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松开, 楚云峥才说了一个, “你,”就又被吻一口。
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闹到最后, 他都没脾气了。
在叶渡渊这个魔王面前,楚云峥就只有招架没有还手的份儿。
门被从外面推开, 这才打断他们这劫后余生又黏黏糊糊的温存。
徐氏出现在门口, 叶渡渊下意识地伸手把楚云峥挡在身后,这份回护和防备是潜意识里不由自主的举动,这点心思也根本藏不住。
徐芸看在眼里,苦涩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面上还得带着笑意,“睡了那么久,饿了吧,都来吃点东西。”
拿不准她的态度,两人没有动。
在叶渡渊昏迷的这三日,徐芸只在第一天出现过,后来楚云峥来陪着,她就没再露过面,多半是不想碰面,刻意回避。
这个“都”字,是指他们俩吗?
见他们还愣在原地,徐芸抬手轻轻招了招,示意他们过来。
还是楚云峥勾了勾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让叶渡渊过去。
犹豫着在桌边坐下,叶渡渊故意坐在中间,把他们分开一段距离。
徐氏起身亲自盛了一碗汤,给楚云峥递过去,“这是用千年山参炖的鸡汤,最补气血,阿渊的舅舅送了些许,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我让人隔几日就给你做一次。”
碗越过叶渡渊面前的时候,他伸手接过,端到唇边喝了一口,才不经意地推到楚云峥的手边,“有点烫,等会儿在喝。”
一方面是真烫,都蒸腾着雾气,另一方面是想放一会儿看看。
这举动太过明显,看得楚云峥都没忍住伸手在桌下拍了他一下,反而被叶渡渊攥住。
即便知道这么做会让徐氏不舒服,叶渡渊也还是很坦荡地做了。
因为现在他是真的看不懂母亲的行为,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如果只他自己,那不管是什么他都全盘接受,但岑溪的命他赌不起。
徐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们,沉默又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最后才说,“明天我会启程回石崖关,你舅舅修的那个园子我还挺喜欢的,就不在你们这儿待着了。”
那处园子离香山寺不远,闲暇时去听大师讲讲经,替孩子求个平安,或许心里能安宁许多。
她并不是不怨也不恨,只是权衡之下不想再失去。
当年丈夫说要和她在边境终老,可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决绝赴死;长子说要建功立业给她挣诰命,可最终等来的只有一具棺椁。
就连面前的幼子,当年选择的也是送她走,然后独自赴死。
没人在意她的想法,没人问一句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听见这话,叶渡渊站起身既想挽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徐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段时日,阿娘做了不少错事,非是有心。日后你们好好的,阿娘,也好好的,你放心,阿娘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经常给你去信。”
她只是钻了太久的牛角尖出不来,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分明。
逝者已矣,她应该学会相信,学会依靠自己的孩子。
徐芸说要离开,便也没有耽搁,第二日就走了,没要叶渡渊出城去送。
“和梧跟九福明日应当就到了,大军三日后开拔,我会尽可能在半月之内攻下月城,回来陪你过年节。”
既接下叶氏的重担,叶渡渊就不能耽于情爱,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还要同岑溪一起回云京,看这盛世最耀眼的烟火。
知道他所有的野心和抱负,楚云峥当然会无条件支持他所有的决定,只是,“不用我一起吗?”
