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初见,其实不妥,在此之前,她曾见过凯旋归来,于城中打马而过的耶律璟。
少年英雄,不外如是。
只是可惜,不会是她的良人。
未叫她起,耶律璟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语气里带了玩味,“抬头,让本汗好好瞧瞧你。”
这是想当众下萧家的面子!
萧玥恍若未觉,乖觉地微微仰头,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让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立体。
耶律璟也丝毫不吝啬赞赏,转头看向萧柯,“果然是个妙人儿,萧相,你家还真是人才辈出。”
这话不可谓不讽刺。
萧家自萧柯之后两辈,无论文武都再没有天资出众者,能力也大都平平,若说只能凭借着女子来艳冠群芳,非是不好,只是到底难以为继。
即便大辽已经能算民风开化之地,也难掩数千年的偏见。
被当众点到,萧柯非但不能有任何不悦,还得起身谢他,“大汗谬赞了。”
“行了,起来吧,来人,赐座。”
萧玥的坐席就安排在耶律璟下首的第一张,毕竟是未来的可敦,早晚得是这一人之下的地位。
她并未直接坐下,而是看向耶律璟道,“大汗,臣女为见您,特意备了一支舞,想请您一观。”
宴席有舞乐,按理来说不当有献舞的环节,便是真有,也不应是她。
“玥儿。”
萧柯只唤了她的名字,可其中暗含的警告不言而喻。
耶律璟抬手制止,看向萧玥的眼睛,清楚她应当不仅仅只是想献舞,可还是顺水推舟,“今日宴饮,但求尽兴,宰执莫要太拘泥于礼数。萧小姐,请吧。”
萧玥去换了一身衣服,水袖翻飞,腰肢盈盈一握,眼神流转之间顾盼生辉,单论舞姿,无可挑剔。
原先是在大殿中央起舞,可渐渐地离耶律璟越来越近,最后一步落下,衣袖都能轻抚过他的脸颊。
手腕翻转,银光必现,这样的距离让旁人无从反应。
滴答滴答,血液顺着那匕首的锋芒落下,耶律璟偏头看向接住这刃的手心,面上没有痛色。
怎么会!
萧玥的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样的距离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是完全可以躲过去的,没必要空手接白刃,而她本意也不是刺君。
可耶律璟不仅不躲,还故意用手去接,握住刀锋不让她移开。
“呀,这这这,快传御医。”
一旁的侍者慌得大声喊道。
底下坐着的群臣也纷纷起身想要上前观望,原本寂静的大殿一下子热闹起来。
萧玥松了手退后两步,面上也没有丝毫害怕,被萧柯的掌风带倒时也不过只是捂住脸坐在地上。
不是想让她嫁给君王吗,有哪个君王能忍受枕边躺着一个时时刻刻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呢!
萧柯亦不曾想到,萧玥竟然胆大妄为至此,难得不知该怎么辩解,“陛下,玥儿她……”
“我失心疯了,是吗,阿父!”萧玥平静地站起身,走到耶律璟的案前,低头看他,“大汗,萧玥所做皆为己心,还望您莫要迁怒他人。是下狱还是处死,我都认。”
非吾所愿,虽死不从。
倒是个有气节的。
耶律璟大笑出声,引得众人侧目,他握住还在一直流血的手,“你倒是有点意思,本汗喜欢。你与我来,亲自给本汗包扎,包得好便恕你无罪。”
用另一只手拽住萧玥的袖子,强硬地把人带走,走了两步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头都没回地丢下一句,“本汗既受了伤,那今夜的拜火仪式,就有劳宰执代行了。”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自辽建国时起,除夕夜的拜火仪式就必须由君王亲至,从无例外。
将众人反对的声音隔绝在身后,耶律璟拉着萧玥径直出了大殿,只留萧柯在原地不知思索着什么。
将人带回主殿,关上殿门,耶律璟自去拿了药箱,给伤处浇上烧酒消毒,倒上金创药,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沉默地拿过白布往上裹。
伤处不浅,血液也一直在流淌,不过是用力裹紧以压迫止血。
萧玥本只是冷眼看着,可到底是己过,上前一步,接过那条白布,“我来吧。”
看她一眼,耶律璟放手让她来,“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所以不愿嫁与本汗。”
萧玥手上一抖,可动作没停,一圈又一圈地替他包扎好伤处,垂眸回答,“臣女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本就是死局,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眼下更差了。
“你做我三个月的可敦, 不行周公之礼, 你照样应付萧氏,只不过,得按我说的做。三月后, 病逝,意外,总有一个理由可以还你自由,到时嫁娶随心, 钱财我会给你备足。”
耶律璟给出的条件完全能解萧玥眼下的困境,她本就没得选。
但萧玥只用了一秒就把问题抛了回去, “您凭什么觉得我会背弃供养了我十数年,让我锦衣玉食至今日的家族?”
