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颈间利刃的威胁,楚云峥也没有后退,他相信眼前人绝不会只是为了这一桩无聊的事情而冒险出现。
他来这,定有所图。
而自己,绝不能退。他得替阿渊守好临城,守好这一方百姓。
明明清瘦病弱,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怯懦,甚至有着丝毫不藏的杀意。耶律璟确信,若非眼前人识时务,那是真有想搞死自己的心。
“你的右手,才是惯用手吧。”
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耶律璟仿佛真的只是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心。
眼前这人的剑术极佳,但有些时候力道不连贯,再加上气力不济,若是全盛时期,自己未必能赢。再加上,右手一直背在身后不现于人前,总不能是想礼让自己三分。
这本就是楚云峥不愿提及的短处,而今被眼前人点破,他的眉眼更加冷峻,“汗王的问题有些多了,想来是后辽国泰民安,无事操劳。”
后辽地处北境之北,极寒之地,每年冬日于辽人来说,都是一场浩劫,总会有无数的老人孩子见不到第二年的雪化,闻不到春日芬芳的繁花。
这也就是辽国屡屡犯边,侵扰北境,妄图攻占北境数城的原因之一。
而耶律璟身为君主,那就有责任让他的臣民们安居乐业;叶渡渊身为守将,那就必须寸土不让。
战争一事,各有立场,难言对错。
楚云峥虽是想刺他,可提到的也都是事实,耶律璟也不惧大方回应,“借你吉言,我大辽百姓,总有一日会安居乐业。”
眼前这个新汗王,看着倒与已故的老可汗不一样,但人心隔肚皮,表现出来的也未必为真。
眼神盯住他的右臂,耶律璟才再度开口,“我辽国有一种断骨再生,断筋重续的秘法,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
背在身后的手抓握成拳,楚云峥的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可这不足以动摇他,“多谢可汗记挂,可无功不受禄,不必费心。”
就这样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拒绝,耶律璟微微偏头,尤为不解,“你们中原人就是想得多,本汗不过是想帮帮你罢了。”
月影微斜,渐渐升至中空,夜色渐浓。
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楚云峥想出声制止,避免无辜之人受此牵连,再转头时,原本立在面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好似刚刚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梦。
九福端着小厨房刚煮好的宵食,有些疑惑他怎么还在院子里站着,“公子,冬夜里冷,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您要是冻病了,回头等主子回来,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先前称呼楚云峥一声哥,后来又觉得不对,九福干脆还是叫公子了,总好过和梧,私底下都管他俩叫祖宗。
这些都不太重要,“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人吗?”
“人,什么人啊?”九福环顾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子之前不是说不许旁人扰你静养,这院子等闲不得进,别说人了,我这一路走来,连只狸奴都没看见。”
难道刚刚真的只是幻觉?
可人又怎么能幻想出没见过的人!
目光被地面上某物吸引,楚云峥弯腰捡起,那是几缕断发,独属于他的断发。
说明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步走回书房,楚云峥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寥寥几笔,耶律璟的大致模样就跃然纸上,特征之处尤为清晰。
九福跟着他进了书房,替他研墨,眼睛倒是一直往纸上瞟。
主子不在,他总是要帮主子看着些的。
嗯,男人,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人。
但还没等他问什么,就见楚云峥收笔,提起那张纸让它自然风干,然后举到他面前,“你之前,见过他吗?”
“我应该,见过他吗?”
这中间,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呢!
听九福这样回答,楚云峥的心里也就有数了。
“让常副将来见我,不,我去找他。”
从前没见过,楚云峥也不想第一面就太盛气凌人。
常衡在城里也有宅院,此次留守临城,便没在军中久宿。听人通禀之时,本已欲就寝,又穿好衣衫,去堂前见客。
楚云峥背手立于中庭,手里握着那幅画像,来求证一件事情。
“楚先生夤夜到访,有失远迎。”
常衡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他跟在叶渡渊身边三年,很早就在将军的密室里看过这位的画像。
自然知道眼前人的重要性,对常衡来说,将军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将军爱重的人他也会真心善待。
“常将军客气了,这个时候叨扰,实在是惭愧。”
单论年岁,常衡还要虚长楚云峥几岁,客套些也没错。
常衡让人上茶,被楚云峥拦下,“常将军,时辰不早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不会耽误您太久。”
“好,你说。”
常衡也不与他多客气。
将那幅墨迹才干的画递过去,楚云峥并没多问,而常衡展开画卷只一眼就认了出来,“耶律璟。”
一年前,大齐与后辽有过一场战事,辽国的率军之将就是耶律璟,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后辽的王子,并非后来的可汗。
“楚先生恕我冒昧,这幅画您是从何处得来?”