知道他在想什么,叶渡渊伸手替他正了正胸前挂着的观音像,把它放回到衣襟里,“区区夷族,不用咱们指挥使大人出手。”
现如今,倒是不避讳三年前那些事情和称呼了。
楚云峥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看到那佛像,想要取下来,但被按住。
“不许摘,摘了就不灵验了。”
自那日玉佩替楚云峥挡了致命一箭后,叶渡渊就越发相信玉能挡灾这件事,更别说现在这块是他亲手雕琢,用了十万分的诚心。
“就是因为灵验,才希望能帮你挡灾。”
战场是什么地方,再是勇武的人都不敢说一定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比谁更犟,是没人能和叶渡渊相较的,再是拉扯,那块玉也只能好好地挂在楚云峥的心口前。
三日后,与和梧,九福一同出现的还有木槿生。
虽然他早就将一应安排都整理成册让人送来了临城,可真到了要上战场的时刻,他还是来了。
看见他的时候叶渡渊的表情很是平静,没显出任何端倪。
反倒是楚云峥道了句,“木先生,久违了。”
一早就听闻这位还活着的消息,真见到了也就不会太惊讶,木槿生笑着回应,“楚指挥使,别来无恙。”
见他们这样和老友式的问好,叶渡渊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偏偏对上楚云峥疑惑的目光,他还不能说些什么。
坐在一张桌子上,在楚云峥眼神的示意下,叶渡渊还得亲自给他们倒茶。
也不知两个就见过一面的人,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话题,可以这样喋喋不休地聊上许久。
最后还是他来打断,“好了,岑溪,这个时辰你该喝药了,别误了时辰,效果不好。”
察觉到他们有话要说,楚云峥顺着他的话头站起身,“好,正好我去找和大夫一趟,你等会儿到药庐找我。”
临城地广人稀,和梧一早就给叶渡渊去信,讨要一块沃土做药庐,生怕这人不放在心上,还特意给楚云峥也寄了。
这不,多亏了楚云峥督促,才有了他心心念念的药庐。
看着楚云峥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叶渡渊面上的笑意淡了,他和木槿生之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什么寒暄的必要,直入正题就好,“此次攻打月城,你就不必去了。”
听到这话,木槿生手中的杯盏举到唇边都没有喝进去一口,还是冷静不了,“主上是不愿意再信我了吗?”
都说,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君臣之间一旦有了与信任牵扯的关系,下场都不会太好。
“与信任无关,其中缘由,你我应当心知肚明。”
真要敞开了说,就没有退路了。
木槿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承认,动了不该动的念想是我的错,但是主上,我自认是个克制的人,试探到的界线就不会再逾越。从今往后,我只是叶家军的军师,我要来日青史之上,也能书上一笔。”
他的清醒,始于无望,好在足够早,也没有过度深陷。
能够有这样的觉悟,当然好,“你先去休息,晚些我给你答复。”
一个行事谨慎,智多近妖的谋士,可遇而不可求,便是叶渡渊也不能轻言放弃。
踏进药庐,叶渡渊一眼就看到楚云峥挽着袖子在药田里不知忙什么,而和梧躺在摇椅上,闭目冥思。
“和大夫,要不要我给您多找几个药童,不光能打理药田,还能伺候起居。”
迷迷糊糊地眯着,和梧还思索一下,婉拒了,“不必,我能忙的过来。”
“忙的过来怎么还让病人帮你忙活。”
等等,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叶渡渊那煞星。
想到这里,和梧瞬间没了睡意,一睁眼果然看见了这祖宗,再想闭眼都来不及。
“好了,是我自愿劳动,总躺着不利于恢复,你就别在那儿吓人了。”
楚云峥直起身子,擦了一把额角溢出的汗水。
这具身体还是虚弱,稍微动一下就虚汗淋漓。
对于和梧,楚云峥是有几分愧疚的,不论是不遵医嘱的乱跑,还是擅自给人点穴,都极不妥当。
来搭把手,也算偿还。
得了这话,叶渡渊还能说什么,有楚云峥撑腰,和梧只要不爬他头上撒野,他都只能忍着。
难得见叶渡渊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和梧自然会顺杆爬,伸手拿过靠在墙边的药铲扔过去,打趣他,“主上,人尽其用,您也行行好,搭把手吧。”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偏偏楚云峥站在药田里朝他招手,笑得还很好看。
叶渡渊就这样冷着一张脸,拎着药铲进了药田,顺手把岑溪手上的工具接下来,语气是温和的,“你去歇会儿,我来干。”
最后演变成了两人坐着看临城的主人,冷着一张脸做着小药童的活。
当然,和梧也没敢让他干太久,生怕这祖宗哪天趁楚云峥不在,做些秋后算账的事。
并肩走回自己的院落,叶渡渊偏头,还是有些担忧,“岑溪,别太好说话了,和梧欺软怕硬,净欺负你了。”
这话和梧要是听了,得大呼冤枉。
楚云峥听了更是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早就想说了,阿渊,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些固定的印象,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
可叶渡渊确实有自己的认知,并且贯彻始终。
“不过,木先生对你,不仅仅是同袍之谊吧。”
手还扣在一起, 话头是怎么偏到这里来的。
叶渡渊的眼瞳颤了颤,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回答,可楚云峥明显没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阿渊, 我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司职审讯的刑狱官, 真话假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叶渡渊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套他话的。”
难怪,能聊那么多,可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个字都没提到自己, 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知道他的疑惑,楚云峥也没打算回答, 只是紧了紧手指,“是我在问你问题, 别跑偏了。”
“指挥使大人都问出来了, 我就坦白从宽, 争取原谅。我待木槿生,最多同袍之谊,绝无其他想法。他的话, 以后也不会有。”
以后没有,那就是以前有过。
从那位木先生说三句话就要不着痕迹瞥一眼叶渡渊, 和那不自觉紧绷的肢体, 欲盖弥彰的表情,可以说是不言而喻了。
他本意不是试探,只是有些东西摆在明面上,勾他去探寻。
“那你觉得, 我还该留他在帐下吗?”
