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紧张。
还是景夫人先开口打破僵局,“小烨,我是阿娘,这是你阿爹,阿兄还有妹妹。”
挨个把人介绍一圈,楚云峥的眼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到底没喊出口,甚至有些不太适应这个新身份,“您叫我,岑溪吧。”
虽说没有等到儿子改口,可景夫人并不气馁,相当自然地顺着他的心意叫了一句,“好,岑溪。”
“时辰也不早了,用过晚膳,今夜就在府上歇下吧,这本也是你的院子。”
景家主想的更远,把人留下,何愁培养不出感情呢。
这个时候本不该出来扫兴,可楚云峥名义上还是耶律璟的人,萧玥把人带出来却留宿在自己的舅父家,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个,恐怕不太行。”
萧玥硬着头皮站出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说得她胆战心惊,舅父年轻的时候脾气可不好,也就是年纪上来了才斯文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景家主一句,“你说什么。”,声音高得吓人,连楚云峥都没忍住一颤。
一巴掌扇在自己夫君的背后,“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了。”
如今在景夫人眼里,小儿子就跟玻璃做的一般,生怕高声就给震碎了,最离谱的是景家主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即收敛了音量。
“可汗趁着年轻,做事难免狂悖,简直荒唐,没事啊,阿爹给你做主,我这就进宫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景家一直秉持中庸之道,帝王做什么都是行行行,好好好,所以根本不会驳斥。
“阿爹前几日可不是这么说的。”景喻年纪小,可以不那么给她爹面子,小声嘟囔道,“您当时明明说可汗年轻,风流些也正常。”
“那能一样吗?”
景家主险些跳脚,拱别人家白菜和拱自己家的那就是天壤之别。
别人家的他就是把白菜田搬空了都没什么,可自己家的碰一片叶子都不行。
他的儿子便是真的喜欢男子,那养养书童或是像他身边这个小侍卫,带在身边,只要贴心,那都没什么,可跟着帝王伏低做小的,还没个名分,那怎么能行!
就算中宫之主是他外甥女那都不可以。
在这一点上,景夫人也和丈夫持相同观点,“不错,阿,岑溪,你不用怕,万事有你阿爹和阿兄顶着,谁都不能让你做不想做的事。”
头一遭被除了阿渊以外的人这样无条件地偏袒,说不动容也是假的。
可这趟浑水还是不要把景家掺和进来的好。
“可汗与我们只是交易,并没有肌肤之亲,阿爹莫急。”
总不能真让景家主进宫去和耶律璟对峙,臣子对君主总不该太放肆,会落人话柄的。
景家主刚想让他不用有所顾忌,委屈自己来哄他们,又猛然发现,“你刚刚叫我什么?”
话都脱口而出总不好还往下咽,楚云峥只好又叫了一遍,一转脸看到景夫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总不能厚此薄彼,也叫了一声阿娘。
都叫了父母,那大哥和妹妹也不能落下,全部喊完,楚云峥感觉耳根都有些红,把头埋进叶渡渊怀里不动了。
景家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他不愿留宿那就不强求,至少阿烨是愿意认他们的,那就是最大的突破,慢慢来,总会好的。
萧玥借着这个机会去见了霍垣一面, 有情人执手相望,泪早就成行。
为着打掩护,叶渡渊和楚云峥二人坐着专属于可敦的马车在燕都绕了一大圈。
因着下午睡了许久, 楚云峥这会儿的精神状态非同一般的好, 认真看都能瞧出他面上的喜意。
他高兴,叶渡渊自然也就高兴,只是, “岑溪,你会想留在燕都吗?”
