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云岫静默地站在阮玉山身后撑着伞,又一次同阮玉山站到黄昏时,他低声开口:“除了先祖,谁能证明布衣真假……”
“你的意思我明白。”阮玉山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只是现在布衣真假已无关紧要了。”
阮峙不仅是阮府的长辈,更是红州的重臣。
倘或布衣是真的,阮玉山便动不得鬼头林;倘或他们竭尽全力收集证据证明布衣是假的,那依旧是落人话柄——难道一个花甲老人,州土重臣,赌上自己一生的名誉以死相搏,就是为了在他面前编织一个谎言吗?
很多时候事情的本质不是最重要的,旁人是否信服才最重要。
毕竟阮峙是实打实的没了,此事已成定局,他阮玉山为了一个决策逼死了阮家老臣,还要继续一意孤行,也不占理。
阮峙的死因不能公开,阮家对外只能宣称其突发疾病,如此关头,阮玉山若再在此事上掀起波澜,势必会引起阮府内外议论纷纷,届时关于鬼头林的事,反倒更容易走漏消息,让日后的钟离四察觉到蛛丝马迹。
从阮峙死的那一刻起,阮玉山这盘棋就注定下不走了。
阮玉山沉思的视线在阮峙的尸体上停留了四天,到现在,他忽然往椅子背上一靠,搭起了二郎腿。
府里熟悉阮玉山的老人们都明白,阮玉山这姿势一摆,代表他要开始六亲不认了。
“鬼头林离现在的阮府有多远?”阮玉山问。
云岫答道:“林子在府邸后方石场,从阮府正门算,加上府邸进深,是七里半;从后门算,没有府宅进深,便是六里半。”
鬼头林依附阮家祖上的石宫而建,那些石宫修得密而小,是当年先祖尚未下山建府时所住,算得上阮家的祖宅。
后来阮家定了爵,先祖也按朝廷吩咐领了赏,安安分分挑个地方建了如今的阮府。
“六里半……”阮玉山想了想,又问,“俶海到林子有多远?”
俶海并不是海,而是一片位于红州境内的巨大湖泊,湖水连着陵江和红州的护城黑河,湖底生长着红州独有的珊瑚丛,水质似海,才取名俶海。
“鬼头林在红州内沿,俶海很近了。”云岫说着,目光一凛,“您……”
阮玉山语气平静:“府里剩下那帮老东西,该收拾的收拾了,该打点的打点了,废不废旧制只是一张纸的事。钱他们收了,即便我不出声,活祭一事此后也没人敢再提。只要我在一天,此事便兴不起来。想必阮峙也清楚,所以他死也只挑了鬼头林门口死,为的只是不让我动这个地方。”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不动就不动吧!在鬼头林外,开渠引水,修一条护林河,把这地方给我隔出来,生生世世地隔出来。没我的命令,不许修桥搭路,更不许任何人踏入。从此以后,这里就是红州禁地。阮峙要守着它,就永远在这儿守着它。”
他说完,漠然地瞥了前方的尸体最后一眼,果断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府邸去,身上漆黑厚重的大氅在狂风中摆动着衣角:“即日起找人量路画图,把俶海的水引过来,尽早完工。”
开渠修堤不是上下两嘴一张就能见到成果的事,冬备春工,从定长定坡,到确定水位,再到引水分流,阮玉山紧赶慢赶才赶在枯水期结束前做好了所有准备事宜。
当红州第一注来自俶海的水流引入石渠时,钟离四在穿花洞府亲手种下的第一株桃花也发芽了。
他睡在院中那把吱呀响的摇椅上,从嗅到一股隐秘的花香时开始苏醒。
墙角那支月季开花了。
这是钟离四第一次在笼子外迎来一个春天。
阮玉山走后他便学着在院子的花圃里种树,钟离善夜给他移栽了一些树苗,他又自己埋了些种子,在地里乱七八糟地种着,钟离善夜听他的动静说他种得不对,他知道也不改。
等阮玉山回来再改吧!
