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后来蛇灾结束,他也靠此积累了一些财富,加上那两年他的无方掌在别的地方没精进到,在捕蛇这事儿上缚灵一缚一个准。
又因他自己有些雄心壮志,脑子也灵光,也勤劳肯学,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东西都来者不拒,日子一长,便想到个法子——把民间广为流传的“观音过山留三尖戟缚蛇”的传说同自己那套无方掌绑定在一块儿,又将无方掌加以自己的想法改变了招式和流传方法,以传说中观音打蛇的那把三尖戟为本,以戟代掌,结合原本的缚灵术,创造了“金钩陷”这一阵法。
再找人四下散播,刻意把他这套戟法引导为观音遗留的打蛇术,吸引来一部分信众后开派收徒,渐渐地,几十年时间便把无方门做大。
百年过去,无方门开派掌门早已过世,手下弟子却还算不负师恩,不仅将金钩陷发扬成了看家本事,还每隔四年举办一次缚灵戟会,集结天下用戟英豪,在一块儿切磋,以此为特色,在各大玄门中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长久地有了声量。
而当年那个随手点拨无方门老掌门的神医,却还活着。
医者长寿,何况还是和白断雨齐名的神医。
好巧不巧阮玉山还认识,正是钟离善夜。
“金钩陷”这阵法,脱胎于钟离善夜的无方掌,原本掌法是走步为营,将所要缚灵的妖物先以七步脚法作阵,再用手起势,存杀气于掌间,将脚下七步阵法走完,集中玄气结印于掌,再将最后一掌打向妖灵七寸——世间生灵,并非只有蛇的命门才在身体七寸,举凡有形之物,按身量比重划分,打其七寸便是扼其命门。人之骨珠,猫之后颈,大部分皆在其所谓“七寸”之位。
无方掌旨在近战,单人为阵,凭赤手空拳将有形之灵降伏于手;金钩陷所对敌手则更为宽泛,玄力所至,可以束缚没有化形的任何魂灵,哪怕是一座山,一条河,此法以戟为笔,以玄力为墨,当敌手太过强大时,甚至可以多人作阵,在所处之地划出七步地符,最后将玄力注入长戟,将戟打入妖灵七寸。
阮玉山先前在村外看那几株柳树排布时虽觉得蹊跷,但因柳树高大,人又身处地面,颇有种身在此中便难以纵观全局的意思,只依稀看出那兴许是个阵法,却没辨出那便是无方门的金钩陷。
如今眼睁睁看着整座山自毁塌陷,大半山石滚落至基部空洞连结成阵符,阮玉山才骤然想通,那几株柳树是金钩陷的第一招“七步地符”,而扼制此处妖灵的致命杀招。
而打中其七寸之处的东西,便是自家老太爷的骨珠!
如今骨珠被取,金钩陷解阵,整座山便以自己为媒介,用滚落的山石再创造了一个金钩陷阵法。
可这一次,用来打在此地七寸的,会是什么?
阮玉山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东西——那便是自己的骨珠了。
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自己来到此山不过偶然,倘或他今天改变主意没有进山,那这阵法岂不白做?
正凝神思索着,他听见身侧的矿壁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有人打破矿壁,从迸溅的飞沙走石中纵身而进。
阮玉山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这是九十四。
这人此刻着实称得上一声狼狈,衣服上四处都是颜色诡异的泥块,整张脸脏得简直看不出原本面貌,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深邃明亮。
九十四的鼻尖眼下不是沾了泥巴就是带了灰,乌长的卷发也乱七八糟,整个人脏兮兮的,双目却带着冷冷杀意。
最重要的是,九十四身上挂着阮玉山的包袱,不知从哪儿顺手捡的石子在衣兜里摇摇欲坠要快落出来,他后背还背着阮玉山的木枪,左手拎着一只碗,而右手,手腕上缠着阮玉山为他裁下来的披风锦带,手心则拿着一把青光凛凛,与人等长,雕琢非凡的三尖戟。
倒是很有一副拖家带口跟人恶战过三百回合的模样。
阮玉山先是一怔,随后眉尾微微一挑。
冒死来救他?