问出这句话时,叶渡渊藏不住私心,他知道自己不该左右亦或是成为动摇对方的因素, 可他所求的日夜相伴就是自私且排他的。
任何人都不能从自己身边把他夺走。
这是他心底不够光明的地方,囚着一头阴暗的困兽。
楚云峥愉悦的心绪凝滞了片刻, 对上他深不见底带着幽暗的眼瞳,好像明白了他的不安。
握住他的手, 坚定的告诉他, “不会。”
又怕他想的更多, 干脆把自己的内心剖白给他看,“我只是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你以外的人爱我,而他们也恰好是我想象中求而不得的模样。”
年幼时的渴望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就像一个于黑夜里独行的人找到了只属于他的那盏灯。
阿渊予他的爱意虽然坚定,但其实是有条件的, 可景家人不一样, 他能感受到那份无私。
那样的笑意太过纯粹,有一瞬间叶渡渊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他,可开口放任他留下的话又怎么都不舍得说出。
只能用力把人抱住,用最苍白的言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岑溪,我爱你,我会加倍爱你。”
其实楚云峥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在退让,已经不是牙牙学语,寻求父母庇护的年岁,没有一定要长久相伴的必要。
雏鸟也是要学会归林,独自生活的。
但知晓父母家人的存在确实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在楚云峥的要求下,景家并没有对外公开找到孩子这样大的喜事,也是不想让萧柯有更多不必要的动作。
可汗的身体状态随着春日的到来,反倒是每况愈下,渐渐竟是缠绵病榻,连早朝都上不得了。
而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齐辽边境的摩擦不断,都道齐国叶氏有意挑衅,几欲兴兵。
虽说已到春日,可主殿里还烧着炭,连楚云峥这样畏寒的人,都有点顶不住。
“你不热吗?”
他在这里都不用穿很多,只着棉服都够。
耶律璟擦去额间的汗,也有几分无奈,“演戏演全套,好戏已然开场,只可惜等不了多久就要落幕了。”
“我怎么觉得与他合作一场,咱们有些吃亏了呢。”
楚云峥坐着,仰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叶渡渊。
大概真的心情很好,岑溪都比从前更爱说笑。
“怎么说?”
顺着他的意思接话,叶渡渊并没有真的好奇。
“你看啊,主动兴兵,这穷兵黩武的名声就这么砸你身上,可不是亏得慌。”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他哪哪儿都好了。
耶律璟没忍住轻嗤一声,“你当他是什么好人,这煞星的名头,我大辽百姓谁人不知,也就你觉得他无害。”
可只要岑溪是这样觉得,叶渡渊也就心满意足了,“咱俩半斤八两,就别在这儿互相瞧不上了。”
手上都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迹,谁的名声能好过谁,都是阎罗恶鬼!
主殿里他们还能这样平和的斗上几句嘴,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炸开了锅。
耶律璟再是风流荒唐,那也是大辽军中的定海神针,如今这针自己都岌岌可危,如何还能给旁人安全感。
“萧相,吾等已有数日不曾见过大汗,不知他如今是否康健?”
“是啊,边境不太平,没有大汗坐镇,军心只怕难安啊!”
文臣武将吵嚷成一团,听得萧柯面色都沉了几分。
齐辽两国边境时有摩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未有预兆的动兵此前未曾有过。
传闻中齐国边城的守将与帝王之间,君臣不睦,只怕这为君者也压不住臣子。
只是时机不对,但若能利用得当也是天赐良机。
“好了,都肃静。”
萧柯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就喝止了这鸭子塘一般的朝野。
等众人都冷静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大辽人才辈出,可汗既在病中,那就不宜过度操劳,还是当以休养为主。”
这大辽的国祚绝非少了谁就绵长不了,也不能给群臣一种耶律璟就无可替代的想法。
点了几个自己派系的武将出征,萧柯亲自去向耶律璟求那半块虎符。
虎符这东西本就该是帝王一半,调兵遣将的主帅一半,只是以往耶律璟独揽边境军权,才会不一样。
萧柯去求,耶律璟却并未亲自见他,只是让萧玥捧着那装有虎符的匣子送出去给他。
祖孙再打照面,一切又与当初不同。
或许是觉得大事将成,萧柯的面上多了一些笑意,连语气都平和许多,“大汗身体不好,就要劳烦可敦多多费心,玥儿,你所求的来日,不远了。”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妄图来掌控她,未免可笑。
可萧玥的面上不显,只流露出他想要的顺从,“那玥儿恭祝阿爷旗开得胜,心愿得成。”
一语双关,既是祝战事早早结束,也是逢迎他不能摆到明面上的野心。
回到殿内,她才问出那句,“你倒是不怕养虎为患。”
萧氏在燕都有根基,有兵士,之所以一直不动耶律璟,也是忌惮边军,他这么一下不是上赶着送把柄吗?