听见这话, 耶律璟愣了片刻, 在这高门大户里谈真心未免荒唐, 他就从未设想过萧玥会拒绝。
“你今日所为不足以为证吗?”
刺君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我只是想求个解脱,无意伤您。况且以阿爷如今的地位,便是您有意追究, 也不能对萧氏全族如何。”
这是萧玥敢这么做的底气,来自萧家的底气, 也是耶律璟一定要拉萧家下马的原因。
“婚期还有六日, 你还有选择的机会,考虑好了来找我。这五日你就留在宫里,大礼前一日我让你回去。”
若是现在让她回家,只怕萧柯不会轻易放过。
拜火仪式, 代行其职,让萧柯离权力再进一步,体会到百官朝拜,万人之上的实感,才是某些动机最不可遏制的催化剂。
本就要做的事情,耶律璟不介意推他一把。
更鼓响起,已至深夜,街市上的人潮渐渐消散,人们三三两两归家,喧嚣终究归于平静。
除夕夜放水灯是齐人的习俗,叶渡渊走了三条街市才寻到一个卖小纸船的店家,又去买了蜡烛和纸笔,还有一小株花。
楚云峥坐在街心的馄饨铺等他,委实是有些走不动,也有些饿了。
叶渡渊买齐东西赶回来时,热腾腾的馄饨正好上桌,冒着白雾。
虽说面具遮了楚云峥的半张脸,可露出来的一半还是肉眼可见的气色不好,叶渡渊担心地摸上他的脸,感受到有些凉。
“不舒服吗,要不不放水灯了,吃些东西垫垫,咱们早些回去休息。”
抓住他温热的手握到掌心,楚云峥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坐下来吃些东西,一会儿就好,该去祈福的不能少,咱们还要一起守岁呢。”
楚云峥一贯是能忍则忍,他们难得能一起过除夕,说什么都不肯错过。
叶渡渊也清楚这一点,才会吃一口馄饨就看他一眼,生怕这人是在强撑,毕竟有前科。
都被他盯烦了,楚云峥用筷子轻敲他的碗沿,“好好吃完,等会儿凉了。”
大抵是真的不太舒服,他这一碗馄饨只吃了一半就有一下没一下地不再往嘴里送,但又觉得剩着浪费,还想勉强自己再吃两口。
被他敲打过后,叶渡渊很快就吃完了自己这碗,他进食本就快,军中的时候更是不挑,一抬头看见这一幕,几乎没想就把碗递过去,“倒给我。”
见楚云峥没有动,他自己上手,干脆就着他那碗,用勺子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
觉得他吃的太少,还又问,“是不是不合胃口,再给你买些别的?”
这样高的个子哪有半碗馄饨就能喂饱的,对叶渡渊来说,亏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他的岑溪,这个不行那就换其他的。
知道他不好敷衍,楚云峥也不瞒他,“胃脘不太舒服,吃不下。”
许是呛着了风,一直胀着顶得难受,陪他在这街巷里乱窜,更是不舒服的厉害。
“难受得很?”
叶渡渊也不再多问,干脆上手去摸,隔着衣服摸不出什么,就用手给他暖着,不着章法地轻轻摩挲。
这铺子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之间委实是太过亲密。
拉过他的手,楚云峥微微皱眉,“走吧。”
想带他回去,但知道劝说会无果,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与他一路走到水边。只是走到半路,楚云峥明显气力不济,站在原地缓了许久,就拽着他的手,低着头也不说话。
叶渡渊在旁边看着干着急,问也只会得到一句没事。
实在是看不得他这样强撑,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这儿没什么人,上来,我背你。”
按照他这样的速度,只怕等到水边都要第二日了。
楚云峥也没有推拒,顺从地伏上他的后背,任由他扣住自己的腿弯,把自己背起来。
在楚云峥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他,这个背脊很宽阔也很温暖,是他从前的求而不得。
知道他累,也怕他这时候睡着会着凉,叶渡渊就一直絮絮叨叨地与他说从前。
不提过往这三年,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谢铎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岑溪原本康健的身子糟蹋成而今这副模样。
到了水边,楚云峥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水灯上的字还没写,倒是疏忽了,不过也无妨,叶渡渊微微躬身,让他拿自己的后背当几案先凑活着用。
笔是提前浸润过墨汁的,楚云峥手腕微提,落下几个字,待墨迹干后,折起来放进了小船里。
“不能给我看吗?”