九十四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白天清晨他在院子里察觉出蹊跷时同那罗迦换了眼色,没让对方跟上本意是想去学堂查探席莲生的安危,岂知本该在学堂的席莲生不见人影,九十四只等到铺天盖地的腐肉血泥同他缠斗。
待那罗迦前来与他一起杀出重围时,整个村庄早已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鬼影憧憧,不见一丝生气。
偏他和阮玉山的小院暂且相安无事。
九十四回到院儿里拿碗舀了口水,正喝着,忽闻远处的矿山轰隆隆地作响。
他抬眼一看,整座山正在剧烈震颤,轰鸣不止,数不清的山石滚动出片片尘烟,俨然是一副将要山崩的架势。
九十四拿着碗就往山上跑。
他无意让阮玉山为自己的一条衣带丧命,即便自己此时前去兴许也会落个生死未卜的下场,不过对于帮他捡衣带的人,他也做不到山崩于前弃之不顾。
更重要的是,阮玉山死了,他也活不成。
阮玉山有红州最矫健的骏马,但九十四认为,再矫健的马也得要人骑上去才能发挥作用。
谁知到了近前,他才发觉这座山的崩陷远没有从外看起来那么严重,至少只要他身手灵活些,还能躲避着山石往上跑。
不过所有该有的道路是已被覆盖了,九十四先找到了阮玉山的马,让那罗迦守着马,随自己的位置而变动。
他记不得腰带的位置,只能凭感觉跑到山腰,寻到一处平滑的山壁,企图打破山壁,以此试探能否见到矿道内的情况。
哪晓得这场山崩让此处的矿道外层山壁变得十分薄弱,九十四第一次动手,一试就中。
还见到了阮玉山。
阮玉山指着他右手问:“这戟是哪来的?”
九十四不知道什么是戟,顺着阮玉山所指一看,举起手中长戟问道:“这个?”
阮玉山没有否认。
“不知道。”九十四仰头观望着四面正在簌簌抖落的山石,回答得很爽快,“飞来的。”
阮玉山笑:“飞来?”
堂堂无相观音留下的神器,世间千万人数百年难求一见,就这么飞到他九十四手上来了?
九十四视察矿壁的当儿抽空瞅了一眼阮玉山的神色,瞧出对方这是不信他的话。
不过他也懒于解释,便说:“不错。”
——三尖戟确实是飞来的,只是不是飞到他手上的。
九十四在上山途中险些被飞滚的风沙迷了眼,山崩时飞沙太烈,遍地走石,无论何处,两步之内几乎都难以视物。
就在他正逆风而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有一道迅疾非常的横影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也没想,伸手就逮。
这一逮恰好捉住了三尖戟的尾柄。
才刚捉住时,三尖戟还有些试图反抗的意思。
一把冷冰冰的神器,卯足了劲儿想往前冲,仿佛有什么急不可耐的事儿在前头等着去做。
冲了一下没挣脱,又使劲儿冲一下。
九十四被它带着动了两下胳膊,开始还新鲜,后边耐心用尽,皱着眉头往回一拽,神器便蔫巴了,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动不动。
像是明白自己挣扎无用,三尖戟再不见任何动静,任由九十四拎着满山跑。
只是戟上青光暗淡了两分,好似有些不满的情绪一般。
神器有灵,阮玉山清楚这一人一器的结合绝不像九十四说的简单,对方无心多言,他便按下不问。
因为他发现,九十四这会儿眼珠子正对着矿道若有所思地转个不停。
这幅神态阮玉山最熟悉不过——九十四杀他不成反被他轻薄那晚,初来矿道时便是这个架势。
当时他没经验,看不出九十四在打什么主意。这会儿要是再看不出,那么多年的老爷就白做了。
而阮玉山猜的也没错,九十四此刻脑子确实正活络。
起初在院子里瞧见山崩,他来救阮玉山,是头脑一热和为自己着想的心思各占一半。
现下进了矿道,他冷静下来,瞧见阮玉山好端端站在这儿,又不一样了。
阮玉山死在山上或是矿道外,他会因此受到连累;可这会子阮玉山好好的站在矿道里头,简直是刻意等着他来把他变成干麂不是!