钟离四心想,再乱的花再乱的树,阮玉山回来了,总有法子把它们修整得规规矩矩。
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了,阮玉山回来干什么?他得找些事情给阮玉山忙活忙活。
于是钟离四花圃里的灌木花丛长得高低错落,横七竖八,毫无观赏性可言:两株月季之间长着一颗白菜,梨树和橘树之间又搭着一架子佛手,月季和梨树之间种着一片小葱。
他从椅子上起身,听见身下的摇椅跟随他的动作发出了干涩缓慢的摇动声,这不由得引他回头看了一眼。
钟离四总觉得自从阮玉山离开的前一夜,这椅子被他掀翻倒地后,便出了故障,像个摔了一跤的老骨头,再不复从前的灵活。
阮玉山离开的这三个月里他时常想亲自动手检查检查,可临到头了又觉得椅子发出这样的声响很有意思。每响一次,他就会想起阮玉山离开前的那个夜晚,静谧又热烈。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阮玉山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他的脾气就是那么坏。
但钟离四不会再跑去钟离善夜的院子了。
他应该会抓紧一切阮玉山离开前的时间多和阮玉山待在一块儿。
钟离四走到月季前,摸了摸月季,又顿下身摸了摸茂盛的小葱。
原来春天如此鲜活,有如此多的颜色。
钟离四不免在心里遗憾,他同阮玉山针锋相对地度过了一个枯黄的深秋,又相濡以沫过完了一个雪白的冬天,却错过了他从未见识过的鲜艳的孟春。
夏天吧。钟离四暗暗决定,夏天阮玉山还不回来,他就去红州找他。
阮玉山不肯告诉他红州在哪儿,问钟离善夜,对方也不说,钟离四知道,这是阮玉山特地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出门乱跑。
这里的人不说,他总会问,只要下了山,他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一个红州?
他又不捣乱,他只去看一眼阮玉山。
看一眼就回来。
他一面想,一面往土里浇水。
正浇着,外头有小厮送信来。
钟离四擦了擦手,接过信,见着信封上写“四叔安启”,便知信是阮铃送来的。
阮铃的第一封信送来时,正好是除夕,钟离四原本惊诧于阮铃身处军纪最严格的骑虎营还能往外送信,打开信件时才知即便是骑虎营,每人也每月有两次前往乐营的机会,只要肯用钱,从乐营寄出去的信,比寻常驿使还快上许多。
他后来也陆陆续续给阮铃寄了些回信,无非是问他身体如何,在军营是否吃饱穿暖,又从府邸拿了些衣裳银子一并请人送往骑虎营,可无一例外阮铃下一次再寄来的信件中都没有回复他的问题,既不说衣裳银子收没收到,也不说上一封回信几时读的。
钟离四留了个心眼,有一次特地在信里问了阮铃寄去的衣服合不合身,镇气环是否有效,并在信中叮嘱对方记得回复,然而下一次收到阮铃的信件时,对方依旧没有提及任何。
钟离四便明白,阮铃那边收不到他的任何回信。
他也不再写,只把信看过后收起来,像保留阮玉山的信一样保留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中。
唯一不同的是,阮铃的信钟离四会平平整整安放在盒子里,每半月打开一次,而阮玉山的信他总忍不住开盒翻阅,重温完这一封又去看那一封,每一封都被他看得翘边卷角。
这次他照旧是把信看过放进了屋中的锦盒,随后便离开一朝春阙去陪钟离善夜吃饭。
谁知走到一半,听见下山采办货物的小厮在前头边走边聊,说是饕餮谷的三小姐前些日子被送去天子城结姻,临走前还挑了个小蝣人给自己做陪嫁。
钟离四一听,当即拦下二人,问道:“哪个小蝣人?”