叶渡渊凑了过去,起身时那纸张已经被放进了小船里。
楚云峥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看了便不灵了。”
心疼他身体不适,脸色苍白的吓人,叶渡渊也不舍得闹他,他说不看那便不看。
“纸张买的够,不写一张吗?”
见他丝毫没有动笔的打算,楚云峥才开口问。
眼下只想早些结束,带他回去休息的叶渡渊,心里丝毫没有对放水灯的执念,“我只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就好。”
叶渡渊拿起那艘小纸船,把它放进水里,用手推了几下冰凉彻骨的河水,看着那船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好了,水灯放完了,我们回去吧,抱你,好不好。”
叶渡渊虽是征询,可用的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楚云峥本也有些站不住,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脚步轻点,叶渡渊用了轻功,没回辽王宫,反倒是去小院找了和梧,辽族的医师他不太信得过,用药剂量把握也不是很到位。
和梧在辽国的这几日也不曾闲着,去医馆做工,学习辽人制药的技术。
当初续筋散的药方他参透了许久才参悟,这种别具一格的配药方法委实有趣。
叶渡渊他们进门时,和梧还在挑灯记述近日所学的心得。
院中有带来值守的人,他倒是不担心会有安全隐患,是以有人进门,他便知晓是谁。
听着脚步声,是两人,和梧连头都不曾抬,“放床上吧。”
把毛笔放下,和梧净了手走到床边,见人在昏睡就没说什么,捞过手腕开始把脉,其实光从脉象也看不出什么。
“你去煎药吧!”
看着杵在床边当木头的叶渡渊,和梧毫不客气地使唤,想把人支走。
叶渡渊看了一眼床上的楚云峥,虽是想陪着,但见和梧坚持,还是出门去煎药。
即便不知和梧要做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他也相信和梧并没有害人之心。
从一侧的书柜里取出一瓶药液放到楚云峥的鼻下,和梧静待药液的挥发。
原本昏睡中的人眉头开始微微皱起,面上浮现出几许难耐,一口血沫喷出,染红洁白的云巾,楚云峥的手无意识地揪住胸前的衣襟,开始辗转。
和梧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在几处大穴上施针,又喂了一颗护住心脉的药进去压着,等他慢慢归于平静。
“咦?”
远在云京的龙琳看着小匣子里蛊虫的异动,放下手上盘着的小蛇,凑近了观望。
这是谁在故意用药引起蛊虫暴动,不怕适得其反吗。
快走几步进到南安殿,灵帝果然已经吐了几口血,伏在御案上隐忍,听见脚步声,谢铎抬头,单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质问道,“怎么回事?”
龙琳已经习惯了他的语气,在他面前放下一瓶药,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应当是有人在你那位指挥使身上发现了子蛊,想尝试解蛊。”
所以才会引起蛊虫的异动不安,“不必陛下可以放心,我南疆的蛊王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尤其是一蛊叠上一蛊,想用寻常方式,除掉子蛊以求断开联系根本就不可能,非但不能解蛊,还有可能会至身死。
不过这话龙琳不会告诉谢铎,省得这疯子又给她找麻烦,人不在身边,她亦是无计可施。
而和梧看着眼前的境况也觉得棘手,依次取下所有银针,想来是次数不够,短期内却也不能多次尝试。
叶渡渊端着药碗进来,一眼就看到床头帷幔上溅到的血液,稳住手腕才没让药碗落地,把药放到床头小几上,他坐到榻边握住楚云峥的手,偏头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翻来覆去车轱辘的话和梧都说尽了,再瞒叶渡渊也不会信,叹了口气,“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但你想知道更多,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什么意思?”