九十四都快觉得不趁此把阮玉山埋在矿道,都对不起天意。
他眼珠子一转,神色一冷,眼皮子一垂,睫毛挡住两道目光,阮玉山看都不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席莲生还昏睡在脚边,阮玉山悄无声息后退,把人拎起来抗在自己左肩,往矿道最深处瞥了一眼,暗暗摸清路线。
九十四忽然握紧手中长戟,抬眼看向他。
阮玉山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这要是跟前一晚上一样,俩人在山坡上还好说,阮玉山说不准还乐意试着跟九十四斗两下,顺便再摸摸小脸调调情。反正九十四现在跟刚出世的鸡崽子似的什么门道都不懂,给人按在地上滚两圈,穴位一点就动弹不得了。
可如今他俩是在坍塌破碎的矿道里头,别说瞅准机会点穴了,阮玉山要是敢抱着九十四往地上一躺,还没来得及怎么滚,上头掉下来的矿石就能把他俩砸个半死。
何况九十四这会儿还有柄旷世神器加身。
阮玉山又不傻。
并且他执着地认为,九十四如若真得手杀了他,一定会后悔和伤心。
跑着跑着,阮玉山往后一瞧,九十四正踩着他踩过的地方步步紧逼地追过来,左手还拎着那只喝水的碗。
他逃命的同时还不忘笑一笑,心想这个九十四当真是有点聪明。
整个山体内部矿石的剥落固然有迹可寻,但那是阮玉山在这里观察过后才得知的,九十四乍然来此,并不知晓,如果要追阮玉山,胡乱下脚就是死命一条。
显然九十四死看阮玉山跑了两步便明白阮玉山心里边有张活地图,他自己虽不知路该怎么走,手脚却麻利,跟着阮玉山踩过的地方一踩一个准。
跑到一半阮玉山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把左肩的席莲生骤然换到自己右肩,同时顺便给自己左肩拍了拍灰——左边是先前抗九十四的位置,他可不想席莲生挂在九十四挂过的地方。
可惜尚未来得及从九十四手下彻底逃命,阮玉山便没路了——金钩陷的地符划到此处,就差最后那一钩子钉在原本老太爷骨珠的位置,整个用矿山构筑而成的“金钩陷”阵法就能完成。
可是最后用来镇压七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阮玉山飞快地思索着,眼中灵光一闪,蓦地停下脚,在一个安稳处放下席莲生,挡在自己面前。
他一手拎着席莲生后背衣裳,支撑其不再倒地,另一手掐住席莲生的脖子,面向九十四,含笑威胁道:“阿四,你就非得杀我?”
“我不杀你。”九十四跟着停下来,果然投鼠忌器,“我只想你埋在这里。”
阮玉山差点被这句话给一口气噎死。
他不急着在此时跟九十四理论二者的区别,只是盯着九十四手里那把三尖戟,暗中思忖着。
照理,三尖戟原本是观音打在过山峰身上用来封印巨蟒的唯一一件法宝,后来佘家寨挖到三尖戟的封印,无意间破坏了封印的完整性,神器才需要在找阮老太爷的骨珠来填补。
因此目连村外围的柳树应当是后期为了加固第二次封印,形成一个金钩陷的阵法才栽种的。
至于是此地天然先长了的柳树再被神器利用此地势填的骨珠,还是阮老爷的骨珠先被安在矿山,后来有人瞧见才刻意栽了柳树形成一个金钩陷,此时不得而知。
眼下封印第二次被毁,需要矿山自毁开启第三次填补,那这次需要打在阵法七寸用来镇压的宝物,不出意外就是刚才凭空出现在九十四手里的三尖戟。
可是非得是三尖戟不可吗?