能叫三姑娘看上的小蝣人,除了百十八,他再想不到别的。
这两个小厮原本只是闲谈,全然不知钟离四就在自己身后,当下乍然被拦,吓了一跳,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四公子。”
钟离四将他们扶起,仍是迫切地问:“方才听二位谈及饕餮谷三小姐出嫁,可知她挑走的蝣人叫什么?”
两个小厮对此颇为为难,按理下人们绝不该把外头随便听来的消息拿进宅子里在公子们底下嚼舌根,若被拿住,那是要大大问罚的。
奈何此次被钟离四撞个正着,他们不敢不答,只说:“小的们也只是采买时偶然听外头人说了一嘴,就两句,刚才已被公子尽数听了去,别的实在不知。”
钟离四也不废话,从兜里掏了钱,塞进这二人的手中:“烦请你们下山帮我打听打听,三姑娘出嫁带的哪个小蝣人,几时启程的,现下送亲队伍到了何处,离此地有多远,朝哪个方向。越详尽越好,拜托二位了。”
两个小厮接了钱,一面为难,一面又想着阮玉山嘱咐过的,举凡钟离四的命令,满宅上下应从尽从,他二人便也只能应下。
不过两日,消息便打听到了。
三姑娘出嫁指明要带的蝣人叫百十八,大概七日前送亲队伍从饕餮谷启程,因队伍庞大,所带物件繁杂,过关流程也繁复,所有人抵达天子府大抵要一年时间。
两天前队伍在此地三十里外入了关,消息才漫漫传到这里。只是送亲路线并不经由此处,按照习惯,三小姐这几日应该都在离山脚南边最近的一处官驿休息。
钟离四在听这消息时,特地支开了林烟,待两个小厮说完,又拿了一袋银子出来,对方却怎么都不肯收了,只说职责所在,打赏总不该把人养得贪得无厌。
钟离四倒并无什么打赏的意思,最多只把自己手上的银两看作酬劳,见对面二人说什么也不收,便也只好作罢。
是夜,那罗迦又跑到他院子里偷花吃。
钟离四穿着一袭亮缎睡袍,悄无声息打开屋门,再悄无声息走到那罗迦身后,面无表情地一把揪起那罗迦的后颈皮,把那罗迦提得两只前脚离了地,嘴里嗷嗷叫着,一边叫,一边还有花瓣从嘴角落出来。
“我说最近院子里的花怎么开一朵少一朵。”钟离四捏住那罗迦的嘴,“你是嘴痒了,还是皮痒了?”
那罗迦两只后腿在地上捣年糕。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林烟,更不是你那个耳根子软得要命的爹——林烟不在,你爹也回红州了,你只有被我拿住。”钟离四把那罗迦拽到屋檐下,“吃棍子还是吃鞭子,你选一个。”
那罗迦倒在地上,对着钟离四翻肚皮。
“都不想?”钟离四蹲下身,嘴角缓缓扬起一个讳莫如深的笑,“那你就起来活动活动。”
那罗迦翻肚皮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屋子里熄了灯,钟离四换好一身银面赤金刺绣的劲装,拿着破命,大步流星地走出绣帘台。
才走到月洞门外,他停下脚,回头望了一眼院子里那株红艳艳的珊瑚梅,又走回去,走到珊瑚前,抬手摸了摸那株阮玉山尚未来得及雕刻的梅树枝,忽然将其一撇,撇下一根巴掌长的细细的梅梢,作为发簪,插在自己后背的发结上。
钟离四的指腹摩挲着梅树枝头的缺口,低声道:“我救了百十八,就来找你。”
一朝春阙内门里有个陈设简单的小屋子,是林烟的住处。
当初林烟非要跟着钟离四搬来东园,钟离四拗不过,便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那厢房位置与绣帘台一个东一个西,林烟不愿意,不管钟离四说什么他都要住在园子口的这间小屋里。
整个院子靠着山上后坡,春夏时常有蛇虫鼠蚁甚至野兽在院墙外出没,因此东园是穿花洞府唯一一个只有一处进出口的园子,钟离四只要离开这个园子,都会经过园子口这个小屋子。
果不其然,今晚钟离四还没踏出一朝春阙,又被林烟拦了下来。
“我不过想去后山摘今日新结的枇杷。”钟离四无奈道,“去去就回。”
林烟不信,呈一个大字拦在门口:“公子去摘枇杷,带破命干什么!”
