?”
阮玉山可没工夫陪席莲生装傻充愣。
他攥着对方的衣领,一把将其掼到矿壁,直接把席莲生双脚拎着离了地,同自己平视道:“这里的骨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阮玉山手劲可不小,席莲生被这么一抓一撞,感觉自己像个撞钟的横木,内脏跟着晃三晃不说,整个人骨缝里都能抖两斤骨灰出来。
再让阮玉山来这么一下,他直接肠子窜到脑子里,整个人给摇匀了。
“什么骨珠……”他艰难地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即便发出剧烈的咳嗽,同时看向自己的手,正好瞧见那颗所谓的骨珠被阮玉山拿了过去。
席莲生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神色,却依旧坚持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放肆。”阮玉山一眼看破他有所隐瞒,心中戾气更甚,手上又加了两份力道将席莲生掼死在墙上。
他攥着席莲生衣领的那只手死死正抵住对方的咽喉:“在我面前撒谎,找死?”
席莲生险些窒息,只能不断拍打阮玉山青筋暴起的手背:“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是……”
席莲生咬了咬牙,似乎很不愿说出那两个字:“……我娘。”
阮玉山皱眉。
他正要再问,席莲生却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阮玉山是很想再结结实实用一脚把人踹醒,可惜现在时间不允许。
他往自己还没跑到的远处举目望去,新落成的空洞几乎已全部成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空洞同村子外那些胡乱栽种的柳树一样,排出来的是同一个阵法——金钩陷。
大祈的疆土从地图上看是一个相对规则的祥云形状,横竖对折画线下来,上下左右几乎对称,因此中原地区便有两个统称,以国水乾江为界,分为上中原和下中原。
金钩陷便是上中原一个百年玄门——无方门的看家本事。
而这本事的来源,相传是百年前无方门的创始掌门年少时求武不顺,苦苦拜师不得,在一个雪夜偶遇一位得道神医,对方随手提点了他一招缚灵术,术法便唤无方掌。将这招教完后,神医又提点他,叫他往上中原走。
还是个穷小子的创世掌门将这招学了去,辗转到上中原时,正遇一小城闹蛇灾,他便以此术抓蛇,一边靠此挣钱谋生,一边借抓蛇的功夫精进自己的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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