阮玉山的目光转向九十四身后那把木枪。
那是他来到此处第一晚随手雕刻的武器。
虽然木材平平无奇,可枪上刻了威力不小的请火神咒。
一是他初来此地时照衣棚老板的话推断村中鬼怪怕火,此咒可令兵器短时间内有极强的火攻作用;二来此咒能让普通的兵器暂时承受巨大的玄力而不被冲折,既不挑材质,也不挑形式,非常便利。
阮玉山立马从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山体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好似在提醒他们法器应该归位了。
“要死我也得死得心甘情愿。”阮玉山对九十四说,“我背着人,你却拿两把武器,这不公平。”
九十四举着戟,随手打开落到他眼前的石块,抽出身后木枪,正要递给阮玉山,又听阮玉山说:“我要那把更好的。”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死。”九十四话虽这么说,手上却不犹豫,把三尖戟丢过去,他心知阮玉山绝不是在这等细枝末节斤斤计较的人,便道,“你不想跟我决斗——你到底要做什么?”
阮玉山忽然冲他偏头一笑:“你试试就知道了。”
席莲生再度被往上一丢,挂在阮玉山肩上。
“阿四,咱们一招定输赢。”阮玉山同九十四周旋着,视线搜寻整个金钩陷符咒大体的位置。
接着,他慢慢错开所有的坑洞和摇晃落下的矿石,走到金钩七寸之处的前方站定:“把你浑身的玄气全部灌注在这杆子枪上,射中我,你就自由了。”
九十四盯着阮玉山看了片刻,忽然眼角一弯,笑了。
“阮老爷,”他学着阮玉山那副看透一切的腔调,声音凉阴阴,慢悠悠的,“想利用我?”
“阿四,你跑不过我。”阮玉山不置可否,“不论真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出了这座山,就没那么多地方能让阮玉山变成活死人了。
九十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阮玉山话音未落时,他便调动全身所有玄气,集中一臂,将玄力灌注在这一根细细的木枪上,出其不意,猛然抛掷过去!
阮玉山原本还笑着,却着实没料到九十四会偷袭,脸色骤然一变,风似的闪身躲到一边。
即便如此,注满玄力的枪头还是擦破了他的左臂的袖子,给他胳膊割出少说一寸深的伤口。
“小兔崽子!”阮玉山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九十四,“真对我下手!”
他再是铜皮铁骨那也不是真的金刚罗汉,伤口哗啦啦流着血,是个人都会痛。
何况还是九十四这不知轻重的夺命阎王刺出来的伤。
换做寻常人,此时半条胳膊都可以直接废了。
与此同时,整座山的摇晃蓦地中止了。
一切都宛若凝结在这一刻,山中忽蔓延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接着,一声无比凄怆又尖锐的咆哮仿佛从地底深处挣扎着蹿升而来,浸骨的寒意渗透在山中每一个石缝中,带着浓浓的绝望的杀意,像千万人的哭啼,也像……灵蛇的哭泣。
嘶哑的尖啸透过片片矿壁钻入他们的耳中,那是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怨恨和愤怒,几乎有那么一瞬,他们险些被这样的恨意感染,失了心智。
那声音像丝丝缕缕数不清在山壁上飞速游走的小蛇,眨眼之间冲向山顶后又好似遭遇重击轰然坠地。怒意聚在山顶,随后又哗地褪去,最后整座山的底部传出一圈无比沉重的坠落声。
犹如巨蟒欲出生天,求而不得,反被打落,再难翻身。
第三次封印……补好了。
阮玉山看向九十四,正要开口,对方突然猛地朝他扑来。
他猝不及防被扑倒到一边,连带着肩上的席莲生也滚到身侧。
下一瞬,在阮玉山刚刚站立的地方,骤然落下一块巨石。
阮玉山看了看巨石落下的位置,又突然含笑瞅了九十四一眼。
对方没什么反应,似乎刚才那一扑是出于本能,并非有心,因此扑完也没意识到自己主动救了阮玉山。
阮玉山顺势抓起三尖戟打向岩壁,再将九十四往对面一推,自己也朝反方向闪开,三尖戟打过的地方被冲破出一个不小的圆洞。
然后就先抓起席莲生丢了出去。
随后他再护着九十四同自己一并从洞中钻出。
那罗迦带着阮玉山的马在外等候多时,接了他们便朝山下飞驰而去。
马蹄声从这座古老的矿山一路踏响到遥不可及的远方,最后隐入天边那轮圆月下,夜幕与道路相接的长线。

席莲生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至今没有醒来。
对于这个人,别说一向对其看之不起的阮玉山,就连九十四自己,也有很多想问的。
村子里的异象席莲生显然十分清楚,却从来不受任何影响。
九十四想知道那些异象的来源,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他。
还有自己手里这本日录。
这个全篇写满吃羊的簿子究竟出自谁手?跟村子里的异象又有什么联系?