叶渡渊不是不能做这个决定,只是想问问楚云峥的想法。
岑溪若不愿,那他也不介意荒唐,从心一回。
惊讶于连这事都问他的意见,楚云峥挑了下眉,笑着问他,“木先生在公事上有任何失职,懈怠之处吗?”
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的几场战事,叶渡渊毫不犹豫地摇头,“未曾,只从主帅的角度看,木槿生是个合格的谋士,无可指摘。”
这评价不低。
好在楚云峥不吃这等飞醋,点头认可,“那就是我善妒,没有容人之量了。”
“自然不是。”
叶渡渊这次回应的更快了,也明白了楚云峥的意思。
可真明白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手松开了,叶渡渊快走几路,连背影都透出不愉。
这下轮到楚云峥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要炸毛了。
不过他也摸清了阿渊的脾性,顺毛哄很快就会阴转晴,但也不能总哄着。不然就会惯的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也不说,就让他猜。
把手背到身后,楚云峥就慢慢踱步,等人回头。
而叶渡渊也在等人追上来,久等不到,就压着步子,故意磨蹭,再等不到才会自己回头。
察觉到他有要回头的意动,楚云峥低头藏住翘起的嘴角,单手按住心口,眉头微蹙。
映入叶渡渊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病弱难支,下一秒就会倒的场景。
那些不可控的回忆重回脑海,叶渡渊登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小跑着回到楚云峥的身边,扶住他,低声问,“怎么了,心口疼?是不是刚刚累到了,我就说和梧这家伙不靠谱,你别任他欺负。”
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楚云峥也就放心的靠在他身上借力,既不抬头也不说话,不过这沉默也是同他学的。
久未得到回应,怕他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叶渡渊躬身想要抱他,才被按住手臂拦着。
对上清明又不见痛色的眼神,叶渡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句,“还生气吗?”
好啊,这是骗他呢!
想丢手不管,又怕他是真的没力气站不住,叶渡渊算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没好气回他,“不敢生气,怕你又吓我。”
这是真话,现在整个临城,就这一位是祖宗!