耶律璟于战场之上喜欢半幅面具遮脸,只有眼部及以上会外露,他能认出来是因为近战之时曾挑落过他的面具,但也只是一刹。
“就在刚刚,他出现在城主府里。”
第51章
一个连在战场上都遮遮掩掩不露真容的人,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动机太过可疑。
“常将军,你让人按照这幅画像, 多绘制几幅, 于大街小巷各处张榜,他既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尤其注意眼部特征。”
容颜或许可改, 眼睛总不能剜了去。
“好,只是这事是否应信去告知主上一声。”
叶渡渊走之前特意告诉过常衡,临城的一应事宜都由楚云峥说了算,他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不急, 此时不要让他分心。”
楚云峥也想先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临城城郊的小屋里,耶律璟取布条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脑海里全是刚刚和楚云峥切磋时的画面。
叶家子,艳福不浅。
“大汗。”
来人单膝跪地, 右手成拳贴在胸前, 给他行礼。
思绪被打断, 耶律璟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可终究没有发作,“说。”
“萧相来信, 问您何日还都。”
耶律璟出行已有半月,身为一国君主, 本不该如此冒险地深入敌营。
“什么时候, 你也成了萧柯的喉舌。”
声音很是平淡,却带着质问的压迫。
萧柯是后辽权贵出身,三朝元老,辅政重臣, 也是压在耶律璟头上的一道枷锁。
“属下不敢,只当萧相是担忧您的安危,这才多嘴了。”
双膝跪下,以首触地,擒风从小就跟着耶律璟,向来最是忠心。
“担忧?只怕忧的是我不能早早崩逝,挡了他的路吧。”
萧氏一族早就有问鼎王位的野心,只是虚伪至极,又想要千秋之后的好名声。
可惜,耶律璟成了萧家扶持傀儡上位的计划里唯一不可控的变数。
一个流淌着异族血脉的杂种最后凭着军功和民心,踩着萧氏的门阀上了位。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擒风不敢接,只能垂首听训,等王上的情绪平复后才问,“如今,临城只余一半兵力,恰是攻占的良机,为何您,不做打算?”
以大汗的聪慧,不会想不到。
可耶律璟只道,“不急,叶渡渊也不是蠢人,不会那么轻易给人可趁之机。更何况,就夷族最近闹出的动静,短时间内,他解决不了。”
夷族虽兵力不足,将才也稀缺,可在诡之一道上颇有建树。
就他所知,夷族那位大祭司最近弄出的动静不小,不是好对付的。
“所以您是想,坐山观虎斗?”
耶律璟闻言但笑不语,光是观可不够,他要的可是一个入场的机会。
远处,天光破晓,撕裂夜的帷幕,透进了光。
三日的急行,月城就在前方不远,叶渡渊下令就地扎营,给人困马乏的大家喘息的余地。
叶渡渊拍了拍马匹的红鬃,喂了一把草料,用只有一人一马能听见的声音问,“追月,你也想他了吗?”