九十四不是没怀疑过席莲生,可他见过席莲生的字,跟日录上的字迹压根不是一个人。
日录上的字写得秀气工整,可见下笔之人性子内敛,而席莲生的字虽不如阮玉山那般笔走龙蛇,却还是比日录上要外放许多。
昨晚他们在马背上赶了一夜的路,九十四原本坐在阮玉山身后,许是矿山中投向阮玉山的那一枪一口气耗费了他太多玄力,才离开不久,他就靠在阮玉山后背睡着了。
中途醒来一次,他们仍在赶路,只是自己不知几时被阮玉山挪到身前护在了怀里。
而原本应该跟他们一起驮在马背上的席莲生则不知被谁扔给了那罗迦。
再醒来,九十四就是在一张温暖宽敞的木床上。
他睁眼时先闻到一股沉静的香气,九十四不知那是什么香,闻着像烧过的木头,但气味却很舒心,多闻几下便同他记忆中阮玉山的气息重合了。
再抬眼看向周围,见着好大一间屋子。
兴许是他在睡觉的缘故,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烛火,用绣着红珊瑚花纹的灯罩笼起来,灯罩上的纱布很薄,层层叠在一起,模糊了灯芯,却像糊着一层碎银子一样浮光闪烁。
九十四看着那两个极精致的灯罩出了会儿神,待观摩够了,又慢慢转动眼珠子去看屋子里别的玩意儿,无一不是雕梁画栋,鬼斧神工——包括那把他从矿山上带走的三尖戟,此刻在灯下看,戟上寸寸青光,犹如神兵之甲,庄重威严,非同凡俗。
最后他瞧见不远处的衣架,架子上架着件乌黑的衣裳,眼色纯正得发亮。瞧展臂的尺寸九十四一下子就想起阮玉山,只有阮玉山才穿得了这样尺寸的衣服。
衣服的料子比笼灯的罩纱还好上几十倍,从袖口到衣领,找不到一点缝制的痕迹,仿佛一块布生出来就是这件衣裳的模样,上头的缎光水波似的游动着,有光的地方才折射出衣裳上九十四认不出的赤色花纹。
接着他便看见衣裳下那小小一个冒着烟儿的炉子,屋子里的香就是从那炉子里散发出来的。
九十四这辈子第一次闻见香气是路边小二给的羊肉包子,第二次是阮玉山做的饭,第三次便是这炉子里的香了。
古书上说蝣人有体香,可九十四自己就是蝣人,他打出生起在周围闻见的不是烟雾四起的灰尘就是源源不断的血腥气:他族人的、自己的、又或是那些在斗场上赢下的猎物的,比如稚鸡、野兔、甚至是蛇鼠。
也有不少主顾指着一大杯才从他族人身上放出来的血啧啧称赞香气醇厚。
九十四有时看着他们对着鲜红的蝣人血豪饮不断,那时他闻不到香,他只想把那些人的舌头拔了。
熏香的炉子太小,上头的花纹在床上看不真切。九十四掀开被子光脚下床,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夜奔袭时候的一身衣裳。
衣服上裹满了厚厚的泥灰,算是彻底报废了。
再回头看自己盖过的被子,也被污得看不出那是什么花纹的被子了。
他走向香炉,路过床边的铜镜,对上前看看自己的模样这件事并无兴趣;又经过那个雕刻精致的八角桌,瞧见上头四四方方摆着一本书,书名是《小儿睡时必读十记》。
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放在桌上留给他的。