“夜半野兽出没,我带个武器防身怎么了?”
林烟说不过他,又问:“就不能明早去?”
“后山的黄鼠狼最是嘴馋,下午结的果子,晚上它就偷个精光。我要是去迟了,吃不到新鲜果子,唯你是问!”
林烟一下子收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半晌又道:“那我跟您一起去。”
“你不怕有狼?”
林烟犹犹豫豫:“……不怕。”
“那走吧。”
月黑风高夜,山上后坡并行着两个人影。
眼下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月上中天时候,后坡满是虫鸣。灌木林子里时不时有不明品种的兽类叫声,抬头更是一眼就能瞥见几个吊诡的穿梭在树梢上的黑影。
林烟抓着钟离四的衣角,从钟离四肩膀后头露出半张脸:“四公子,要不我们,回去把那罗迦叫上……”
钟离四云淡风轻:“那罗迦才挨了打,跟我赌气睡觉,不肯来。”
“我们回去,再叫两个人……”
“大家都睡了,”钟离四说,“我正是不想麻烦别人,才在此时上山。”
“那……”
“林烟。”钟离四停下脚,“你要实在害怕,就先回去吧。”
“我不怕。”林烟一脚从钟离四身后站出来,蓦地听见一声怪异的鸟叫,又立马缩回钟离四身后,“……我就要陪着你。”
钟离四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忽然,原处传来一声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野兽低吟。
林烟掌心顿时出了汗,几乎要把钟离四的衣角给揪下来:“公子……那是……什么声音啊……”
钟离四也止住脚步,伸出手挡在林烟前头,正了神色。如临大敌:“似乎是狼。”
“狼!”林烟心里一沉,立马乱了呼吸,险些原地跳起来,“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钟离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来不及了。”
林烟顺着他的视线抬眼望去,只见草丛里窜出几只弓着脊背,足有半人来高的野兽,个个皆是竖瞳青眼,獠牙三寸,浑身漆黑,只有后背从耳朵到尾巴长了一溜白毛。
林烟跟着钟离四且行且退,看着这些野兽只觉得眼熟:“这是……那罗迦……们吗?”
“不是。”钟离四语气严肃,“你又不是没见过那罗迦长什么样。”
“可……”
话音未落,领头的一只野兽发出凶狠的咆哮,朝他们一跃而起,猛地扑来。
钟离四当即举起破命,比好了招式,正要跟对方殊死搏斗,便听身后“噗通”一声——响得扎扎实实,相当沉闷。
他和对面刚刚咬住破命的那只小那罗迦皆是一愣,随后转头,看见林烟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
钟离四:“……”
小那罗迦:“……”
他们还没来得及上演一场人兽相斗最后钟离四力不能战于是情况紧急之下让林烟跑回去找支援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钟离四兴致缺缺放下破命,冲身后的小那罗迦道:“把他驮起来,带回去。”
“嗷。”
小那罗迦叼起林烟放到同伴后背,哼哧哼哧把人从东园后院的墙洞里运回去。
钟离四吹了声口哨,林子里蹿出只雪白的野兽,同他一块儿闲庭信步下山去了。
东方见白,晞露未干。
钟离四就着夜色和那罗迦一夜行路,终于在迷蒙的薄雾中走到了山脚。
一位正要趁早上山砍柴的樵夫与他擦肩而过。
钟离四嗅到那人身上经年烘烤出的烟火气,忽回头,对着小路上方的背影,想起一句在家中始终没来得及开口的话:“请问……”
樵夫转身,见眼前容貌俊美的异域公子对他问道:“您可知这山,叫什么名字?”