马儿的耳朵抖了抖,鼻腔里发出轻鸣,是愉悦的认可。
万物有灵,楚云峥喂过它一个月,他们早也是伙伴了。
“也不知他有没有按时休息,追月,咱们早些拿下,回去陪他。”
叶渡渊凑到追月的耳边呢喃,唇边是不自觉溢出的笑。
脚步声响起,叶渡渊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在属将面前维持主帅的沉稳。
在三步外站定,木槿生将温好的酒递过去,仿佛之前的所有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言语和肢体间保持着更胜从前的疏离。
“营帐扎好了,沙盘也已放置妥当,明日是攻城吉日,祝主上旗开得胜。”
接过那壶酒,叶渡渊灌了两口,用手背抹去顺着喉结往下流的酒液,只答了一个字,“好。”
月城是夷族的门户,先下月城再取王都,才是叶渡渊真正想要的。
叫了几位将领入大帐,叶渡渊在沙盘上选好线路,定好了攻城良策,明日他会亲自为前锋,攻下月城。
虽说答应了岑溪要顾念己身,可战场之上,身为三局主帅,断没有藏头缩尾,只让下属拼杀的道理。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叶渡渊提笔写了一封信,虽说时隔不久,他还是想先给岑溪报个平安,省得他牵肠挂肚,思虑太过,容易伤身。
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哨,盘旋在天上的海东青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猛禽培养不易,整个临城就只有两只,一只他带着出征,另一只就留在城中,往来书信,以防不测。
看着海东青的身影消失在长空,叶渡渊在大营中走了一圈,鼓舞了士气。
对阵夷族,本该难度不大。
腊月初五,从晨起时分就天色阴沉,北风阵阵,砂砾纷飞迷人眼。
这在北境并不常见,可天气的异变,不能成为退缩的理由。
叶渡渊看着面前漫天的黄沙,还是坚定地道,“擂鼓,攻城。”
战鼓声起,马蹄声声连地面都在震颤,兵临城下,因着是奇袭,夷族并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兵刃相接的那一刻,夷族人似乎未有战意。
就连守将都是边战边退,攻城车都未曾用上,夷族几乎是将这座城池拱手让人。
大军入城,城中百姓犹在,但凋敝贫穷之感扑面而来。
兵士们争相庆祝这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只叶渡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虽未和夷族大祭司谭衾打过交道,但传闻中这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只要能伤敌一万,就算自损八千都在所不惜,绝不会这么轻易把边城奉上。
这其中一定有他们未曾窥见的阴谋。
“今夜全城戒严,任何人都不得懈怠。”
军令传了下去,叶渡渊的心绪也并没有放松,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藏在暗处的才是真正的危机。
和梧与他想到了一处去,在粮草,军械多处设防,以防有诈。
可一连两日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两日后,楚云峥都收到了叶渡渊写的第二封信。
【岑溪,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嗯,不该与你这般客套,我有些想你了,如今大军已经入主月城,归期未远,你要保重身体,等我归来,到时……】
满满两页信纸,絮絮叨叨地诉尽相思,还是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刻都忍受不了分离。
叶渡渊和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那些怪异之处也不会主动提。
看得太过投入,面前站了个人,楚云峥都未曾发现,还是放下信纸后才有所察觉。
发现他看到自己了,耶律璟才出声,“这样没有警觉性,我若是歹人,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没有易容,没有夜行衣,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人前。
他是真的不怕在这儿被人瓮中捉鳖。
“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云峥把信纸用砚台压好,才抬头看他。
城主府的巡防加了一倍有余,这人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书房里,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听见这个问题,耶律璟斜靠在书桌的边缘,指了指门,笑着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耶律璟是耶律氏这么多年武学造诣最高的人,没有之一,娴于弓马,尤擅轻功,剑术枪法也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若是齐人,定然也能成为彪炳史册的悍将。
看见了那封信,他只抬手就轻松拿到,楚云峥想拦已是来不及。
“还我。”
楚云峥站起身去抢。
耶律璟转身后撤几步,粗略扫了几眼,自动过滤掉那些腻得慌的酸话,精准地看到,月城已被攻下,这个消息。
把这两张轻飘飘的信纸递回去,耶律璟还是好心地提点了一句,有些像喃喃自语,“竟然真能攻下月城吗?”
接过信纸还没放好就听见这句话,楚云峥直觉他话里有话,并非是真的疑惑,“什么意思?”
看着楚云峥突然变严肃的脸,耶律璟笑出了声,忽然觉得以前那个老不死的喜欢逗小美人也不奇怪,确实很有意思。
但也没有真的想把人逼急,还是耐心给他解释,“夷族大祭司叫谭衾,虽是个女子,但把持夷族朝政多年,一直周旋于你们齐国和我大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么说还不够明显,“耶律鹤山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近三年不许我动夷族,说谭衾在弄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希望我大辽做她试验的牺牲品。”
具体是什么,耶律璟也不清楚。
虽然他一直和那个老东西不对付,但事关百姓他就不会轻易试错,也相信耶律鹤山不会骗他。
楚云峥知道谭衾这个人,但也仅限于这个名字,是在谢铎和夷族的书信往来中看到过,可耶律璟提到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该有的警惕还在,“为什么同我说这个。”
他要真的一说就信才不正常,耶律璟也没觉得被冒犯,半真半假道,“自然是因为我与你投缘,想做件善事。”
没时间听他说这些空话,楚云峥取出空白的信笺,提笔记述,欲提醒叶渡渊小心,不论真假,多份防备总不会有错。
看着海东青飞远,耶律璟还由衷称赞了一句,“长得真漂亮,我出价的话,卖吗?”