“所以,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在倒打一耙这件事情上,楚云峥越做越顺手。
“没有。”
把脸别开不看他,算是叶渡渊最后的抗争。
当然,用处不大。
被人捧着脸扭回来,又被轻轻碰了唇边,叶渡渊的眼睛倏地睁大。
雪化了,连风都柔和了不少。
默默叹了一口气,叶渡渊缴械投降,“没有闹脾气,只是不高兴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旁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不在乎我会不会被旁人轻易勾走。
这就是无端揣测加冤枉了,偏偏身边人蹬着眼睛等他回应,还不能随意敷衍,“我不在乎你?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知道用反问的方式,他还是会不依不饶,干脆说得更清楚,“旁人怎么想,我管不了,我也不想把因为你而产生的情绪加诸到旁人身上。”
楚云峥一直过分清醒,哄他一句还不忘敲打一句,“但是,如果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御察司里曾经有三十六种刑具,虽然我不太喜欢,但总有一种会契合你。”
明明是威胁,反而让叶渡渊开了笑颜。
之后几天,闲暇之时,他们还是会去和梧的药庐点卯,事做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名正言顺待在一起的时光。
盛宁八年,腊月初一,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宜出行。
定了这日大军开拔,叶渡渊提前敬过天地庙神,一早就准备起身,而他醒的时候,楚云峥已经在桌边坐着了。
“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
不过刚刚寅时末,外面夜色尚未消退,屋里也不过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影昏黄。
楚云峥心里装着事,这一夜迷迷糊糊,始终睡不沉,早早就醒了。
由着他从背后抱住自己,抬手拍拍缠在自己颈间的胳膊,翻旧账,“这不是怕你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话叶渡渊没法接,但这次他没打算自己走,离开之前一定会和岑溪好好道别。
“既然醒了,那去城门外送我吧。”
临城的百姓还从未见过他,这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每一次叶氏出征远行,城中都是万人空巷,百姓们会自发簇拥到城门口,替为他们守卫家园,开辟疆土的军士们祈福。
守土是责任,拓疆则是抱负。
虽然这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百姓们不懂,但也衷心希望他们的君主能够如愿。
“我若出现,那这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名声,可就洗不掉了。”
楚云峥亲手替他戴上护心镜,手拂过肩甲,抚平那些褶皱,神情很是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期待。
即便大齐的民风再是开化,同性之好终归是少数。若他只是普通人,也无惧指摘,可他要争一争那个高位,就不该有任何污点。
即便是为了江山稳固,帝王都不该好男风。
可叶渡渊却并不在意,甚至另有看法,“岑溪,若是坐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还要受人指摘,那所谓权力就会变成幻影,毫无意义。”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日功成名就便更不会。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做昏君的潜质?”
被他这套歪理说服,楚云峥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手指戳上他的面颊,叶渡渊手动帮他挤出一抹笑意,“什么是昏君,什么又是明君。想做帝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只要能给百姓安稳的日子,不苛捐杂税,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他本来也曾有过忠君爱国,抵死效忠的诚心,甚至一度觉得江淮这人离经叛道,可事实证明,姓江的才是真的通透。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楚云峥终究如他所愿,“你去整军,我去城门口等你。”
私心里,他也想亲自相送。
“好。”
交换一个不带情欲的吻,他们之间点到为止,诉尽不舍。
书写着“叶”字的军旗迎风而立,在朔北的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精神,永远屹立在北境。
高头大马之上,叶渡渊玄甲劲装,恣意潇洒。这还是楚云峥第一次看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
上一次不愉快的记忆被他下意识地忽略,那不够潇洒,只有怨恨。
而从今往后,希望他的少年只有恣睢,不再是怨恨。
楚云峥站在人群里,出挑异常,只一眼就能清楚捕捉到他的动向。
虽然答应了阿渊会来相送,可到底不想太招摇,他并没有往前走,想说的想做的在清晨时分都说完也做过,不必再强调。
可年轻的上位者却并不满足于这样的隐晦,他们之间从来坦荡,也无需隐藏。
抬手示意所有人稍待,叶渡渊停在人声鼎沸之处,手握缰绳和楚云峥遥遥相望,最后翻身下马,在百姓的张望和窃窃私语中坚定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看着那人越走越近,楚云峥唇边的弧度再也压不下去,被毫无顾忌的选择,和这如同昭告天下一样的方式,他的喜悦注定溢于言表。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将军是要去往何处又会停在哪里,可还是默契地让出身边的路。
两人之间隔着的人海自然分开,人们的眼神在他们之间徘徊,有疑惑,但更多是好奇。
真有这么多人围观,楚云峥反而有些不自在,只是情绪一向不外露,小声问他,“停下做什么,别误了算定的吉时。”
叶渡渊手里握着一小块铁制品,四四方方,小巧玲珑,“这个是能调动临城剩下守军的麟符,这一半给你,若有任何异动,见它便如见我。还有,副将常衡是可靠之人,有事亦可寻他。”
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越临近出发,叶渡渊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接过这小小的符节,楚云峥收下也只是为了让叶渡渊心安,最后一遍叮嘱,“阿渊,万事要顾念己身,我等你平安归来。”
“好。”
抬手把人抱进怀里,就这么在万人面前相拥。
原本的喧嚣归于寂静,竟是无一人再敢出声,只一个孩子举着糖葫芦,指着他们。
“阿娘,我就说那日的人是将军,因为这个哥哥我也见过。”
那日长街纵马,怎会无痕,小孩子口无遮拦,并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月明星稀, 夜风阵阵,时间流转好像都在变慢,这才是叶渡渊离开的第三天。
主院里竹影斑驳, 一侧放置着武器架, 是平日里院主人操练之处。
楚云峥的手指挑起长枪垂落的红缨,右手握住枪柄,尤想一试。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分外陌生。
“谁?”