九十四拿起那本小儿话本看了看,又放回原位。
不问自取是为偷,除非像村里那本透露着古怪的吃羊日录,否则他无意碰别人的东西。
他走向香炉,蹲在衣架下方。
裹着一层泥巴壳子的衣摆垂到上好的紫檀雕花衣架上,九十四没有在意,他低下头凑到香炉顶嗅了几口,发丝落在香炉边,染上一点香味,确定这就是阮玉山身上的气味后,再擦了擦被他沾上灰的衣架,起身走回桌边,复又拿起那卷小儿话本去到门外。
倘或是别人的东西,九十四自然很遵守书上写的君子道义;但若是阮玉山的,九十四便使得心安理得。
甫一踏出门,那罗迦迎面朝他扑过来。
九十四险些被扑得一个踉跄。
他接住那罗迦,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发现那罗迦此时身上非常干净,连毛都顺了不少,摸上去油光水滑,简直像有人刻意狠狠梳洗过一顿。
院子里左边六分地栽种着几株看不出种类的树,大抵是没到气候,树上光秃秃的,枝桠伶仃,见不到一点叶子。
树下有把摇椅。
院子右面四分则围了一小圈花圃,月洞门进来,靠手边有个小亭,庭外蜿蜒着池塘,亭子上有竹帘,看不清里头光景,只依稀瞧见桌椅和小塌。
九十四往檐下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檐上有匾,写的是“四方清正”,一眼能看出是阮玉山的笔迹。
他浑身骨头忽的松散了,大摇大摆走到摇椅处,刚一屁股坐下,就听月洞门外传来一声:“脏!”
九十四充耳不闻,翻开话本打算看起来。
他朝背后一躺,摇椅忽地前后摇动。
九十四没坐过这东西,蓦地受了惊,啪一声合上书,动作轻巧地坐起身,如临大敌地扭头看向椅背。
月洞门外边又听人笑:“笨!”
九十四觉着自己被耍了,一记眼刀横向院子外。
阮玉山一进院门,就见着九十四那张灰不溜秋的脸。
昨夜他带人连夜赶回燕辞洲的私宅,见九十四累得昏睡不醒,便干脆把人抱上了床,用被子一裹,让九十四痛痛快快睡个昏天黑地再说。
至于自己,则挨着九十四小憩片刻后,起身拎着他忍了很久的那罗迦到外边去涮洗了一通。
临走前阮玉山为防九十四醒来后找不着人觉得无趣,便打发宅子的下人去外头现买了一批小儿书,挑了本字多画也多的放在桌上,以供九十四醒后解乏。
燕辞洲名字叫“洲”,实则是个小岛,在大渝和祈国边界,离娑婆的流放之地望苍海很近。
岛上鱼龙混杂,往来人众,加上这地方属地一直不甚明确,无人管辖,上岛之人大多来历不明或有意隐姓埋名,以至此处成了许多明暗交易或是安置产业的场所,渐渐地便野生野长得成了个经济发展得十分繁盛的地方。
推书 20234-09-17 : 弄假成真by一盒雨》:[近代现代] 《弄假成真》作者:一盒雨【CP完结】长佩VIP2025.9.3完结2.03万字1,515人阅读20.90万人气156海星 简介:  一个关于吃过几口就欲罢不能的故事……  岛屿副cp:陈嘉映x王奕文  科创公司CEOx策展人萌新  全文免费,福利小短篇,奖励自己爽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