并非真的想买,就是纯纯嘴欠。
不过看在他有心提醒的份上,不论用心为何,楚云峥都可以忍他几分,并没有开口叫人。
来的正事还没做,耶律璟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放到了楚云峥面前的几案上。
“这是能助人断筋重续的灵药,其中一味药材是我大辽境内独有且罕见的繁蔺草,便是我,也没两瓶,这瓶赠你。”
他的善意来的太莫名其妙,让人不得不防,楚云峥将那瓶子推远,并不为这利益所动,“还是那句话,楚某无功不受禄,可汗收回去吧。”
可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往回收的道理呢!
第52章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中原人, 真的很刻板。谁规定了相欠就必须要还。做好事的人都不求回报,你们接受的人反倒瞻前顾后,不累吗?”
身处敌对阵营, 就不能有任何的利益牵扯, 这只适用于君子,可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当君子的。
“我很欣赏你的剑法,只是想试试看如果你用右手, 能不能赢我。放眼大辽,只论剑术,难逢敌手,以前我最想和叶渡渊交手, 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你。为了满足我的私欲,算不得恩惠。”
耶律璟是草原上最恣意的雄鹰, 做不出挟恩图报的事。
手指碰上琉璃瓶的边缘,手腕上一直在撕扯的隐痛宣告着它那不容忽视的存在, 楚云峥闭了闭眼, 最终手指收紧, 将瓶子攥进了手心。
他希望陪在阿渊身边的会是更好的自己。
“药我收下,人情我也欠你,他日若有需要, 只要无关国事,无伤百姓, 楚某一定偿还。”
见他愿意收下, 耶律璟开了笑颜,回了他句,“不必,我想要的你未必给的起, 所以,不为难你。”
“还有,你也不必急着谢我,这断骨续筋之痛,非常人能忍,繁蔺草的药性极烈,有人用它能痛到咬舌自尽,熬过去,才是新生。”
凡事都有代价,超脱寻常的灵药自然也有对应的后果,用与不用都在个人选择。
来这一趟仿佛只是为了送药,耶律璟单手撑着窗框翻了出去,漫不经心的声音悠悠传来,“今日夜深,咱们来日再见。”
每每夜间相会,若非心中坦诚,实是不该。而拿人手短的楚云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喊人捉他。
当然,耶律璟能两次进出这里都不被发现,自然也不惧所谓的守兵。
夜深人静之时,九福也不会进来打扰,寝室里只有一盏灯,昏暗不清,照的人影在地上被拉的很长。
楚云峥坐在桌前,袖口高高挽起,手臂平放在桌面上,手指收缩又舒展,再一次感受那种无力。
用牙咬开琉璃制的瓶塞,清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熏得眼睛都酸涩难捱。
并非是他毫无怀疑地就信了耶律璟的话,而是他的手如今和废了没有任何区别,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要试一试。
漆黑粘稠的药汁浇在伤疤交错的手腕上,与皮肤相接的瞬间,钻心的痛感袭来。
皮肤好似被人一寸一寸割开,早就麻木的筋脉变得痛痒交织。
“呃……”
楚云峥咬紧牙关,尝到了蔓延的血腥味,抓住放在一侧的巾帕,塞进嘴里咬住,他低头抵住桌沿,默默忍耐。
心底念的想的全是叶渡渊。
当年那般痛都能忍,如今自然也能撑住。
汗水慢慢爬上后背,浸透衣衫,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意识在一点点抽离,最后完全消失。
九福第二日敲了几下门都没有人应,推门进去看到桌边的人,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惊掉地上。
匆忙放下后赶紧把人扶起来,看见他苍白的唇色后更是惊慌,视线左移,看到桌上还剩半瓶的药,拿起来闻了闻,不出所料的皱紧了眉头。
凑到楚云峥耳边小声地唤他的名字,见他的眼睫在颤动,才微微放心。
楚云峥睁开的眼眸连瞳孔都痛到失焦,即便痛感已经忍过高潮,精力却没有恢复。
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九福不敢碰,只是问他,“我去给你叫和梧。”
“不用。”
沙哑的声音响起,楚云峥用手撑住桌面,摆脱九福的搀扶,以手腕发力,站起身。
站稳后,抬起手,手心朝上,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疤颜色竟在慢慢褪去,露出浅粉色,就像新伤不久。
手腕转动也不再有曾经的滞涩感,楚云峥用内力左手拍桌,震起盛着汤盅和薄饼的托盘,用右手指尖便能轻松托住。
不再是曾经连握笔都费劲!