万一事情不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那就是万劫不复。
“你给她解释听听。”
也不知道叶渡渊给他的虎狼之药到底是怎么配出来的,虽说不会伤身,可他现在多说几句话都累。
知道他是勉力为之,叶渡渊难得不拆他的台。
“这不是还有另一半吗,而且亲自带出来的兵,绝不会因为一块铁器就倒戈相向,边军里一定还有他自己的人。”
更不必提自古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传统,帝王的命令都可以置之不理,更别提只是持节者。
里应外合才有意思,不把人捧到最高点,摔下来又怎么会痛呢!
难得他俩能英雄所见略同,耶律璟赞同的点头,楚云峥也只是笑着喝了几口水,没有太担心。
博弈这事儿本就没有十拿九稳一说,能占得些许上风已是不易,瞬息而变才是常态。
在两国短兵相接,血溅沙场之前,耶律璟勉力上了一次朝,是被人搀扶着出现,最后病体沉沉,于当堂吐血昏了过去。
没多久坊间就开始流传大汗纵情声色,宠幸齐国妖妃,亏空了身子,怕是难以为继。
一时间,大辽上下,人心惶惶。
“荒唐,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就是,他自己胡闹,怎么这罪名还要往我儿身上扣。”
楚云峥坐在下首还未说什么,景氏夫妇先气得不轻,尤其是景夫人,好好的贵妇人都恨不得撸起袖子上街去同那些无知者好好论道。
她的儿子无可指摘,能有什么错!
景钦还算冷静些,“我这就让人去找这流言的源头,尽早切断。”
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百姓不过是被利用着传播,很难有自己的认知,是随波逐流被牵着走。
而处在舆论正中央的楚云峥才最不受影响,“大哥不必白费力气,有人在推波助澜,止不住的。”
这分明就是萧柯故意为之,他要耶律璟死也死得不够安宁,死后还要伴着这样的风言风语。
流言最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史书上或许不会有人敢秉笔直书,可谁能保证民间杂记里不会留下一笔呢。
他只是这中间无辜受牵连的牺牲品罢了。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
“嗯,不用管。”
声名而已,楚云峥本也没有多在乎,能与阿渊烂到一块儿去,也是另类的缘分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当初贴满全城的那张画像,画的并没有太传神,最多三分像。
景钦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当着楚云峥的面是答应的,可私下却没少花人力物力去引导舆论。
君主那本就不佳的名声是他自己不爱惜羽毛所致,可自家孩子那是无妄之灾。
蓝颜祸水能是什么好听的词吗?
安抚好父母兄长,楚云峥还得来开导某个明显把不悦写在脸上的人。
“你知道来龙去脉,怎么还不高兴?”
知道又不等于就能欣然接受,叶渡渊的声音闷闷的,“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想到你和他的名字要绑在一起许久,就觉得……”
膈应得慌,好吧,他得承认,那是嫉妒心在作祟。
“这有什么,来日你我之间再做些别的,遮盖过去就是了。”
就像盖了一个去不掉的戳,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这一块毁掉,而是覆盖。
“那你是当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你了。”
岑溪不爱惜的名声,叶渡渊替他心疼,不该如此的。
“在乎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不如好好想想,萧柯若真是敢逼宫,咱们怎么全身而退。”
虽说舍命陪君子这话很潇洒,但为了耶律璟把命搭上属实是不值得。
“放心,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这话,叶渡渊说得自信又张扬。
只是可信度不高,毕竟也有前车之鉴,当然楚云峥不会拆穿,而今已非半残之人的他,可不需要任何人相帮,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边境的战局推演得很快,齐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只是未丢城池,似乎也没有放手一搏的意思,就这么吊着让人捉摸不透。
而攘外必先安内,萧柯也不求乘胜追击。
当日夜里,一封信自辽王宫送入了萧府。
第73章
信是萧玥亲笔手书, 字迹清秀却分外有力,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告诉他,汗王病重, 许是大限将至。
在这之前, 楚云峥也让人传过话,意思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火舌卷过那薄薄的信纸,所有的狼子野心都在这一刻化成灰烬, 无所追寻。
“昌明,替我备朝服吧。”
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萧柯对着他最信任的管家说出了最不同寻常的一句话。
天色已晚,不是清晨, 朝服有何用,那便只能是他要再去见君王一面, 送他这最后一程。
只要边军被控制住无法及时驰援,那燕都就是他萧氏的一言堂, 帝王的生死也只在他的唇舌之间。
三更是吉时, 那最好就不要拖到五更, 免得坏了国运!