叶渡渊一直能感觉到和梧有事在瞒着他,但并没有刨根问底,如今看倒是不得不问了。
和梧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带上门出去了。
叶渡渊低头握住楚云峥的手贴到脸上,难得觉得无助。
这一夜,辽王宫里的耶律璟也喝了半宿的酒,无法入眠。
翌日清晨,楚云峥醒的比往日要早,唯一的印象是昨日好像未能如愿守岁。
偏头去看,就看见坐在脚踏之上,伏于榻边的阿渊,眼下有几分青黑,应当是没休息好。
他伸手隔空摸了摸,想到了昨日写在水灯上的字,不知能否实现。
惟愿阿渊, 所念皆所得。
无论是远大的抱负还是其他,只要是叶渡渊想要的,楚云峥都希望他能得到。
就这么无声地看了许久, 叶渡渊动了动, 压在头下的手臂早就酸麻一片,朦朦胧胧地睁眼,对上楚云峥清明的眸子,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岑溪,你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上手摸了摸,叶渡渊的眼神里都透露出一些惶恐的焦虑。
还没等楚云峥想好安抚他的话语, 下一个问题就兜头抛了过来,“和梧说, 你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他让我亲自问你。”
半真半假, 算不得逼问。
楚云峥的神色一僵, 有些许不自然, 但就这刹那的迟疑,也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对上阿渊清透的眼眸,编好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只能徒劳地重复,“其实, 没什么事的。”
可声音里都透着心虚, 这话明显没有什么说服力,最后还是他先缴械投降,“是南疆秘术,蛊毒。”
“谢铎做的。”
叶渡渊甚至不需要用问句都知道答案, 除了那人,没谁还会这般见不得岑溪好受。
“嗯。”对于谢铎,楚云峥并不想多说什么,见他脸色实在不好,还是安慰道,“和大夫在找办法了,你不要担心。”
虽然这话说出口,楚云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南疆的蛊术冠绝天下,绝不是外族人轻易就能参透的。
好在叶渡渊此刻的关注点也不在此,只是同样叫楚云峥头疼,“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最初是觉得他们之间还隔着很多问题,他不愿意用这副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的身体去博取同情,后来便是无从开口了。
可瞒着他便是自己不对,楚云峥也不辩解,而是直接与他道歉,“阿渊,瞒着你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带上诱哄的语气,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拿捏住了他的七寸,要他低头。
回回都是如此,道歉很快,只是不知悔改。
叶渡渊别过头不看他,因为只要对视就会不可遏制的心软,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不说,若不好好掰一掰他这毛病,只怕日后也学不会依靠自己。
明白某人是又别扭上了,楚云峥娴熟地拽过他的衣角,摸索着去够他放在一侧的手,毫无预兆地被甩开。
他也不气馁,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放进对方的手心,叶渡渊想扔也没忍住先看一眼,真看了就舍不得撇开了。
是一个红封,里面装着压胜钱。
这种给小孩子驱邪祈福的玩意儿,他都这么大了哪里还用的上!
心里这么想,叶渡渊却还是收紧了手,把那红封握进掌心。
知道他这是态度已经软和的表现,楚云峥笑了笑,握上他的手,“不生气了?”
叶渡渊没再甩开他的手,但也没回头,不能次次都这么好哄。
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是脾气变大了,楚云峥还想再哄两句,却因情绪上涌有些克制不住,撒开手,抵住唇,咳了几声,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停不下来。
听到第一声时,叶渡渊心下一紧,可还是坚持着不妥协,但听到三声就彻底坐不住了。
转身扶住他的肩,叶渡渊眼神有些紧张,楚云峥本意也不是吓他,顺过气来脸色反倒是红润了一些,只是嗓音沙哑,“没事,呛着了。”
在岑溪面前,计较谁先低头倒也没意思,总归他是要退让的,抬手把人抱进怀里,声音有一点委屈,“我只是想让你再依赖我一点,岑溪,我不想你,那么难受。”
他也是知道怎么让楚云峥松口的。
确实如他所料,听着他明显低落的声音,楚云峥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不难受,都只是一阵而已,过会儿就会好。”
听出他的慌乱,叶渡渊趁热打铁,“那你答应我,日后任何事都不许瞒我。”
他只是想要一个知情权,无论好坏,可以共同分担。
“好。”
楚云峥虽是犹豫,可还是答应了,他不想让阿渊去承担不好的一切,却忘了眼前人早就不再是曾经万事不过心的少年郎。
得了这句允诺,他才想到正事,“所以这蛊对你的身体究竟有多大的伤害。”
自他们重逢以来,岑溪的身体总是不好,原以为是因为暗伤,养着总会恢复,可如今看来却不然。
楚云峥摇了摇头,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又赶紧解释,“不是要瞒你,而是我也不知。这蛊名为噬心蛊,应当是会损伤心脉,可也并非全无益处。”
缓了一下又继续道,“当初我本该没有再见你的机会,可不知为何能死而复生,和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这虫蛊。”
虽说听来如天方夜谭,不可深信,可事实确实无法用常理解释。没有人能在呼吸脉搏都停止许久后还能还魂,就算是道家传闻之中的招魂术都做不到。
叶渡渊也不想变得患得患失,可只要牵扯到楚云峥的事他就没办法做到冷静,“和梧有办法吗?”