“这山?”樵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路,“这山啊,叫雾照山。听说是山上一个活了四百多年的老神仙起的名字呢。”
“雾照山。”
钟离四低低重复了一边,又对着樵夫道别:“多谢。”
雾照山。
钟离四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竟也有了一个眷念牵挂的故乡。
在踏离山间最后一片温润的湿土时,钟离四又一次往大雾弥漫的山顶抬起了头。
明年花开,一定要和阮玉山一起看。

三月十四这天,阮玉山处理完了州府事务,回到家吃毕了饭,依旧是去堤坝上监工。
阮峙的尸体过完正月便已下葬,阮玉山到底是不忍心,若真让这么一个老人一年四季守在那儿,过完雪季,尸体也该臭了——他再是六亲不认,也不能拿处理蝣人头颅那套法子处理阮峙的尸身以保其皮肉不腐。
倘或真这么做了,阮峙怕是气也要气活过来——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能起到这么个效果,阮玉山反倒乐得一试。
丧礼上阮峙的一家儿孙全都不曾露面,直到骨珠送入陵园,也不见阮峙的亲眷来看一眼。
阮玉山能明白。人是他逼死的,只要他在,阮峙的亲眷不愿出现也很合理。
偏偏他也不是个为了让别人舒坦露面自己就委曲求全躲起来的性子。
不来便不来。阮峙是他逼死的,阮峙的儿孙又不是他逼退的。
办完丧事,他打发云岫往阮峙家里送了些金银,这事儿便算揭过了。
他没有关心阮峙亲眷的下落,只定时打发云岫送一笔不菲的银钱到阮峙家中,听云岫每次回来汇报都说出门接待的是阮峙家中女客,便也不细问。
西北的太阳临近四月已有几分毒辣,这天阮玉山在坝上,石渠的监工正顶着日头和他商议是把渠宽定位五丈还是四丈时,云岫忽拎着一个食盒和一封书信过来,说骑虎营有急报。
阮玉山示退了身边的监工,带着云岫走到一旁的亭子里,接过书信拆开快速看了看,果不其然,信上说大渝樊氏的兵马在逐渐逼近州西,似有异动。
“还真是席莲生。”阮玉山合上信,冲云岫笑道,“记得死在燕辞洲的那个小老板纪慈么?如今找咱们寻仇来了。”
“他果真没死?”云岫道,“竟是大渝樊氏的公子?”
阮玉山不置可否,只看着云岫手中的食盒问:“这是什么?”
云岫这才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道:“陈维的夫人年前去了营里陪他过年,此后一直在营里住着,知道您爱吃她的酱驴肉,特地给您做了份,让驿使一并送来。”
阮玉山便笑:“这东西也不能没酒没饭空口吃啊!”
说着便拿起食盒里的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做得好。”阮玉山把筷子递给云岫,“你也尝尝。”
云岫接过筷子,阮玉山又低头看见这里头一盘子驴肉,不免想起当初离开穿花洞府前一晚钟离四对着他破口大骂的那些话,如今再回忆那荒诞的一幕幕,心里早没了当时无可奈何的怒意,只剩一些油然而生的好笑和淡淡的思念。
也不知钟离四当初究竟是从哪些话本字里学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怎么就忘了临行前把话套出来,顺便把本子一块儿给带走呢?