把愣住的九福抛在身后,楚云峥大步走进院里,没有选剑,而是挑了悬挂在最顶端的那张弓,左手握住弓把,右手按在弓弦之上,微微用力,感受着手部所能承受的张力。
箭弦从如新月到满月,张至最极限之处。
这张弓是叶渡渊惯用的,约为四石,近二百四十斤,也是他臂力的极限。
试出如今所能承受的力度,楚云峥松了手上的劲,过犹不及,还得恢复。
欣喜压过疲惫,这么多日以来,他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虽然楚云峥没有主动与和梧提起,可敏锐的和大夫还是发现了异常,“你的手,痊愈了?”
因为他先前时常带着的护腕一连两日都没再看到过,小九福那日也多嘴说了一句。
和梧主动提及,楚云峥便不会隐瞒,“是。”
“怎么做到的?”
楚云峥的手伤,和梧也一直在想办法,但是翻阅了不少医书,都没找到有用之法。
筋脉上的隐患和普通外伤不同,很难治愈。
提到这个,楚云峥难得沉默。
和梧有所察觉,才以玩笑的口吻不经意地问他,“不方便告诉我?”
非是不便,只是不知该不该说,毕竟是他族秘药。
但对上和梧求知欲极强的眼神,楚云峥又有些动摇,此药若能量产,用在军中,于筋脉有损的将士们,定是福音。
他楚云峥本也不是君子,于心有愧便只让他一人承受就好。
将剩下的半瓶药从暗匣里拿出来,楚云峥将它放到了和梧面前,“后辽的药,有一味药材叫繁蔺草。”
拿起药瓶,和梧先是开瓶闻了闻,而后倒出一点在手指上捻了捻,并没有问楚云峥,来自后辽的药他手上为什么会有。
“繁蔺草我在古籍上看到过,竟然真的存在吗。这个我拿回去试配其它的药材,晚些再还给你。”
“不必还我,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
“好。”
耶律璟频频出现的消息,楚云峥到底没有瞒着叶渡渊,还是修书一封寄了出去。
不管那人动机为何,总不会是好事。他承情却也不会忘了立场。
耶律璟对阿渊起过杀心这件事楚云峥也不曾忘,功是功过是过,来日分开算。
这已经是入主月城的第五日了,可一切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之下是否潜藏着更深的波涛。
“主上,据探子来报,琅郓城未有异动,谭衾似乎也未做部署。”
木槿生拿着斥候送来的最新军报,递给叶渡渊。
他提前翻阅过,还是觉得不对,但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法太耗时间,他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才是谭衾故意做的局。
叶渡渊粗略扫了两眼,将信笺放在沙盘边,思虑片刻,做了决定,“今夜攻城,速战。”
就算是明知山有虎,也得偏向虎山行。
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风向,今夜是西北风。
琅郓城的城墙起得格外高,是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城中粮草充足,万事俱备。
“你说,今夜会有人来攻城吗?”
城东有座廊桥,桥上有一方祭台,是整个城池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祭台之上坐着一名已近不惑之年的女子,可单看容颜依旧青春貌美,严寒之日也只着素衣,怀里抱着一只白狐。
小狐狸长得格外魅惑,冰雪可爱,耳朵毛茸茸的,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女子怀里,任她抚摸揉搓。
而这女子也正是夷族的大祭司——谭衾。
站在她身前的男子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属下不敢妄言,不过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城西的道路已然清空,只待您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