“是,郎主。”
萧昌明低垂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心绪,退出去的时候便给守在门口的小厮一个眼神, 小厮立时心领神会地往外跑去。
夜色里的宫闱分外安静,萧柯的轿辇经过时所有的宫人也只是沉默的跪在宫道边行跪拜大礼。
便是对政事不敏感的人, 在看到萧相这个时辰入宫, 也都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轿辇没有一丝停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抬到了帝王寝殿的大门口。
他迈出步子,一步又一步地走上阶梯,站到最高的那一层往下看, 将整个王宫尽收眼底。
年过半百的人在这一瞬间忆起了他的童年,他的阿爷曾经说过,终有一日,萧氏也是要站在大辽最高点俯视群雄的。
甩袖转身,萧柯没有丝毫犹豫地踏步进了主殿,殿内没有侍者,只有熊熊燃烧的炭盆和清苦浓烈的药草味。
床帐被高高束起,耶律璟歪倒在石床上,面色苍白,意识尚且还算清晰,正一勺接一勺地喝着萧玥喂给他的药。
“宰执怎么这个时候入宫,是有要事要禀吗?”
声音听起来绵软无力,很是虚弱。
萧玥将碗收起,沉默起身,临走前看了祖父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萧柯并没有读出来。
“老臣此来,恭请大汗殡天。”
言辞谦卑,可这话语却满是大逆不道。
一旁的药碗被猛地拂到地上,“放肆,咳咳咳,你简直,咳”
耶律璟伏在床榻边咳得起不了身,倒真像是病骨沉疴,时日无多的模样。
萧柯并不想与他逞这口舌之快,踩着碎瓷片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大汗,您若是不那么有主见,臣与您本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就像他与耶律鹤山,过往三十年虽说有过政见不合,但最终都会握手言和。
“就因为我不像父汗那样事事退让,由您做主吗?”
似是终于将这一口气喘匀,耶律璟问出了这句早就想说的话。
那荒唐的老头子做了一辈子的汗王,可实际把持朝政,推行政令的却不是他自己。
“您既然知晓,又为什么要反抗呢?老老实实做一个尊荣之主不好吗?”
就像是面对不听劝告的后辈,萧柯说出的话还带着几分诱哄。
“你这是篡位夺权,来日必将遗臭万年。”
这样的威胁,分量还是太轻了。
“所以我需要您写一份诏书,先传位于宗亲。”
来日还会回到可敦所出的王子手上。
萧氏子弟不会做实这大逆不道之名,实权足矣,不必虚名。
若是耶律璟不那么难掌控,他也不用铤而走险。
“你做梦!”
被当面驳斥,萧柯亦不恼,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他,“如今,我的亲兵充盈着宫闱,您不必做无谓的挣扎,诏书我已经代您草拟完毕,只要盖上打印,您就该病逝了。”
象征着君王权势的玉印就放在主殿的书台之上,将那黄绢铺展开来,萧柯亲自动手,盖下印章,上面的人选是他精心挑选的乖孩子。
耶律璟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离开,坐起身时脸上的虚弱之感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楚云峥就站在主殿门口等着,这是他与萧柯最后的约定。
“去送他上路吧,待此间事了,我给你解药。”
这是他精心为耶律璟挑选的死法,死在床榻之上,死在齐人的手里,把萧玥和萧家摘得干干净净。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楚云峥吩咐下面的仆从,“去敲丧钟吧。”
眼见可汗还活着,侍者哆嗦着跪下,根本不敢接这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是深渊。
还是耶律璟发话,说了“照做”二字,那小太监才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丧钟之声响彻整个宫闱。
文武百官急急忙忙地换好朝服往宫里赶,这大辽的天怕是要变了。
萧柯站在朝堂之上,手指摸过那至高之位的扶手,到底没有坐下,他这一生被声名所裹挟,到底不够坦诚。
等到百官陆陆续续进殿,用眼神估摸着人差不多到齐了,把那一纸黄绢递给司墨的大太监,“宣读大汗的遗诏吧。”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一纸诏书未曾读完就有人指着萧柯的鼻子大骂奸佞。
可汗正值盛年,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敢说出来的人不多。
萧柯就这么平静地听着,等这只出头的蠢鸟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吩咐人把他拖下去,杖毙。
“宰执就是这样生杀予夺,滥杀无辜的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群臣朝殿外望去,那处站着的分明就是鲜活且健康的耶律璟。
原本被拖着要杖杀的文官立时甩开压制着他的人扑过去,声泪俱下地喊着,“大汗,奸佞误国啊!”