“我相信和大夫。”
目前只怕是没有什么有效的方子。
“南疆秘术,那……”
叶渡渊话头刚起,就被楚云峥打断,用眼神告诉他不可以想。
他在想什么,不必说全,楚云峥也能猜到,但他不能让这私欲毁了阿渊的声名。
南疆偏安一隅,素来与世无争,若无正当理由,不当征伐,也不能征伐。
若只为替他解蛊而出兵,那么无论成败都会留下嗜血好战的恶名。为将者的私心不能太重,否则对不起为他冲锋陷阵的军士。
叶渡渊本也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将领,他只是一时心急,看到岑溪的警告,当即不再提。
“进宫吧。”
总也不能就把耶律璟丢那儿不管了。
可叶渡渊却有几分不情愿,按住他的肩把人推倒在榻上,“不急,耶律璟那儿他自己能解决,你昨夜才吐过血,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再说今日是元月初一,他且有的忙。”
元月初一,又至新岁,百姓烹牛宰羊共庆佳节,可帝王却得从晨旦至夜幕,祭天,朝贺,拈香,片刻不得闲。
丑时入眠,卯时一刻便起,满打满算都睡不足两个时辰。
“他们昨夜未归?”
耶律璟闭眸抬手,任由侍者在他身上挂各种饰品,旁人不敢答,这话自然是问擒风的。
“是,宫门落锁后未有人至。”擒风如实回答,“需要属下去找吗?”
“不必,若戌时仍未归,你再去寻。”
有些事,若是萧玥不愿意配合,那就得另辟蹊径了。
直到日上三竿,叶渡渊抱着楚云峥的回笼觉才算睡醒。异国他乡,没有公务,自是清闲,只是不能荒废这大好时光。
走出屋门,看着满地落雪和檐上冰棱,楚云峥裹紧身上的鹤氅,毫不担心地往后倒,靠在叶渡渊的怀里,“忽然有些想念小院了,也不知秋秋他们过得可好。”
也有些想念那个阿渊亲手搭的秋千。
把他有些冰冷的手裹进掌心,叶渡渊用侧脸蹭了蹭他的发,“等此间事了,咱们回去看看。”
冬景这样美,其实宜出游,只是他怕岑溪的身体撑不住,便不提。
“堆雪人吧。”
楚云峥忽然仰头,靠在他的肩上,难得有些童趣。
莫说只是想堆雪人,便是想要摘星,叶渡渊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他搭梯子,自是无有不应。
怕他着凉,叶渡渊只让他碰了一小会儿雪,做了个雪人的头,剩下的部分就自己堆,让他看着。
“这个不行,太丑了。”
“哪里丑,明明很形象。”
“鼻子太尖了,肚子又太胖。”
“这多憨态可掬啊,像你一样。”
叶渡渊这话可点了炮仗,楚云峥弯腰捏了一团雪攥在手里,毫无预兆地朝着人脸丢去。
没料到某人根本没想着躲,“啪”的一声,雪团在额头上炸开,粉末似的散开,眉心红了一小片。
两人都是一愣,楚云峥反应过来转身就躲,叶渡渊捏了雪却故意只往他脚边砸。
冬雪太冷,他可舍不得。
动静闹得太大,和梧顶着一头乱发出来瞧,就见他俩跟稚童似的打打闹闹,昨夜看医术通宵达旦,这会儿才睡醒,但对着这俩祖宗也是没法子。
窝窝囊囊地抱着被子回去了。
玩了半个时辰不到,楚云峥泡了会儿热水驱寒,叶渡渊这次没凑热闹,而是叩响了和梧的门。
彼时和梧也不过刚刚洗漱完,横竖被吵得睡不着,不如起来多看两卷书。
“你真是越来越有惰性了。”
叶渡渊往桌前一靠,语气里是毫不掩饰地挑剔,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
听见这话,和梧都想给他来两针,最好扎的以后都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