云岫看见他对这盘酱驴肉发出莫名其妙的微笑,轻声提醒道:“这只是一盘驴肉,不是阿四公子。”
阮玉山指了指他,刚开口要骂,忽瞥见食盒下方的木格与盒子边缘有一道缝隙,像是道路颠簸途中不慎抖开的。
他微微皱眉,把装肉的碟子拿出来,用手在木板上敲了敲,又对云岫道:“拿匕首来。”
云岫掏出匕首,不等阮玉山吩咐,便把木板撬开。
底层果然有一个暗格。
怪异的是暗格中什么都没有,只是食盒底部为了防烫防水,在最后一层木板上缝了块布。
这在寻常人家中很是常见,一半布下还垫有两层油纸。
唯一值得怀疑的是这块布上的刺绣。
阮玉山神色愈发凝重,偏了偏头,两手叉在腰侧,沉声道:“把布裁下来。”
云岫将食盒底层的垫布裁下来,交到阮玉山手上。
布上的刺绣谈不上巧夺天工,但也还算精致,一看就是时常做缝补女红的人做出来的。
陈维夫人时常在营中随军生活,无事便常替军中将士缝补衣裳,阮玉山先没琢磨上头的图案,而是把针脚反复看了几遍,确定绣迹是只有陈维的妻子会织的界线,才把布翻到正面,观察刺绣的内容。
碍于绣布的大小,上头许多东西绣得小而密,但丝毫不影响观看。
刺绣的图案非常清晰明了,右侧是一片聚集的火红珊瑚,珊瑚中央有一个非常显眼的黑色太阳,而珊瑚外侧,则是被许多个黑色太阳围住了。
阮玉山看清楚上面的东西后,把绣帕递给云岫:“你瞧瞧这图,像什么?”
“八卦阵。”云岫说,“怎么只有黑点没白点。”
“说像倒也像。”阮玉山笑道:,“你知道这上头的黑太阳指什么?”
云岫又把帕子拿近了些,看仔细后,脸色一变:“是樊氏的图腾。”
“这珊瑚又是什么?”阮玉山问。
云岫攥紧帕子:“是咱们的人——骑虎营被包围了。”
“那你再看看,珊瑚中间,也就是咱们的红太极那块儿,怎么又多了一个黑太阳?”
云岫愣了愣,眉头紧皱,半晌,猛地看向阮玉山。
“不错。”阮玉山点头,“营里出内奸了。”
他再次拿出被合好的信封,放到云岫眼前:“你说写这封信的人,和寄食盒来的人,是一个心思吗?”
“不会。”云岫摇头,“倘或寄信之人没有异心,只需将内奸一事写在纸上请求支援,何须陈夫人千辛万苦绣一副刺绣藏在盒底,冒着被内奸发现或者我们不会发现的风险传递消息?”
阮玉山摇了摇头,又指着那张刺绣道:“你仔细看看这图,上头只有一个黑太阳——也就是说内奸是谁,有几个,其实相当明确,至少陈维的夫人对此很明确。而营中其他人,都是干干净净的红珊瑚,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出了奸细。”
“您的意思是,寄信之人,要么是内奸本人,要么根本不知晓内奸一事?”云岫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受内奸胁迫?”
“我看信的字迹,是左将军吴淮的手笔。他的为人你我都清楚,即便战死也不会投敌。吴淮不会是内奸。”阮玉山绕着桌子走了两步,目光放到远处尚未完工的石渠上,“吴淮武功仅在你我之下,若要说威胁,骑虎营也找不出几个能拿捏住他的人。”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
俄顷,云岫率先打破:“世子也在军营。”
“他身上戴着阿四给的镇气环,克制了玄气。即便是个蝣人,也很难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压制住吴淮。”阮玉山似是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猜测,“更何况在收养他之前我便探过他的底细,阮铃除了些偷鸡摸狗的三脚猫功夫,只剩一身蝣人自来的蛮力,在雾照山上我也刻意没有叫人教他训练,他打不过吴淮。”
推书 20234-09-17 : 弄假成真by一盒雨》:[近代现代] 《弄假成真》作者:一盒雨【CP完结】长佩VIP2025.9.3完结2.03万字1,515人阅读20.90万人气156海星 简介:  一个关于吃过几口就欲罢不能的故事……  岛屿副cp:陈嘉映x王奕文  科创公司CEOx策展人萌新  全文免费,福利小短篇,奖励自己爽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