这个院落,除了洒扫的下人,日常鲜有人靠近,更遑论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窥视他。
楚云峥转头看去, 来人并不躲闪,就站在原地任由他看, 单看五官,立体出挑, 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异常明亮, 也有几分熟悉。
“是你。”
虽没见过全貌, 可一双有特点的眼瞳足够说明一切。
那日城外青山之上,执弓要取阿渊性命的便是眼前人。
确定这一点后,楚云峥的眼神变了, 变得冷淡中带着狠厉,默默将右手背到身后, 走到了放满刀剑的架子前。
扫视一圈, 好像是要挑个趁手的。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来,可不是要同你动手的。”
来人身姿挺拔健硕,发尾微卷, 带着域外独有的风情,言语间轻松随意,并不挑衅。
可楚云峥却置若罔闻,剑身在夜色里闪着银光,剑尖直取来人,丝毫不讲道理。
但凡是惦记过阿渊性命的人,在他这儿都没有多言的必要。
没料到楚云峥的脾气这么不好,来人匆忙躲闪,脸上却还是多了一道血口,尝到血腥气后,才收起那份玩世不恭。
脚尖轻点,欺身直上,来往之间难分伯仲,见招拆招之外并不给对方速战速决的机会。
但拉长时间线对如今的楚云峥来说,弊远大于利。
他的身体经受不住鏖战,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招架起来也越发吃力。
咬破舌尖强破自己撑住,楚云峥的招式越发大开大合,不顾己身安危,只要对方死。
“啧,美人儿竟然这么凶,我这人最是肤浅,也尤爱好看的皮囊,伤了我这张脸,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出他的精力不济,来人也不再留手,省去彼此拉扯折磨。一掌推上他的手腕,力道极大,楚云峥感到极致的酸麻,那柄剑立时脱手。
顺势低头,将剑接住,架到眼前人的脖颈之上,来人笑得张扬,“忘了同你认识一下,我叫耶律璟。”
楚云峥被剑刃逼着仰头,却在听清人名的瞬间偏头去看。
虽然在云京的这三年,他已很少去管朝廷上的事,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
耶律是后辽的国姓,而后辽前任可汗新丧,如今的君主,单名恰恰是一个璟字。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撞上剑锋,还是耶律璟反应够快,手腕微微外移,让了分毫,可剑的锋芒还是削断了几缕青丝。
“刀剑无眼,美人可要当心啊!”
耶律璟的面上浮现出过度的心疼,眉眼含情,分外轻佻。
“可汗到访,总不会只是来寻我的吧。”
即便刀架颈侧,楚云峥的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慌乱,甚至更多的是游刃有余。
越是这样,耶律璟还就越是欣赏和好奇。
“美人你……”
“楚云峥,我叫楚云峥。”
这一口一个美人,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好,阿峥。”耶律璟笑着挑眉,顺势改口,“你这么说可有些偏颇了,本汗还真就是来找你的。”
这个称呼还是越界,可楚云峥提对方也未必会改,干脆不再浪费时间,直白问道,“那可汗此来,所为何事?”
在临城的地界,甚至是最为核心的城主府,辽人却能随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这是很值得反思的一件事。
“本汗只是有些好奇,我那一箭明明不偏不倚,你为什么会还活着。”
耶律璟的箭术冠绝后辽,虽然射中楚云峥只是个意外,他也想知道这个意外为什么会有不一般的结果。
“命不该绝,天赋异禀,可汗希望是哪个答案,那就是哪个答案。”
旁人的幼稚,楚云峥可没耐心陪着胡闹。
知道他是在敷衍,耶律璟也并没有恼火,而是干脆把剑收回,抬手抛掷,分毫不差地直入剑鞘,二者相合之后因余力而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