萧柯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识到了某些人的背叛,可也并没有过度惊慌,只是高声道,“来人。”
话音落地,配着重甲的兵士将大殿团团围住,刀尖所向却是君王。
一直披着伪善的忠臣皮,这奸佞也终于是要露出马脚了。
萧管家自人群中现身,走到萧柯的身边,手里拿着调兵遣将的虎符。
萧柯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为眼前的局面寻了个绝妙的借口,“把这个冒充大汗,欺君罔上的贼人拿下,就地斩杀,以告慰吾王的在天之灵。”
“我看谁敢。”
“您还是看不清局面。”
“是吗?”
耶律璟这两字的问句刚刚落下,萧管家手里的虎符就化为齑粉,一柄锋利的匕首就这么刀刃向里的横在了萧柯的脖颈之上。
“你。”
不可置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萧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跟了他数十年的老伙计会在这种时候倒戈相向。
耶律璟挥了挥手,满殿带甲的军士尽皆退去,“萧相,诱你露出真面目可真是不易。”
到了这种地步,萧柯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是傻了。
“你给我做局。”
听他这般说,耶律璟好脾气地摇了摇头,“不,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没有多说的必要,篡位夺权,其罪当诛,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件事做实,“押下去,来日候审。”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但要他做阶下囚,那绝无可能。
在众人措手不及的目光里,萧柯猛地撞上那锋利的刀口,血液喷涌,“小子,你没赢。”
这最后的嘴硬终究是随着他最后一口气的消散没了意义。
心愿未能达成,自是死不瞑目。
大殿的血迹洗刷了一晚上才清干净,朝臣的班子也得从头到尾换新。
百姓们只道萧相利欲熏心,最后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萧氏二百三十六口人都随他陪葬。
萧玥在行刑的前一日,去了一趟天牢,最后见了父兄一面,面对他们的指控和谩骂,她只问了一句,“阿爷的计划,你们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呢,作为利益的既得者,他们只用躺在萧柯铺好的康庄大道上就行。
“所以,你们也不无辜。”
萧氏女萧玥于萧家满门抄斩的那日“自缢”于中宫,享年十六岁,可汗耶律璟法外容情,许她于城郊风水宝地安葬。
与此同时,城外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修篱种菊,怡然自得。
“那我们,也该离开了。”
在辽国待了两个月,叶渡渊早有离开的想法,只是在走之前他得陪岑溪再去景家一趟。
这一次没用易容,而是以真容示人。
甫一登门,景喻就没忍住捂嘴和大哥小声说,“二哥哥这次带的人好好看,比之前那个强了不少。”
叶渡渊是习武之人,这样的音量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景钦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家弟弟多养几个也无妨,“之前那个贴心,如今这个样貌好,你二哥哥要是喜欢,都能养着。”
这话听得楚云峥都觉得耳根子发烫,赶紧去牵叶渡渊的手,生怕这小心眼的醋坛子又生闷气。
他可不曾有过三妻四妾,朝三暮四的花花肠子,大哥误我!
倒是景家主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了叶渡渊是谁,只是还是礼貌地先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可是齐国守将,叶将军。”
原来老丈人认得他,叶渡渊当即点头,“正是晚辈。”
得了这句肯定,景家主反而觉得有点不安,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拿捏,日后若是给他家孩子气受,他们未必能有撑腰的底气。
景夫人倒也是这般想的,悄悄拉过儿子的手,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与他耳语,“岑溪啊,阿娘觉得还是之前那个好,这个叶将军看着锋芒太过,你驾驭不了。”
这话听得叶渡渊眼角都不自觉颤了两下,原来那个中人之姿都算不上的皮囊到底哪里好了?
楚云峥笑着回答,明白爹娘的顾虑。